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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萧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又笑, 一把?捉住谢瑶的手腕。


    “好了,我知道?你是在赌气,气我招呼不打一声便与你退亲,可那时候我在昏迷中,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送了退婚书过去。”


    他喃喃地看着谢瑶。


    “你还不知道吧?当时的退婚书,顾长泽也有手笔。


    伯父去世的时候,我爹本没打算与谢家退亲, 可顾长泽从中作梗,故意让五公主设宴,宴请我娘和京中高?门贵妇, 那些?贵妇里不乏有想攀萧家高?枝的,便在我娘面前搬弄是非,还送了许多画像到她跟前相看,我娘她本就?……便在我父亲面前吹枕头风说你配不上萧家, 我父亲这才责打我,趁我昏迷的时候逼迫你退亲。”


    他的语气渐渐激烈又怨恨起来。


    “我爹就?算了, 若非顾长泽从中作梗,我们怎么会错过这半年?


    所以他该死!他破坏别?人的感情, 又插足我们之间?抢走?了你!”


    谢瑶几乎要被气笑。


    “你自己不敢反抗萧相,又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萧琝,我父亲去世三个月,你未曾有一句关怀, 避我不见我, 又在我成亲后?几次三番地惹麻烦给我,如今你下毒给他, 也撕开了自己伪装的皮囊,就?在这与我上演情深一片的戏码?”


    她尖锐的话让萧琝一怔,他看着谢瑶的神色终于?察觉出?些?不对劲。


    “你之前不是都?叫我子行哥的吗?”


    钟萃园之后?,谢瑶对他的态度比以往好了太多,分明他离京的前一天,两人还在宫道?上有说有笑,按理说她发现了顾长泽的真面目,该重新投入他怀抱才是。


    为什么是这般模样?


    谢瑶抬起头,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我倒是想叫你子行哥,可萧琝,你所作所为,哪一件对得住我这一句子行哥?”


    萧琝心中顿时浮起几分不安。


    “你说什么呢,阿瑶……”


    “你我认识多年,我从来没想过,表面上对我温柔关怀的人,是在背地里会让下人引流言拆散我夫妻感情的人,更是蓄意在危月楼,要杀害我夫君的人!”


    流言?危月楼?


    萧琝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怎么知道??”


    “那宫女是曾经你住在东宫的时候贴身伺候你的,又是萧楹薇亲自跟我说的画像,萧楹薇厌恶极了我,怎么会突然示好关心我?


    你在宫道?上遇见我,过问宫女的事,又打探我和顾长泽,你不知道?吧,那天我带着花碰到你,你说你去过危月楼却?撒了谎,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


    萧琝身子一僵。


    “可画像一事本不是空穴来风,骗了你半年的人是顾长泽!”


    “是!骗我的人是他,可我也同?样不耻用下作手段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更甚亲自利用我的感情住在东宫,却?在背地里对我夫君痛下杀手!”


    “我痛下杀手?”


    这一句话点燃了萧琝的怒火,他看着谢瑶倔强的模样冷笑一声。


    “我不能对他痛下杀手吗?我从他把?你夺走?的那一刻就?恨不能杀了他,你入了东宫,对我再没有一分关怀,却?在别?人身侧欢笑嬉戏,我若不用些?手段,如何能让你再看我一眼?”


    气到心头,他口不择言怒极反笑,丝毫没注意谢瑶的眼神猛地震惊。


    “危月楼没杀了他,谢王府那晚也没要了他的命,可这回?他必死无疑了!


    我下的毒比三年前皇帝下的更猛,我要让他毒入肺腑求生不得,唯一的药引却?在手中,我要让他看着我们恩爱白头,他却?只能跪在我脚下求解药……”


    “你说什么?”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萧琝声音消弭,谢瑶猛地站起身。


    “什么药引在你手中?他的药引不是被钟萃园挟持我的刺客拿走?了吗?”


    嗡的一声,谢瑶心跳越来越快,她喉咙发紧地看着萧琝。


    “是你?”


    她的语气满是难以置信,仿佛骤然一道?惊雷砸了下来,脑中一幕幕闪过那天的场景。


    焦急和顾长泽一起去救她的萧琝,拦在她面前替她挡剑的萧琝。


    “不是……那药引是……”


    萧琝脸色一白急着解释。


    可谢瑶也在脑中想起了那天种种的不对劲。


    黑衣人说给她下的药是必死的药,可她从头到尾也没觉得有哪不舒服,顾长泽为她独身进去交涉,萧琝恰到好处地晕在了要回?府的时候。


    在东宫的多天,他为何身子好的比顾长泽快,又为何在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顾长泽在危月楼交手。


    “如果不是那一天你挡剑,我未必心软,你也未必能以此挟持顾长泽,从他手中拿到药引,对不对?”


    萧琝本要继续撒谎,可看着谢瑶眼中的震惊,想起如今在病榻上几乎要死了的顾长泽,他心中涌出?几分痛快。


    “是!


    我不拿到他的药引,他病真好了怎么办?我真看着他和你长长久久吗?”


    一阵翻涌的厌恶涌上心头,谢瑶死死瞪着他。


    “你真让我恶心。”


    萧琝脸色一僵。


    “你不过是对顾长泽心软了几分,怎么能为了他这样对我?


    我所为难道?不是为了你吗?阿瑶,你若早是我的妻,我如今又为何会这样?”


    谢瑶已偏过头不再理他,浑身抗拒着再和他说话。


    萧琝正要扣住她的肩膀让她看自己,目光落在谢瑶脸上的厌恶,也只能勉强克制住了这冲动。


    阿瑶喜欢之前的他,他如今不能这样总强迫她。


    顾长泽就?要死了,他们之间?有很?多个日久天长,他会让谢瑶对他改观的。


    马车安静下来,余下三日两人再无话,直到马车进了萧家如今驻扎的地方府邸。


    那是郾城以北的一座城。


    萧琝给她松了绑,却?又怕她出?去了乱喊,便在谢瑶的茶水中下了软筋散,一路抱着她入了府。


    谢瑶浑身没一点力气,却?连头发丝都?在抗拒着萧琝的亲近。


    跨过门槛,一道?柔婉的声音响起。


    “大?人既然要回?来了,那就?提前备着饭菜。


    大?人?”


    谢瑶忽然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足和她长了七分像的脸。


    乔雁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音,浑身僵住。


    萧琝更是神色极不自然。


    “还不滚下去?”


    乔雁脸色一白,到了嘴边的话再不敢说一句,连忙行礼往后?面退了。


    走?出?没几步,身后?响起一阵嘲笑讥讽声。


    “陈遇繁公子送来的玩意罢了,不过是好命像了几分公子的心上人,还真把?自己当个姨娘了,天天在府中使唤人。”


    “就?是,也不知道?本来是个什么皮囊,为了讨好大?人妆扮成了这幅模样,如今在这位面前可是丢了面,以后?看她还有脸出?来?”


    萧琝往前一扫,眼中含了威胁,下人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多言一句。


    萧琝强笑着和她解释。


    “旁人送来的玩物……”


    谢瑶已闭上眼不再理会他。


    萧琝将她安置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院子。


    他抱着谢瑶爱不释手,看着她闭目假寐的模样温柔道?。


    “我知道?你醒着,可也不至于?为了那一件事连见我都?不愿见。”


    “只是一件吗?”


    谢瑶身上没力气推他,嘴角勾起讽刺的笑。


    “钟萃园,东宫,画像,萧楹薇下的毒,你萧家反叛又要装作一副忠臣的模样,每一件事都?让我作呕。”


    萧琝面色一僵。


    “阿瑶,我知道?你对顾长泽心软,半年的夫妻总也不会没什么感情,但你善良,这些?都?只是心软而?已,你不能为对他的心软,而?对我如此苛刻,毕竟我们才是十多年的感情。”


    “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为护我,而?是为利用我,你竟也好意思提?”


    谢瑶厌恶地看着他,此时眼中全没了之前的和善与温柔。


    “没关系的,你只是暂时接受不了罢了,可你若知道?顾长泽面目有多可憎,他蓄意拆散我们的时候又有多让人厌恶,你便再也不会对他心软了……再大?不了,只要他死了,你也会回?到我身边的。”


    萧琝勉强挤出?个笑,上前想要去抱她,谢瑶闪身避开了。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问那些?做什么,好好待在院子里歇一歇吧,你身上的药得有一天才能全解了,颠簸一路本就?受苦。”


    颠簸一路的辛苦都?是因为谁?


    谢瑶咬着牙正要骂他,却?听见萧琝温声喃喃道?。


    “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将我们的亲事定在了三日后?,你就?好好养好病,等着做我的夫人就?好。”


    谢瑶登时浑身发冷。


    “你疯了?我如今是太子妃!怎么可能做你的妻子!”


    “只要太子死了就?行了。”


    萧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要低头去亲她,被谢瑶撑着全身的力气躲开了。


    她这一躲,萧琝脸色顿时沉了。


    “阿瑶,不管你心中如何想,顾长泽拆散了我们是事实,我只是将迟了半年的大?婚补回?来而?已。”


    他冰凉的手扣住了谢瑶的下颌,目光痴迷地看着她。


    “就?三两天而?已,我一定攻下郾城,你就?等着我,等顾长泽死的那一天,我们就?大?婚。”


    言罢,他在谢瑶抬手打他之前松开了手,大?步往外去。


    “看顾好谢小姐,若有闪失,我让你们九族陪葬。”


    屋内的门狠狠关上,谢瑶心惊于?他说的话。


    三天后?成亲?


    且不说萧琝是不是真疯了,他为何这么笃定三日内把?郾城拿下?


    难道?顾长泽……


    谢瑶心中怦怦直跳。


    她见过顾长泽病将要好的时候发病的样子,尚且受尽折磨百般疼痛,那如今呢?


