这一天穆清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想着顾其玉早晨的话,他什么意思,今晚让他听聂昭说什么?聂昭又会说什么?
终于熬到下学,顾其玉朝他看了一眼,点了点桌上的字条,便起身离开了。
穆清没有动,等学堂的人都走光了才走到顾其玉的桌前。
他打开上面放着的字条,字条上只有三个字,荟萃居。
穆清知道这里,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他从未踏足过,但他知道聂昭给顾其玉送过很多次荟萃居的饭菜。
穆清有些迟疑,他不知道顾其玉的话是真是假,他担心去了会是陷阱,又害怕不去会错过什么。
正纠结着,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看着他手上的字条,缓声念道:“荟萃居。”
穆清惊了一下,忙把手背在身后,见是林斐,稍稍松了口气,他团起字条收在手心,朝林斐拱了下手:“林监正。”
林斐颔首,问道:“怎么还不走?”
穆清道:“就走。”说完便急急告辞离开了。
林斐看着穆清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昨晚他回了一趟家,今早太学大门外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他有些担心穆清,临下学前,专程过来找穆清,虽然他未必能劝慰的了穆清,但能陪陪他也是好的,却没想到刚过来便看到顾其玉给穆清留字条的画面。
林斐不知道穆清会不会去荟萃居,可顾其玉绝非善类,万一穆清真去了,他担心穆清吃亏。
穆清没有立刻过去,正如林斐所担心的,他也担心,可想着顾其玉早晨说的话,他又迫切的想要去寻个答案。
迟疑良久,穆清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一路到了荟萃居,他站在装点奢华的酒楼前,一时有些茫然。
顾其玉只给他留了荟萃居,可来了之后又该去哪?正想着,一个小二热情的迎了上来:“客官是来寻顾公子的吗?”
顾其玉是荟萃居的常客,他来了后便吩咐过小二,若是见到有同他相似之人,便引到他旁边的雅座。
小二起先还觉得,顾家小公子长得那般好颜色,京中竟还能有人同他长得相似?可见到穆清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虽不能说穆清同顾其玉像了个十成十,可打眼看去,确实是有几分相像。
穆清点头。
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请跟我来。”
一路引着穆清去到三楼的一个雅座,小二站在门口,扬声道:“公子,里边儿请。”
穆清看了小二一眼,抬脚进去。
雅座里没有人,穆清不知道顾其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想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聂昭发怒的声音:“其玉,你这是做什么?”
穆清愣了下,他走到墙边,把耳朵贴了上去,只听顾其玉带着哭腔道:“穆清那个乡巴佬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那边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儿才又传来聂昭的说话声:“其玉,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顾其玉撒着泼。
聂昭声音温和,带着暖暖情意,他说:“于我来说,你是云间明月,我不愿明月蒙尘,不愿你受流言蜚语侵扰,我只想你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所以你才找来穆清吗?”
聂昭叹息着:“自你离开,我日日想你念你,却又担心误你前程,只能忍耐。”
“那我回来了,你还要去找他吗?”顾其玉问。
聂昭笑着,语气满是轻蔑:“一个玩物罢了,你若不喜,我便不找了。”
穆清保持着贴着墙壁的姿势,聂昭的话如一柄柄尖刀刺在他的心上,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曾耳鬓厮磨蜜语甜言,怎么他在他眼中突然就成了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丢弃随意侮辱的玩物了呢?原来之前所有的深情厚爱,都是伪装吗?
穆清缓慢直起身,看着画着精美画作的墙壁,墙壁后面就是聂昭和顾其玉,他们还在说着什么,穆清却觉得脑中一阵阵的嗡鸣,他一个字都听不到了。
他缓步向外走去,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若说聂昭奋不顾身去救顾其玉他尚能为聂昭找借口,可如今亲耳听到聂昭的话,他又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去为他开脱呢?
穆清扯了下嘴角,他未曾想过自己竟如此的愚蠢,明明来到这里就被谢敬贤欺侮,明明听说过关于聂昭的传言,可他却丝毫不长记性,一头栽进去,还自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深义重,到头来,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
“聂昭啊聂昭……”穆清低喃着聂昭的名字,闷声笑了起来,他想问问聂昭,他可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如此对他?只是因为他倒霉长了一张和顾其玉相似的脸,就活该被他们这么对待吗?他明明没有做过错事,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般折辱他,伤害他?
离开荟萃居,站在喧闹的长街上,他突然不知道他该去哪儿了。
“穆清。”
肩膀上突然多出一只手,穆清看向那只手,顺着那只手的手臂看向了那只手的主人,是林斐,林斐正皱眉看着他。
“你怎么了?”林斐问。
穆清摇摇头,目光有些涣散:“没事,我只是……”他停下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只是又重复了一次,“我没事。”
林斐的眉头拧得更深了,穆清的状态有些不太对,他抬头看向荟萃居,他刚刚跟着穆清过来,进去后却不知道穆清去了哪里,问小二,小二也说不知道,他便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并没有等太久,可是就这短短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穆清却仿佛经历了天崩地裂一般。
林斐扶着穆清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穆清,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我来帮你。”
穆清没有回答林斐的问题,他看着林斐关切的眼神,想着林斐此前同他说过的关于聂昭的种种,那时他固执的不肯相信,如今看来当真是可笑,若当初他能信上哪怕半分,现在是不是也不至于如此?
