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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借住


    门后, 灯光骤起,明亮的光线以前所未有的灰沉沉效果呈现。


    慕与潇顺着光源往里看,未经刻意收拾过的家, 另一个人的踪迹藏也没处藏。


    这边张萍只来过一次,还是搬家后搬家后不久邀请她来,她领着慕与潇舅舅舅妈过来了一趟。


    本意是为让亲戚看看女儿的新所, 满足心底的那点儿骄傲。


    年轻人自立自强是好事,夸倒也夸了,但慕与潇的装修风格因为太“寒酸”,被指指点点说了一通。


    至今为止, 家里说到装修等事,慕与潇都是个反例。


    对此,张萍有自己的倔强和解释,她说潇潇爱干净,喜欢收拾,不喜欢太繁杂的装修。


    且表明:“我们又不是装不起,我给她转了钱, 她都不要。”


    张萍倒没记住具体多少栋多少户,只因为平时快递有详细地址, 所以直接打车到门口。


    跟保安登记,填了具体的房门号, 留了慕与潇的电话号码, 保安就直接放她进了。


    她本以为, 按响门铃就能看到人, 谁知家里没人。


    此时全屋的灯一开, 张萍敏锐又探寻地往里看了一遍,发现大体没变, 但细节跟氛围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她说:“家里感觉东西多了嘛。”


    “住久了。”


    慕与潇因为拿客用拖鞋,低着头解释一句,丝毫没注意张萍为此皱起的眉头。


    同样站着的韦安如却看见了,她像相机还在手上一样,一张一张拍下此刻的微妙情绪,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听母女俩对线。


    慕与潇蹲下,先把鞋柜前跟自己同款不同色的拖鞋放进柜子里,再拿了两双客用拖鞋出来。


    虽然她动作很快,但是一开鞋柜,里面分明多了另一个人的鞋。


    虽说柳墨跟慕与潇个子差不多,鞋码也差不多,但两人穿鞋风格并不同。


    张萍虽然不跟女儿住,但很算了解慕与潇,不会有那么多精巧又明丽的鞋。


    不过她冷眼看着,并没说话。


    “阿姨,您晕车了吧?脸色不好看。”


    “我还好,就是坐久了,累。”


    “晚上得早点睡。”


    张萍坐下,边脱鞋边看着韦安如笑,“你们今晚一起吃饭啊?”


    韦安如站着就把鞋换了,“是,在我家看电影。”


    “就你们两个吗?”


    在“是与不是”之间,韦安如跟慕与潇纠结了下,迅速对了一眼。


    韦安如也没看清楚慕与潇想表达什么,只是凭着默契,没有扯谎太多,“还有别的朋友。”


    “这两天休息是吧。”张萍往里走,跟她寒暄两句,俨然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


    还笑问:“安如是不是谈朋友了?”


    韦安如立刻害羞状:“您怎么知道?”


    她第一反应是朋友圈看到的,一般她都分组,避免惹口舌麻烦,但可能哪条忘记屏蔽了。


    张萍指着她手里的手机:“你壳子像情侣款的啊。”


    这还真是,卡通的图案,单看这一款,就能想象出另一款的大致造型了。


    中老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人家观察事物的能力,比除了手机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年轻人可强多了。


    慕与潇闻言下意识把手机揣裤子口袋里去了,刚才蹲下拿鞋,她把手机放鞋柜上了。


    忘了说,她不久之前换了一贯用的透明壳子,因为柳墨亲手设计制作了一对书法元素的手机壳。


    贯穿水墨字和画的,是一根细而有宽度的红色稠线,两个壳子上的红线可以拼接起来。


    韦安如自然想到了慕与潇在用的手机壳,因为她看到一次就羡慕一次,有个搞艺术的对象多了很多生活情趣。


    “潇潇,妈妈上个洗手间。”


    “你去吧。”


    待门关上,韦安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压着声音问:“里头有长辈不宜的物品吗?”


    “没有。”


    虽然家里很少来人,但慕与潇多少有些强迫症,物品绝对归置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但是,确实很多属于柳墨的物品。


    “太吓人,我背后都出汗了,感觉像我跟你偷情被抓。”


    “……”


    慕与潇有点麻木地看她一眼,很想被她的冷笑话给逗笑,但是做不到。


    “那你先回吧,刚好回去跟柳墨说会话,今晚让她住你那好了。”


    “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能行吗?”


    慕与潇视死如归:“本来我也逃不掉。”


    连一直在提的中秋都忍不了,追到家里来了,显然已经不容她去投机取巧。


    冲水声,水龙头放水声,开门声。


    张萍出来后的脸色更差了一点,“安如,那你回去陪别的朋友。明天有空你过来,阿姨做饭,你一定来吃。”


    这就是逐客令了,显然有话单独对慕与潇说。


    慕与潇顺势又说了一遍:“回去吧。”


    把人送到门口,慕与潇借此机会喘了口气。


    关上门,回头往客厅走,看见她妈正喝着茶杯里的水,低头琢磨茶几上的茶具和一对茶杯。


    不规则形状,色彩鲜明又温润,桃红跟柳绿。


    沙发上有叠起但没收进衣柜的衣服,张萍瞥过去,看见了明显不属于慕与潇的风格。


    慕与潇给自己拿了一瓶冰水,喝了一口,平静地问:“妈妈,你不舒服要不要先洗个澡,我去帮你铺床?”


    张萍往后一靠:“我再歇会。大晚上的,你那冰的少喝两口。”


    于是慕与潇坐下来,迎上去:“不是才说好,我过几天就回去嘛,怎么今天来了?”


    “店里没生意,我来玩两天,然后跟你一起回家。”


    张萍经营着一家小的文具店,九月份说没生意,也难为她了。


    “喔。”慕与潇木木地说。


    张萍又喝了几口水,挑明一半:“就是我来的不对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吧?”


    “两个用过的杯子。”她随便拿出一个证据。


    慕与潇做好了坦诚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迂回:“嗯,是有朋友来借住。”


    也不知道是怕张萍受不了,还是怕她自己受不了。


    “借住?”张萍声音都提起来了。


    慕与潇看着她现在的表情,觉得她跟大舅长得是蛮像,亲兄妹。


    “对,朋友刚来这边工作不久,房子还没找好,先住我家了。”


    “哦,那也好的哇,你最喜欢助人为乐了。”


    张萍忍耐着,见慕与潇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语气里带了火,“这个人是谁?你要不要讲?”


    “柳墨。”


    慕与潇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她们已知的答案。


    韦安如到家的时候,柳墨正打电话,看到她后没说两句就挂了,“你这么快回来了?”


    “与潇让我过来跟你说一下现场情况,她妈确实过来了,风尘仆仆脸色难看。今晚肯定得住下,你今晚住我这吧,明天白天再商量。”


    “张萍阿姨呢,要跟女儿独处,也打发我走。让我明天去吃饭,她还要下厨。”


    柳墨呼了口气,冷幽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我小姨做饭,我蹭一顿也没什么吧。”


    “就怕你明天就不能叫小姨了。”


    韦安如的意思,是张萍今晚估计就能审问出个大概,到时候不得气个半死,哪还能认柳墨这个外甥女。


    柳墨瞥她一眼,爽快道:“婆婆。”


    “……”


    韦安如比了一个大拇指:“要不怎么得喊句柳老师呢,临危不乱,还有心情说笑。我都没那么紧张了。你不知道,刚才路上,与潇表情多难看。见到你婆婆,一点表情都没有,我都担心她情绪失控。”


    柳墨听得眉上忧色,自嘲地笑了一声,“因为来的不是我亲妈,我当然不怕也无所谓。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她要紧张死了。”


    说着起身,“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她妈一进家,瞒不住的就瞒不住了,我躲在这里没有意义。如果都让她去扛着,她妈生气的同时,还会看不起我。”


    韦安如吓得直接拦住她:“你冷静!不行啊,与潇交代过的,她不喊你,你不能回去。你现在回去火上浇油怎么办?”


    “我不放心。”柳墨坚持要走。


    “张萍阿姨脾气一直挺好的,又很疼与潇,我觉得顶多骂她两句,不至于怎么样,你别太担心。你一去,那说不好了,万一她们母女俩还没讲明白,看见你更生气了。”


    柳墨在原地转了个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种时候我有必要陪着潇潇。她不让我去,除了怕她妈更生气以外,一定不想我挨骂,可我不能安心接受这种庇护。”


    “让我今晚待在这里,我也不可能睡得着。”


    “我不认为,我不出现,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韦安如深知,她不应该过多掺合,这件事是慕与潇跟柳墨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柳墨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去吧,你们有话好好说。”


    送柳墨出门,她还是不放心:“那个,柳墨姐,需要人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飞奔过去。”


    她把柳墨说笑了,柳墨领了好意,但是摇头:“你睡吧。晚安。”


    刚才她给费娴打电话商量,费娴也是劝她别过去。别掺合人家母女俩的事情,到时候哪头都不讨好。


    “可是,我不能接受半点,她离开我的可能性。”


    “我等不了。”


    第92章 交锋


    夜色一更一更, 铺天盖地。


    走在路上,柳墨看着自己的影子像会移动的树影,虽然枝干僵硬。


    她想到更久远的记忆, 想到第一次见到张萍时,对方打量她的眼神。


    那时张萍还年轻,丈夫去世没多久, 所以远没有现在看着和气,脸上又总不经意流露悲痛。


    但对着柳墨,她流露出那种盛气凌人的怜悯。


    柳墨一度非常讨厌。


    既恨屋及乌地讨厌柳墨,又带着同情, 因为她也知道,失去母亲进入重组家庭的女孩子,总不会过得太幸福。


    所以她很疼惜慕与潇,也没考虑过再婚。


    印象里,柳墨听到的就有几回,有人要给张萍介绍,或者有人表露出想跟她在一起的心思, 她都果决拒绝了。


    柳墨是从继母那里听到的,继母说起时都是嘲弄语气, 意思是这种没必要的坚守完全是自讨苦吃,还以为自己比谁高贵嘛。


    所以柳墨一直都清楚, 对张萍而言, 慕与潇意味着什么。


    她羡慕过慕与潇。


    虽然同样失去了双亲之一, 但慕与潇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在小慕与潇脸上是看不见任何悲痛的, 孩子往往真实, 当生存需求都能被满足时,就不会被阴影笼罩太多。


    那还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柳墨看得出来。


    需要装的是她,她总不能在人家家里哭丧个脸,想自己妈妈。


    所以,她曾经也不喜欢慕与潇,冷言冷语,没好脸色。


    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承认她很怕,怕再被放弃一次。


    掉进河里先救谁的话,究竟只是一个玩笑话。


    事实上对力量有限的人来说,不要轻易下河救人才最明智。


    慕与潇也跟她说过:“不是所有人,我都会冒着危险去救,我一辈子只下水救过一个人。”


    但是,如果一定要选,那答案也是有且仅有的。


    张萍的存在,跟柳国在她生命中的意义不同,柳国并不那么爱他的女儿,何况他还有更听话、亲近的女儿。


    她走在慕与潇回去的路上,她其实也能想到,在安如所说的潇潇笑都笑不出的时候,潇潇在想些什么。


    人是可以勇敢、任性、追求自我,甚至没良心的,这些都没那么难办。


    但后果呢?


    做出那些事,柳暗花明还是雪上加霜。


    在毁掉内心和生活的平静之后,是否真能得到想要的满足。


    会不会自责,会不会互相埋怨,会不会后悔和厌恶。


    柳墨爱慕与潇,不仅因为她对自己不错,满足这一条件的人有时是全无魅力的,“对我好”这个特点随时可以消失。


    她跟慕与潇在一起是因为,她们心意相通。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俩完全理解彼此的幽暗和光亮,用时新些的话来说,她们都是淡人,热情只对彼此。


    在她们看来,“情”这个字在生活里,所占比例其实要比大众以为的少很多很多。


    “利”才是一切选择的根本,享乐和吃苦,都是因为当事人有所得才能坚持。


    多数时候这个“得利”不仅是世俗公认的钱币珠宝或名誉地位,虽然看不见但不表示不存在,每个人需要的不同。


    为了修饰从中得到的快感,人们开始用“情”去合理化。


    毕竟重感情的人,自古就比重利的人听上去高尚。


    忍受不幸福婚姻的人更愿意被说成无私奉献,被说为了家庭和孩子,贴上传统和良善的标签,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和从不幸中得到的扭曲式满足感。


    正因为如此,人不得不思考,做选择时,要让自己看上去是更重感情还是更重利。


    对慕与潇来说,选母亲就是孝顺,是感情类的抉择。


    但选爱人就是自私,容易被归结为利益类的。


    但对柳墨来说,若以后同样处理这种事,选父亲则是愚孝,是懦弱和荒谬,是利益类选择。


    因为如果心中无“利”可图,怎么可能犯贱。


    坚定选择慕与潇,则是深情,是她应该做的。


    往往能两全其美最好,如果不能,就是这种时候了。


    她一定会选慕与潇,但是慕与潇会怎么选?