    萧琝说下了比之前还猛的毒。


    谢瑶猛地鼻尖一酸,到了此刻,她竟有些?后?悔在宫变那天那么早出?现在乾清宫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宁愿那一天你先杀了他。”


    谢瑶缓缓闭上眼,身上没一丝力气,她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一般,她从没觉得从小见惯了的萧琝是如此让人厌恶,也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想见到顾长泽。


    第92章 第 92 章


    郾城内消息紧闭, 城中除了都督府外?,便无一人知道太子如今的情况。


    但从首战告捷后, 城中一连三日不再传出动兵的消息,萧家?兵士驻守在外?,每日操练,似乎随时有攻入郾城的准备,偏生城中太子和将军按兵不?动,人们心中觉得怪异,又?颇有几分不?安。


    这已经是第四天, 冯先生?握着一把白胡子火急火燎地守在顾长泽身侧。


    他身上的毒素越发?蔓延,冯先生?用之前调好的药方并着参汤一起灌下去,才算拦住了毒药发作的速度, 可治标不?治本,若无?药引,到了最后也只有一条路。


    冯先生?双眼泛红。


    “我奉他母后的命令守着他,一连三年, 他受足了这样那样的苦,没想到最后, 还是逃不?掉这毒。”


    屋内死寂的氛围弥漫,人人面色凝重, 江将?军更是看着顾长泽发?黑的印堂和惨白的脸色大怒。


    “他奶奶的,大不?了这会带兵攻过去,老子抄了萧琝的老底把他大卸八块,看他还能不?把药交出?来!”


    “没用的, 他如今手中还有太子妃, 你贸然攻打,非但不?能拿出?药引, 若是逼急了他对太子妃动手……


    那是要了太子妃和殿下两个人的命。”


    一句话落,屋内猛地沉寂下来。


    都知道顾长泽何等在意谢瑶,不?然也不?会听了一句话就?心神大乱被算计。


    “那如今要怎么办?”


    屋内众人纷纷看向了昨日才赶来的江相。


    “殿下的药引得找,太子妃也得救。”


    江相果断开口。


    “立刻着人去潜入萧家?的府邸,不?惜一切代价。”


    *


    那天下午之后,萧琝再没进过这院子,但却来了很多人张灯结彩地装饰着翠园居。


    有有欢天喜地地来给她?量尺寸做新衣的,还有张口闭口说恭喜夫人的,唯独那翠园居的大门永远紧闭,她?像个被囚在笼中的鸟,从来见不?到外?面的太阳。


    第二天晚上,谢瑶恼怒地砸了一通东西后,萧琝在军营中知道她?生?气?了,终于软了态度,让下人陪她?出?去走一走。


    谢瑶急着要探清楚这府中的样子,蓄了力跟着下人走出?去。


    这府院极大,处处张灯结彩,来往下人大多不?认识她?,是以谢瑶这一路走的很安静。


    离她?最近的院子是萧琝的居所,书房,正厅,再往前是……


    “你这个贱人,竟敢冲撞夫人,我让你冲撞老夫人!”


    “啪啪——”


    鞭子甩在背上的动静格外?大,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谢瑶蹙眉看过去,见到了不?远处,那个昨儿才见过的,和她?有七分像的女子跪倒在地上,前面一个嬷嬷正颐指气?使地挥舞着鞭子打她?。


    那薄薄的衣衫很快被鲜血浸湿,那女子一脸惨白,却不?敢发?出?丝毫惨叫。


    “老夫人,求您饶命……”


    乔雁连声音都像极了她?,谢瑶正看着,冷不?丁那嬷嬷扫过来一眼,顿时扯着嗓子喊。


    “老夫人,是谢瑶,是这个贱人!”


    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猛地回过头,谢瑶看见人的刹那也是一惊。


    萧夫人?


    萧夫人和她?上回在护国寺见过的样子已变了许多,听说在那天晚上之后她?摔断了腿,又?说不?出?话,只能躺在轮椅上让人抬着。


    可萧家?举家?叛逃的时候其家?眷不?是都流放西北了吗?


    萧琝竟然把她?弄出?来了?


    谢瑶刚反应过来,萧夫人身边的嬷嬷就?一个箭步上前。


    “大胆贱人,见了我们夫人竟不?下跪!”


    她?厚重的巴掌要落在谢瑶脸上,谢瑶敏锐地闪身避开了,下人推着萧夫人走了过来,萧夫人看着她?便?满腔怒火。


    她?连连把轮椅拍的啪啪作响,下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张口骂道。


    “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真是命大,当时勾搭了我们公子,给他灌迷魂汤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不?愿退婚,我们夫人派去了好?几回的刺客都被你好?命躲了过去,如今眼看着顾长泽要死了,便?又?想着攀高枝让我们公子念旧情?”


    什么刺客?萧夫人什么时候派刺客暗杀她??


    谢瑶心中一惊,嘴上却不?耽误,开口讽刺。


    “若想攀高枝也不?该选了你们萧家?,叛臣贼子,又?人人喊打,萧夫人真以为你儿子是香饽饽?”


    “大胆!这个小娼妇,来人,给我打!”


    萧夫人说不?出?话,身边的嬷嬷便?代替她?开口,一句话话,两个嬷嬷顿时松开乔雁,挥舞着手中的鞭子过来了。


    “咚——”的一声,最前面的嬷嬷抬脚踹在了谢瑶腿弯,扬起了手中的鞭子朝她?的脸上落下去。


    “我看毁了你这张脸,你还能勾搭公子!”


    “啪——”


    “啊——”


    那鞭子还没落下,一道残影从一旁飞闪而过,手中佩剑抽出?,寒光一闪,血溅三尺,最前面挥舞鞭子的两个嬷嬷便?没了命。


    “啊——公子饶命,夫人救命啊!”


    下人顿时跪了一地,刺鼻的血腥味散开,萧夫人也吓得脸色一白。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谢瑶。


    萧琝冷声。


    “谁让你们带着夫人出?来的?外?面风大,冻着我娘了怎么了!来人,把这些奴才都拉下去杖毙,再把夫人送回去好?生?照顾,再让夫人乱出?来,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下人顿时噤若寒蝉,把气?得浑身发?抖的萧夫人带了下去。


    萧琝连忙松了手中的剑一脸担忧地看着谢瑶。


    “阿瑶,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谢瑶厌恶地拂开他的手。


    “你娘如此讨厌折辱我,难为你还敢与她?叫板,到底不?是之前的‘孝子’了。”


    她?一句讽刺的话让萧琝脸上挂不?住,身旁都是下人,他又?舍不?得对谢瑶发?怒,眸光一转落在了一旁浑身血淋淋的乔雁身上。


    萧琝眼中一冷,大步走过去抬脚踹在了乔雁心口。


    “噗嗤……”


    她?猛地低头呕出?一口鲜血,脸色更惨白了。


    “贱人,谁让你出?来的?你是不?是故意挡在阿瑶出?来的路上,引着我娘责打你!”


    萧琝话落抽了手中的剑刺向她?心口,乔雁脸色一白却躲闪不?开。


    “我没有,大人……”


    “萧琝!”


    谢瑶从震惊中回过神,大步走过来挡在了乔雁面前。


    “你发?什么疯?你娘这个疯子打的我,你若是有本事就?去跟你娘对峙,关她?什么事?”


    谢瑶看着她?薄薄的外?衫已经鲜血淋漓皮肉翻涌,那和她?相似了好?几分的容颜更是惨白无?比,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不?忍的怜悯。


    她?站在面前,乔雁瘫坐在地上,仰着头看了她?一眼,浑身颤抖。


    萧琝及时地在谢瑶面前收了手,冷声道。


    “你不?知道,这个贱人心思?多端,未必没有想算计你取而代之的想法!”


    “取而代之?”


    谢瑶顿时笑?了。


    “她?为何要取而代之我?我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长得像你……”


    “像了如何?”


    谢瑶反问,一双眼如同淬了冰一样看着萧琝。


    她?一步步往前走。


    “是像我,又?不?是我,谢瑶是谢瑶,乔雁是乔雁,谁会分不?清?”


    一句辛辣的反问让萧琝脸色一白,下意识松了手中的剑。


    “我……”


    “我不?过张口说了你几句,你若有本事,何苦把怒都撒在别人身上?”


    谢瑶眼中闪过厌恶。


    她?语中带刺的样子让萧琝心中生?怒,却也知道她?今日是真受了委屈,想起还有两日的大婚,萧琝嘴角挤出?个笑?。


    “我怎么会呢,今日的事是个意外?,我回去便?告诉我娘,让她?以后不?要为难你了,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不?让她?再来见你!”


    “从前你娘不?喜欢我,你也是这般说的,我那时候信过你的话,可到头来你娘还是为难我,大冬天让我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护国寺里张口闭口折辱我。”


    谢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房,回头看着萧琝急着解释的样子,她?眼中闪过几分幽光,骤然语气?低沉下来,声声泣泪。


    “说是成亲,你又?说让你娘永远不?与我相见,那是要我做你的什么?妾?还是外?室?还是你府中养好?的替身?


    什么都是你空口无?凭,唯独你娘要打杀我是真的,唯独你喂给我的毒药是真的。”


    “毒药?不?,阿瑶,那不?是毒药,那只是软筋散!我害怕你出?去跑丢了,才出?此下策,我……我错了……”


    萧琝看着她?失落的样子急着解释,他连声解释了好?几句,看着谢瑶还不?信,顿时从袖中掏出?那瓶喂给谢瑶的软筋散。


    “东西……东西还在这,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去找大夫验过!”


    谢瑶抬手握住了那瓷瓶,声音却激烈起来,语腔带泪。


    “你走,我今日不?想见到你!”


    萧琝心知她?受了委屈,看见谢瑶这副模样更是心疼。


    他连声道。


    “好?,我先走,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身子,好?好?等着我们后日的大婚……”


    萧琝不?放心地离开了这,转头吩咐人过来陪着谢瑶,而他前脚一走,谢瑶转眼收了泪,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瓷瓶。


    她?转过身,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乔雁。


    蹙眉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擦一擦吧,等会让大夫去看看。”


    乔雁瑟缩着不?敢接,看着那张貌美的,和她?相似了很多的脸,心尖有些颤。


    “您为何……救我?”


    “因为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不?是你的错。”


    第93章 第 93 章


    谢瑶回了院子, 算着时间,这已经是她来这的第四天。


    她今日看清楚了这院子的布局, 却还是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萧琝闭口不言,下人更是只言片语都不说。


    萧琝说大婚在?后日,那?他凭什么确信明晚能攻下郾城?


