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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小太监91


    扶桑的想法很简单——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经过这半个月的相依相伴,他很确信,他在澹台折玉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地位, 有恃而无恐, 都云谏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折辱他,怎么带他出去的, 就得怎么把他带回来, 所?以让都云谏陪他出去反而是最安全的。


    回到房间?,先是心不在焉地和小狸奴玩了会儿,扶桑才状似随意道:“殿下,今日天气不错,我想出去逛逛, 买点东西。”


    澹台折玉抬眼看向扶桑,扶桑却不看他, 目光一直停留在小狸奴身上。


    扶桑说的是“我想出去逛逛”,而不是“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澹台折玉便知道, 扶桑想单独出去。


    从?遇刺那天到现在,扶桑只?离开过他一次, 就是昨天——昨天是为了去驿站取东西,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澹台折玉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柳棠时,扶桑要去见柳棠时。


    他不想让扶桑去,因为他怕扶桑一去不回。


    可是他又不忍心阻拦扶桑,因为这?一别很可能就是一生,他不想让扶桑留下遗憾。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好啊, 你?去罢。”


    扶桑依旧低着?头:“修离不在这?里,我让都将军陪我去, 可以么?”


    澹台折玉“嗯”了一声?。


    扶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道:“那……我让柳姑娘过来陪你??”


    说出这?句话时,扶桑的心都是揪着?的,当他听见澹台折玉应的那声?“好”,心猝然刺痛了下。


    背上那只?八达晕锦袋,扶桑道:“我走啦。”


    “别逛太?久,”澹台折玉道,“早些回来。”


    扶桑心知自?己做不到,便没应,转而道:“薛隐去哪儿了?怎么不在门口守着??”


    澹台折玉道:“薛隐是暗卫,通常待在隐秘处,但他不会离我太?远,我一叫他他就会立刻出现。”


    原来薛隐不是禁军,而是暗卫,怪不得如此不同。


    那上回遇刺时薛隐怎么没出来保护澹台折玉?


    喔对,他被派去鹤邑城赎簪子了。


    如果当时薛隐在的话,或许澹台折玉就不会和队伍失散了。这?样想着?,扶桑愈发觉得那半个月的幸福时光像是偷来的。


    “薛隐的武功是不是比都云谏还厉害?”扶桑不小心直呼了都云谏的名?讳。


    “不清楚。”澹台折玉道,“你?若想知道,改日让他们两个比试比试。”


    “不用不用。”扶桑慌忙摆手,他不想看到任何形式的争斗,“有薛隐保护你?,我就安心了。”


    说着?,他弯腰摸了摸卧在澹台折玉脚边的小狸奴,用一种类似哄小孩儿的、嗲声?嗲气的口吻道:“玄冥,我出门去啦,你?要乖乖的,不许调皮,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那我呢?”


    扶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澹台折玉:“嗯?”


    澹台折玉也看着?他:“你?不打算给?我带点什么吗?”


    “殿下,”扶桑弯起眉眼,“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你?了。”


    “你?是想说我很幼稚?”澹台折玉浓眉轻蹙。


    “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扶桑不知该如何狡辩,只?得溜之大吉,“我、我走啦。”


    扶桑一动,小狸奴就要跟上去,澹台折玉眼疾手快地抓住小狸奴,把它放下腿上,目送扶桑出门。


    关门前,扶桑与澹台折玉四目相?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展露笑颜,可眼底都暗藏着?无法言说的心事。


    下到一楼,扶桑先敲响了地字七号房的门:“翠微,是我,扶桑。”


    很快,房门打开,扶桑霎时眼前一亮。


    早饭时柳翠微还是一身白衣,清丽脱俗,此刻却换上了那条茜素红织锦长裙,衬得她明艳不可方物,变了个人似的。


    柳翠微眼波流转,赧然笑道:“我闲来无事,便试试你?给?我的裙子。”


    “很美,”扶桑由衷地赞美,“真的很美。”


    虽然扶桑是太?监,但柳翠微还是因为他直白的夸赞而羞红了脸,垂眸道:“是裙子好看,你?送我的几件衣裳我都很喜欢,谢谢你?。”


    令柳翠微羞于提及的是,扶桑送她的衣裳里竟藏着?两条月事带,这?确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因她月事将近。


    扶桑瞧着?天真懵懂,没想到竟心细至此,他又生得如此好看,柳翠微实?在没办法不对他生出好感,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闲话几句,扶桑说起正事:“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修离又不在这?里,只?能由你?去照顾殿下了。”


    “我?”柳翠微流露出张皇之色。


    “你?别怕,”扶桑急忙安抚她,柔声?细语道:“我跟你?说过的,殿下是个很温柔的人,十分好相?处,绝不是那等颐指气使的主儿。你?过去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偶尔帮殿下倒倒茶,或者往炭盆里加加炭,其他时候你?只?管做自?己的事,看书绣花都行,只?要不打扰殿下就好,因为他喜静。”


    柳翠微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又问?:“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说不准,我尽量在午饭之前回来。”见她仍是一脸紧张,扶桑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可以试着?忘掉他的身份,只?把他当作一个寻常男子看待,就可以从?容地与他相?处了。”


    之前那段日子,扶桑便是这?样的。


    他总是不自?觉地忘记澹台折玉的身份,什么天潢贵胄,什么太?子储君,都已?是过往云烟,越来越淡薄,在他眼里,澹台折玉就是澹台折玉,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


    可随着?都云谏的出现,“过往云烟”飘回了扶桑眼前,他无法再用单纯的目光去看待澹台折玉,但柳翠微或许可以,因为她从?未见过身为太?子的澹台折玉,完全可以把他当作一个陌生的普通人看待。


    “好,”柳翠微笑了笑,“我会试试看。”


    “那你?赶紧过去罢,我得走啦。”


    “嗯,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说完,柳翠微却站着?没动,扶桑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握着?人家的手,立刻松开,两个人相?视一笑,不是那种尴尬的笑,而是愉悦的笑。