    柳墨想了一路。


    她给慕与潇发信息:“我在门外,我想进去陪你一起跟她聊一聊,你来决定。”


    隔着一堵墙,屋里的母女俩选择互相熬着。


    当一个夜晚没有降临到头顶的天空时,慕与潇也许为之畏惧和恐慌,尽可能地希望它来的再慢一点。


    但是,一旦夜晚真的来临,只有平静地走进去,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甚至是温和的,是安静的,在说完柳墨的名字之后,把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她妈妈腿上。


    “今晚有点凉。”


    张萍被盖了一下突然就委屈了,她很不高兴,但是眼泪又憋不住。


    她觉得她自己这两天受苦,简直生不如死。


    慕与潇看见她把眼泪忍下去了,“通常,解决问题的都不是愤怒跟眼泪。不过,它们很适合表达失望和不满。”


    “妈妈,现在我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表达情绪?”


    她轻声询问,但不是反问。表情跟眼睛里只有关切和安抚,没有一点负面的会引人暴怒的不配合。


    “我是很失望。”


    张萍跟她表达说。


    慕与潇点头:“我知道,按你的想法,我最好不要跟柳墨再联系,像之前那样断开来往。”


    “你何止是联系。联系就算了,你这……”张萍扫视了一圈,越看越生气,拿起桌上的红色茶杯,“这算什么啊你?”


    说完像嫌杯子烫手一样,往茶几上一扔。


    力道没控制好,杯子因为不大,翻滚几圈后掉在了地上,一声清脆。


    慕与潇眼睁睁看着杯子磕坏了一角,心疼了一下,是柳墨很喜欢的杯子。


    她将目光从地上拎起来,放在她妈妈脸上。


    张萍没打算摔砸东西,也没想到,心虚地避开女儿的视线,但不会低头说自己做得不对。


    慕与潇没恼,起码表情没有炸掉,原谅了这一行为。


    只是给了适当的沉默,足够张萍自我消化。


    “我现在过得很好。”慕与潇这样告诉她。


    “比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好,这就算当下的意义了,别的还需要算什么呢?可能我不知道。”


    张萍听得崩溃:“你糊涂了,妈妈一直对你特别放心,觉得你是懂事聪明的孩子。你的事情我都不干涉,让你自己处理,也没说像人家妈一样催你相亲结婚。那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对你是不是关心少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慕与潇摇了摇头,不免纳闷:“是怎么知道的呢?你突然过来,总不能是第六感。”


    张萍冷哼,“上次你外婆走,你们俩回去,我就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除了我,有很多人关注柳墨啊,她像明星一样。妈妈上次就看见有人说你是她女朋友,当时气半死,你还不给我多讲。


    后来又看到有人说她跟女友同居了,我觉得不会是你,但是还是想来看看,没想到你们果然住到一起。”


    “我现在不管那些乱七八糟,你告诉我,那都是谣言对吧?就是你讲的,柳墨来借宿,你不好意思拒绝,她过段时间就走了。”


    张萍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觉得她女儿也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所以她又验证了一遍。


    慕与潇静默之后,“谁呢,谁在关注柳墨,亲戚还是你的朋友?”


    “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那也好。会给你带去困扰吗?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真诚分享,会有看不起你还是同情你?”


    慕与潇更关心她的遭遇。


    “你别问这些了!”


    张萍被她问得心烦,“你还审起我了。”


    “好,不是谣言。”


    慕与潇坦白:“是真的。”


    张萍攥紧手,她觉得她应该在这种时候给慕与潇一个巴掌,才能表达心头的愤怒失望。


    但出乎她的预料,在慕与潇跟她坦白时,她又有种“还好她不打算继续骗自己”的欣慰感。


    “本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再说,但是妈妈都知道了,那我应该告诉你实话。”


    张萍还是哭了。


    慕与潇给她抽纸擦眼泪,在她近乎嚎啕的痛苦里忍耐着。


    “妈妈对我的关心很足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是希望你能明白,以前我由你照顾,我的一切与你息息相关。但从我离开绍城,从我开始独立生活开始,我们就没有除母女之外的关系了。


    你不该为我任何的选择苛责自己,谁说父母在必要的责任之外,该为孩子的一切负责呢?我又没有作奸犯科。”


    “同样的,我做的选择,只是因为我喜欢,我享受,我没有再考虑你。”


    张萍哭破了音:“那你怎么能不考虑妈妈呢?你这样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焦躁和恐慌,我要一辈子为你提心吊胆。”


    “我不明白,难道我不这么选择,你就会安心了吗?”


    “会!”


    慕与潇愣了一下,认真想了一想,认可了她的观点。


    “我也为你考虑了,我今年27岁,从我意识到我喜欢女孩,或者说喜欢柳墨以来,起码过去十年以上了。我至今没有享受过正常的恋爱。”


    “十年?”


    “是的,十年,我放弃过,就是为你考虑了。但是人不能只为别人活。”


    张萍不知怎的,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做妈的要求也不高。


    “你就算喜欢……也不能是柳墨,柳墨跟你什么关系啊?”


    说不出“喜欢女孩”这种话,怕咬到舌头,张萍十分抗拒。


    “算我表姐,可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你们亲戚关系名存实亡,她跟她继母他们也基本不来往,我跟她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了,说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


    张萍认为未来一片黑暗。


    “那别说出去。”


    慕与潇诚恳提出方案。


    张萍血压上来了,精神反而比刚才好:“你说废话!我不说就不存在了吗,人家都傻了,你能不能多为妈妈想一想?”


    慕与潇在这时看了一眼手机,迅速回复了一条出去。


    “我想过啊,我考虑过你,考虑过更现实的东西。首先考虑我自己能不能喜欢男生,能不能选择最顺的一条路。”


    张萍幽怨又心痛地看她一眼,都知道后面的话了。


    “我发现这个不行,这个跟原本的我相差太多,我不开心。其次我也考虑过,我能不能不喜欢柳墨了,我不跟她联系,我去喜欢一个跟我完全没关系的人,轻松一点行不行呢?”


    答案不言而喻。


    张萍眼泪又下来了,往沙发里一靠。


    “不行,就是不行,喜欢是一种本能,不是可以计划的。我现在跟柳墨在一起了,就算现在不在一起,以后我还是会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为了妈你不能跟她在一起,等我尽完我的孝以后,还是会跟她在一起啊。我没有糊涂,这是我做过最清醒最厉害的事情了。”


    “妈,你不能理解我吗?”


    她问。


    “不能。”张萍很肯定地说。


    慕与潇也有点想哭,但不是因为伤心,只是说到动情处,很需要眼泪的润滑。


    但她也憋住了。


    “可以,那你不要理解我,当你女儿是个怪胎另类,我也不在乎的,就像网上说柳墨的说我的话,我们都不在乎。


    但是,妈,你要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把我的幸福我的人生当成一个错误,压在你自己的头上。那对你不公平,对我更不公平,我们都放过自己。”


    “放过”两个字用的十分不好,张萍不喜欢,没稳住,又重新发作起来。


    絮絮叨叨,悲悲戚戚地哭诉自己命苦,把慕与潇骂了一通。


    慕与潇很无奈,老实听着,除了递纸,倒水,没再多说一句。


    过了一会张萍终于平复下来,发泄完以后精疲力尽地问:“你就那么喜欢柳墨?好,你点头,那她呢?你以为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爸妈,她对你难道很好吗?你小时候,她就喜欢使唤你欺负你。”


    “那是因为她心里有我。”


    慕与潇认真地说。


    张萍一瞬间忍无可忍:“慕与潇,我看你是脑子被人挖掉卖了!”


    被亲妈喊大名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慕与潇低头不语,见张萍没再骂,才小声说:“诚如你看到的那些,在各方面不匹配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对我很好,只看得到我这个人。”


    “屁个不匹配,你哪不好,配谁配不上,非要上赶着被她那群粉丝那么讲?那些网友都知道什么,他们很了解柳墨吗,搞笑死了,蠢货!”


    慕与潇在粗口中感受母爱。


    “她人呢,你在这跟我掰扯半天,她不知道我过来了吗?叫柳墨过来啊,什么话你都说得出口,我现在也不要脸了。让她来羞辱我好了,她躲着干嘛!”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我想跟妈先谈好,她没有躲,现在你想见她也可以。”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柳墨边换鞋边招呼:“小姨来了啊。”


    这是她作为慕与潇女友跟张萍的第一次交锋。


    她穿着跟慕与潇相配的情侣拖鞋,往客厅走来,确定慕与潇的神情不算太糟糕之后,现场也没有发生过暴力的痕迹,放心地将笑容都给了张萍。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地上的茶杯,脸色微变。


    不是心疼茶杯,而是担心这杯子是用来砸慕与潇的,她紧张地盯着慕与潇看,确定没有任何伤口。


    “我扔的!”


    张萍大声说,她看柳墨小气得要死,碎个杯子就黑脸了,瞪着潇潇看,更加不爽。


    慕与潇解释:“我妈放回去的时候没拿好,滚下去了。”


    言下之意是自己没事。


    柳墨闻言笑起来,坐在慕与潇边上:“只要不砸着人,小姨扔多少杯子都有,多的是。”


    张萍冷笑:“有钱的哇你。”


    “钱不算多,但是给小姨养老一定是够的,小姨放心。”


    柳墨柔笑着对她说。


    张萍怒道:“千万别叫我小姨!你是姐姐,潇潇还不懂事,你就这么哄她的?”


    这话放在十年前还有道理,现在说,可让她27岁的好女儿太尴尬了。


    慕与潇刚想开口,柳墨就为难地对张萍说:“是潇潇追的我,我怎么哄得了她。”


    要死。


    张萍气得要晕过去。


    第93章 离奇


    夜晚凝成了一团浓墨, 沾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阴天。


    她无比希望,太阳可以升起来, 从玻璃窗外闯进来,给人安心的明亮和希望。


    然而不会,这只是她的无厘头想法, 事实上日光还是月光,对她眼下的处境都没有一点助力。


    在柳墨说完慕与潇先追她的之后,慕与潇没有眼神躲避,以默认的眼神与她妈妈对视。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伴随着大脑神经的极度紧绷后出现,慕与潇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以这种方式坐下来聊这件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柳墨的控场能力足够强,张萍的情绪也没完全失控到不能沟通。


    事情看上去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糟。


    慕与潇虽然很乖,心智比同龄人总是要成熟一点(其实是比较钝想得又深),但不代表她没有童年, 没有青春期,没有做蠢事的时候。


    她当然也会犯错, 也会挨妈妈的骂。


    记忆中,母亲有一张成熟美丽的脸, 兼有水乡姑娘的秀丽温柔, 但刚毅和倔强挂在其中。


    所以平时面相很和善, 哪怕是跟人吵架, 说人坏话, 给慕与潇的感觉也很温软。


    但是偶尔凶起来的时候,表情很凌厉, 她训慕与潇时并不儿戏。


    年轻的父母发怒,对孩子有绝对的威慑力。


    但上了年纪以后的张萍,许是五官变得亲切寻常了,又许是举止被岁月染得迟缓了,哪怕是极度不痛快,也不再让人生畏。


    甚至,带着些中老年特有的喜感。


    但这种喜感所带来的“事情仿佛没那么糟的错觉”,也让她忧虑,她总疑心最糟糕的时候还没来。


    这只是大家还没进入状态时的初步对阵。


    她妈做完表情管理后,朝她投来那种每一个出柜人都惧怕又不得不面对的眼光。


    很难轻易把这种目光定义为厌恶、嫌弃、无奈,但被这样的目光一照,心怀痴想的人,几乎都脱了一层皮。


    谁愿意被自己最亲的人,用那么恐怖的目光看着呢。


    如果有选择,慕与潇一定不一样。她已经习惯,她母亲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母爱的慈祥,还有恨不得迸溅出来的自豪骄傲,即使很多时候是盲目的。


    但现在,她曾经享受过的目光都不见了,换成了陌生的质疑。


    那不是对这一件事的质疑,更像是对她整个人,27年来的人生的质疑。


    但偏偏,她不能不接受这样的目光,不能不忍耐这样的转变。


    她已经做出选择了,那么做出选择后的一起结果,她总要承受,且不能怨恨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悄悄地吞下了她的难过,她脸上很木然。


    她不想在柳墨与她并肩作战的时候,在柳墨面前,表现出一副受多大委屈的样子。


    那也太差劲。


    “慕与潇。”张萍又喊她的大名。


    “是我。”


    慕与潇奇怪自己僵硬的身体还能开口,组织出完整的语句:“是我先喜欢柳墨,软磨硬泡,想让她跟我在一起。”


    “十几岁的时候就……”


    她思路断裂,说了句倒桩,还没说完。


    张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她不用看柳墨也知道柳墨是一张得意的脸,挂着惯来轻佻的笑容,让人对她没有一点点办法。


    但当她不得不去看柳墨时,却发现柳墨不仅没得意,还不笑了,有一点伤感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萍心头的怒气,在两个年轻人同样丧气的表情之下,小小地熄了一簇。


    “十几岁,未成年,还在上学,知道什么。”


    “高考后的暑假,我有暗暗表白,那时候算成年了。”


    慕与潇辩了这么一句。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张萍制止她再说下去。


    柳墨脸上的笑容恢复了些,轻声说:“小姨,怎么是丢人呢,潇潇喜欢我就丢人现眼吗?那今年我们重新遇到,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潇潇,想要跟她在一起,也叫丢人吗?”