    顾长泽又怎么样了?


    谢瑶心中急得不行,面上却不敢让人看出端倪,她攥紧了手中的?瓷瓶,算着今日萧琝出去的?时间。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萧琝来看了她一趟, 又仔细嘱咐着她说。


    “我今晚要离开,到了明?日晚一些就?回来了,明?天一早会有人来给你送嫁衣, 你放心,明?晚我一定攻下郾城回来与你成亲。”


    明?晚,又是明?晚。


    谢瑶心中揪成一团,面上没理会萧琝。


    心中的?事即将要成了, 萧琝相信顾长泽死后谢瑶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此时也不在?意她的?冷漠。


    “等我回来。”


    他前脚出了屋子, 谢瑶在?窗子边看着他远去,攥紧了手中的?软筋散。


    戌时二刻, 翠园居响起?一阵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谢小?姐晕过去了!”


    下人顿时乱作?一团,没人敢在?这时候让谢瑶出意外,连忙叫了大夫过来。


    这大夫入了内, 谢瑶便?以头疼为由喊退了屋内所有的?人, 只留了一个婢女。


    “小?姐觉得哪不舒服……”


    那?大夫才到了床边,谢瑶咳嗽了一声?端过去一盏茶。


    “不是大病, 瞧您一路赶来满头大汗,还是先喝口茶吧。”


    戌时三?刻,紧闭的?门被?推开,一个婢女打扮的?人低着头走了出去。


    夜色太暗,下人们都被?喊着退到了院子外,谢瑶连着多?日都安安静静的?,加上后日大婚,他们也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这谢小?姐命好啊,做不成太子妃,以后也是荣华富贵的?。”


    “是啊,比着那?个玩意替身乔雁可好命多?了,之前是青楼出身,后来被?陈遇繁公子赎身,又因为长得像那?位送到了公子身边,可公子也瞧不上她。”


    “娼妓出身,要不是这张脸,她如今指不定在?哪呢。”


    “指不定等谢小?姐嫁进?来,公子把她送回去,到时候哥几个去哪松快松快,还能碰见她呢。”


    “哈哈哈哈……什么人?”


    “我奉大夫的?命去给谢小?姐取药。”


    天色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又低着头,说是去取药,最前面的?人顿时放行了。


    “快点?去,别?耽误了谢小?姐的?病。”


    她屏息凝神地往前走,刚跨过门槛——


    “等等!”


    她身子一僵,紧紧攥着衣袖大气不敢出。


    “等会回来的?时候,拐小?厨房给哥几个带点?酒。”


    谢瑶提着的?心放下,轻轻嗯了一声?往前走。


    她步子平缓地迈出院子,小?心翼翼地躲到了萧琝寝居的?后面,今夜萧琝离开,带走了府中大半的?人,寝居外也只有松散的?几个人守着。


    她的?身形隐在?大树下,耐着性子等换班的?时候,萧府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不好了,不好了,城中有人反乱了,快随我去增援!”


    哗啦哗啦,门口的?守卫顿时纷纷跑了出去,谢瑶心中一惊,很快便?听到从萧府外传来的?惨叫和嘶吼声?。


    “这萧家逆贼叛国就?罢了,如今强行杀害都督闯入我们明?城,今晚萧贼不在?,我们人多?势众,闯入都督府杀了他的?老娘还有他的?新妇,以血这么多?天被?胁迫威逼之痛!


    来啊,都有,冲入萧府,生死不论!”


    “咚”的?一声?,萧府大门被?踹开,院内火光冲天,刀剑铮鸣与惨叫声?不绝于耳。


    整个萧府乱作?一团,谢瑶也没想到自己才出来便?碰见了这事,她眼中闪过几分慌张,摇摆不定地看了一眼大门和书房,终于一咬牙冲进?了书房。


    她举着灯盏在?屋内翻找着,谢瑶从没见过那?药引,但猜想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在?书房就?在?寝居,然而一顿翻找后,整个书房除了书册便?没有任何一个东西,也不见暗格。


    难道在?寝居?


    屋外的?惨叫声?渐渐近了,谢瑶抬手刚推开书房的?门,迎面一颗头滚到了她脚下,那?黑衣人抬手抽走了剑,一回头看见了谢瑶。


    “这有个人!看着像那?萧贼的?外室乔雁!”


    “快,杀了她!”


    啪嗒一声?,谢瑶松了手中的?灯往外跑。


    身后跟着好几个黑衣人,手中持着长剑,谢瑶丝毫也不敢停,用尽力气奔跑着。


    整个萧府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密密麻麻的?尸体横在?地上,血腥冲天,另一边萧琝的?亲卫才护送着萧夫人离开,回头一进?翠园居顿时脸色变了。


    “谢小?姐不见了,全力去找!务必把她也带走!”


    谢瑶一路跑出了府,身后乌压压的?人群追着她,两?批人在?萧府门口撞了面,顿时双双拔剑相向。


    萧琝的?亲卫留了几个与剩下的?人缠斗,便?有三?两?个人一路跟着谢瑶追了过来。


    “谢小?姐,你别?跑了,前面这些城中的?刁民是不会放过你的?,速速跟我离开去找大人!”


    身侧的?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袭来,谢瑶疾步奔跑着不敢多?停片刻。


    外面更是一片惨状,四处横尸,谢瑶一路奔跑一路躲避,身上的?力气很快被?耗尽,她正回头看着和身后人的?距离,冷不丁脚下一绊,身子失重倒了下去。


    她狠狠摔在?了地上,身后的?亲卫转过弯,一眼看到她。


    “在?这,快!”


    “ 啊——”


    谢瑶正要咬牙站起?身继续跑,一旁的?屋子里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狠狠把她拽了进?去。


    “不……”


    “别?动。”


    一道温柔的?声?音低低地拦住了她的?话。


    “明?明?在?这呢,怎么不见了?”


    “难道没进?这屋子?”


    “可能翻窗跑了,追!”


    一群人从屋子里离开,两?道身影窝在?米缸里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动静,一直等了一刻钟,谢瑶猛地推开了米缸,大口喘着气。


    “你……”


    谢瑶才说了一句话,乔雁咬牙推开了一旁的?大门。


    “你干什么?”


    谢瑶眼皮直跳。


    那?些人才没走多?远。


    乔雁闷不作?声?地推开门,身后却传来轰隆的?一声?。


    谢瑶转过头,看见墙壁上缓缓开了一道暗门。


    “这是钱庄,暗格在?大门上,这暗道通往萧府,萧府之内紧挨着书房的?第三?个直门,有一条暗道通往城外,你快走吧,过了今天,别?说你见过我!”


    乔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从萧府一路逃难出来,她的?妆容全花了,头发也披散下来,那?把血晕开让谢瑶看到了她不刻意模仿后的?容颜。


    原来是那?么一张安静乖巧的?脸。


    这暗道无疑是她跟在?萧琝身边发现的?,谢瑶转头正要走,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拽住她。


    “你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城中为何乱成这样,但是她留在?这也是死。


    乔雁往后退了两?步。


    “我不走,我会去找萧琝。”


    谢瑶顿时不可思议。


    “你做什么?”


    萧琝那?般对她,她还要回去?


    “你跟着亲卫未必能找到他,可随时会死在?路上!”


    乔雁摇头。


    “那?我也去。”


    “你喜欢萧琝?”


    “不。”


    乔雁摇头,露出个怨恨又怀念的?复杂表情。


    “我是他送到萧琝身边的?,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去做。”


    他?


    陈遇繁?


    谢瑶还没来得及再问,乔雁猛地推了她一把。


    “你走吧,见了萧琝也别?说是我放你走的?,不然他会杀了我。”


    敢在?这时候放走谢瑶,她无疑也是害怕又恐慌的?,可谢瑶救过她的?命。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瑶。


    “萧琝院中没有你要的?东西,不必浪费时间了,往前走吧,太子妃,多?谢你曾经救我。”


    话落,没等谢瑶再说,乔雁转头往外跑了。


    “我在?这!带我去找大人!”


    她往前奔跑着,没再回头看谢瑶一眼,心中却在?想。


    她和谢瑶都是被?迫来了萧琝身边,不同的?是她是被?所爱之人亲自送来,而谢瑶用了所有的?办法?,也要逃走去见她爱的?人。


    暗格缓缓关上,谢瑶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往里面跑。


    步子越来越快。


    不管别?人走不走,她要走,她的?夫君还在?城外,不知如今是何模样。


    与此同时,一群人推开萧夫人的?院子。


    最前面的?人一把剑解决了护送萧夫人的?亲卫,目光暴躁地四处看过去。


    “他奶奶的?,太子妃呢?”


    他们故意煽动了城中的?小?官和百姓暴动,弄乱了萧府跑进?来却没看见谢瑶。


    萧夫人一听还以为他们是来杀谢瑶的?,顿时激动地拍着轮椅。


    “唔……唔唔……”


    她支支吾吾的?声?音让人更暴躁,他回头瞥了一眼萧夫人,更不耐烦。


    “你这老妇怎么还活着?”


    说罢,一把冰冷的?剑捅了过去。


    *


    “三?万兵士已候在?城外,萧琝中计,手下带的?八千人尽数折损在?山谷,殿下果然好计谋。”


    江相躬身看向顾长泽。


    他躺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才刚张口要说话又咳嗽起?来。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


    “萧琝在?哪?”


    “明?城城门外。”


    “江赋呢?”


    江赋是江相的?弟弟江将军。


    “他如今还没消息传来……殿下!”


    江相看着顾长泽一声?惊呼,连忙过去扶住他。


    顾长泽扣着床沿,猛地吐出一口血。


    那?血里面还染着黑色,顾长泽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冯先生大步走过来,掰开他的?下颌灌进?去两?粒药。


    “萧琝狡猾,那?么重要的?东西未必贴身带着,也未必留在?明?城。”


    江相沉着声?道。


    顾长泽醒在?第五天的?晚上,是冯先生喂了无数药才弄醒的?,可纵是醒来,他身上也虚弱无力,甚至连一把剑都难拿起?。


    身上连着骨头都是疼的?,见一阵风他便?咳嗽起?来,已有两?年多?没再有过这样的?感受,顾长泽喘着气躺在?软榻上,忽然笑了一声?。


    “两?年前站起?来的?时候,孤没想过会有再成废人的?这一天。”


    此言一出,江相和冯先生眼都红了。


    他们都跟在?顾长泽身边,知道当年是什么情况。


    “宫变那?天您就?该杀了他,不留余地才是。”


    顾长泽默不作?声?。


    “殿下,您只管放心,今晚城外设下天罗地网,务必让萧琝死在?咱们手中,把药引给您拿回来!”