    扶桑接着?去敲地字二号房的门,门一开,都云谏竟也换了身衣服。


    他平素衣着?以赭、黑二色为主,很符合他沉郁的个性,今儿个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对,竟穿了身苍绿曳撒,腰束一根蹀躞带,上面挂着?他的佩刀,外?面还罩了件靛青鹤氅,虽也是暗色,但比之从?前已?经亮眼许多,很有些江湖侠客的风范。


    “磨磨蹭蹭。”都云谏神色不豫,话音里也透着?些许不耐烦,“先去门口等我。”


    都云谏关上门,从?扶桑身旁走过,扶桑敏锐地嗅到一股暗香,不知是他衣服上的熏香还是腰间?挂的香囊散发出的香气。


    扶桑依言去客栈门口等着?,未几,都云谏策马而来,仍是那匹高大俊美的青骢马,马跑得不快,轻风扬起都云谏的乌发和衣摆——即使扶桑讨厌都云谏,也不得不实?事求是地承认,都云谏当得起“雄姿英发”这?四个字,可他偏偏不喜欢雄姿英发的男人,周身散发出的阳刚之气会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只?想离得远远的。


    青骢马停在扶桑身边,都云谏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朝扶桑伸出手,纵使扶桑再不情愿,也只?能抓住那只?手,被都云谏拎到马背上。


    扶桑还没坐稳,都云谏一甩缰绳,青骢马立时扬蹄飞奔,扶桑不由自?主地撞进?都云谏怀里,失声?怒道:“都云谏!”


    都云谏勾唇一笑,再次甩动缰绳:“驾!”


    马跑得太?快了,而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扶桑提心吊胆,生怕撞到人,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等马速慢下来,扶桑才敢睁眼。


    周遭全然陌生,他又分不清东南西北,根本不知道都云谏走的对不对,他也懒得问?,就都云谏那张说不出一句好话的嘴,问?也是白问?。


    直到看到远处的城门,扶桑才知道自?己上了都云谏的当,因为早就预感到这?可能是个以棠时哥哥为诱饵的陷阱,所?以他并没有太?意外?,他只?感到愤怒。


    马还在跑,扶桑不敢挣扎,摔下去可是会没命的,他只?能徒劳地大喊:“都云谏!你?放我下去!”


    都云谏充耳不闻,扶桑喊得越大声?他越开心。


    不管是入城还是出城,都需要向看守城门的士兵出示路引,都云谏不得不在城门口勒马,自?怀中掏出路引,递给?过来查验的士兵。


    扶桑趁机想要下马,可都云谏只?用一条手臂就能让他动弹不得,他想向近旁的士兵求助,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双手将路引奉还,还说着?阿谀奉承的话,扶桑便知道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算了,怨不得旁人,是他自?愿冒这?个险,是他主动让都云谏陪他一起出来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承受。


    扶桑不挣扎也不作声?了,默默品尝着?希望破灭后的落寞滋味。


    出城之后,马速反而慢下来。


    今日虽然暖阳高照,但时候尚早,路上的积雪得到下晌才开始融化,故而道路并不泥泞,目之所?及一片雪白,晃得人睁不开眼。


    青骢马在寂寥无人的雪道上优哉悠哉地踱步,都云谏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扶桑的腰,忽而哑声?道:“柳扶桑,你?感觉到了吗?”


    扶桑根本不想理他,可眼下这?种情况,和都云谏针锋相?对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他这?个小太?监理应比大丈夫更加能屈能伸才是。


    “感觉到什么?”刚才喊得太?用力,扶桑的嗓子也有些哑。


    都云谏低头附在扶桑耳边,曖昧道:“我的堅挺。”


    第092章 小太监92


    扶桑不清楚都云谏指的是什么。


    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很?堅挺, 背后?靠着的胸膛也很?堅挺,都云谏是在向他炫耀壮硕的身躯吗?


    “感觉到了。”扶桑拍了拍箍在腰上的手臂,软声央求:“可以松开?我吗?你勒疼我了。”


    话音刚落, 都云谏的手臂便泄了劲, 不过依旧横在扶桑腰上。这人突然变得如此驯从?,扶桑不禁有些意外。他想, 都云谏应该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 或许他应该像从?前那?样,态度温和地对待都云谏,把都云谏惹恼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那?句话:小太?监应该比大丈夫更加能屈能伸。


    “你怎么跟太?子说?的?”都云谏问。


    “说?什么?”扶桑不明所以。


    “你总不会跟太?子说?你要出来见柳棠时罢?”以扶桑单纯的程度,都云谏怀疑他真有可能会这么说?。


    “我只说?天气很?好,想出来逛逛, 殿下便同意了。”顿了顿,扶桑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为什么骗我出来?”


    都云谏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道:“如果?我说?, 我只是想带你出来骑马看风景,你相信吗?”


    扶桑:“……”


    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要是相信的话, 那?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沉默即是答案, 都云谏也不在意,径自道:“跟我说?说?, 从?信陵县到嘉虞城,这一路上你和太?子都经历了些什么。”


    扶桑恍悟,原来这才是都云谏的真实?目的,他好奇太?子这段时日的经历,却又不能直接问太?子,只能来问他这个唯一的见证者。


    认真地想了想, 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扶桑便从?遭遇刺杀那?日说?起:“受惊的两匹乌骓马拉着马车一路狂奔, 直到与另一辆马车相撞才停下,马车翻倒,殿下也受了伤。怕那?些刺客追上来,我和殿下只好骑上马,漫无目的地往前跑,直到路过一个小山村,在山脚下的一间小房子里暂避——对了,我们落在马车里那?些行李,你捡回来没有?”


    “捡了。”


    “那?匹受伤的马呢?你没有丢下它不管罢?”