    “这叫无耻。”


    慕与潇立即喊:“妈。”


    张萍大声说柳墨:“你看,还是你先挑的事。我女儿我清楚,她就不是叛逆的小孩,要不是你带她,她会……”


    “是我自己。”慕与潇再次打断她的话:“我暗恋柳墨十几年,如果无耻,也是我。”


    张萍忽然缄默,连表情也变得淡而平静。


    她敛容定睛,看了会慕与潇,很认真很失望地问:“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我气死,气死干净是不是?”


    慕与潇无疑站在了柳墨的一方。


    “小姨。”


    “让你别叫我小姨!”


    “张阿姨。”柳墨从善如流,“很晚了,不如你先洗个澡,我去给你铺床,等你洗漱完,我单独跟你聊一聊好吗?”


    “潇潇已经跟你单独聊完了,您也该单独对我说说你的心里话。”


    柳墨劝着:“现在我们三个人僵持在这里,其实说不了什么,您还累得慌,我看出您脸色很差了。”


    她也真怕真怕被气出个好歹,因为那将影响着慕与潇的坚定。


    “好,我们俩聊,我不用洗澡。”


    “还是洗个澡吧,冲冲,解乏,就算咱们要谈清楚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柳墨再给出理由:“刚好,我也想想怎么跟您坦白从宽。因为这次我们猝不及防,潇潇可能没说清楚,我不准备一下,恐怕您也听不到有价值的话。”


    张萍心动了,因为她也确实太累了。


    坐车奔波很累,一路提心吊胆也累,见了面骂女儿又哭又吵更加让她精力不足。


    她完全认同柳墨说的话,一是她舟车劳顿身上都是灰,她早就想洗个澡了。二是,生气又能怎么样,还能这一晚上就骂得两个人分开并且改邪归正?


    既然要好好谈,那她干嘛不舒舒服服地谈。


    而且她看出来,这两人想对口供。


    张萍虽然很生气,但是她也想看看两个人还能怎么样,柳墨又能对她说出什么话。


    潇潇不在,她们俩还更自由些,柳墨也不必要装模作样,她更可以畅所欲言。


    所以张萍找出自己的衣服毛巾,进浴室洗澡去了。


    柳墨第一时间上前抱住了慕与潇,轻声哄:“不害怕,有我在。”


    哄得慕与潇十分惭愧,正如她所说,她是先追求的那个人,她不觉得应该让柳墨来分担她的压力。


    她回抱住柳墨:“你也不害怕,我不会放弃的,求算跪在地上求我妈妈,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不跪,伤膝盖。”柳墨柔声笑说。


    慕与潇也笑了一下。


    两个人去了次卧,柳墨话说得好听,但那全是哄长辈的套路。


    事实上铺床叠被的还是张萍自己女儿,慕与潇找了一套张萍曾经睡过的四件套,手脚麻利地套了上去。


    柳墨则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撑着手看女朋友耐心地忙碌,心里有种躲过一劫的感觉。


    因为在此之前,她只在脑海里幻想过,有一天如果她们出柜,慕与潇可以坚定不移地陪着她,不对家人说软话。


    她也想过糟糕的画面,并且知道自己会失控。


    好在没有到那个地步。


    “你准备跟我妈说什么呢,我怕我不在,她骂你。”


    慕与潇停下将枕头往枕巾里塞的动作,“当然,也怕她吃不消。”


    “我哪有什么可跟她说的,缓兵之计而已。”柳墨两腿交叠的姿势换了一下,将左腿压在了右腿上。


    “人在极度疲倦的状态下,只会更加偏执,更容易崩溃。让她洗个热水澡,过会再往床上一趟,可能情绪会好很多。”


    慕与潇点了头,却没有这么乐观,“但是,你也很难说服她。”


    “我知道,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放心,我不会说太多刺激她的话,把她彻底气着。我有分寸。”


    柳墨说完问她:“你信不信?”


    慕与潇忙完,还往枕头上喷了些助眠的香氛,然后坐在床沿看着柳墨,“我当然相信啊。”


    “你想聊,你就聊一聊嘛。”


    聊得好,聊得坏,都可以。


    她没有阻止的权利,虽然她忐忑不安。


    “但是如果我妈骂你,你不要往心里去,记恨她。”


    慕与潇说:“因为她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不针对你,谁是我的女朋友,她都会恨人家的。”


    “是,我也清楚。谁让,你女朋友又刚好是柳墨。”


    柳墨心知肚明问题关键:“她名义上的外甥女,你名义上的表姐。”


    听到这个话,慕与潇在忧心忡忡的同时,莫名红了脸。


    柳墨没心肝地笑了一声,用全不忌讳的语气怂恿:“反正都被发现了,不如叫声表姐听听?”


    慕与潇今天晚上,像一块被黏在墙上的橡皮泥,压得扁实,没有可以喘息的余地,也离不开当前的境地。


    但是柳墨来了,柳墨把她从墙上剥离,把她重塑,重新上色。


    柳墨总这样轻描淡写,让没有想感觉,没有过不去的事,再大的事情也可以笑得出来。


    她这个人,学好学坏都比较慢,唯独学柳墨,那叫一个神速。


    她从床边起来,闻着空气里新喷的薰衣草味道,走到柳墨身前,弯腰亲了她笔尖一口。


    两根手指夹起了皇帝的香烟,先自己猛吸了两口镇定,又递到柳墨面前,让柳墨也吸一口。


    然后两个人同时吐出“烟雾”,把对方笼在自己的气息中。


    慕与潇轻声喊了一句黏黏糊糊的“表姐”,像含着一块糖说话。


    她喊得脸都发热,柳墨挑唇,“乖表妹。”


    外面传来卫生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慕与潇倏地直起腰。


    柳墨淡定道:“张阿姨洗好了。”


    慕与潇发现世界很离奇,她在这里跟柳墨认上表姐妹了,结果她妈成张阿姨了。


    离奇,但是很爽。


    她忽然很想跟她表姐好好过下去。


    第94章 报复


    暗红色的月亮, 在云层前,有要藏起的趋势。


    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常识多的居民,她看了这一景象, 除了再多盯几眼之外,没有推导出任何结论。


    譬如这代表刮风下雨还是起雾晴天。


    都不晓得。


    不晓得也无所谓,现代人有天气预报, 如果不准确,还有能足够给予安全感的车子房子。


    张萍一进房间就吐槽她们:“用的是一堆洋文,都分不清什么是洗什么的。”


    柳墨说:“洗可以随便洗,只要不把洗面奶当牙膏就好。”


    张萍翻眼傲娇道:“你当我瞎子啊, 牙膏上面有牙齿的图案!”


    柳墨“啧”一声:“小姨视力真好。”


    “……”她们你来我往,慕与潇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才好。


    直到柳墨让她回房。


    她欲言又止,其实还是不放心,而且柳墨也没想好怎么说。


    张萍也迫不及待:“潇潇,你去休息会吧,妈妈聊完喊你,今晚你跟妈妈睡。”


    “不行。”柳墨轻而不容反驳地拒绝。


    “有什么不行?我跟我女儿睡, 还要你多管。”张萍高声,反正都撕破脸了, 也懒得跟她装和蔼姨妈了。


    “柳墨。”


    慕与潇喊了一下她,“等你们谈完, 再聊怎么睡的事, 先不生气。”


    她声音温柔, 带着哄人一样的尾音, 虽然她打断的是柳墨的话, 但为此暗暗生气的却是张萍。


    “你走不走了,两步路你们俩要唱上十八相送啊。”


    她损得慕与潇表情愈发无奈, 安静离开,从外轻带上了门。


    慕与潇从房间离开以后,柳墨脸上摆给女友看的专属笑容也淡了几分,改为一脸冷静和怠慢。


    像起着涟漪围着杨柳的春湖,骤然无风无波,徒留下寡淡,懒得讨好游人墨客。


    对此,张萍火眼金睛,面上闪过“就知道你什么德性”的轻蔑。


    她正穿着绍城一家老的服装店里定制的花睡衣,颜色极为鲜艳,布料看着就舒服好睡。


    慕与潇也有一套,在绍城家中备穿。


    张萍坐在床边,拍打着枕头上不存在的灰尘,床铺得齐整,一股香氛味道幽幽袭来。


    “床是你铺的?”


    “我说我来,潇潇不让,可能怕我在枕头床垫里藏钉子。”


    柳墨说得煞有介事。


    张萍被她气笑了,“呵,你还有这个胆子呢。你藏一个,我伤一点就能赖上你,看我不烦死你。”


    “求之不得,赖着我好。最好就躺我家里,余生我出钱照料,潇潇看你还方便。”


    柳墨说着还在张萍身上看了一圈,仿佛在考虑伤哪里更好处理。


    这哪是网上那个优雅知性的书法家,太会伪装了吧,活脱脱一个无赖!


    张萍恨不得将手里枕头砸在她脸上,但理智还在,她只是恨恨往床头一扔。


    “不高兴跟你讲废话。我就一句话,你们这样不行,早点分开。”


    柳墨听不进去地浅笑,眼睛里没有光亮,只有压抑。


    “小姨,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如果说说就可以,我也一句话,你这样妄加干涉女儿的人生,也不行。早点清醒过来。”


    张萍愤愤瞪她:“你能不能不要害她了。”


    “我喜欢她,跟她谈恋爱就是害她?这是什么思想,你们张家祖传的吗?”


    “张俪跟你爸知道吗?”


    柳墨轻描淡写:“他们用不着知道,知道也无所谓。”


    “你们太儿戏了,也太任性了。”


    张萍不再跟她说笑,摆出长辈语重心长的架子。


    “我不是什么老古板,我比你爸妈,与潇潇大舅他们开明得多。我接受与潇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我也知道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不接受与潇走这条路,我身边是有朋友的孩子吵着不婚不育,我也理解,但没有哪家孩子能这么出格的。尤其,她还是跟你。”


    “小姨为什么讨厌我呢?”柳墨也静下来,坐下问她。


    “犯不着讨厌,你是柳墨,你不是旁人啊,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甥女。你跟谁有关系,我都懒得管你,你不能跟我的潇潇。”


    “外甥女?其实你是担心,我跟与潇一起了,你就会无形中跟张俪绑定。”


    张萍也不否认,反而被牵动了情绪,“是又怎么样,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他们两口子,就会想到他们当初多恶心。死人尸骨未寒,他们就急着住到一起了。与潇爸爸好好的一个人……”


    她说不下去,哽咽住了,她怎么可能不恨。就算亡夫的死跟张俪没有直接关系,但她就是不想跟那种人扯上别的。


    柳墨露出心软的表情,仿佛感同身受,轻声道:“我知道你厌恶他们,小姨,你不容易,可是那些往事跟我跟潇潇没有任何关系,过去很多年了。”


    “过去很多年也不行,我再不待见你,你也是潇潇表姐。”


    柳墨又说,“我跟与潇以后不会常回去,那边的亲戚关系论不到我们俩头上。你看到我的次数并不会多,我们约法三章,我绝对不会阻拦与潇看你,也不会常去你面前烦你。”


    “不可能。我看不到你,这事就不存在了啊?掩耳盗铃那一套你去哄小孩子吧。我都能知道你们的事,别人就不会看到、猜到吗?


    你的能力是强,我佩服你,一个女孩子只靠自己走到今天。但与潇是个普通人,她不应该被外人乱讲,应该按部就班。事情闹开以后我还要不要活了?”