    江相说罢就?大步往前走,屋内安静了片刻,顾长泽问。


    “有什么办法?,能让孤明?日站起?来吗?”


    “外面那?么危险,您不能去!”


    “江赋在?明?城,若带回来她还好,若带不回来,她就?会是萧琝手中威胁你们的?底牌。”


    顾长泽苦笑一声?,抬起?头看着冯先生。


    这个年过半白的?老先生,是他母后的?故知,也无数次救他的?命。


    “这最后一回,您也帮帮我吧。”


    他压低了声?音哀求。


    “我不去,是江家兄弟,是底下任何一个臣子,哪怕是江臻,都会毫不犹豫舍弃她的?命要我的?药引。”


    他第一回这样的?无力,是她在?宫院中摔下湖,冬日冰冻三?尺,她无力地落在?冰冷的?湖水中,十步之遥,他连路都走不过去。


    第二回,两?府定亲,他方能站起?身,躲在?屋子里,那?残破的?身躯连风都吹不得,看她站在?萧琝身侧,旁人祝他们幸福美满。


    从他为她解决掉萧家的?刺客,下定决心要把她从别?人手中抢过来的?时候,顾长泽就?发誓。


    他此生不会再让他的?妻涉险一回,那?般的?无力,也是最后一次。


    低低的?哀语落在?屋内,冯先生不忍地别?过头,眼中顿时染上湿意。


    “金针封穴,全然堵住毒素蔓延,但若战场出了变故,气血逆流,你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第94章 第 94 章


    “夫人死在府中, 谢小姐不见了。”


    下人战战兢兢地从城中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萧琝面前。


    他身上的盔甲已经染血, 头上的?发冠不知所踪,一夜之间,他带兵前往郾城,却在途中遭了算计。


    山谷之上,他手下的?八千人尽数折损,他也九死一生从山谷中逃出来。


    胸口的?伤源源不断往外溢着血,萧琝闻言仰头呕出一口鲜血, 俊美的?脸色惨白无?比,心神俱裂。


    “大?人!”


    “去找!把我?娘的?尸骨带回来。”


    他咬紧牙关看着郾城的?方向,仍是觉得?不可置信。


    他昨晚做足了准备, 要趁着顾长泽昏死过去,引了流言让城中大?乱,继而擒王以胁迫江家?投降。


    可怎么就成了这样?的?结局?


    他的?人还没进郾城就被扣了下来,一封假书信送到城中, 他深信不疑带人按着计划行事,刚到了山谷便?中了埋伏。


    八千人全数折损, 他的?几个大?将也死在了途中,此?一战损失惨重。


    萧琝只是想起那战死的?将士与将军, 顿时?又是气血翻涌。


    “大?人,保重身子啊大?人!”


    陈遇景与陈遇繁双双站在萧琝身侧,陈遇繁泣声安慰。


    陈遇景神色也隐隐露出担忧。


    “去找!除了将我?娘的?尸骨带回来,你们几个都去, 回明城, 把阿瑶也带回来!”


    萧琝猛地推开他们。


    “大?人,都到了这程度了, 明城随时?可能?会被攻陷,您身受重伤,我?们该即刻撤回城中养伤!”


    陈遇繁登时?怒声。


    “还念着那女人做什么!”


    “滚过去。”


    萧琝抬脚踹他。


    “那群人连我?娘都敢杀,更别说阿瑶一个弱女子,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自己?去……”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了几步,身上的?血流在黄土地上,只要一想到此?时?谢瑶可能?惊慌害怕或是受伤,他便?觉得?心狠狠揪在一起。


    “阿瑶,我?的?阿瑶……”


    他声声泣血,拖着受伤的?身躯往前跑,才跑了没几步,陈遇繁厉声喊道。


    “大?人,不好了,郾城外整兵攻城!”


    *


    “噗嗤——”


    萧琝呕出一口血,手中长剑狠狠刺在了地上,他身边的?陈家?兄弟和亲卫也是满身的?伤,身后明城内尸骨遍地,守卫已经零零落落地没了几个。


    未到天亮,江将军便?带人攻城,他才在山谷打了一夜,转眼又死守明城,不到半日?的?时?间,他手下剩下的?三千人也死死伤伤,如今还能?跟着他站在这的?,已经不足几百人。


    “退啊!快,护送大?人从暗道跑!”


    陈遇繁拔剑杀了最近的?侍卫,厉声朝后喊道。


    这明城内有一条暗道通往萧府,只要萧琝下去,将这暗道堵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明城的?大?门被撞开,乌压压的?侍卫从外冲进来,一路萧家?的?亲卫都被砍杀无?数,江将军在最前面骑马飞奔过来。


    “萧家?小儿,速速拿命来!”


    身后士兵飞奔追击过来,为数不多的?几十个亲卫护送着萧琝往暗道的?方向去,那暗道在城中的?一个高高的?楼阁下,他们才到了跟前,萧琝正要踉跄着进了楼阁的?刹那,目光落在一侧瞳孔一缩。


    “阿瑶?”


    谢瑶顺着萧府下的?暗道,一夜头也不敢回地往前跑,直到一条路到了尽头,她看见了头顶透出来的?一丝光亮,竭尽全力推开了上面的?暗板。


    暗板上是一栋楼阁,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便?听见了满城的?刀剑声和血腥气,踉跄着跑出来,她正要往城外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让她畏惧又痛恨的?声音。


    那一刹那,谢瑶呼吸骤止,她浑身僵住了。


    然而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咬牙往外跑。


    萧琝猛地推开侍卫。


    “阿瑶!”


    谢瑶头也不回。


    江赋的?马匹已飞奔过来,远远也看见了谢瑶。


    “太子妃,这!”


    谢瑶眼中闪过光亮,拔腿就跑。


    “嗖——”


    萧琝抢走了身边亲卫的?弓箭,拉弓扣弦,那箭羽飞射而出,死死地射在了谢瑶的?衣摆上。


    她踉跄了一下摔在地上,手心火辣辣的?疼,萧琝已飞身过来,赶在江赋到来之前,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


    脸侧被那箭羽擦上,鲜血流了出来,谢瑶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抬手抽了手中的?金簪朝萧琝扎了过去。


    他瞳孔一缩,被那金簪戳中下意识松了手,谢瑶抬步往外跑。


    可只跑了一步,萧琝已回过神,眼中涌出冲天的?怒火,猛地抬手,手中的?箭矢再次对准了谢瑶的?后背。


    “你跑!


    顾长泽的?药引在我?手中,他的?命和你,你自己?抉择!”


    谢瑶身子一僵,脚下步子只顿了片刻,又毫不犹豫地往前跑。


    很快,那箭矢飞射而出,狠狠擦着谢瑶的?发丝飞了出去,谢瑶惊呼一声,人再次落在了萧琝手中。


    与此?同时?,江赋御马到了跟前,身后江相与顾长泽一起,带着身后乌压压的?士兵一同赶到。


    谢萧琝和陈家?兄弟,并着他身后的?几百侍卫被逼到了楼阁前。


    城中满地尸骨,从前几日?的?一万余人,到了如今手下只剩下几百人,一朝从天堂跌入地狱,又得?知亲娘惨死,萧琝的?情?绪已濒临崩塌。


    胸口和腰腹的?伤往外冒着血,他死死地抱着谢瑶,看着顾长泽和他身后足有数千人的?侍卫。


    “让他们后退!”


    他手中掌着谢瑶,又有前面拿了两次箭的?先例,顾长泽看着谢瑶苍白的?侧脸落下的?血珠,猛地抬手。


    “后退!”


    “殿下!”


    江赋丝毫不听,对着萧琝举起了手中的?箭。


    “犹豫什么?他手下只剩这几百人,立刻杀了他夺了药引,才能?确保太子妃安全!”


    顾长泽仿若未闻。


    “孤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退后!”


    一句话?落,他猛地低头捂住唇咳嗽起来。


    白皙的?手背缠上几分血丝,谢瑶看见这一幕顿时?热泪落了下来。


    萧琝死死地抱着她,语气冰凉。


    “你看看他,才说了一句话?便?咳血了,你留这样?的?人有什么用?你不是对他心软吗,你想让他活,留在我?身边,这些什么江山,权势,我?都不要了,药引我?也给他,成不成?”


    谢瑶被他箍得?骨头都疼,厌恶地别开脸,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满是狼狈。


    “你是如今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死,又何必再拿这些来算计?”


    “强弩之末?”


    萧琝尖声反问了一句,又冷笑。


    “不,我?才不是强弩之末,我?手中有从一开始就握着的?两大?底牌,随意任何一个都能?让他乖乖退兵!


    顾长泽!阿瑶和你的?药引,你要什么?”


    “药引……”


    “太子妃!”


    江赋和顾长泽的?话?同时?落下,顾长泽目光死死锁住萧琝。


    “孤即刻命人退出城,也可保你安全离开,将阿瑶给我?!”


    “殿下!”


    顾长泽一声令下,士兵齐齐后退,连着他也往后走了几步,视线从头到尾没从谢瑶身上离开。


    看到她小脸上的?血和浑身的?狼狈,顾长泽眼眶一热,心如同被针刺过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萧琝笑着低下头。


    “你看看,我?说什么。


    他为了你不要药引,你也能?真看着他去死吗?”


    谢瑶猛地抬起头,看见顾长泽模样?的?刹那,浑身颤抖。


    他比离开前见过的?样?子瘦削了很多,那脸上好不容易才养出来血色又满是苍白,他明明挺拔站着,她却觉得?哪怕一阵风吹过来,也能?即刻取他命于无?形。


    “不……”


    她下意识吐出了一个字。


    萧琝紧紧抱着她。


    “我?什么都没了,兵士没了,权势没了,天下人都骂我?,我?娘也死了,我?只有你了。


    阿瑶,我?愿意,只要你点头,我?愿意把药引给他,也愿意不再争夺天下生灵涂炭,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我?们安安全全地离开,你做我?的?妻子。”


    萧琝颤着声说罢,手一抬,顿时?从袖中翻出一个木盒。


    “就在这,你答应,好不好,你答应,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他!”