    “没有,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扶桑松了口气,“我一直为那?天丢下它感到过意不去。”


    都云谏无声地笑了笑,他就?没见过比扶桑更没心没肺的人,不过好言好语地说?了几句话,就?什么仇怨都忘了,傻乎乎地吐露起心声来,实?在是……傻得可爱。


    怪不得三皇子对他纠缠不休,怪不得太?子也对他青眼相加,越是煞费心机的人,越喜欢扶桑这样天真无邪的人,因为和这种?人相处起来很?轻松,很?愉快——当然,扶桑最讨人喜欢的还是这张闭月羞花的脸,他要是貌似无盐,保准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扶桑接着往下说?,说?他们从?小山村到了尚源县,受江临之邀去江府做客,又说?他们从?尚源县到了旸山县,去逛了庙会,还帮助了一位姓陈的公子……总之都是些琐碎小事,因为这一路确实?没什么波折,顺遂得不可思?议。


    都云谏听?完,沉吟片刻,道:“你和太?子发展到哪一步了?”


    扶桑怔了怔,反问:“你什么意思??”


    都云谏慢条斯理道:“你不是喜欢太?子十年之久了么,这十几天你和他朝夕相处,他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既没有规矩束缚你,也没有外人打扰你,如此天赐良机,我不信你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扶桑终于从?短暂的和睦相处的假象中回过神来,清醒地意识到都云谏有多么执迷不语、刚愎自用,这个男人又开?始用他那?不可理喻的偏见来恶意揣度别人了,他把别人说?的话当耳旁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扶桑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解释,随意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都云谏怎么可能听?不出扶桑话里的敷衍,他径自追问:“所以你和太?子到哪一步了?牵手,拥抱,还是上床?”


    扶桑脑海中闪过他和澹台折玉牵手、相拥、同床共枕的画面?,沉声静气道:“你说?的这些全?都做过了,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么?”


    他记得很?清楚,他和都云谏第一次打交道,都云谏就?声色俱厉地警告过他,若他胆敢勾引太?子,就?一刀杀了他。


    虽然扶桑这么说?有赌气的嫌疑,但都云谏有理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早在太?子让薛隐回鹤邑城为扶桑赎簪子那?时起,他就?觉得太?子待这个小太?监不一般。


    薛隐从?鹤邑城回来后?,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失散的太?子,太?子却不许他过来会和,完全?不顾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刺杀的危险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诸多不便。太?子这么做,只是为了和扶桑独处,除此以外他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昨天他终于得见太?子,亲眼看见了太?子为扶桑画的那?幅肖像。他虽不懂画,却知道太?子绝不可能随随便便为一个奴婢作画。当时他就?意识到,扶桑很?可能已经俘获了太?子的欢心。今天把扶桑骗出来,只是为了证实?他的猜想。


    曾经冷心冷面?、薄情寡欲,就?连对才貌双绝、名动京城的准太?子妃都无动无衷的太?子殿下,竟然对一个卑贱的奴婢动了心,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都云谏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道:“你现在是太?子的人了,我要是敢杀你,太?子还不活剥了我。”


    扶桑满心厌倦,再美的风景也无心欣赏,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么?”


    都云谏随即便调转了马头,却没有策马奔腾,依旧慢悠悠地走?着,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


    “扶桑。”


    都云谏突然郑重其事地唤了他一声,扶桑不由一愣,想回头看看都云谏的表情,却忍着没动。


    “我为我之前所有的无礼言行向你赔礼道歉,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这是扶桑第一次从?都云谏口中听?到如此和善、如此真挚的话语,实?在难以置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的确是都云谏没错,他目瞪口呆道:“你、你刚才说?什么?”


    都云谏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扶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之前对你说?过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也不止一次伤过你,那?都是我的错。可先人有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扶桑,你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扶桑:“……”


    这个人又在发什么疯?


    他刚才敷衍他的那?些话,他不会真信了罢?


    他以为他得到了太?子的宠爱,所以才态度大?变?


    不可能,都云谏才没那?么傻,他肯定是在戏弄他。


    扶桑回头看着远方的城池,淡声道:“你别白费力气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都云谏自顾自道:“我这个人有个很?大?的毛病,就?是固执己见,凡是我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因为撞见你和三皇子卿卿我我,我才对你有了偏见,做了很?多错事。可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也对你做过几件好事?”


    “当初你大?病初愈,在清宁宫门?口晕倒,是我及时接住了你,将你抱到无人处休息,看你冻得瑟瑟发抖,还把身上披的鹤氅脱下来给你。”


    “还有出宫那?天,在丹凤门?门?口,我发现你是混进来的,却没有拆穿你,要是我当场拆穿你的话,你不仅出不了宫,而且性命难保。这样说?起来,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扶桑:“……”


    都云谏说?的这两件事,他确实?无法否认,尤其是第二件,若是都云谏当时拆穿了他,他和棠时哥哥都会有性命之忧,甚至会殃及爹娘。


    扶桑趁机说?出心中疑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拆穿我?”


    都云谏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一念之仁,或许是不在乎,一个奴婢而已,管他是柳棠时还是柳扶桑,没什么分别。


    都云谏避而不答,继续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其实?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有缺点。可谁还没几个缺点?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


    扶桑:“……”


    好罢,算他说?得有道理。


    “扶桑。”


    习惯了都云谏的恶声恶气,突然听?他这么正常地唤他的名字,让扶桑浑身不适,头皮发麻。


    犹豫了下,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都云谏的语气近乎央求,“从?今天开?始,我会放下偏见,好好对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会用实?际行动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扶桑已经风中凌乱,无言以对。


    第093章 小太监93


    入城后, 都?云谏没再像出城时那样纵马驰骋,而是匀速慢行,扶桑也不再怕得不敢睁眼, 却无心浏览沿路景物。他被都云谏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弄得无所适从, 都?不知道该用哪种态度对待都?云谏了。


    在街巷里兜兜转转了约莫一刻钟,都?云谏翻身下马, 朝扶桑伸手:“下来罢。”


    扶桑茫然四顾:“这是哪儿??”