    张萍俨然将她推倒自己母女俩的对立面。


    “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自己。哪怕我们很幸福,哪怕你知道自己女儿想要的是什么,你也不能成全。”


    柳墨给她一个“你不过如此”的表情。


    “轮不到你教训我。”张萍冷漠道。


    “我自己有钱,不需要慕与潇给我养老送终,陪在我身边。但是我的底线就是你们俩不能在一起,我的预感准得很,你们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柳墨叹了口气,“那看来我们说不通了。”


    “谁要跟你说通。我自己女儿软磨硬泡,我都听不进去,你以为你在这里跟我瞎扯几句,我就听你的了?”


    张萍认为她在做梦。


    “喊与潇过来。”


    “你直接睡吧,别折腾她过来了,她会睡不着的。”


    柳墨说着往外走,到门口处停下来,转头看张萍,突然问:“如果柳国离婚,是不是我跟慕与潇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萍一时没绕过弯,“他们要离婚?”


    “如果你仅仅不喜欢我是你外甥女,那么我可以不是,我想他们离婚也不难。我本来跟你们就没有血缘关系。”


    “什么叫离婚不难?”


    “小姨不会真认为,有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吧?”


    柳墨淡漠道,“可能随便一件事摆到明面上,就能闹得一个家四分五裂,尤其,他们俩的人品你应该了解。”


    张萍确定她的意思了,觉得她真恐怖,“你妹妹还小呢。”


    “与我无关。”


    “你一家人不喜欢我,我就很喜欢你们吗?”


    柳墨把门关上了。


    回房间以后,她就抱住了等着她的慕与潇,把脸埋在慕与潇颈窝里。


    “怎么了,受委屈了?”


    慕与潇心疼地抚摸她的后背。


    “还好呢,就是害怕,我好害怕你离开我。”


    慕与潇坚定地说:“不会。”


    “我去跟我妈说一声,你先洗漱上床,我说完回来陪你。”


    “她一定要你跟她睡呢?”


    柳墨泪眼婆娑看她。


    慕与潇有一种很强的直觉,这眼泪只有一半的真心在,不是她怀疑柳墨的情意,而是柳墨从不是脆弱的人。


    柳墨不会哭哭唧唧,是会把人骗得团团转,然后收住网的。


    但她领会到这一点,她一分一毫也不反感,对此,她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她喜欢柳墨对她耍小心机。


    像这样就很好。


    会让她笃定,她是在被认真爱着的人。


    是,她也需要安全感。


    在爱里,人们需要不断寻求安全感。


    慕与潇轻轻摸着她的眼睛,把七分的心疼挂了十分在脸上,“不管她怎么说,我一定回来,不怕。”


    “要亲。”


    “好,亲你。”


    她们爱怜又热情地对待着彼此的唇,丈量对方的腰肢,吻得缠绵悱恻,像一场春雨在暮夏时分浇打下来。


    柳墨环住她,声音委屈巴巴但表情妩媚妖娆:“想……”


    耳语:“做。”


    慕与潇知道,她故意变成了一个让人心甘情愿为之加冕的精怪,收走虔诚,渴望。


    “等我回来。”


    “那快点。”


    “好。”


    安抚完柳墨,带着满心春情还有急切,她去找她妈。


    一进去,就看见她妈靠坐在床头跟人发短信。


    “我跟你说!”


    张萍的声音扬上去,似乎怕被人偷听一样,又小下来,让慕与潇坐到自己床边。


    “你不要跟她在一起了,你会吃亏的!”


    慕与潇平静地听。


    张萍见她油盐不进,说得更透彻了些,“我刚才听出来了,她恨她爸,她后妈,她恨我们一家人。”


    “她恨不正常吗?”


    慕与潇反问。


    张萍看她表情的淡定,后知后觉自己女儿要更了解柳墨一些。


    “她恨我们,跟你没关系是吗?”


    慕与潇低头看着自己摸过冷漠的手,“我认为是的,只要她喜欢我。”


    “你是疯了!”


    张萍看傻子一样看她:“如果她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气我们,气她后妈亲爹呢?如果她就是要搅和得大家都不安生呢?”


    “你是说柳墨只是因为讨厌她爸妈,为了报复全家,才利用我,跟我在一起。”


    “你没想过吗?”


    张萍觉得冷汗都出来了。


    慕与潇想了一会,非常认真地说:“妈妈,复仇的短剧爽剧要少看一些。”


    第95章 鼓舞


    张萍越想越害怕, 满心忐忑,就被她这么不重视。


    气得直推她,“我的话你现在一个字听不进去是吧, 你就打定主意跟她在一起厮混,相信你们情比金坚?”


    用词实在难听。


    慕与潇看了眼时间,有些坐不住, 但还是耐心地表达:“我知道站在妈妈你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值得揣测、怀疑的大事。但是我了解柳墨,也了解我跟她的过去和感情基础,所以我跟你说没有可能, 不用担心。”


    “你了解她,我不了解你。”


    张萍又露出痛心疾首的目光,仿佛这个女儿白养。


    “柳墨是看大家不爽,那是因为大家对她也没真心。但她犯不着因为这个,拿跟我的感情去报复你们,南辕北辙。


    退一万步,就算柳墨真那么黑暗, 恨你们恨得想不择手段。当年,我是说我大学没毕业的时候, 我跟她就发生过关系。”


    慕与潇在张萍不可置信到惊恐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她如果跟家里说, 不比现在更让你痛苦?但她没有, 她没要我, 她后来就走了。”


    “大学没毕业……”


    张萍咬紧牙根:“她真不是人。”


    慕与潇很奇怪她的重点:“为什么骂她, 她又没对我做什么, 她是承受方。再说了,这有什么, 我那个时候都20多岁了,你二十多的时候不是都跟我爸结婚了……”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


    张萍耳朵都要被她气聋了,恨不得聋了才好。


    她又翻起旧账:“我说你之前怎么又染发又抽烟,都是被她带坏的!”


    “没有关联。我不讲了,你也别讲了。妈,好好睡一觉吧。”


    慕与潇把后面的计划告诉她:“你在这先住两天,后天下午跟我们一起回绍城,柳墨有工作要中秋前回去。”


    “我回去了。”


    张萍骤然发难,脸色铁青:“谁让你回去,你陪她还是陪我?”


    慕与潇巧妙地避开:“谁也不陪,我有自己的睡觉习惯。但是今晚我压力很大,担心很多事请,所以我打算让女朋友陪我,而不是妈。不然我会失眠。”


    “你别提那三个字。”


    “好的。”


    张萍没生儿子,但她现在体会到了,自己小孩“有了媳妇忘了娘”有多让人寒心!


    这夜,原本坚实的、完整的被撕碎成网状物,原本轻薄的、无所依附的却坚韧起来。


    而她们缝合,她们收集,她们相拥而泣。


    指尖被爱与欲裹紧,涌出温热的希望和眼泪。走向一个人有时要跋山涉水,花上许多年,有时只是一指的距离。


    搅碎之后溅开,星星从天幕被搬到床单。


    氤氲着水雾,月光躲在雾气后面。


    她的耳朵贴在她的唇边,听了很久关于爱的歌谣,不成调的,词少而尾音曼妙的,从她的探访唱到辞别,像为她的出现她的动情而伴奏鼓舞。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停下来,相拥,在彼此的呼吸声里平复着,想更远的将来,和面前汗水流淌的路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柳墨问她。


    慕与潇整理:“也就是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因为那些人,才跟我在一起。”


    “如果是,会怎么样?”


    慕与潇沉默了良久。


    柳墨自知理亏,在这期间跟她道歉:“不应该这样做假设,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救命恩人。”


    她利用谁也不会利用慕与潇。


    但慕与潇只是在思考,依然回答了,“如果是,可能会有点失望,然后,会窃喜吧。”


    柳墨不明白了:“啊,还要窃喜。不是应该跟我大吵一架,然后让我滚开吗?然后痛不欲生,借酒消愁,离开这座城……”


    “短剧真的不能再看了。”


    慕与潇打断。


    柳墨想得在她怀里发颤。


    “要窃喜的。因为那说明,我并不能真正吸引你,按原本的发展,我没有得到你的机会,永远只能暗恋。


    但是,因为你需要利用我,你会给我跟你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虚情假意,但我好像也没有清高到说看不上的份,我一定还是很珍惜,就算我们要分开。”


    她不想给所谓的正确回答,因为那毫无诚意和自我,她认真地强调:“但一定会分开。”


    哪怕她很喜欢,但是那样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这次换到柳墨沉默了,过了凌晨后的疲倦眼眸,眼皮上的褶皱更明显。


    在此刻微微染上一抹亮意,以便更清楚地看见枕边的人。


    并非纯粹又浅淡的满意和欣喜,她将慕与潇的话品了又品,尽管慕与潇连语气都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她放下了所有的心。


    慕与潇对她的感情,像关灯后的夜色一样,轻巧却密不透风地盖在她的周身,让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不想去。


    她只想闭上眼睛,享受良宵。


    至于另一个房间睡着的人,就像一个躲不开的坏天气,想要全身而退当然不可能,只要淋过雨后不生病就行。


    她们睡得不算早,也就醒得晚一些。但有人不是,一大早,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走来走去。


    柳墨在半梦半醒中带着戾气地想,张萍要是脑子进水到来敲房门,不管她是谁,不管慕与潇怎么想,非要把她撵出去不可。


    好在,张萍还有分寸,始终没来打扰她们。


    也好在,睡醒之后柳墨心情好了许多,忍下了所有牢骚。


    倒是慕与潇有点忍不了,叹了口气,“还好,住不了两天,跟长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节奏的适应比加班都痛苦。”


    “听上去有人经常加班。”


    “我以前经常,这半年少多了。”


    慕与潇边换衣服边说:“我都怀疑是你说动陈夏,给我安排的都是轻松的工作。”


    “被你发现,那我不瞒了。我就说我们需要谈恋爱,让她适可而止,如果我们聚少离多,恋爱不顺利,那她也别想好过。”


    柳墨气定神闲。


    “奇了怪,她这么听你的话?”


    “懂得都懂了。”


    “她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合作之后吗?感觉之前完全没交集的两个人……”


    慕与潇反应过来:“当然之前我对她俩的私生活也都不了解。”


    “之前就认识吧,至于是不是早就暗渡陈仓,我没兴趣知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开了门,看见张萍在外头,投来凉凉的目光。


    慕与潇立即说:“妈,想吃什么,我来做。”


    “等你做,我已经饿死了。”


    张萍继续刷视频,傲娇脸道:“厨房里有吃的。”


    “昨晚睡得还行吗,床舒服不舒服?”


    张萍看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看手机。


    半晌扬声来一句:“我睡得好得很。”


    慕与潇自知没趣,听着她手机里传来的独属于她那个年纪的热门视频,心里还是有些不真实。


    曾经看见她染发,抽烟,张萍尚且要絮絮叨叨,如临大敌,现在真挑明了,也就这样。


    没有不依不饶,寻死觅活,还能正常睡觉,做饭,玩手机。


    其实人的承受能力,要比想象得高。


    慕与潇跟柳墨在餐桌吃早饭时,张萍就躺在沙发上,也不看她们不理她们,专心致志地投入手机。


    柳墨跟慕与潇边吃饭边面面相觑,慕与潇终于忍不住:“妈,过会带你出去转转好吗?”


    “没心情。”


    “买衣服呢?”


    “不想穿。”


    吃完饭,柳墨收拾完毕,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小姨,我去工作了,你跟潇潇在家啊,想出门就让她陪你。”


    其实柳墨倒没有急事,就是单纯不想在家待了,看着心烦。


    没想到张萍翻身坐起来:“去哪工作?”


    “我工作室。”


    “那我也去看看。”


    柳墨看了眼慕与潇,她不确定张萍抱的什么心思。


    慕与潇其实也担心张萍会把事情弄得更大更糟。


    她妈虽然对她很好,人也不错,但是她是见过她妈跟人吵架时什么样子的,说好听些,叫勇猛无畏。不好听的就不说了。


    对了,吵架的对象,一般是柳墨继母。


    慕与潇解围:“妈,她那边忙,你去了也没地方待。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她忙她的,我看我的,没地方待,我站着不行吗?”


    拧不过她,两人只好答应,慕与潇也跟着出了门。


    出门前,趁着柳墨不在的功夫,慕与潇探口风。


    “妈,家事归家事,一家人关上门怎么样都成。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萍眼里不带母爱地看她眼,嗤笑了一下,“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你把我想成泼妇啊?我睡在她公司门口,大哭大闹?”


    她还回去:“你也少看点短视频。”


    睚眦必报。


    挺好,老太太精神不错。


    慕与潇开车,张萍坐在副驾上,柳墨则戴着墨镜坐在后面。


    “柳墨。”


    张萍喊她。


    静了几秒,柳墨开口:“小姨,你说。”


    “你比潇潇大几岁来着?”