    他的?神情?从被谢瑶拿着金簪刺罢便?有些不对劲,一双眸子赤红又紧紧地盯着谢瑶,已隐隐现出了几分疯狂。


    她要杀他!他从小认识了十六年的?阿瑶,要为了另一个人杀他!


    从那木盒被拿出来的?刹那,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江相更是顿时?不淡定了,一个眼神示意过去,身后士兵又往前走了几步。


    谢瑶心跳到嗓子眼,回头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顾长泽一眼,顿时?双眼泛红。


    她颤着手想去拿。


    “他只剩三两天时?间了,阿瑶,只要你点头,这药我?马上让人送过去,我?的?条件就是今晚你与我?成亲。”


    他死死地抱着谢瑶,动作?越来越重,语气也激烈起来。


    “谢瑶,你敢!”


    顾长泽猛地扬声喊了一句。


    那一句落在耳边,谢瑶眼中的?泪涌了出来。


    “是真的?吗……这药……”


    她哑着嗓音问,袖中再度攥紧了金簪。


    萧琝语气更激动。


    “当然是真的?。”


    谢瑶颤着手,再度看了一眼身后。


    江赋在几步之外的?距离握着长剑指着他,士兵更是搭好了弓箭对准萧琝。


    两人几不可见地对视一眼,江将军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脸侧的?血不断往下滴,谢瑶回头,死死攥着金簪,看着萧琝。


    “你先把药给我?。”


    “谢瑶!”


    “好。”


    萧琝看了一眼冷怒叫人的?顾长泽,笑了一声,他将木盒递出去的?刹那,谢瑶猛地把木盒丢了出去,与此?同时?,她往外朝着顾长泽跑,江赋手中的?弓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岂料萧琝早有防备,他不顾那箭矢到了跟前狠狠刺入了他胸口,浑身是血地再次冲过去把谢瑶抱了回来。


    江赋因着要射箭,动作?比他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瑶再次落到了他手中。


    手中的?金簪在萧琝抱过来的?刹那就刺了过去,噗嗤一声,皮肉之下淋漓的?血溢出,萧琝眼中更疯狂了。


    “为了他,你杀我??”


    “为什么不行?”


    谢瑶厌恶地盯着他。


    “我?早就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喊着喜欢却处处伤我?,囚我?,威胁我?,杀我?夫君,萧琝,再多年的?感情?也早就被消磨掉了,你此?时?回头还有救!”


    萧琝看着她眼中的?痛恨和厌恶,猛地仰头大?笑起来。


    “好!哈哈哈哈,阿瑶,我?果然没认错你!


    我?只是用了一个假的?木盒试探你,你就为了顾长泽的?命杀我?,果然好啊!”


    假的??


    江赋猛地拆开木盒,那里?面空无?一物。


    谢瑶登时?一僵。


    萧琝抱着她,语气冰凉又疯狂。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一个动作?,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到了这一步了,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了,可到头来你也不要我?。


    你喜欢上顾长泽了,对吧,从你方才奋不顾身朝他跑,两次朝我?捅簪子,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他了。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为什么喜欢他?我?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可不能?是你……不能?是你……”


    “来人,拦住他!”


    顾长泽猛地反应过来,厉声呵斥了一句,萧琝已经夺了一旁的?剑,抱着谢瑶后退了好几步。


    冰凉的?剑尖抵在了她脖子,身后侍卫一拥而上,先将陈家?兄弟和亲卫扣了下来。


    “药引我?不要了,放她过来……”


    萧琝毫不理会地抱住了谢瑶,手下用力。


    “我?爹娘死了,我?两番被人算计,如今身受重伤,也活不了多久了,阿瑶,我?们不能?一起活着相爱,那便?一起死吧。”


    他冰凉的?手扣住了谢瑶的?手腕,一起抚上了冰凉的?刀刃。


    士兵们都被这一幕吓得?不行,没人敢轻举妄动,顾长泽心中的?惊怒与担忧在此?刻直冲脑门,他劈手夺过一旁侍卫的?箭,蓄了全身的?力道与气血,毫不犹豫朝萧琝连射三箭。


    他的?力道极准,那箭全射在了萧琝身上,却没伤着谢瑶丝毫,他连中三箭,身形踉跄了一下,顾长泽猛地松了手,呕出一口鲜血,浑身散力,却强忍着踉跄上前去拽出了谢瑶。


    “啊——”


    与此?同时?,萧琝眼中闪过疯狂,他死死拽住了谢瑶另一只手,借着她手上的?力道,狠狠将那剑捅进了自己?心口。


    谢瑶浑身一僵,他身上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面的?刹那,萧琝笑道。


    “阿瑶,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可我?也必须死在你手里?。”


    腥脏的?血溅了满面,谢瑶僵住了面色的?刹那,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顾长泽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了,都结束了,不怕了。”


    第95章 第 95 章


    谢瑶惊骇地怔愣在了原地, 听见萧琝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今日当真没骗你,阿瑶, 我舍不得?你死?,可我死?后,你多来看看我吧……不然……不然你会后悔的。”


    顾长泽最后竭尽全力射出的三箭,虽然射杀了萧琝,但也全忘记了冯先生的话,以至于身上气血翻涌,捂住谢瑶眼的刹那, 他也仰头呕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明城满地尸骨,乔雁赶过来的时候,陈家兄弟才被江相命人扣了带下去?。


    陈遇繁登时梗着脖子?仰头怒道?。


    “大人已死?了, 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成王败寇,你们顾家的天下,也容不得?我分毫。”


    话落,他抬起一旁的剑往脖子?上抹。


    “不!”


    乔雁一声哭喊扑了过去?。


    她纤细的手握住了剑刃, 含泪看着陈遇繁。


    “你就算要死?,也让我陪着你。”


    陈遇繁眼中闪过几分陌生的不耐烦, 对这个有些眼熟的人记不起分毫。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身边, 一片痴心,又被他送了人。


    可这样的人太多了。


    “你谁?”


    *


    顾长泽先被送回了郾城,冯先生得?知?外面?发生的情况,顿时吓得?一脸苍白地过去?了。


    一番施针又灵丹妙药灌下去?, 他脸色沉沉地看着谢瑶。


    “药呢?”


    此言一出, 谢瑶身子?一僵。


    萧琝至死?也没把药引拿出来。


    她连忙朝外跑。


    “江相?,速速命人去?明城, 查所有萧琝落榻过的地方!”


    江家兄弟对药引更是万分上心,将整个明城萧琝住过的地方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药引。


    时间紧迫,江赋连夜骑马回京,打?算再去?萧府探一探。


    江相?命人来来回回地翻找着明城内每一个地方,陈遇繁自尽,他便命人对陈遇景用刑。


    这兄弟两人跟在萧琝身边多年,一定知?道?些什?么。


    谢瑶从那天起便日夜守在顾长泽身侧,他从明城回来后便浑身高热,脸色比以往惨白了不少,手腕更因为射出那三?箭而全然无力,第二天的晚上,他一醒来,便看到了坐在床榻边的身影。


    她才拿着帕子?给顾长泽额头上的冷汗擦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忽然身子?蜷缩在一起,将脸埋在了掌心。


    “阿瑶?”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她身子?一僵,她背对着顾长泽撩了一下发丝,很快转过头若无其?事开口?。


    “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不舒……”


    “你在哭?”


    顾长泽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虚弱。


    “没有,我去?叫冯先生……”


    “你在哭。”


    这一回的语气却猛地沉了下来,他撑着床榻药坐起身。


    “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咳咳……”


    “长泽!”


    谢瑶惊慌地回头去?扶他,手刚抚上他的后背,便觉眼尾被一只滚烫的手擦了擦。


    “怎么了,你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他话说罢便又撑不住躺了下去?,只说这几句话便让他浑身无力,大口?喘着气。


    身上滚烫的温度和他虚弱的模样让谢瑶眼中一热,哪怕到了此时他还在关心她为何不高兴,豆大的泪滚落在掌心,她骤然抱着顾长泽的身子?,放声大哭。


    “你别说了,你好好躺着,我让冯先生来,你好好养身体……”


    顾长泽骤然明白了她在哭什?么。


    他虚虚地伸手揽住她,轻轻地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我身上没劲,你一哭,我总想给你擦眼泪。”


    谢瑶抽泣地站起身。


    “我去?喊人……”


    “别喊。”


    顾长泽虚虚握住了她的手。


    屋外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神色苍白毫无血色,明明身上滚烫,却偏偏握着她的手冰凉。


    “你陪我说会话,我们好久没见了。”


    谢瑶扶着他靠在软榻上,与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的脸贴在一起,顾长泽伸手抚过去?。


    “疼不疼?”


    他问的是今天萧琝射出的箭擦着她侧脸的伤。


    谢瑶喉咙哽咽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只能狠狠摇头。


    “怪我的,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京城。”


    “不,不怪你,怪我……”


    她如果早些认清楚萧琝的样子?,也不至于有今天。


    “从前?想着等回了京再跟你说那些话,如今……也不知?有没有那一天了,阿瑶……”


    他话才说了一句便被谢瑶狠狠打?断。


    “我不听,说了是什?么时候便是什?么时候,你在上京允诺的事,必须得?回了京再告诉我!”


    她语气凶巴巴的,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恐慌和害怕。


    顾长泽默了片刻点头。


    “好。”


    “快入秋了,你这两天受了惊吓,到时候提前?让青玉准备些秋衣,你身体不好,别冻着。


    萧琝已经死?了,你便不要再想他,他做种种恶都是他的事,被他喜欢不是你的错,也万不要觉得?牵连我。


    郾城没什?么好的,明日等这边事了,我便让人先送你回去?。


    算着时间,你下回来月事的时候怕是到月中了,那时候……我如果不在你身边……”


    “顾长泽!”