    都云谏道:“柳棠时的家。”


    扶桑愣了愣, 打眼瞧见了左边宅门上?悬挂的匾额,金色的“李府”二字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醒目。


    虽然都?云谏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但直觉告诉他,这次是真的。


    扶桑抓住都?云谏的手,下了马, 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都?云谏道:“昨天你让柳棠时离开后,其实他并未真的离开, 而是尾随我们来到了鸿泰客栈,我佯装不知, 暗中?跟着他来到了此地。我已经跟他说过, 让他今日?在家中?等候,我会带你过来见他。”


    怪不得昨天他到了客栈门口却不进去, 原来是为了跟踪棠时哥哥。


    扶桑狐疑道:“你明明说过不会伤害我哥哥,为什么还要跟踪他?”


    都?云谏道:“如果我说,我昨天就打算带你来见柳棠时,你应该不会信罢?”


    扶桑摇了摇头:“我已经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都?云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进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扶桑刚踏上?门前的台阶, 大门就从里面拉开了,他看着倚门而立的柳棠时, 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昨天已经哭得够多了,今天他要笑,他要让棠时哥哥看到,其实他过得很好。


    柳棠时看了都?云谏一眼,拉着扶桑进了门,随即把门关上?,道:“没想到都?云谏真的把你带来了,他不喜宦官是出了名的,为何会如此好心地帮助你?”


    扶桑嘴上?说着不清楚,心里却在想,或许都?云谏是真的打算放下对他的偏见,与他友好相处了。


    曾经的期盼成了真,他却开心不起来,因为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总之他绝对不能?对都?云谏放松警惕。


    “管他呢,”扶桑故作无谓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端详着这座和引香院相差无几?的四合院,指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问:“棠时哥哥,那是什么树?”


    “石榴。”柳棠时道,“你不是很喜欢吃石榴吗?以后这棵树结的石榴都?归你。”


    扶桑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挽留之意,一时无言以对。


    屋里阴冷,柳棠时搬了两把杌凳出来,兄弟俩并肩坐在廊檐下,暖暖的日?光洒在身上?,不禁有种安然如故的错觉。


    “爹娘还好吗?”扶桑终于问出了昨天没来得及问的话。


    “他们都?很好。”柳棠时道,“他们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你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那就好。”扶桑安心了,顿了顿,又?问:“你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柳棠时慢条斯理道:“你顶替我出了宫,我就要假扮成你。我先假装生病,没几?天便暴病而亡,爹娘把我送出宫去安葬,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本就体弱多病,而且不久前才生过一场恶疾,旧病复发合情合理,又?有你师父帮着作戏,这招瞒天过海进行得天衣无缝。”


    静了少顷,扶桑道:“所以,柳扶桑已经死了?”


    “对,”柳棠时看着他,“只要你愿意离开太子?,你就真正地自由了,你就可以无牵无挂地重?新开始了。”


    扶桑不敢看柳棠时,臊眉耷眼道:“都?云谏就在外面,我走不掉的。就算他大发慈悲愿意放我走,这个?家肯定不能?要了,我们能?去哪呢?棠时哥哥,我不想连累你……”


    柳棠时冷笑一声,笑得扶桑的心都?揪了起来。


    “拐弯抹角地说这么多,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离开太子?,”柳棠时不敢轻易提起春宴的名字,怕扶桑再晕倒,只能?婉转道:“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


    扶桑当?然没忘,这正是他想问柳棠时的第二件事?:“那个?与春宴有染的皇子?,是三皇子?吗?”


    扶桑已经认定澹台训知就是害死春宴的罪魁祸首,没成想却听柳棠时道:“我不清楚,我也是听李暮临说的。”


    扶桑诧异:“李暮临?”


    柳棠时道:“李暮临是在太子?被幽禁之后才来到清宁宫的,在那之前,他在御花园里侍弄花草。他说他曾亲眼看见春宴和某个?皇子?在园中?隐蔽处幽会,行霪秽之事?,但他没瞧见那个?皇子?的脸,只听见春宴称呼对方殿下。”


    李暮临把这桩见闻当?个?趣事?儿?讲给他和修离听,讲的绘声绘色十分详细,春宴如何唅着那物呑吐,又?如何被喷了满脸精,当?时他听完只有一个?想法:像春宴这样自甘下贱的人,死了也不值得可怜。


    时至今日?,他依旧这样想,但他不会说出来,因为扶桑把春宴当?作朋友,他不想扶桑难过。


    “李暮临……”扶桑喃喃道,“好像已经死了。”


    柳棠时怔了怔,也没多问,李暮临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他道:“就算他活着你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和春宴有染的人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步他的后尘。”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扶桑有些语无伦次,“太子?那样高洁的人,怎么可能?和一个?小太监有染。而且……而且太子?已经不是太子?了,他已经离开京城,余生都?要在偏远苦寒之地度过,就算……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宫里的规矩也管不到他身上?。”


    柳棠时懒得指出扶桑这番话多么矛盾,沉声道:“太子?虽然不是太子?了,但太子?的舅舅依旧是骠骑大将军,也依旧是三十万龙骧军的主?帅,虽然死了一个?最优秀的儿?子?,但他还有其他儿?子?,并非后继无人。命运曲折离奇,谁能?保证太子?不会东山再起?倘若真有那一日?,你又?该何去何从?他身边还会有你的位置吗?”


    扶桑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可能?,他被柳棠时这番话吓到了,心乱如麻。


    柳棠时抓住扶桑的手,继续道:“扶桑,只有家人永远不会抛弃你。回来罢,到我身边来,我们相依为命。嘉虞城不能?留,我们就去别处,天大地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吗?难道你忍心让我孤苦伶仃吗?”