    慕与潇说:“三岁不到。”


    “问你了吗?”张萍很不高兴。


    慕与潇平静地对上去:“怎么了,这不是在正常聊天吗,我还得禁言?”


    柳墨笑盈盈:“小姨问年纪干什么?”


    “就是问问,年轻有为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之后因为车程远,她晕车,难受得闭着眼睛没再开口。


    慕与潇有点心疼,但是柳墨在墨镜后面心情很好。


    到了工作室,柳墨对上来打招呼的两个同事道:“这是我小姨,今天过来玩玩。”


    小年轻都很礼貌:“阿姨好。”


    “你们好。”


    张萍客气回笑,回头大声:“潇潇,这里看着蛮大,带妈妈参观一下。”


    慕与潇看到柳墨的小助理傻眼了。


    待人走了,两个人才小声蛐蛐,“潇潇姐的妈是墨墨姐小姨,那……她们俩岂不是?”


    “姐妹……”


    第96章 暗礁


    跟慕与潇的提心吊胆不同, 柳墨神情自若,心情大好,路过时候还顺手逗了逗员工养的猫。


    她跟慕与潇都不是很擅长养小动物, 所以偶尔有的摸就好。


    当然对她来说,最好摸的还是慕与潇。想到这里,昨夜欢愉的镜头重新播放, 迫使她回头去看那个给她烟花与彩带的人。


    这样的慕与潇也是限定款,跟在妈妈身边窘迫的可怜人。


    柳墨笑了。


    慕与潇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


    这让她想到春天时,慕与潇经常用这样的目光追随她。


    张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柳墨毫无所谓。


    她小姨就是在地上打滚,当着所有人的面,声泪俱下求她离开慕与潇,她也能无动于衷地摇头说不行。


    毕竟做博主这么多年,她最不怕的就是丢面子,这是她的地盘,不是绍城, 她的事业不需要所谓的面子。


    网上的那些议论,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损失, 反而让她在圈外又热了一波。


    即便是不喜欢书法的人,也会知道有个书法博主叫柳墨。


    她笑着问:“小姨, 你喝点东西吗?咖啡不喝, 茶怎么样, 我这里的茶都还不错。”


    张萍不理她, 她乐得轻松。


    她今天有课程视频要录, 让慕与潇把大龄儿童带出工作区域。


    半小时后,慕与潇跟她说, 搞定了,她们先走了。


    柳墨发过去一个软绵绵的小羊表情包,回复“好呢”,又回复“辛苦我的宝贝了”。


    一边淡着神色,有点疲倦地问小助理,“帮我查到了吗?”


    “昨晚就查到了,他的电话我刚发过去。”


    “好,你先出去吧。”


    柳墨看着那串号码思忖后,点击,拨了过去,号码下方显示“绍城”。


    张萍跟慕与潇在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女儿给她充当向导。


    慕与潇逛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看样子就没少来。


    说到什么创意设计,什么作品展示,她都滔滔不绝。


    仿佛这不是柳墨的工作室,不是柳墨的作品,是她的。


    张萍在墨香四溢的环境里纳了闷,“我以前没发现你对书法感兴趣啊?”


    “很正常,通常子女感兴趣的东西,家长不一定全知道。”


    张萍听了这话就不舒服,但不得不点头:“也是。”


    做家长的可能都要经历一个阶段,那就是承认自己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孩子。


    又何止是书法,她女儿喜欢女生,她不也一点不知道。


    从前她还跟她那帮老姐妹嘚瑟呢,说她家潇潇又乖又矜持,不像有的学生,到了年纪,都恨不得天天围着异性转。


    在她姐妹们操心儿女早恋,乱找对象,闪婚闪离、死活要找二婚男时,她都洋洋自得。


    忍不住炫耀她的潇潇一心只有学习和工作,脑子清楚。


    不过,慕与潇过了25以后她不炫耀了,因为大龄不恋爱也不算好事情了。


    现在她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难怪长这么大没跟家里说恋爱过。


    张萍今天来就是给柳墨找不痛快,本来兴致一般,看完一圈连连感慨:“比我想的大多了,本来我以为工作室,就租个房间,几个人坐一起好了嘛。”


    没想到几层小楼,这么多员工,这每个月交房租和付工资就要花出去多少啊。


    人会下意识轻视身边的人,她之前只知道柳墨厉害,有点知名度,但写书法的,又不是明星,她心想也就那样。


    她那群朋友偶尔说到柳墨,都还要夸他们家会培养孩子,连带着将慕与潇也夸一遍。


    张萍虽然不爽,不过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家人。


    但到了现场,她才对柳墨跟慕与潇的差距,不,应该说不同之处有更深刻的感悟。


    两个人就不是一条路上的。


    被拉离现场后,她还要强调:“我不会同意的。”


    “等下我导航过去啊。”


    慕与潇对这掷地有声的反对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说:“嗯,你不用同意,让你同意也是件残忍的事。你可以一直否定,批评,不祝福。”


    张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看看她到底是疯了还是在说反话。


    “这些我都能接受,不会有太多意见,柳墨也有心理准备。我们说好,不需要被长辈同意、祝福,像异性恋情侣一样融入彼此的家庭去生活。那些很艰难,也没必要。”


    张萍不赞成:“不被祝福的感情没有未来的!”


    “没关系,很多被祝福的感情也没有未来,感情这种东西,有未来的好像也不多。”


    起码慕与潇没见过多少,要么貌合神离,要么生离死别,爱得长长久久的能有几个。


    张萍发现她女儿软硬不吃,你说什么都像打在棉花上,被她轻飘飘地给推回来。


    虽然以前就是这个脾气,但是以前也用不着她操心啊。


    “我们的未来,有没有都不重要,起码对妈你来说不重要,所以你不用替我们操心。对你而言最要紧的就是你的身体,你要健康,不要因为我真正影响到生活。”


    张萍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立即道:“怎么可能没有影响,我想到你们的事我就睡不着觉,吃饭不香,迟早会生病。”


    她还不忘咒自己:“生大病!”


    慕与潇蹙眉,因她妈妈的话而不快,哪有人为了让别人难过愧疚,这样说自己。


    想了下她妈昨晚的睡眠质量跟今天的早饭,没有戳破,还是顺着说:“最好不要那样,我又没有碰黄赌毒。你看你那舞友,儿子在局子里,不还是照样跳舞唱歌拍视频。”


    张萍就要耍无赖:“我就那样,到时候我进医院了,你们也别安心谈着,你就想想你有多对不起你妈。”


    换一个性情中人,敏感或者容易焦躁的人,听到自己妈妈说这种诛心的话,就算不发火也要大哭一场了。


    来自最亲的人的道德绑架,总是最疼的,最窒息的。


    但是慕与潇不是那种人,她皱眉是因为她辨别得出这话不对,很不应该说出来。但她不想跟她妈妈去计较对错,因为没有意义。


    她见招拆招,“你放心,如果真到那个地步,你进医院我一定请人照顾你,你有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一起走。”


    慕与潇语气淡淡的:“刚好我也想爸爸了。”


    但她不会觉得她有多对不起她妈,这没有必然的联系。


    从前她可能会考虑,现在她不会了。


    张萍要被她气死:“你爸要知道你跟柳墨……”


    “那怎么会呢,他又不认识柳墨。”


    慕与潇说得理直气壮。


    “那他也会知道人家是个女孩子,还是那种城府深的。”


    “我管不了他,你乱说我都管不了,操心不了别的。”


    张萍叹气。


    过了一会她泄气地问:“你除了柳墨,有谈过其他女孩吗?”


    “没有。”


    “唉。”


    张萍又大叹一口气。


    慕与潇不明所以,“怎么,这不是好事吗,难道我情史丰富才好?”


    “什么好事,你就是被她下毒了。”


    “下就下吧。”


    “说不定你是喜欢男的呢,就现在一时糊涂。”


    “……没可能。”


    慕与潇斟酌:“具体事情不方便举例,但我很清楚。妈,别叹气了,带你去吃你上次来说不错的那家菜。然后买两身衣服,不然来一趟空手回去,跟人怎么说呢。”


    没得炫耀了。


    “回去不说,我没脸见人了。”


    张萍无论对外如何,在慕与潇心里一直是个足够好的母亲,但不知怎的,只要遇到跟柳墨沾上关系的事就不太对。


    现在更是让她觉得陌生。


    但她没指出来,因为有些事挑出来说只会适得其反,何况对她妈而言,她也变得陌生了。


    母女俩这是初次相逢。


    柳墨晚上回得足够晚,刻意避开了跟张萍同桌吃饭。


    她一进家门,慕与潇就站起蹿过去——张萍的视角。


    张萍咳了一声,制止了两人差点没克制住的肢体接触。


    慕与潇弯腰给她拿鞋,对她露出不值钱的讨好笑容——张萍的视角。


    柳墨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小姨,今天玩得开心吗?我下午去给你买了个礼物,这一趟来我也没时间陪你。”


    “花钱干什么。我不要。”


    慕与潇直接帮她打开了,是条精致的金链子,很符合张萍这个年纪的阿姨。


    张萍一眼就很喜欢,款式跟分量都是很拿得出手的。


    但她矜持,“我不要,你拿去退了,我有金项链戴。”


    “退不了,专门为您买的,又归有,我的心意嘛。你如果实在不喜欢,那就让潇潇戴着,反正我送出去了。”


    最终在两人轮番劝说下,张萍带上了金项链,站在镜子前喜欢得不得了。


    “显得我脖子长的对吧?”


    “不是显得,你脖子本来就长啊,潇潇就遗传你。小姨脖子很好看,脖子年轻显得人就年轻。”


    这话也就柳墨说得出口,慕与潇光是听就害羞了。


    但是她看得出来,她妈非常非常喜欢。


    慕与潇跟柳墨洗漱完,盘腿坐在床上夜话。


    “今天辛苦不辛苦?”


    柳墨亲亲她问。


    慕与潇笑:“除了想你有点辛苦之外,别的还好。”


    “嘴巴好甜啊。”


    柳墨又吻她一口,拿撩拨的眼神看她:“有的人表现特别好。”


    “哪里?”


    下班到家,看见慕与潇从她妈旁边奔过来,满脸笑容,柳墨觉得自己像一片海洋,所有暗礁都被修整了。


    那些戾气,偏激荡然无存,而慕与潇就是渡海的船,顺顺利利地航行过,且征服了她。


    “我现在相信,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对慕与潇说。


    第97章 参悟


    客卧的顶灯照着一室清净, 窗外,北方的天幕上密布云层。


    要下雨。


    张萍合上首饰盒,装进礼袋里, 没有观众,她脸上顺着台阶下的开心就不见了。


    东西嘛,值钱, 有心意,她也喜欢。


    但能换她一个女儿吗?


    她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收都不想收。


    但她没有拒绝,当时她看着她女儿的眼神, 不是一如既往没情绪的、老成的平静,像个小孩子。


    满怀期待地想她收下柳墨的礼物,想让柳墨开心。


    张萍看着心疼的。


    在柳墨回来前,慕与潇带她参观那间她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与潇从前说是她工作的地方,她也没好奇。


    今天进去,她才知道,工作是可以工作的, 但这更像是一间小型书法工作室。


    几面墙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大大小小的书法作品挂在为数不多的白墙部分。


    双人长桌适合随时练字, 墨水的味道里还带着馥郁的花香。


    张萍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说:“你把这间屋子租给柳墨用了,摆的全是她那些东西。”


    慕与潇否认, “这些是我的东西, 你上次来, 它们就基本都在。”


    张萍问:“都是新的, 你囤着, 钱是风刮来的吗?”


    慕与潇被问得腼腆又有点骄傲:“没花多少钱。但这是柳墨开始做她的视频账号,开了她的网店以来, 所有她售卖的、推荐的物品,我都买下来了。”


    “妈,你会觉得是柳墨带坏了我,但是这个观点太高高在上,完全站在一个妈妈的角度。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的感情里,我总是仰望的那一个。”


    “她现在能看见我,选择我,我每次想到都偷着乐。”


    慕与潇笑出一口白牙,“也明着乐。”


    就为她笑的那口白牙,就为她暗恋时犯傻囤的那一房间东西,张萍即便不准备妥协,也还是收下了柳墨的示好。


    她把门反锁,压着声音打语音电话出去:“老齐,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那边说:“只要没跟孩子翻脸,一切好说。”


    “没没没,我倒想翻脸,两个人我都想骂。”就是没舍得。


    “那有什么好,你以为你闹一场,她们就知难而退,对你这个长辈愧疚了,自我检讨?想都不要想,人家现在不讲究孝顺不孝顺了,都追求解放思想,要绝对的自由。”


    “我就不管了?”