    谢瑶听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紧紧地抱着他,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嵌入他怀里一样。


    “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不会死?的。”


    顾长泽低下头,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抚着她的侧脸,刚要说话,猛地低头又咳嗽起来。


    另一只手上晕开了大片的血,他顿时觉得?心口?一疼,月光照得?那脸色煞白,他若无其?事地把手别在身后,又道?。


    “阿瑶,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不是在成亲后,也不是在春日诗会,是三?年前?……你知?不知?道?,我们以前?就见过。”


    “什?么见过?”


    他抬手去?推谢瑶,谢瑶死?死?抱着不松手,他身上委实没有力气再推她,便苦笑一声。


    “你总要让我拿个东西。”


    “我拿。”


    顾长泽示意她解开了中衣。


    谢瑶的手顺着探了进去?,感受到手下肌肤的温度和他发颤的身子?,顿时又要落泪。


    可同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尖尖的角。


    “拿出来。”


    谢瑶将东西取出来,那是一封折起来的书信,也许是画。


    她颤着手打?开,顺着月光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封,很简单潦草的画。


    萤火虫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如同三?年前?那个山洞里的夜晚,有人同样身负重伤,她满是惊慌地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潦草地画下一幅画,告诉她说。


    夏日的萤火虫能引路,她顺着最亮的方向走,一定可以回家。


    她府中有一副一样的萤火虫画,她从三?年前?回来的那一天,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你为什?么有,你……”


    谢瑶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他,心中猛地跳动起来。


    “因为那个人……是我。


    你早不记得?了吧,可就是那一晚,那么短暂的相?处,我记住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喘了口?气,慢慢陷入了回忆里。


    他受了伤,一个人躲在山洞里,浑身伤口?溃疼,却提不起丝毫力气往前?走。


    昏暗无光的山洞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蜷缩着,山谷中火光冲天,敌军四处追找着他的下落,他身上的伤疼得?几近要昏厥的时候,一道?惊呼声从山洞外响起,顾长泽还没反应过来,面?前?骤然倒过来一道?黑影,柔软的身躯摔进了他怀里。


    她砸在了他伤口?处,顾长泽本就警惕,抬手要将她打?晕过去?的刹那,清丽轻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在了耳边。


    “小?哥哥,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


    顾长泽身子?一僵抬起头,他先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一身蓝色的衣裙被山洞外的月光一照,如同皎洁的青莲一般。那双眸在夜色里更如同繁星,照进他狼狈无光的眼底。


    “你伤着了?那边有草药,在山崖上,你能去?采一些止血吗?


    算了,我去?吧,你受伤了,在这等着吧。”


    “你明明那么怕黑,却独自攀在山谷的峭壁上,我举着火把,月亮落在你身上,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漂亮。”


    屋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他的声音响起。


    山崖陡峭,她攀在上面?,火把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眸光却坚毅又果决。


    山洞中,谢瑶将采来的药碾磨成汁,小?心翼翼地贴到了他伤口?上,山谷下一片厮杀和刀剑声,他们躲在小?小?的山洞里,静得?仿佛能听见血液的流动声。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声音低低地问他。


    “疼不疼,疼不疼?”


    顾长泽很不耐烦,他怕她的动静引来外面?的人,刚要伸手捂住她嘴的刹那,谢瑶忽然倾了身子?,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她认真地吹了吹那才盖上草药的伤口?。


    顾长泽身子?一僵。


    “瞧你疼得?都说不出来话了,没事,我吹一吹就好了,我爹说伤口?疼的时候,吹一吹就好了。”


    她动作笨拙,委实不会上药,几回弄疼了他,顾长泽想挥开她自己来,可看着她手背因为采药的擦伤,还有那上一点药便吹一吹的认真模样,终于是心尖一碰,抿着唇别开眼。


    上好了药,顾长泽倚在山洞边蓄力,她便依偎在他身侧,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你为什?么会来这啊,你爹娘呢?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是自己跑丢了,你也是吗?我好害怕,外面?有那么多人,我不知?道?回家的路。”


    “伤口?还疼不疼,我再给你吹一吹吧,对了,我爹说外面?有一种花,晚上亮堂得?很,我去?摘一些,等会人散了,我们下山的时候要用。”


    她费劲地偷偷跑出去?,又到了峭壁边去?摘花,顾长泽看着都觉得?心惊,他怕她摔下去?,更怕那些敌军发现?他们的位置,看着她笨拙地摘了一会,委实忍不住了。


    “你过来吧。”


    他还有事去?办,必然不能走亮堂的地方下去?,看着谢瑶眼中的不安沉默了片刻。


    “认识萤火虫吗?”


    谢瑶呆愣了片刻摇头。


    “将那花给我。”


    顾长泽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用碾磨的花汁画了一幅潦草的画给她。


    “长这个样,你下了山,往最亮堂的地方走,夏天有很多萤火虫,能指着你回家。”


    她头一回见这样的东西,新奇得?很,眼神亮晶晶地看了一阵,忽然惊赞道?。


    “你好厉害呀,你连这个也知?道?!”


    不过是边关寻常能见到的,哪称得?上厉害?


    顾长泽对上那双漂亮的眸子?,很快又转开眼。


    他身上蓄了些力,刚起身要走,山谷外顿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警惕地闭上嘴窝在角落里,谢瑶慌张地拽着他,脸色苍白。


    好在那些人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在后面?转了一圈便走了。


    他们才一走,顾长泽也站起身。


    “你去?哪?”


    “我也走了。”


    谢瑶脸色还白着,听了这话下意识站起身。


    小?姑娘抓着一把草药递给他,夏夜炙热的触感带着血腥味交握在他们掌心。


    “若是不急,就等明日山中人散了你再回吧,我刚才都看好了,从山谷往北是地界分口?,从那下山不容易碰见人,就是路有点黑,药草我多留了些在这,你要用就拿走。


    山长水远,有缘再见。”


    她亮晶晶地说罢这句话,先他一步转身往山下最亮的地方去?。


    他看着谢瑶下了山谷,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指尖残留的余温还在让他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


    低下头看到药草的刹那,有一半宣纸轻飘飘掉了下来。


    那是一副和他画的萤火虫一样的画。


    她画的比他的还潦草,又因为是模仿,神态像了他的画三?分。


    落款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既然能引路,我想你也怕黑吧。”


    *


    回到营帐的第二天,谢王曾去?探望他,有部下三?两句的戏言中提到谢王膝下有一女儿。


    “殿下正?值年龄,王爷的女儿明年及笄,亲王贵女和储君,正?是天作之合。”


    哄然的几句玩笑中,顾长泽浅笑抬起头,看到营帐外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


    部下指着那张前?几天晚上才见过的脸。


    “那是谢王贵女。”


    他在营帐中养伤,枯燥无趣的军营生活中,时常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她对着谢王撒娇,与谢世子?嬉笑,甚至军营中的许多人她都叫得?出名字,唯独从没一次入营帐见他。


    偶尔的时候,顾长泽心中也有失落。


    是否那天晚上的记忆,独自攀在山谷上的惊险,残夜里依偎在一起上药的温暖,早就只剩他一个人记着了?


    更多的时候他安慰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他又带着面?巾。


    “谢小?姐今儿去?钓鱼了,那样的大家闺秀,竟还会钓鱼。”


    “谢小?姐晚上陪着谢世子?去?赛马了,谢世子?差点摔下来,被谢小?姐好一顿训斥,听说他身边的下人受了伤,谢小?姐还亲自上药,果真善良。”


    “谢小?姐在边关研究怎么种玉兰呢,这山窝窝的地方,哪有这么娇贵的花。”


    可在那无趣枯燥的养病军营生活中,他日日在部下的只言片语和门外听到的声音中,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在心中疯狂滋长着好奇。


    他出不去?,也不能贸然提及那一晚,便无数次在自己的营帐中,将那她留下的萤火虫画一次次看过,一回回摩挲。


    他在心中勾勒出了一个脾气鲜活的谢瑶,她的身影越来越出现?在他的梦境和想象中,直至渐渐扎根,越发清楚。


    “谢小?姐今儿去?了远处的一个山洞,她说那有个受伤的人,也不知?道?出来没。”


    乍一听到这话的时候,顾长泽正?整理着盔甲,将要迎来这场边关最大的一战。


    他嘴角勾起笑意,将那幅萤火虫画仔仔细细地摩挲了许多遍。


    她还记得?,她竟然记得?。


    “只是最后一战了,我想如果等我回来,一定再去?见见谢王的小?女,跟她说那个在山洞中躲着的人甚好,他听了她的话安全地回了家,也知?道?了她是谁,若是可行,我想当面?再谢谢她的草药。”


    谢瑶骤然眼泪决堤。


    他深深记着那一晚,她何尝没有?


    那是从小?连家门都不大出的人第一回迷路了,她怕山谷的漆黑慌不择路地被绊倒进山洞里,落进一个充满血腥味的怀抱。


    她先对上了一双恣意却充满警惕的眸子?。


    她以为那一刻她就会死?,可是她没有,他留下了她的命,甚至在她最慌张无措的时候蹲在昏暗的山洞外,凑着月光画了一幅画给她。


    “夜间的萤火虫能指路,你一路朝着光亮处走吧,到了天亮就回家了。”


    他留下了一幅画,转头拖着沉重的伤往另一边走,那是漆黑无光的山道?上,她连一句顾好自己都没来得?及落下。


    “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泪婆娑地看着顾长泽。


    她下山回来的第二天,曾再回山洞中去?找过,她想谢谢那个人的画,她在路上的确认出了萤火虫,照着最亮的地方走,她看到了大盛的军队。


    可在那山洞中却只找到她留下的草药。


    他没带走,地上有斑驳的血,她连他是否平安都不知?道?。


    “起初是养伤,后来……”


    他将要告诉她的时候,已是大盛与邻国的最后一战。


    他战中被人算计,身受重伤,再没了能告诉她的勇气。


    第96章 第 96 章


    他第一回见她便是受伤的模样, 从那一天起,她再没见?过他好?起来的样子。


    她是那样的鲜活, 身侧有厉害的父兄,武功高强的未婚夫,彼时他已是东宫被架空权势的傀儡太子,如何能与她比肩分毫?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的草药很好?用,那幅画我在东宫留了三年,最后被大火堙灭, 前几天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便偷偷又画了一幅。”


    他滚烫的身子紧挨着她,如同多年前山洞惊心动魄的那一晚一样, 声音虚弱。


    “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从那天晚上?你攀峭壁采药的时候就记住你了,后来……营帐中,我渐渐……咳咳……”


    他又咳嗽了一声, 这?回来不及伸手去挡,鲜血便爬满了唇边。


    “好?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


    谢瑶满面眼泪, 心中疼得不行。


    她对那晚最多的记忆便是一个人为她画过一幅画,浅浅的悸动?挡不住时间的消散,她从没想过有一个人,在漫长的, 她从来不知道?的时间里, 那么真切地?喜欢过她。


    “阿瑶,我喜欢你, 很喜欢……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不是还?从来没对我说过这?句话?”