    柳棠时越说越动情,眼里竟浮起了泪光。离开家之后才知道家人有多宝贵,他不想一个?人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这段日?子?他时常感到害怕,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扶桑先流下泪来,他抱住柳棠时,颠三倒四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我没办法抛下他不管,他需要我,他说只有我能?治好他的腿……将来太遥远了,我管不了,我只管眼前,我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棠时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喜欢他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好快乐,我不能?离开他,我真的不能?……”


    柳棠时悲愤交集,强忍着的眼泪到底还是夺眶而出。


    他立刻擦掉眼泪,回抱住扶桑,温声宽慰:“好了好了,别哭了,哥哥不怪你,也不会再勉强你,你跟着太子?走罢,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随心所欲地活着。”


    听他这么说,扶桑哭得愈发伤心了,几?乎是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都?云谏,他从正门走进来,站在廊下问:“发生什么事?了?”


    柳棠时道:“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都?云谏默默地在旁边站了片刻,等扶桑的哭声渐渐弱下去,他提醒道:“扶桑,别忘了殿下还在客栈等着你,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回去。”


    都?云谏出去了,院中?又?剩下兄弟二人。


    扶桑松开柳棠时,坐回到杌凳上?,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脸。


    柳棠时心平气和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的决定我也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扶桑的脑子?和心里全都?乱糟糟的,就算有想说的也想不起来了,只好摇了摇头。


    柳棠时伸手摸了摸扶桑的头,语重?心长道:“我还是那句话,扶桑,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再见的那一天。”


    扶桑含泪点头:“好。”


    柳棠时又?叮嘱道:“还有,柳扶桑已经死了,你以后要是给爹娘或者你师父写信的话,先把信寄到我这里,我再帮你转寄到京城去,这样稳妥些。若是被三皇子?知道你还活着,以他那个?不死不休的性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扶桑再次点头:“我记住了。”


    柳棠时拉着扶桑的手站起来:“走罢,我送你出去。”


    出了门,扶桑又?依依不舍地抱了柳棠时一会儿?,才上?了马。


    他笑着朝柳棠时挥手,当?马跑起来的那一刻,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第094章 小太监94


    柳棠时那句“难道你忍心让我孤苦伶仃吗”, 犹如一把刀扎在扶桑心上,又?痛又?伤,强烈的负罪感攫住了他, 泪水决堤般肆意横流。


    虽然扶桑没发出声音, 但都?云谏知道?他在哭。


    都云谏不是那种温柔多情、怜香惜玉的男子,他最?不耐烦女人哭哭啼啼, 再美的女人哭起来都?只会惹他心烦, 哪怕是在翻云覆雨的时候也无法忍受。


    然而?此时此刻,怀里的人哭得停不下来,都?云谏却并不觉得心烦,只是?发愁,发愁该怎么哄哄扶桑, 他从?没哄过人,经验约等于无。


    边哭边吹风容易伤风, 故而?都?云谏控着马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瞧见街边有卖糖葫芦的, 想起扶桑爱吃, 都?云谏便下马买了一根,递给扶桑, 道?:“别哭了,哭肿了眼,回去如何向殿下解释?”


    扶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颗含在嘴里,慢慢咀嚼。


    都?云谏瞧着扶桑一边吃东西一边泪水涟涟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他没有上马, 而?是?牵着马往前走?,道?:“想吃什么, 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我都?买给你。”


    扶桑抬手擦擦眼泪,哽咽道?:“我想要一个木盆,还有一袋沙子。”


    “……”都?云谏深感莫名,“要这些做什么?”


    扶桑无力解释,只道?:“有用。”


    既要哄他,自然得顺着他,都?云谏便没多问?,先找了间木匠铺,挑了个梧桐木制成的洗衣盆,深约七寸,员径两尺,却十分轻便,扶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拎着都?毫不费劲。


    拎着个洗衣盆走?在大街上实在有失体面,都?云谏让店家将木盆送到鸿泰客栈去,赏的跑腿费比买盆花的钱还多。


    又?向店家打听附近有没有盖房子的人家,店家自然知晓,为他们指了路,都?云谏带着扶桑找过去,顺利地买到半袋沙子,仍是?让对方送到客栈去。


    再大的风浪都?会恢复平静,再浓烈的喜怒哀乐都?会渐渐消弭。


    经过这一番辗转,扶桑早已调整好心绪,却有些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原想着给小狸奴捎条鱼回去,现在也不想去了,只想赶紧回到澹台折玉身边——他像一条不能离开水的鱼,才和澹台折玉分开不到一个时辰,就开始思念他了。


    快到客栈时,扶桑扭头问?身后的人:“你会帮我瞒着殿下吗?”


    都?云谏嘴上说会,心里却在想,太子哪是?那么容易欺瞒的,恐怕他早就猜到扶桑这趟出来是?为了什么,只是?懒得拆穿而?已,由此可见他对扶桑的包容。


    扶桑随口?道?了声谢,令都?云谏哑然失笑,他可没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在客栈门口?下了马,扶桑几乎是?跑着进去的。


    上了二楼,险些直接推门,想到柳翠微在里面,他敲了敲门,道?:“殿下,我回来了。”


    “进来。”是?澹台折玉的声音。


    扶桑这才推门进去,小狸奴听见动静,从?床底下钻出来,边叫唤边朝扶桑跑过来。


    弯腰将小狸奴抱起来,目光逡巡,却没瞧见柳翠微的身影,扶桑脱口?问?道?:“柳姑娘呢?”


    澹台折玉道?:“玄冥有些怕她,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我也用不上她,便让她回去了。”


    是?扶桑让柳翠微来照顾澹台折玉的,可听澹台折玉这么说,扶桑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他低眉浅笑,抚摸着小狸奴毛绒绒的身体,不自觉地又?开始嗲声嗲气:“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原来这么怕人呀。”


    “它只是?不怕你和我,其他人一来它就会躲起来。”自打扶桑进屋,澹台折玉的视线就黏在了他身上,眉眼间也弥漫着轻柔的笑意?,“逛了这么久,怎么两手空空的就回来了?”


    扶桑道?:“给玄冥买了木盆和傻子……”


    说到一半,听到敲门声,扶桑抱着小狸奴去开门。


    都?云谏左手拎盆右手拎沙,走?进屋内,先向澹台折玉问?好,而?后看着扶桑问?:“这两样东西怎么处理?”