    张萍怎么不知道他的话有道理,昨晚加今天探下来,她就知道她女儿在这件事上一点不会让。


    但还是很不高兴。


    “你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现在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她们三十岁还算小呢,需要捧着哄着,否则会有逆反心。你越想干涉,她们感情越好,一起对抗你。你先不答应,但也别多管,随她们去处一段时间,说不定啊,没几个月她们自己就分了。”


    张萍想到慕与潇的态度,还有她说那些话的没出息样,心里产生质疑,她们能自己分?


    但还有什么办法吗,也没有了。


    回绍城这天阴雨绵绵,天气不好,柳墨蔫蔫的,不肯说话。


    安排的是辆空间大的商务车,张萍心叹豪华,舒适地将椅子放倒休息,也就没再晕车。


    有司机负责开车,戴着副白手套,有模有样的。


    副驾上是柳墨的同事,一个年轻女孩,嘴甜且会看人脸色。


    张萍跟她聊了一会,觉得跟安如一样可爱,活泼点的年轻人总是更招人疼。


    她家与潇跟柳墨一直都是属于话不多还噎人的类型,不好玩。


    慕与潇跟柳墨坐在最后一排,张萍回头时,她们各自闭目养神。


    等张萍戴上慕与潇给她准备的眼罩睡下,又能听到身后的慕与潇拆了瓶喝的递给柳墨。


    之后一阵悉悉索索,两人都没说话,但小动作不少。


    张萍像个班主任,心里冷哼,睁只眼闭只眼。


    到绍城后,司机先将张萍送到了家,慕与潇陪她上楼。


    “我忙完就回来过节,你不是有事跟我说?我在家住两三天。”


    张萍哼了一声:“那她呢?”


    “你不说话看我干吗?”


    慕与潇盯着她的脸看,平和地说:“你别跟个恶婆婆一样,语气跟表情都能去演婆媳伦理剧了。”


    张萍立即收回所有表情,转而一想不对,又恼羞成怒地瞪她。


    慕与潇问:“你上次不是说,让我中秋喊柳墨回家吃吗?”


    张萍表情不自然:“上次我是以小姨身份,不喊她一声说不过去。现在我是你说的恶婆婆,我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所以,你不想她跟我一起过节。”


    “我要说是的,你会不会说,‘那我也不回来了’,会不会让我把她送的礼物还回去?”


    张萍试探。


    慕与潇摇头,那倒不必,“你到底是不是呢?”


    “我再想想。”张萍傲娇。


    “好,你好好想,我走了。”


    张萍朝着她的背影喊:“自己工作也不管了,你就去给她鞍前马后跑腿吧,从小就这个德行。那有这种傻子。”


    慕与潇置若罔闻地关上大门。


    张萍下车后,柳墨觉得车内的空气都清新了很多,看着慕与潇也顺眼一点。


    她妈在的时候,柳墨总觉得她长得有点像她妈。


    现在看,不像,慕与潇是乖的,漂亮的,独一无二的。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慕与潇,慕与潇无奈:“好吧,那还好我没那么像她,不然……”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然还真蛮有性缩力。


    柳墨的小助理跟着说:“阿姨人其实蛮好玩的。”


    柳墨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慕与潇谦虚地接:“多数时候很好,偶尔也让人吃不消。”


    邀请柳墨回来的是当地电视台,请柳墨拍一个宣传家乡的视频,加上一定的书法元素和中秋祝福。


    一想到能在家乡的频道上看见柳墨的脸,慕与潇有一点不真实的幸福和自豪感。


    到时候她会提醒她妈去看,并且宣传出去。


    因为赶时间,又要辗转几处,三天的拍摄安排算得上艰辛。


    慕与潇虽然做她名义上的助理,但工作相关的事并不了解,基本只能照顾到她的吃喝,更多时候只能在一旁等候。


    柳墨的表情管理极好,从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疲倦感。


    无论再累,再缺觉,重拍多少遍,也能耐心地沟通,配合,温和地与所有人说辛苦了。


    一个长得漂亮、有才气还脾气好的女人,是很容易收到来自各类人士的喜欢与爱戴。


    于是特地来加微信的就有好几个。


    因为柳墨的手机在慕与潇这,所以这两天都是她负责加,询问后帮忙填上备注。


    作为旁观者,慕与潇并无攻击性地分析下来,参与这次工作的人员里对柳墨有意思的不止一个。


    当然,短暂的相处还不至于让微妙的情愫变成浓烈的喜爱,只是眼神和关心什么的,确实不太清白。


    暗恋柳墨十多年,她比谁都清楚那些微妙。


    但柳墨肯定是习惯了处理这些事,即便对方有点越界,她也能很轻松地应对并敷衍,没有需要慕与潇操心的地方。


    连吃醋都没必要。


    除了加微信,跟柳墨本人聊天以外,他们还会来找慕与潇闲谈,都以为她单纯只是柳墨的一个员工。


    这些人真挺有意思,柳墨的很多信息,网上就能直接搜到,他们不去搜,便要问慕与潇。


    也不知道是懒是笨,还是单纯没话找话。


    当天的拍摄一直拍到了晚上,天黑下来,慕与潇打了个哈欠。


    见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给她递烟。


    慕与潇微笑:“谢谢,我不抽。”


    “真的?”


    慕与潇又点了一遍头,那人坐下。


    边点烟边闲谈,到后面才图穷匕见,旁敲侧击地问,柳墨还是不是单身了,没有结婚生子吧?


    看样子像见多了,现在很多红人隐婚,人设只是一部分。性取向都不重要,只要别莫名其妙做了小三就好。


    慕与潇扮演小助理扮习惯了,提到柳墨会很敬业地喊“墨姐”。


    “墨姐的私生活我不是很了解。”


    这种官方回答,对方当然不信,“说说嘛,一点风声都没有?”


    慕与潇笑,忍住了在二手烟里咳嗽的冲动。


    敷衍几轮之后,终于看到柳墨收工过来。


    她立即站起来,在外人面前老老实实又不那么老实地招呼了一声墨姐。


    然后她看到了柳墨一边温柔点头,一边忍得很辛苦的笑容。


    上车回酒店,柳墨问她:“她跟你聊什么呢?抽烟把你熏着了吧。”


    “问我你是不是单身,有没有孩子。”


    柳墨懒散地靠着,回复手机里的信息:“听上去是个思路,我以后可以编个人设,有孩子的那种。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还是不要了,到时候骂得更难听。”


    现在那小部分人顶多骂她配不上柳墨,她怕柳墨说自己有孩子,以后保不齐骂她是小三,掰弯直女什么的。


    柳墨听到她的想法笑得不行,疲倦跟困意都消失了大半。


    慕与潇开着车,言辞中不免满载骄傲:“可惜他们做无用功,都不知道,你的正经对象就坐在他们面前。”


    “是,跟个情报员一样,耳听八方是不是?”


    “老婆是万人迷,没有办法。”


    多少得警惕一点。


    柳墨被恭维得眼冒桃心,“哎哟,怎么这么会说话的呀。”


    拍摄的地点离酒店有一段距离,路过了她们的中学,绍城一中。学校这时候刚下晚自习,校门口热热闹闹,小吃店都开着。


    柳墨忙起工作就顾不上吃,晚饭没动两口,问她:“你饿不饿?”


    慕与潇直接道:“我找个停车位。”


    “真好。”


    “这两天我参悟了,跟墨姐谈恋爱是我的福气,要好好做事。”


    她把车停好,诚恳地发表优秀女友奖的感想。


    第98章 演员


    店里这个点正热闹, 家长、学生、谈恋爱的小情侣,慕与潇结账回来,转身就发现坐在店里的柳墨很显眼。


    不过她也清楚, 这有她情人眼里只看得到柳墨的原因。


    客观来说,柳墨不算那种惊世骇俗的大美女。


    典型的江南长相,秀丽柔和, 五官只是比大多数人更精致一些。


    但皮肤白净,身材比例也很好,加上总拿自己当主角一样的气质仪态,让她容易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慕与潇敏锐地感知到, 很多人会有意无意看上一眼。


    这种敏锐让她跟柳墨在一起时,常常会窃喜。


    她是俗人,挖到宝后想藏归想藏,但被人欣赏也会高兴。


    但是,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她跟柳墨的相处,她会分神。


    她还需要时间,用来习惯跟柳墨在一起时, 柳墨被各种目光围绕着。


    “这家麻辣烫很好吃,以前放学后, 如果特别饿,我会跟同学一起来吃。你吃过吗?”


    “没有。”


    柳墨拿湿纸巾擦了桌子, “那时候时间排太满了, 处得好的同学, 又都不是那种愿意花时间来吃麻辣烫的。”


    “哦, 费时间, 也不健康,学霸的枯燥生活吗?”


    “学霸算不上, 但有点枯燥是真。”


    “太谦虚了。”


    说是吃麻辣烫,她们选的汤底却不麻不辣,加了手擀面,像点了一碗菜品丰富的汤面。


    柳墨相对自律,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但慕与潇是真饿了,不打算浪费这一大碗。


    她还没吃完,一个背着抽绳双肩包的女学生过来,手机一递,申请跟柳墨合照。


    柳墨亲和地微笑,温声说:“可以呀。”


    慕与潇承认自己有点以貌取人,这个女学生穿着和打扮像个体育特长生,健朗挺拔,有个性。


    她感觉很有意思,喜欢体育的人刚好又喜欢书法。


    所以帮忙拍完合照,把手机还回去时,多嘴了句:“你也对书法感兴趣啊。”


    学生一怔,“嗯嗯对”。


    敷衍了这句,笑了一下,就健步走掉了。


    柳墨说:“你让人家为难了。”


    慕与潇继续吃,因为刚才合照事件,她感觉看柳墨的人更多了,似乎都在推测她是做什么的。


    于是加快了进食速度,打算再吃两口就走人。


    “她不喜欢书法?”


    离开店,夜风带着凉气掠走肌肤上的温度。


    柳墨挽着她解说:“遇到过很多社牛求合照,刚开始我也以为怎么也得算粉丝吧。后来发现,很多人仅仅是认出来我。知道这人好像是靠互联网吃饭的,要个合照试试,就算打个卡。


    未必是对我,或者对书法有兴趣。我还遇到过拍户外采访时,有个男的上来求合影和签名,拍完问我叫什么,说去搜搜我有没有名气。”


    “……神经。”


    慕与潇惊觉无聊者真多,“好吧,以后我不问了。”


    回酒店的路上,柳墨打了个电话给柳国,语气是慕与潇很少听到的冷淡,无波无澜。


    “我现在才空下来,什么事?”


    柳国问她中秋有没有回家吃饭的打算,柳墨与慕与潇对视之后,对那边说:“还不确定,当天再看有没有时间。”


    柳国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他的几句婆婆妈妈,柳墨理都没理,一句“忙,没办法”就打发过去了。


    两个人回到酒店,迅速洗了澡休息。


    酒店房间的位置很好,望出去,可以看到绍城几百年历史的古塔及长河石桥。


    待到睡前,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绍城总是有很多雨。


    秋夜雨跟春夜雨是不一样的感觉,秋雨更萧瑟,不过这种抽象的愁绪会替代春日具体连绵的哀思。


    所以,她们的心情都还不错。


    雨天即便会让柳墨想到她绕不开的那些事,但她能做到平和地去面对了。


    如果她在雨里,慕与潇会是那个给她撑伞的人。


    隔天一切忙完,两个人先开车回了趟柳墨妈妈的家。


    这是慕与潇第二次来,应该被人提起打扫过,家里味道清爽,搭上有岁月感的家具,令人没由来的心安。


    上次慕与潇是全部意义上的客人,这次她生出一点回家的感觉,倘若柳墨母亲还在……她想到她妈妈,苦笑了一下,那也不知道柳墨妈妈欢迎她不。


    柳墨与她坐在沙发里,“我花了很多力气来复原记忆里的家,”


    “我现在很少梦到她了,偶尔会有,但没有连贯的剧情。”


    “我对过去、对她,对很多人都释怀了。”


    人会被童年、原生家庭困住,围绕着同一个类型的苦难和疤痕,反复痛哭和徘徊。


    有的人会想办法绕过去,有的人会撞得头破血流闯过去,也有的人会畏缩不前,任由那团阴霾布在前方。


    “有没有一点我的功劳啊。”


    慕与潇轻笑,她当然知道答案,她就是想被柳墨夸一句,也想把柳墨从那个情绪里稍稍拉出来一些。


    “头号大功臣。”柳墨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我想想给你个什么奖励。”


    “你仔细想想。”


    “啊,你不是应该说你什么都不要,有我就够了?”


    “啊?”