    他握在她手心的手渐渐松了些?,眼前有些?昏沉,意识将要消弭的时候,他说。


    “你能不能……对我也说一句……”


    一句话没说完,他骤然松了手昏迷过去。


    谢瑶心绪崩成一片,将脸贴在他手边,泪流满面。


    “我喜欢,顾长泽,我喜欢你,我爱你。”


    *


    他从这?一回昏迷过去,连着一日多再没醒来,谢瑶守在榻前,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慌。


    “没有,哪都找了,都没有……”


    江相颓废地?瘫坐在椅子上?,几近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萧琝连到死了都不安分。


    谢瑶握着他冰凉的手,情绪几近崩掉,她猛地?站起身。


    “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是。”


    “陈遇景呢,他在哪,我要见?他。”


    “他什么都不说……”


    “我要见?他。”


    谢瑶打断了他的话,抬步走了出去。


    她进了大牢,陈遇景早用了刑,浑身血淋淋的,见?了她又低下头,一句话不肯说。


    “那天晚上?去东宫放火的人,是你吧。”


    “萧琝挟持顾姳,是为了将你陈家兄弟牢牢攥在手里,对不对?”


    谢瑶哑着声音又问。


    “你什么都别问,我不会说的。”


    陈遇景眼中闪过惊讶,却不说话。


    “你什么都不说,也难逃死路一条,死后陈家亦会被昭告天下乱臣贼子,你背负一身骂名,又是何必。”


    乱臣贼子?


    陈遇景眼中闪过几分悲痛。


    “姳儿临走前都告诉我了。”


    谢瑶静静地?看着他。


    “你连背弃萧琝的命令,冒死去救她,放火烧东宫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又何必在萧琝死后如此守着忠诚,你现在说……我做主饶你一命。”


    “饶我?”


    陈遇景抬起头,嘴角讽刺。


    “新帝不会饶我的。”


    “只要你说,我能!”


    “你能,我也不想。”


    他眼中闪过几分颓然的赴死果决。


    “之前是簪缨世家,世代忠君,到了你和你弟弟,做出这?样的事,当真不觉得愧对祖宗吗?”


    “你不必说了,我死了贱命一条,大不了向?列祖列宗请罪。”


    “那顾姳呢?”


    谢瑶语气?激烈起来,眼眶泛红。


    “你自己不要命,对得住你外遣三年她日日问候?你敢入东宫放火救她,便证明你心中有她,你舍得自己背负一身骂名,再让外人嘲讽她,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乱臣贼子被天下人耻笑?”


    陈遇景身子一僵,又很快无所?谓起来。


    “人都死了,管身后事做什么。”


    谢瑶大怒。


    “好?,你既然不在乎,等你死了,我便让人宣扬陈家如何助纣为虐,再为她选数十个像你的侍君入公主府,最好?让她永远忘了你,再记不得陈遇景这?个人才好?。”


    言罢,她似乎起身要往外走。


    陈遇景在身后忽然开口。


    “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谢瑶嘴角扯开讽刺。


    “你现在还?不自尽赴死,不就是想着能让顾长泽到了京城再处理你,你死前再见?她一面吗?”


    陈遇景身子一僵。


    “我第?一回见?你,谢王府外,你口口声声对她冷言相向?,她摔倒的时候又忍不住去扶,当局者迷,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


    “她府中有侍君,你三年前外调,你显然很在意她府中的这?些?人,外调的三年,你重伤被萧琝救下,是从那时候被他策反,回来后她明明遣散了侍君,你却依旧对她冷漠,我猜想是你因为时局,不得不离她远一点,是早预料到了今日,不想拖累她。”


    陈遇景脸上?血色顿时褪尽。


    “我说到做到。”


    谢瑶眼珠转了转,蓦然再度抬脚往外走。


    一步,两步。


    她将踏出门?槛的刹那。


    “你说到做到,那萧琝也是。”


    谢瑶猛地?回头,大步走了过去。


    “什么意思?”


    陈遇景看着她。


    “太子妃这?么聪明,我言尽于此。”


    他再不肯多说一句,谢瑶踏出天牢,在心中焦灼地?想着。


    什么叫说到做到?


    萧琝说了什么?


    她不断地?回想着他死前说过的一句句话。


    “我们不能同时生,那便同日死吧。”


    “我不能死在你手里,可我也必须死在你手里。”


    “阿瑶,我舍不得你死。”


    “但我死了,你日后也来看看我吧,不然……你会后悔……”


    她会后悔……


    她为什么会后悔?


    谢瑶心中怦怦直跳,脑中情绪在这?一刻翻涌到极致,她猛地?偏头问。


    “萧琝埋在哪?”


    “依着您的吩咐,葬在明城外。”


    萧琝死后,是陈遇景命人找到了她,说萧琝在前一天晚上?备好?了墓碑,在明城外的一个地?方,若她念着多年情,最起码允准这?一件身后事。


    人走茶凉,谢瑶做不出将他抛尸荒野的举动?,便默认了这?样的处理办法。


    她疾步往外跑。


    “即刻备马。”


    一群人乌泱泱地?到了萧琝的坟墓前,谢瑶咬着牙。


    “挖!”


    “太子妃?”


    江相也是一惊。


    挖死人的墓碑可是大不敬。


    大盛古来以往没有这?样的先例,那可是要折寿的。


    “我说挖,出了任何事我全权担着,哪怕折寿,也让他萧琝尽管折我的!”


    谢瑶死死盯着那墓碑。


    江相心一狠。


    “挖!”


    几个侍卫连忙上?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墓碑挖开。


    炎炎烈日,谢瑶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不曾离开。


    直到墓碑挖开,看到了底下的棺椁。


    谢瑶猛地?上?前一步。


    “太子妃!”


    侍卫一句话没落,谢瑶命人推开了那棺椁。


    “再挖!”


    侍卫们胆战心惊地?往下挖,又挖了一炷香,忽然有人的铁铲碰到了什么东西,撞出咚咚的响声。


    江相和谢瑶脸色一变。


    “快,拿出来!”


    侍卫忙不慌地?跳下去,又用手挖了一阵,从最底下捧出来一个盒子。


    谢瑶踉跄地?跑过去接了盒子。


    手颤抖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瓷白的小玉枕,轻轻晃动?还?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是这?个吗,是吗?”


    她猛地?看向?江相,语调哽咽。


    “快,快拿去让冯先生看,快!”


    江相接了盒子就往外跑,谢瑶踉跄地?跟了上?去。


    冯先生正?在屋内守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先生,先生,找到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


    “啪嗒——”一声,白枕被摔碎到桌上?,冯先生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来一颗药丸。


    “我这?就去验,我这?就去!”


    谢瑶眼泪涌出来,看着躺在床上?的顾长泽,连声道?。


    “您快,您尽快!”


    冯先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没到一炷香的时间,他朝外嘶喊。


    “命人熬药,快,按我的方子熬!”


    谢瑶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果然是。


    果然是在他的墓碑里。


    他说让她念着十多年感情把他葬在那个位置,又让她多去看一看他。


    她若随意把他抛尸荒野,他也不会顾念丝毫感情,她若真绝情不去看他,他亦不会让顾长泽活命。


    这?才是萧琝死后算无遗漏的地?方。


    所?以陈遇景说。


    他说到做到。


    心中的弦猛地?松了下来,谢瑶浑身颤抖。


    一碗药熬了足有两个时辰,冯先生亲自熬好?,又端着送过来。


    “我来!”


    谢瑶抬手接了碗,颤着手喂到他唇边。


    “等一个时辰,我来探脉。”


    冯先生落下一句话,又赶忙去吩咐人熬别的药。


    谢瑶就在这?,守着他足足一个时辰,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从滚烫慢慢变得和缓。


    “先生,先生,他醒了!”


    从那天醒,顾长泽再没晕过去,他身上?的高热渐渐褪去,体?内的毒也日渐消弭,每天三四碗汤药灌下去,有了药引,冯先生开了好?几个方子,势必要将他身上?三年前留下的病根也全清算了。


    他的身子不能奔波,便只能先在郾城养病,谢瑶每日守着他,亲自喂药,闲下来的时候便与他说说话。


    两人都没提在离宫前的争吵与别扭,谢瑶极耐心地?守着他,郾城府内一片岁月静好?,就是他当日因为救谢瑶射出三道?箭的那只手,短时间内依旧提不起力气?。


    他身子渐渐好?起来的第?十天,大牢内来了人。


    “陈遇景说他会赴死,但求您看在那句话的份上?,别把他自尽的消息告诉五公主。”


    屋内安静了片刻,谢瑶摆手。


    第?十五天,他终于能渐渐下地?走路,说话也不像之前那般没力气?,在郾城足足停了大半个月,他们才收拾了东西一路北上?。


    第?三天的晚间,众人抵达上?京,顾长泽也在此时,去见?了洐帝最后一面。


    第97章 第 97 章


    他被困在别院里?, 哪怕到?了清醒后,顾长泽也没让人杀他。


    踏进门槛的刹那?, 洐帝头发披散,苍老了许多,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床上,如同?废人一般。


    “你竟然能活着回来。”


    父子见面的第一句,洐帝满目恨意。


    谢瑶扶着顾长泽的手一顿,顿时?便要张口,却被他拉了衣袖止住声音。


    他目光浅淡地看着洐帝。


    “我来送父皇一程。”


    洐帝登时?开口怒骂。


    “早知?今日有你这般, 我三年前就该更狠心,要了你的命,再不给你活着的机会才?是, 你这个孽种!”