    “将沙子倒进盆里即可,”澹台折玉代为答道?,“不要倒得太满。”


    怎么能让堂堂将军干这种粗活呢,扶桑急忙放下小狸奴,道?:“我来罢。”


    都?云谏置若罔闻,先将木盆放到地上,接着解开扎口?的绳子,提着袋子往盆里倒沙子,按照澹台折玉的吩咐,没倒太满。


    “还缺个铲子。”澹台折玉道?,“扶桑,你去找小二要个炒菜的铲子。”


    等扶桑出去了,澹台折玉问?:“你们去了哪里?”


    都?云谏道?:“去了西市的一处民宅,见了柳棠时。”


    澹台折玉毫不意?外,又?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都?云谏道?:“我当时在宅子外面等候,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回来的路上,扶桑哭了很久。”


    澹台折玉默然不语。


    扶桑再一次选择了他,他当然很开心,可扶桑那么难过,他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都?云谏窥着澹台折玉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对柳扶桑似乎十分看重。”


    澹台折玉道?:“很明显吗?”


    都?云谏道?:“我护卫殿下多年?,对殿下略有几分了解,故而?看得更明白些。”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语声柔和:“我确实很喜欢他。”


    都?云谏没想到澹台折玉会如此直白地承认,心头震动,讶然失语。


    “云谏,”澹台折玉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都?云谏早已不记得澹台折玉上次如此亲厚地喊他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原本有些感动,可转念一想,这份久违的亲厚是?因柳扶桑而?来的,登时又?有些不是?滋味。他明知故问?道?:“喜欢有很多种,不知殿下指的是?哪一种?”


    澹台折玉答不上来,不是?没有答案,而?是?羞于启齿,只能在心里道?:就是?那种——你时时刻刻都?想看见他,一旦看不见他就会各种担心和惦念;当他在你身边时,你又?不满足仅仅只是?用眼睛看着他,还想用手去触摸他,想用双臂抱紧他,想与他紧贴在一起,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想埋进他的颈窝里嗅闻他的气息,想亲吻他,想进入他,想肆意?地占有他……但你还要竭力克制这些疯狂的慾念,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模样,不想让他看到你龌龊与不堪的那一面,害怕他会因此轻看你、讨厌你;即使如此,你还是?很快乐,他凝望你时,他对你展颜时,他依偎在你怀里酣睡时,甚至他只是?静静地待在你身边,你都?会感到快乐,并因此想要好好活下去——的那种喜欢。


    澹台折玉道?:“就是?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无论?去哪里,不管做什么,你都?甘之如饴。”


    澹台折玉说得如此委婉,却还是?在都?云谏心里掀起波澜。


    他看得出太子喜欢扶桑,可他以为只是?那种因肉慾而?滋生出的肤浅的喜欢,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可以喜欢那个,但太子对扶桑的喜欢显然比他以为的要更真挚,甚至……都?可以称之为“爱”了。


    他不明白,不过短短十几天而?已,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就可以深厚到这种地步吗?而?且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柳扶桑究竟对太子做了什么?


    如此一来,柳翠微就没什么用了。


    留着她是?个隐患,得想办法除掉她。


    都?云谏压下纷杂的心绪,自嘲一笑,道?:“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像殿下所说的那样去喜欢一个人。”


    澹台折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未予置评,道?:“以后对扶桑好点,不要与他为难。”


    都?云谏应了声“是?”,随即响起敲门声。


    扶桑推门进来,左手拿着一把铁锅铲,右手捏着一片蒸牛肉。


    都?云谏躬身告退,与扶桑擦肩而?过,两个人交换眼神,一个清澈,一个幽深。


    “玄冥,快出来。”扶桑蹲在装满傻子的木盆边,呼唤小狸奴,“我给你拿了好吃的。”


    小狸奴从?床底下爬出来,来到扶桑身边,牛肉的香味勾得它尖叫不止。


    征得澹台折玉的同意?后,扶桑将牛肉撕成一条一条的,喂给小狸奴,而?后在澹台折玉的指导下,扶桑开始教小狸奴在沙子里排泄。


    可能是?天性使然,也可能是?小家伙真的很聪明,扶桑只是?用手刨了几下沙子,它就有样学样,用两个前爪刨出一个小沙坑,接着往下一蹲,就可以撒尿,尿完之后继续刨沙,把尿盖住。


    扶桑喜不自胜:“看罢,我就说它很聪明。”


    澹台折玉点头附和:“确实很聪明。”


    小狸奴跳到地上,去一旁舔爪子了。


    木盆边散落了许多沙子,扶桑想要起身去拿笤帚,刚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脚步踉跄。


    澹台折玉急忙伸手扶他,扶桑稳住身子,冲澹台折玉笑一笑,道?:“起得有点猛了,我没事。”


    澹台折玉以为他真的没事,便没放在心上,谁成想午憩时扶桑便发起烧来,在他怀里昏睡不醒,澹台折玉当即便慌了神。


    第095章 小太监95


    一起用过?午饭, 都云谏将澹台折玉抱到床上,便退了?出去,下楼后先去客堂转了?一圈, 而后在柳翠微的房中找到扶桑, 道:“殿下让你过?去伺候。”


    扶桑慌忙离去,都云谏站在门口?, 别有深意地看了柳翠微一眼, 帮她关上了?门。


    扶桑回到房间,小狸奴热情地迎接他,围着他的双脚打转,害他走路都走不利索,唯恐踩着它。


    躲躲闪闪地来到床边, 扶桑问:“殿下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澹台折玉掀开被?子, “上来陪我睡觉。”


    扶桑露出为难的神色。


    那段如?梦似幻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他不该再和澹台折玉同床共枕, 撇开居心叵测的都云谏不说, 还有个身为暗卫的薛隐,暗中盯着他呢, 他得恪守奴婢的规矩,与主子保持应有的距离。


    可是,奴婢又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实在进退两难。


    “我……我还是去榻上睡罢,”扶桑支吾道,“若是被?旁人看见, 有失体统。”