    慕与潇想了下:“谈恋爱要那么淡泊名利啊。”


    两人一齐笑了。


    慕与潇看着阳台的方向,“想到有天晚上,你站在那抽烟,被我发现了。”


    “翻旧账了。”


    柳墨说着给她点了根虚拟烟。


    慕与潇作为一个没碰过烟草的人,抽烟的姿势倒是越学越像。


    “那时候你想过我们现在吗?”


    柳墨坐起,热水备好了,边泡茶边采访。


    更多的时候,慕与潇觉得身边人是记者,她总在回答各种疑问。


    慕与潇将手肘撑在膝头,前倾着身子等柳墨的茶,想到今年刚见柳墨那次,她有在心底吐槽这挺装的。


    为当时的嘴碎道歉。


    “理性占主导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就像我妈说的,我跟你的世界完全不同频,我没有信心尝试。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你会喜欢我,主动出击对我来说,需要思虑的事太多,风险过高。”


    “那感性占主导的时候呢?”


    “幻想过一切可以幻想的事情,不局限于肌肤的触碰,还有美好的未来。小到一日三餐,大到一起对抗我妈你爸。”


    慕与潇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笑:“很多事情明知道很难实现,但是总要望梅止渴一下嘛。就像安如总喜欢跟我聊,中了大奖后,要花多少干什么,剩下的存起来。”


    柳墨总结:“可是最后实现的,是你感性时想要的。”


    “对,所以我明白了,理性是会帮助我们避开困难和风险,而感性有时会让我们遇见意想不到的风景。”


    柳墨将茶奉上:“说这么好,润润喉。”


    慕与潇突然不好意思。


    她高谈阔论,都像一个感情专家了,可见稳定幸福的感情会让人过于自信。


    夜晚,柳墨指给她:“你看,其实月亮已经开始圆了。”


    “但愿人长久。”


    慕与潇只能也只愿想到这一句。


    柳墨亲了她一下,算是回应。


    “去年中秋,你也回家来过的吗?”


    “去年没有,去年中秋在出差,我那个采访对象非要回她祖籍地过中秋,我还必须跟着。”


    柳墨想到自己跟她:“你这工作很容易让人爱上,你老实说,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爱过你?”


    慕与潇只是迟缓了一瞬,柳墨就确定:“明白了,有,还不只一个。”


    “不算爱。”


    慕与潇赶紧撇清,“就是一种依赖,因为对方的确会把我的倾听、我的帮助和关切当成爱情的某种错觉,以为我们是特别的。”


    “葛曦?”柳墨突然想到这号人。


    似乎现在那个女孩还会动不动给慕与潇发消息聊生活。


    “她哪是啊!”


    慕与潇立即说:“葛曦很直,她也知道我有对象,我们俩没有任何错觉。”


    柳墨笑着放过她,“阿咣当前两天跟我说,在准备一个视频主题,帮素人化妆。你问一下葛曦有没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父母的意见,还有学校的风气。如果她没问题,我可以安排她拍一期。”


    这下轮到慕与潇酸溜溜:“有人说话分量很重。”


    柳墨揽住她,立即解释:“没有的事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帮葛曦。”


    “知道。”慕与潇装不过三秒。


    “你问问,如果她有兴趣,你让她加我微信。”


    “好。”


    慕与潇联系葛曦的同时,也在联系她妈,问有没有考虑好。


    原以为张萍无论答不答应,都要刁难几句,没想到那边说可以,爽快地让她带柳墨一起回家。


    “明天中午在家里吃,晚上你大舅请,全家聚餐,柳墨去吗?”


    “她爸去吗?”


    “去啊。”


    慕与潇询问了柳墨的意思,柳墨说可以。


    两人拎着一堆东西回去,一如四月时,不过那时只是吃一顿饭,现在两个人打算住下了。


    再次相见,张萍一改那几日的状态,颇为平和,还问了问她们这几天去了哪些地方,然后让她们早点睡。


    慕与潇房间的床已经铺好了,看上去温馨舒适,洗完澡躺上去,柳墨说:“感觉今晚要失眠,我在紧张。”


    慕与潇不解:“我们三个人一起,又不是没有过。”


    前几天她妈在她们那的时候,按理应该比今晚更紧张才对吧。


    “不一样。”


    柳墨没有多说,慕与潇逐渐品出来了。


    是不一样。


    这晚她们只是亲亲,但新鲜感和满足感都像回到那年暑假。


    那年她们偷偷闻了闻禁果的味道,没吃下去。


    “明天家庭聚会,我们还要装不熟吗?”


    “不装轻松,装着有趣。让你妈选,我都可以。”


    “老演员。”


    第99章 搭台


    一早, 家里都是衣服洗涤过挂晒起来的味道,味道跟慕与潇平日用的不同,香味更浓郁。


    不算特别好闻, 但是,很让人安心。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那股香味满屋子流走。


    慕与潇与柳墨穿着睡衣, 并肩而坐,各自喝着白粥,都没说话。


    偶尔视线对上,无声胜有声, 都在心照不宣地等旁边跑来跑去,把地拖了又拖的人先开口。


    果然张萍先忍不住了,放下拖把,坐在她们俩对面。


    “今早我去买了不少菜。”


    “小姨辛苦了。”


    柳墨礼貌地给出在张萍眼里没有诚意的微笑。


    慕与潇则等着自己妈把话说完。


    张萍咳了一声,嗓音不大稳地说:“中午不光咱们三个吃,还要来个人。”


    慕与潇还是没说话,她依然用耐心的眼神看着张萍说下去。


    但她没说话姐, 张萍不免犹豫,母女俩面面相觑了一下。


    柳墨打破了沉默, 明知故问:“谁呢?”


    “我的一个朋友。”含蓄。


    慕与潇觉得她妈很难为情再说下去了,虽然这完全不是值得含糊其辞的事情。


    但想到这么多年, 她妈都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 对着未知的情况有这类表现, 也很正常。


    如果她没去找自己, 那这个中秋, 自己主动跟她提起柳墨,可能还要紧张。


    即使两件事不是一个层面的。


    慕与潇认真却直率地挑破道:“你男朋友?”


    柳墨忍住没说的话被她说出来, 还这么直冲冲的,把柳墨弄得差一点笑场。


    果然张萍吃不消,有点恼,又有点没底气:“啊呀,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个,哪有这个说法。”


    “一把年纪也可以谈恋爱,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


    慕与潇说完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满脸镇定地问:“没领证吧?”


    “这孩子!”


    张萍被她问得坐立难安,语无伦次地解释:“瞎说什么,我们还没怎么着呢,就是过节,他家就他一个人,喊他来吃顿饭。”


    慕与潇早有答案:“会写书法的那个?”


    张萍想说是,但是委婉地说:“你怎么晓得?”


    慕与潇说:“你前几天在我家,问能不能拿点笔墨纸砚走,说你有朋友也喜欢书法,你送送人。”


    “虽然不排除有哪个阿姨突然爱上写字,但是我看你当时表情,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才对。”


    张萍闻言很不好意思,她表达不好意思的方式是白慕与潇一眼,“你不是一样都没给我,小气吧啦的。”


    慕与潇陷入沉默,却不是因为她吐槽自己小气,而是那个人很有可能关注柳墨。


    她跟柳墨的八卦应该就是那边看到的。


    冲浪高手。


    柳墨才知道这一茬,跳出来解围:“早说啊小姨,你从我那拿,什么都有。”


    “你现在说这个话了,我去你公司参观,你也没说送我点什么。”


    张萍不大认真地抱怨。


    “我看小姨在那一脸嗤之以鼻,我哪敢开口说送呢。万一你看不上还说我尽送不值钱的,我怎么办,还得给自己找台阶下。”


    柳墨看出她心情还不错,也顺着开玩笑。


    “哼,你们俩都是有理的。”


    绕了一大圈子,张萍放心了不少:“反正我说是说了啊,潇潇你怎么想,想他来家里吃饭吗?要是不想,我跟他讲一声,今天别来了。”


    这其实就是在问慕与潇的态度了,要是慕与潇反对,张萍心里就有数了,暂时也不会再提。


    要是慕与潇答应,不干涉她这件事,她就更安心了。


    “干嘛不来,一起吃饭嘛,我没任何意见,这是你的事情。”


    张萍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冷笑一声:“呵呵。”


    大过节的,不想提她们的事。


    柳墨却偏要提,“那位叔叔来,我跟与潇以什么关系出现呢?”


    “那还用问,我女儿,我外甥女啊。”


    柳墨故意拧眉:“我们俩得演姐妹啊?”


    “你们俩本来就是!”


    慕与潇却觉得,应该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继续问:“那晚上一家子吃饭,我们俩……”


    张萍防患于未然:“打住,二位姑奶奶,你俩要发疯也挑个好时候吧,别跟我说那种场合你们俩要当众明牌了。考虑一下你们大舅虽然嘴碎但确实不年轻了,他能直接晕过去。还有你爸……”


    她想对柳墨说,但忽然明白过来,“你也无所谓。”


    慕与潇明白她的意思了,“知道了,我们今天老实做表姐妹。”


    张萍“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又继续去打扫卫生。


    柳墨看出来,慕与潇一半的洁癖和强迫症的根都在她那。


    姐妹俩无奈地靠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窃窃私语了一阵,为了缓解诸多情绪,慕与潇又取“火柴”点了根“烟”。


    递烟给柳墨和吐烟圈的时候被张萍看见了,张萍站在斜后方,跟看见鬼一样,问她们俩干嘛呢。


    很难解释。


    张萍却看出来了,骂了句,“死性不改!”


    戒烟也不戒干净点!


    待张萍进厨房备菜,来个人回了房,慕与潇松了口气:“我妈终于说出来了,她包袱很重。”


    “这有什么。”


    “怕被人说,怕我反对呗,他们太在意别人目光了。”


    “也不知道那位陈叔长得怎么样。”


    柳墨的关注点很肤浅,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喜欢书法的属性。


    “我妈有点颜控,她肯定不会喜欢不修边幅、肥头大耳的男人,应该还过得去。”


    说完又背刺一句:“但也难说。”


    两人近乎无礼地笑了一会,蜗居在慕与潇的卧室里玩手机。


    慕与潇的空间总是整洁且利落,除了必要的物品,几乎没有多余的闲置物。


    “你以前那些东西呢?”


    “指什么?”


    “出去上学之前的,生活了十几年,总得有些留恋物吧。”


    “我没有可以留念的,旧的物件,书本,不需要就都清理了,摆着占地方还要落灰。”


    柳墨对慕与潇又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是个非常不喜欢把情感投射在物品上的人。


    或者说,这是个情感极为有限的人。


    她的眼神大抵透露出什么,慕与潇眨眨眼睛以后,有点紧张地解释:“我只是喜欢断舍离……”


    柳墨替她说出后面的话,“但是与我相关的,会留。”


    “因为那些有意义呀。”


    不需要留下的都是意义不大的物品。


    柳墨杞人忧天,“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呢?要断舍离吗?”


    慕与潇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当下都忘了第一时间反驳,她怔了一下才说:“不会。”


    “人和事、和物,对我来说只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没有之前重要但后来不重要的情况。所以,不要由表及里想太多。”


    柳墨被这么一劝抚来了好奇,“你会想多吗?”


    慕与潇并不否认,“会啊,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柳墨笑,柔和的脸像一个近在咫尺的春日。


    慕与潇想到安如最近跟她聊天提到的一句话,转述了句:“吊死在你公司门口。”


    没想到柳墨很赞同地点头,“好,等你不喜欢我,我也这样。”


    安如说,她觉得是搞笑女;


    但柳墨说,慕与潇有种她在发毒誓的感觉,当下改口了:“玩笑话,谈恋爱要心理健康。”


    “我很健康。”柳墨这么说。


    说话间,葛曦加上了柳墨的微信。


    她俩约定假期后见一面,柳墨届时帮她引荐。


    葛曦对此的感激语时:“百年好合。”


    慕与潇去厨房帮忙了,不多时,柳墨听到了门铃声,以及一个曾听过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她整理了一下仪表,开门出去。


    寒暄之后坐下,张萍继续做饭,慕与潇被推出来跟客人聊天。


    陈叔是个健谈的人,跟柳墨你来我往,很快就谈到了书法上。


    还说自己平时也拍视频,有两千多个粉丝。


    柳墨夸说:“那太厉害了,改天我看看您写的字,我们一起交流。”


    陈叔就从相册给她翻照片,柳墨恭维不止。


    慕与潇佩服他们的熟悉速度,有种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聊天的错觉。


    她没忘记她想提的事,“叔叔粉丝比我多,难怪是个冲浪高手。”


    陈叔脸上微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然后道:“我是很理解的,但既然看见,也不能瞒着她。”


    “我也了解。”慕与潇颔首。


    柳墨张了下嘴,似乎想说什么话,最终也没说。


    这顿饭吃得相对愉快,陈叔擅长聊天,情商也高,很包容。


    而且慕与潇明显感觉出来,他在不动声色地劝着张萍接受自己跟柳墨的事情,总是强调“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以及“我们是跟不上时代了,得听年轻人的”。


    张萍显然也听得进去他的话。


    这么个人,起码表面看着没问题。具体的信息,在厨房时,张萍也大概跟他聊了一下,还算靠谱。


    他走后,柳墨说:“我觉得人特别好,你呢?”