    到?了此时?终于撕开所有的伪善,顾长泽身子?一僵。


    也许无数次洐帝都暗里?这样骂过他,但如此明面上的,是头一回。


    尽然心中已千疮百孔早做足了准备, 他也终于忍不住抬头。


    “到?底是为什么?


    我身为亲子?,从小到?大也算恭顺, 十六岁得您恩准入朝理政,从不结党营私, 从不苛待臣下与百姓,也没展现出分?毫想篡位害您的野心,为什么就如此容不得我?”


    为什么就要,三年前在战场上买通他的下属, 给他喂致命的毒药, 三年后又百般想要废太子?,直至架空他的权势, 将?他摧毁成一个废物还是不甘。


    “我百般想了很多年,也想不明白。”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双眼终于褪去在外面的平和,激烈愤恨又不理解地看着洐帝。


    “如果……如果是因为母后当年的事,三年前不是已经澄清了吗?我就是您的亲骨肉,真真切切,滴血验过,还有什么是假?”


    “是!


    是滴血验过,朕当然知?道你是亲子?,可就是亲子?,朕才?格外不能容你!”


    洐帝死死地瞪着他,那?一瞬间,眼中爱恨交织,甚至还掺杂了几分?惧怕。


    他苍老的眼落在顾长泽身上,陷入往事的回忆。


    “你母后……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不是!”


    顾长泽语气更激烈起来。


    “当年清清楚楚,母后怀我之时?日夜不安,心神不宁,才?奉您的命令去寺庙祝祷拜佛,她去的时?候分?明还是酉时?,未到?晚间!途中碰到?皇叔更是意外!”


    “是!可朕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已到?戌时?,朕的嫡妻,和朕的弟弟,拉拉扯扯,不清不白!”


    “那?是有人陷害她,有人在我母后的安胎药中下了迷药,母后晕倒在那?,皇叔起身去扶她,却被您进来撞见了!”


    “朕知?道,朕后来也信了她的话,朕对她一如既往,保住她皇后尊荣,甚至封你为太子?,朕对你们母子?已是仁善至极!”


    洐帝死死瞪着顾长泽。


    “可她如果没那?样的心思,她凭什么主动要求出宫祝祷?朕的弟弟又凭什么有胆识去碰她?朕信了她,可她偏又不足月产子?,朕如何不怀疑?


    你只是不知?道,你母后入宫之前,先有姻亲婚约的是你皇叔,不是朕。”


    “可是她喜欢你,才?和皇叔退亲,转而嫁给那?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的你,举家族之力帮扶你登基!”


    “谁知?道她说是喜欢朕,背地里?有没有和之前的未婚夫婿拉拉扯扯。”


    “你!”


    顾长泽猛地气血翻涌,险些呕出一口血。


    “长泽!”谢瑶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洐帝继续阴沉沉道。


    “你的外祖厉害,朕不能有怨,不敢有疑,甚至滴血认亲都不敢,一直忍到?你十多岁,朕才?把你的外祖一家除掉,你那?时?候又功高盖主,百姓臣子?对你的信服几乎要越过朕,钦天监预言说你是帝尊之命,秉性阴沉,朕……生怕你有了弑君的意思。”


    毕竟他的嫡妻是被他气死的,外戚也是他亲自除掉的。


    所以在那?个时?候,他就动了杀顾长泽的想法。


    他和皇后让长信侯的人对顾长泽下手,他果然九死一生。


    “可朕没想到?你这么命大。”


    他受重伤回来的时?候,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的目光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件事,洐帝忽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办法。


    他要把百姓世人对他儿子?的敬重,全部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他张皇榜,亲自去东宫照顾他,他要让世人知?道,他是个仁爱慈善的皇帝,更为了稳住顾长泽手下的大臣,让他们渐渐对这个没用的太子?死心,全部忠于皇帝。


    他的计划很成功,甚至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把顾长泽手下的权势架空了,可那?一天年夜,他带着大夫去东宫给他看病,四下无人,顾长泽昏迷,他忽然起了滴血验亲的想法。


    可这回验亲,给出的结果,却大出意料。


    顾长泽是他的亲子?没错。


    多年的猜疑落定?,洐帝第?一想法却不是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正是他太优秀,所以日后如果知?道了之前的事呢?


    他的母后,他的外祖,他战场的伤。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顾长泽恰在那?时?候醒来,看到?桌上的药碗和他起了争执,洐帝拔剑砍了随行?的太医,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再不掩饰分?毫。


    他以养病为由不再让他上朝,架空他的权势,若非不敢太光明正大以招致世人微词,他连那?个神医都不会让有。


    那?么多年的疑惑不解在今日被揭开,顾长泽只觉得心中血淋淋的疼。


    “其实你早知?道母后忠贞,你想杀了外祖与我也不是因为怀疑亲子?,毕竟真有疑心,多少?次滴血验亲也能做。


    是因为百姓对我的信服,是因为我外祖势大。”


    洐帝脸皮一僵,顿觉火辣辣的疼。


    “你自己无用,所以看不得自己的儿子?有用,你想长生不老,久坐帝位,又因为气死了我母后,怕我这个儿子?和外戚联合夺你的江山,对不对?”


    “不是!就是因为你母后水性杨花——咚。”


    手中的酒盏终于忍不住砸了出去,正砸在洐帝脑门,登时?鲜血直流。


    “她不是,我母后比你对这份感?情更忠贞,你不配这样提她!”


    顾长泽再不想回头看他一眼,略一摆手,有下人端着另一杯毒酒上来。


    “这是什么!你要给朕喂什么?”


    “父皇给我喂的什么,我便同?样还到?您身上。”


    言罢,他没再管洐帝在身后的挣扎,拢着谢瑶的手走了出去。


    别院里?很快传来一阵凄厉的喊声,夫妻二?人坐上了马车回到?皇宫。


    他入了宫就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谢瑶倾了身子?去抱他。


    他身上是冰凉的,连着指尖都冷到?了极致,那?双眼如同?淬了雪一般。


    谁也想不到?堂堂皇帝,知?道儿子?是亲生的时?候,第?一想法竟不是为了弥补,而是害怕得来报复。


    “我若有这残败之身一辈子?,他也不会放心分?毫。”


    洐帝不会因为他毫无还手之力就放心,他只会痛恨这个碍眼的亲子?为何还不死。


    谢瑶眼眶一热。


    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知?晓顾长泽不需要这样苍白的话语,只能抱着他,这样陪着他。


    “我母后嫁给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我母后心有才?情,一心辅佐他登上皇位,当时?他应承我母后,一定?只娶她一个。”


    后来他登基,什么都不做数了,娶了一个又一个的妃妾,夫妻情薄,先后郁郁寡欢,更是在生下顾长泽之后便撒手人寰。


    “当时?我外祖势大,他心有怨言,便在我母后死的当天下了圣旨要迎娶新后,还一夜册八位嫔妃。”


    他是渐渐长大之后才?知?道了这些事,纵对洐帝心有怨言,也一日没动过弑君的念头。


    却没想到?,是这个做亲父的,想先杀了他。


    他静静地抱着谢瑶。


    “我从小在外人眼中,是父皇宠爱的嫡子?,又有外戚帮扶,十六岁之前,我也以为我什么都有,那?时?候我想着一定?要做父皇的好臂膀,助他把大盛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人生最?接近幸福的时?候,他被洐帝外派去战场,也许洐帝本就抱着让他死在战场上的想法,可他却立下赫赫战功,声名?直逼皇帝。


    那?是他人生最?顺风顺水的十六岁,骑马倚斜楼,风流恣意,遇见谢瑶的那?一天,他听见将?士说。


    谢王嫡女,皇朝储君,门当户对,最?天作之合。


    “我想着回来了,再立一次战功,我再不会被说靠着外戚和父皇恩宠才?成的太子?,我要做名?副其实的储君,要让岳父看到?,我也是个不次于任何人的将?领,再好好向你提亲。


    可后来没等到?那?一天,战场上之后,什么都变了,我从高高在上的储君跌落成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连笼络臣子?都不再敢,又怎么再敢与你见分?毫?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萧琝定?亲。”


    谢瑶喉咙一哽,忽然说不出话。


    “你和他定?亲的那?一天,我就站在不远处,你落水的那?一天,我也看到?了,可是我上不前,哪怕就几步之遥,我也到?不了你身边。”


    他将?头埋在谢瑶脖颈,声音渐沉。


    “岳父死,谢家生变,萧家薄情,萧夫人三番两次对你下杀手,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嫁到?那?样的人家?”


    他的姑娘,如天边皎白的月,他身有残败的时?候连碰都不敢碰,却被萧琝如此冷落,被萧家这样对待。


    谢瑶仰起头。


    “是你?萧夫人派去的杀手……”


    “我不放心。”


    那?时?他终于有了自保的能力,生怕她抗不过去家中大变,时?时?命人守在王府外,却意外解决了许多派去的杀手。


    他终于知?道萧家靠不住,与其将?她放到?别人身边,不如自己拼死守着。


    “于是我让姳儿设宴,到?萧家退亲,我闹大了流言,终于让这个好面子?的父皇下决定?让你嫁入皇家。”


    可皇家有许多皇子?,是谁?


    他知?道没人愿意,冒着极大的风险第?一次进了御书房。


    也终于得来一道圣旨。


    出去的路上,他知?道她入宫了,百般思念压在心头,他还是忍不住去见了。


    他有太久没见过谢瑶了,从见到?她的那?一面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他要了圣旨,也许以后她知?道了会终身都恨他,可怎么也比不过她的命。


    谢瑶骤然伏在他肩头哭出声。


    “你明知?道我不愿入宫。”


    “是,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厌极了别人骗你,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看着你送死嫁入萧家,那?时?我终于不再是无力的样子?,又怎能忍住不把你求到?我身边?”


    他紧紧抱着谢瑶,低下头去吻她的泪,连着她的委屈,悲愤,一起品尝,感?同?身受。


    “我本就是这么卑劣的性子?,我凉薄,自私,你便打我吧,骂我也好,但你没有回头路了,谢瑶,便是恨我,你也得生生世世和我纠缠。


    我不会放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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