    “我连伦理纲常都不在乎,又怎么可能在乎什么体统。”澹台折玉语气淡淡, “扶桑,听话,过?来。”


    和昨晚一样,澹台折玉只用一句话,就能让扶桑乖乖顺从,他的意?志薄弱得不堪一击。


    除去外?袍,脱鞋上床,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扶桑猝不及防地鼻子一酸,想?要?流泪。他深深地把?脸埋进澹台折玉胸口?,等那股来历不明的酸楚消褪了?,他想?拉开些距离,却被?两条有力的手?臂圈禁着,动弹不得。


    “殿下……”扶桑弱弱地唤了?一声。


    “不舒服吗?”澹台折玉低声问。


    “没有。”扶桑就想?紧紧地贴着他,却怕他觉得自己太黏人。


    澹台折玉道:“那就这样睡罢。”


    扶桑闭上眼:“好。”


    两个人都已习惯了?这种相拥而眠的方式,很快就睡着了?。


    约莫过?了?一时辰,澹台折玉被?热醒了?,旋即便意?识到扶桑的身子在发烫,急忙把?人从怀里捞出来,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已是人事不省。


    澹台折玉霎时便慌了?神——他上次这般心神慌乱,还是听到西笛王子阿勒祯求娶皇姐的消息时。


    “薛隐!薛隐!”


    话音未落,薛隐便推门而入。


    跟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太子从来都是沉着端静的,这还是薛隐头?一回听见他发出如?此?惊慌失措的呼喊,他还以为有刺客,进门的那一刻剑就拔出来了?。


    然而屋内并?无刺客的踪影,只有太子和那个叫扶桑的小太监,他们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被?窝里,而且扶桑还依偎在太子怀中——显而易见,太子和扶桑已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


    “去请大夫,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薛隐收剑入鞘,应声而出。


    刚走到楼梯口?,就和都云谏迎面相逢,都云谏道:“我方才似乎听见殿下唤你,可是出什么事了??”


    薛隐道:“殿下命我去请大夫。”


    不等都云谏再问,薛隐就越过?他走了?。


    都云谏去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入内。


    虽然知道扶桑已经俘获太子的欢心,但亲眼目睹他们亲密无间的情景,都云谏心里还是冒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见扶桑面色潮红、昏睡不醒,都云谏便知道,定?是伤风了?。虽是常见病,但严重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太子如?此?紧张也是情有可原。


    澹台折玉并?不懂得照顾人,回想?起上次在江府扶桑是如?何照顾他的,吩咐都云谏:“将手?巾在热水中浸一浸,拧干了?拿过?来。”


    无人可使,都云谏只能亲力亲为,先下楼去拿热水,回来后按照澹台折玉说的,弄了?条热手?巾,折成巴掌大小,搭在扶桑的额上。


    被?子将扶桑裹得严严实实的,而澹台折玉仅着中衣,坐在一旁,愁眉锁眼地瞧着扶桑。


    都云谏拿来外?袍,披到澹台折玉身上,道:“殿下,伤风是会传染的,扶桑不宜和你待在一起,不如?把?他挪到我屋里去,再把?修离叫过?来照料他,眼下这间客栈里就没一个会照顾人的。”


    澹台折玉道:“等大夫来看过?再说。”


    澹台折玉穿好衣裳,被?都云谏抱到轮椅上,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都云谏也只好默默地陪侍在侧。


    两个人的目光都停落在扶桑的脸上,发烧让他的颜色愈显娇艳,就连唇色都比平时更加红润,犹如?一朵诱人采撷的花。


    都云谏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太子与扶桑耳鬓厮磨、唇舌纠缠的画面,他呼吸一窒,立刻停止浮想?联翩。


    定?是太久没碰女人了?,才会这么容易见色起意?。


    以太子现在对扶桑的珍视,柳翠微想?成为太子的女人怕是没那么容易。他原本?打算废了?这步棋,此?刻却改了?主意?。柳翠微也算个美人,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不如?留着自己享用。从这里到嵴州,再从嵴州返回京城,漫漫长路,他需要?一个女人做伴,纾解慾望,排遣寂寞。


    扶桑忽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打断了?都云谏的思绪。


    “扶桑。”澹台折玉轻唤一声。


    扶桑并?没有醒,依旧紧闭双目,却有泪珠从烧红的眼角滑落,边哭边咕哝个不停。


    澹台折玉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是“对不起”——这一声接一声的“对不起”,显然是对柳棠时说的,对柳棠时的背弃令扶桑感到痛苦和愧疚,这才是他突然病倒的原因。


    澹台折玉胸口?闷堵,似痛非痛。


    为了?扶桑着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上柳棠时一起去嵴州。可他不想?,他不想?让任何人分走扶桑的眷恋与关注,哪怕是扶桑的亲人也不行,他希望扶桑的眼里心里只能有他一个,只为他而活。


    他自幼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自私的一件事,竟伴随着强烈到可怕的嫉妒心和独占欲。


    扶桑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便醒了?。他睁开一双泪眼,定?定?地瞧了?澹台折玉一会儿,哑声唤道:“哥哥……”


    澹台折玉不清楚这声“哥哥”唤的是他还是别人,他伸手?覆上扶桑的脸颊,指尖轻轻摩挲着湿漉漉的眼圈,柔声应道:“我在。”


    扶桑抓住他的手?,眼泪流得更凶了?。


    都云谏看在眼里,心绪难平。


    哪怕太子亲口?承认他喜欢扶桑,都云谏心底里还是有一丝犹疑,此?刻瞧着二人卿卿我我的情状,他终于能够确凿无疑地肯定?,太子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扶桑。


    身为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竟然爱上了?一个低贱的奴婢,实在荒唐,着实可笑。


    扶桑咳嗽不止,澹台折玉扭头?吩咐都云谏:“去倒杯温水来。”