    慕与潇点了下头:“我也觉得特好,大舅知道吗?”


    她问她妈。


    “哎呀就先不要跟他说嘛。”张萍暂时还没想好。


    “好,那就瞒着。”


    于是三个人带了一堆秘密到了晚上吃饭的地方,柳墨提前一条街下了车步行,过了会才到。


    她一到就是全场焦点,笑容完美,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一一打了招呼。


    “潇潇也在,你回绍城怎么不说一声?”柳墨满脸惊讶。


    张萍捂嘴跟慕与潇小声说:“你看她城府多深,多会演。”


    意思是清醒一点。


    “小姨,有段时日没见,气色真好真显年轻啊。最近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柳墨走近,手搭在她肩膀上,弯腰问她。


    张萍皮笑肉不笑地说:“瞧墨墨这嘴真甜,我哪有什么喜事,糟心的事倒不少。”


    背地里牙都咬碎了。


    柳墨轻笑:“那小姨可要想开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慕与潇赶忙拉架:“墨姐,之前问你,你说你不回来过节,我就没联系你了。来,我身边空着,你就坐这,我们说说话。”


    张萍撇嘴,搭台唱戏,喊得真像那回事。


    其他人假笑着看她们仨假亲热。


    第100章 不满


    包厢里的圆桌足够大, 亲戚难得到场得齐全。


    因为是慕与潇舅舅舅妈做东宴请,除了张家这边的亲戚,还有她舅妈那边的人。


    那边的远亲慕与潇都不熟, 只能说见过,勉强对得上脸。


    柳墨跟他们的关系别说八竿子,九竿子也打不着。


    还在绍城上学时勉强见过两三面, 自从她在网络上有一定知名度以来,就没跟这些人打过半点交道。


    加上柳墨决定来赴宴是心血来潮,慕与潇大舅没真打算请,柳墨一开始也没真想来。


    因此那些远房亲戚毫无心理预期地碰上这位只在背后谈论过的大网红, 刚开始还没太好意思上来说话。


    见柳墨一进厅里就跟家里人谈笑风生,性格十分好相处,才上来搭几句话。


    等正式开席,坐下之后,一些不相识的长辈相当热络,热络到忍不住打听柳墨单身与否,急着给她介绍对象。


    柳墨见怪不怪, 客气微笑:“多谢好意,我有对象了。”


    那边柳国跟张俪不约而同地投来目光, 有点诧异,但更多的是失落和不满。


    谈恋爱不算大事, 但是他们在这种场合才知道, 就有点尴尬了。


    那边只好作罢, 转而问向柳国张俪, 什么时候办事, 说结婚可不能不请他们。


    柳国两口子今晚刻意坐得离张萍远些,因此现在远远看着柳墨, 也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好先答应下来。


    这一出搞得慕与潇一点胃口都没有,偏偏她大舅还要疯跳出来,把没影的事情硬要问出个所以然。


    柳墨轻描淡写地回绝“采访”:“没通知你们的时候,说明没到通知的时候,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讲了。多问有什么意思呢?”


    “年轻人谈个恋爱而已,还不至于摆在这么大的桌子上聊,大家安心吃喝,不劳操心了。”


    柳墨站起来敬了他们一杯。


    慕与潇大舅想上高度的,被拦下来了。


    张萍暗戳戳地用手肘拐了慕与潇一下,慕与潇侧目去看,她却什么态度都没有,在那剔着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就是看热闹鼓掌的意思。


    慕与潇无语。


    柳墨这话很不给长辈面子,慕与潇大舅跟柳墨爸爸的脸色都不好看,但是没人特别在意。


    总会有人在这种场合打马虎眼,让场面看得过去。


    最后他们退而问柳墨对象是做什么的,柳墨说保密。


    一个年纪不大的亲戚开玩笑说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了。


    柳墨淡笑:“网上的东西也能信吗,都是乱讲。”


    慕与潇从场上大多数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冲浪速度一般,也没无聊到天天蹲着柳墨的绯闻看。


    谁知道张萍那男朋友怎么个回事。


    后来到了无聊的敬酒环节,男人嘛,总要找一些事情,好让自己看上去有存在感,享受主导场面的滋味。


    这些人下了饭桌到社会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但在饭桌上仗着年纪可以坐主位,迫使其他人给他敬酒说好听的话。


    美其名曰,锻炼一下年轻人。


    慕与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虽然不喜欢,但也能走个过场。


    轮到时就起身,程序化地给几位长辈敬了茶水,她要开车,就拒绝了酒。


    “与潇谈朋友没有啊?”


    果然一个都跑不掉。


    她想说有的,实话实说是最简单的事,但前车之鉴尚在眼前。


    刚才柳墨说完有对象,随即就被催婚了,搞得柳国也不是滋味。


    她不想压在自己头上的力,移到她妈那里去,迟疑了。


    张萍想法跟她一样,当即接话,“她还不急呢,现在忙工作,她们大城市里小年轻都不急着成家。”


    “是吧柳墨。”


    柳墨偏不接:“小姨,我挺急的。”


    “你说这什么人!”


    张萍在女儿耳边咬牙切齿。


    慕与潇只好说:“我再看看吧。”


    “不着急成家是可以,对象要谈一个吧?”


    她大舅妈说。


    慕与潇笑:“我会努力的。”


    “潇潇这个条件,脱单不要太简单,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个。”


    于是她大舅妈的侄子,一个看上去就宅得没边的“老实男”被强行推出来,说实话慕与潇刚刚差点没看见他,存在感太低。


    对方也是一脸尴尬,局促又惶恐,甚至没抬头看一眼慕与潇。


    花了好一番力气,这茬才算过去,连加个微信先看一看这样的提议都被慕与潇否了。


    她也不怕得罪她舅妈那边的亲戚,因为那个男生比她还不配合,还被骂了几句。


    一群神经病开会。


    到她表妹张琳琳那,仍旧是大学不许谈恋爱,要好好读书的古话。


    总之,在场所有年轻人都被恶心完一遍后,他们长辈们开始互相恶心了。


    针锋相对,你演我唱。


    很热闹。


    这次张萍参与度不高,没了心情,慕与潇能感觉出来,可能是因为她跟那个叔叔的感情可以确定了,后面得告诉家里人。


    这时候低调些,比较稳妥。


    也可能是,自己跟柳墨的事让她没了呛人的底气。


    柳墨后半场吃得没什么滋味,一直在看手机,非常忙碌。


    后来干脆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先走了。


    她走之前跟很多人含笑打了招呼,唯独看也没看慕与潇一眼。


    慕与潇才发觉她生气了。


    她有点坐立难安,脸上茫然又惶惶。


    张萍却看得很清楚,适时补刀,“从他们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之前,她表情就不对了。”


    “你没发现?”


    慕与潇那阵子真没发现,因为忙着把烫手山芋甩出去,而且那时候她是焦点,她特别怕频繁看柳墨显得奇怪。


    所以,她没注意到,只知道坐下后柳墨就忙起来了。


    她以为是工作方面的事,这她都习惯了,就没有多打扰。


    “你发现你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故意晾着她呢,有时候不能太低微不是。”


    “……”慕与潇服了,“你在这陪聊,我先走了啊。”


    “不行!”


    张萍果断拒绝了,但是表情却是纵容的。


    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反正他们在聊天,慕与潇说完就溜了出去,打电话给柳墨。


    一连打了三个,都被柳墨摁掉了。


    她只好发消息问柳墨在哪,柳墨回了两个字。


    “你猜。”


    慕与潇想着她的语气,那种不把人当回事的语气,她已经很久没有从柳墨那里听到了。


    她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给柳墨发语音道歉,她也没有太多哄人经验,只能强调说自己不可能听话到去相亲。


    停车的地方没有柳墨,慕与潇只好开回家,到半路时,她忽然意识到柳墨的性格,不可能在她家等她。


    于是换了方向,去柳墨妈妈的屋子。


    她没钥匙,到了以后就拍了张门的照片,跟柳墨说:[我在门口。]


    柳墨回复:[我不在。]


    慕与潇怔了片刻后,居然也信了,或者说她没有证据不信。


    她想下楼,去楼栋另一面看看有没有光亮。


    才下了几阶,颇有年代感的门被打开了。


    柳墨眼睛换上了睡衣,表情淡淡地,俯视着她。


    慕与潇扶着生锈的栏杆回过身,看见她才松了口气。


    问她:“我能进去吗?”


    “我说不能呢?”


    慕与潇已经有点委屈了,但还是温和地说,“那我坐在这等你,等你想见我。”


    “苦肉计。”


    柳墨冷笑,门没关,转身进屋子了。


    慕与潇快步跟上去,进去,关上门,很自觉地换了鞋,走进柳墨待的地方。


    柳墨在书房写字。


    她回来的路上还有心思给自己点了杯茶饮,打包的纸袋上被她用毛笔写满了草书。


    艺术价值瞬间拉满。


    慕与潇没看清写的什么,但特别想说能不能送我。


    她家里其实不缺,柳墨兴致来的时候,有很多创作。


    连她家冰箱上面都有毛笔字,她妈在那的时候曾经刻薄地点评:“也是显摆不够了。”


    但是现在,她想接住柳墨情绪的产物。


    柳墨疲倦地坐下,仰头看她,反而先问她:“你怎么了?”


    慕与潇才露出不解,她就说:“你满头是汗。”


    慕与潇后知后觉地擦了,轻声问:“我给你发的,你看了吗?你不要为那些人不开心,就当他们没事找事,好不好?我们也就偶尔吃这么一顿。”


    “我为什么要为那些人不开心,那些嘴脸我又不是第一次见。”


    柳墨目光变得凌厉:“我只是不明白你。”


    “我?”慕与潇很快服软:“我肯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她心里感到畏惧,不是畏惧柳墨,而是畏惧这种陌生的时刻。


    无论柳墨俯视还是仰视,担心受怕的都是她,她很怕自己会不再被爱。


    而晚饭之前,她还觉得柳墨彻底属于着她,可柳墨先回来了,她就知道,有些事不那么坚实。


    柳墨颔首,冷声说:“没有勇气出柜就算了,假装姐妹就算了,连说你自己有对象,你也不敢?”


    慕与潇才知道问题出在这,“那是因为我看你被纠缠,不想他们也催我的婚,到时候又很麻烦。”


    “所以他们给你当场介绍对象,不麻烦吗?”


    “麻烦的。”


    “但我一开始没想到。”


    柳墨冷哼,“有人说上网搜的时候,你跟你妈吓得脸色都不对了。那一瞬间我想,如果有人搜出来问你,你一定会恨我。”


    “我不会。”


    她得出这种结论,让慕与潇没办法木讷,急切走到她面前弯腰,有点可怜地与她对视:“搜出来就按搜出来的面对,我承认我没有你勇敢,那个时候我考虑得太多了。但是我不会懦弱到那个地步,我又不能离开你了。”


    柳墨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有点丧气,“就知道跟他们吃饭准没好事,以后不去了。”


    “以后你爱去给他们做三好晚辈你去,我才不想去。”


    柳墨冷然道:“都是群什么货色,做我的媒,喝我敬的酒,照照镜子,也配吗?”


    之后她用绍城方言骂了句很难听的话。


    只有在慕与潇面前,她可以口不择言地骂人。


    “那我们都不去了。”


    慕与潇不觉得粗鲁,好声应着说。


    柳墨不信,“你还要考虑你妈呢,这辈子你都要跟他们绑着。”


    “是,但也就特殊时节,平时他们打扰不到我们,哪怕我妈。”


    柳墨忍了不少天,“如果你妈蛮不讲理,对我们的事强烈反对,你会怎么样还未可知。”


    “没有如果,她还算……”


    “所以我才庆幸啊!”


    一件小事,把她心底藏着的不满一齐钩了出来。


    慕与潇默了许久,“我是得考虑她,对不起。你可以不用理解我,但不要因此怀疑更多了,我们不是好好的,我保证坚定地选择你。”


    “我为什么可以不用理解你?因为我不用考虑我妈的因素,我没有真正的亲人,你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慕与潇怔然,她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她没有再哄下去了,因为这不是正常的恋人之间交流。


    她站直了。


    柳墨突然也冷静了下来。


    牵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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