“穆清。”林斐等了半晌穆清都没有反应。
穆清收回视线,勉强扯了下嘴角,他声音沙哑无力,他说:“林监正,我想喝酒了,能陪我喝一些吗?”
林斐沉默的看了穆清好一会儿,终是妥协了。
他带着穆清穿过几道巷子,停在一个酒馆前,酒馆此时人声鼎沸,小二见有客来,立刻把二人迎进门。
林斐带穆清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位置,要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一小罐酒。
酒菜上来,穆清倒上酒就开始喝,一杯接一杯,穆清喝的极为凶猛,别说是他这样不善饮酒的人如此喝酒会醉,便是那些擅饮酒的人像他这般喝法,恐怕也要醉的。
“穆清。”林斐摁住穆清的手,不让穆清再喝。
这次穆清不再如上次一般听话,他看着林斐,眼睛通红,虽没有哭,可眼中剧烈的哀伤刺得林斐心上一阵闷痛。
他说:“林监正,让我喝吧,求你。”
林斐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他给穆清夹了一筷子菜:“先吃些东西吧,这么喝酒会难受。”
穆清迟疑了一下,吃了林斐给他夹的菜,再次端起酒杯。
林斐看着穆清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看着眼泪从他眼角汹涌落下,他想要帮穆清擦擦眼泪,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
穆清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他明明是想喝醉的,却不知为何越喝越清醒。
过往和聂昭的甜蜜不断浮现在眼前,最后又被聂昭的那句玩物击得粉碎。
穆清低头看着杯中清酒,酒中是他的倒影,他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实在是狼狈。
他盯着杯中倒影看了好久,突然不想喝了。
被人玩弄已经很丢人了,可自己居然还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难看了,他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而不是如现在这样颓丧,自暴自弃,这样的他又和聂昭的帮凶有什么区别?
何况,春闱在即,他带着奶奶、先生,还有家中友人的期盼而来,又怎能沉溺悲伤,置自己的前程而不顾?
“穆清?”林斐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你还好吗?”
穆清看向林斐,把手中酒杯放下,他看着林斐眼中关切和忧心,不禁有些歉疚。
“我没事。”穆清弯了弯嘴角,尽管笑得有些难看,可看起来至少不像刚刚那般颓丧了。
林斐松了口气,刚刚他生怕穆清有什么想不开,如今看来他应是想通了。
此时已经入夜,城门已关,穆清回不去书院,今晚怎么都得在城里住上一晚,他本欲随意找个客栈将就一宿,林斐不由分说直接把他带回家。
林斐住的是他父亲在时,皇帝赐的宅子,后来他父亲遇害,皇帝为安抚他们孤儿寡母,直接让人把地契给了他们。
林母早早便睡了,林斐带着穆清一路到了自己的院子,把他带进自己的房间。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时候不早了,没来得及收拾出客房,今晚你便在我屋里将就一宿吧。”
穆清拱手:“那就叨扰了。”
林斐盯着穆清,没有说话,穆清有些疑惑的看向林斐,林斐这才开口,语气中含了几分幽怨:“我以为我们应当算是朋友,你对我却还是如此生分。”
“我……”穆清想要辩解,可仔细想想,他确实只是当林斐是太学的监正。
他迟疑着,看着林斐温和的目光,想着林斐待他的好,腼腆笑了一下,冲林斐道:“林大哥。”
穆清的声音清润好听,特别是唤的这声“林大哥”,让林斐心神不由荡漾。
洗漱过后,林斐本欲让穆清睡床,他睡榻就行,可穆清自觉来打扰已经惭愧,又怎能再委屈林斐睡榻,几番谦让后,最终二人都睡在了床上。
熄了灯,穆清合起眼,却迟迟无法入睡。
若说有林斐同他说话时,他尚能分散几分注意力,如今万籁俱静,思绪便又不受控制了。
穆清想要把关于聂昭的画面赶走,可是越是强迫自己不想,记忆便越清晰。
他烦乱的翻了个身,身后突然传来林斐的声音:“睡不着吗?”
穆清翻过身来看着林斐,林斐合着眼睛,呼吸均匀,就在穆清以为刚刚是幻觉的时候,林斐睁开了眼。
黑暗中穆清看不清林斐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眼眼中有光华闪动:“穆清,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要当好这个大哥,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随时都在。”
穆清鼻子有些酸,林斐处处帮他为他,他却不肯听信他的话,甚至还斥责他非君子,如今想想,自己可真是可恨。
他平息了下情绪,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夜,林斐跟穆清天南海北的聊了好多,直到穆清睡着。
回到太学后,穆清申请换了学舍,原来的学舍中有太多关于聂昭的回忆,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之后的日子穆清全心投入学习,春闱在即,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他已经想好了,待成绩出来,他就谋个外放的职务,到时和聂昭庙堂江湖,从此再不相见。
春闱前几日,大家以防迟到,早早便去了城里,城里客栈爆满,林斐索性收拾出一间客房邀穆清同他回家。
穆清不好拒绝林斐的好意,却也不愿过多打扰,一直到春闱前一日才准备过去。
这日穆清正收拾着东西,门外传来敲门声,穆清以为是林斐来了,匆匆跑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竟是许久未见的聂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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