    扶桑这才发现都云谏也在,顿时清醒许多,他哪能让都云谏伺候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澹台折玉按回床上,道:“盖好被?子,躺着别动,大夫马上就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薛隐领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走进来。


    趁澹台折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扶桑连滚带爬地躲到床的最?里面,靠着墙蜷缩成小小一团,迭声道:“我不看大夫,我不看大夫。”


    “你学医多年,怎么能讳疾忌医?”澹台折玉冲他招招手?,“扶桑,快过?来。”


    扶桑仍是不住地重复那句话:“我不看大夫,我不看大夫。”


    扶桑对他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今儿个不知怎么了?,竟然公然违逆他,可澹台折玉丝毫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连靠近扶桑都做不到。


    澹台折玉平静道:“你先盖上被?子再说。”


    扶桑伸手?把?被?子拽过?来,随意?地裹到身上。


    “为什么不想?看大夫?”澹台折玉又道,“你若是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依你。”


    扶桑没法解释,他嗫嚅半晌,抬头?觑着澹台折玉的脸色,见并?无愠色,才大着胆子道:“我只是……只是普通的伤风,开两副治伤风的药即可,没必要?看大夫。”


    能让一向乖顺的扶桑抗拒至此?,定?有内情,他不想?说,澹台折玉也不勉强,让大夫直接开药。


    等老大夫开完药,薛隐送他出去,顺便去抓药。


    大夫一走,扶桑即刻下床穿衣,道:“我不能把?病气过?给殿下,我去找掌柜另开一间房……”


    “都云谏,”澹台折玉打断扶桑的话,“把?扶桑带去你房里,再让修离过?来照顾他。”


    虽然一点都不想?让扶桑离开自己,但为了?让他能安心养病,澹台折玉只好采纳都云谏之前的意?见。


    扶桑昏昏沉沉地跟着都云谏走了?。


    下楼梯时,扶桑腿一软,险些摔倒,幸好都云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扶桑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都云谏打横抱了?起来。


    进了?地字二号房,都云谏把?扶桑放到床上,单膝点地,为扶桑脱鞋,扶桑受宠若惊,想?自己来,可都云谏抓着他的脚不放,仰脸看着他,轻笑道:“我才说过?要?好好对你,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扶桑,除了?太子,我没服侍过?别人,你是第二个。”


    扶桑烧得稀里糊涂,怔怔地看着都云谏,无言以对。


    脱完鞋,都云谏扶着扶桑躺下,又帮他盖好被?子,温柔道:“你先睡会儿,我去找修离过?来,很快回来。”


    扶桑轻不可闻地“嗯”了?声,眼帘不由自主地往下坠,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都云谏没有立即离开。


    他坐在床边,唤了?两声“扶桑”,见扶桑没有反应,他伸手?轻抚扶桑的脸,又用指腹蹭了?蹭柔软的唇,喃喃自语:“柳扶桑,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连太子那样的人都被?你勾走了?魂?”


    第096章 小太监96


    “扶桑, 扶桑……”


    “醒醒,喝药了。”


    修离叫了好几声,扶桑才慢慢掀开眼帘, 眼神却是散的, 又过了一会儿才凝聚起来,看清了眼前人。他微微一笑, 哑声道:“修离……好久不见。”


    修离也笑了笑, 道:“先起来把药喝了再说。”


    先把扶桑扶起来,然?后把两个枕头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在上面。


    修离端起药碗,已经晾了有?一会儿,现?在喝正好。他打算用?勺子喂扶桑的, 没想到扶桑直接把碗接过去,一口气灌了下去。


    将空碗递给修离, 扶桑偏头张望了两眼,道:“我记得这是都云谏的房间, 他人呢?”


    “将军说怕你嫌药太苦, 去街上给你买饴糖了。”修离道,“药再晾下去该凉了, 我只好先叫你喝药。”


    “我在太医院闻惯了药味,才不怕苦呢。”见屋里还很明亮,扶桑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修离道,“时?间还早。”


    扶桑松了口气,幸好没睡太久。


    之前在荒郊野外露宿了三天, 还被喷了一身血都没病,今儿个怎么就病了呢?


    他现?在既没力气, 又怕将病气传给澹台折玉,显见是没法按摩了,但药浴不能?停。


    扶桑缓缓道:“修离,等殿下用?过晚饭,你去他房里取一副药,拿去厨房煎上,用?文火煎熬一个时?辰,将熬出来的药汤倒进殿下沐浴的水中。”


    “知道了。”修离起身,“我去给你倒杯茶,冲一冲嘴里的苦味。”


    等修离端着茶杯回?来,扶桑接过来喝了两口,看着他问:“李暮临是不是死了?”


    修离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当时?流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我和?李暮临就在马车后面,根本避无?可避。李暮临被射成了刺猬,我用?他的尸体当挡箭牌,才侥幸活了下来。”


    扶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修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呢?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扶桑刚要?开口,房门猛地被推开,都云谏大?步进来,见扶桑醒了,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问:“喝药了吗?”


    修离起身站到一旁,恭顺道:“将军迟迟不归,奴婢看药快凉了,只好将扶桑唤醒,先让他把药喝了。”


    都云谏自然?用?不着向一个奴婢解释他为何“迟迟不归”,他让修离先出去,而后坐到床边,看着扶桑问:“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扶桑道:“我才刚把药喝下去,没那么快见效。”


    都云谏展开手中的油纸包,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种莲子糖,我小时?候很喜欢吃,你尝尝。”


    这个“改过自新”的都云谏让扶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令他感?到无?所适从,犹豫了下,他拈起一颗莲子糖送进嘴里。


    入口很甜,嚼碎之后有?一点?点?莲子特有?的清苦,显得没那么甜腻。


    “好吃吗?”都云谏饱含期待地看着他。


    扶桑避开他的视线,轻轻点?头:“好吃。”


    都云谏勾了勾唇,拈起一颗莲子糖送到扶桑嘴边:“再来一颗。”


    扶桑想说“我自己来”,可刚开口说了个“我”字,都云谏就把糖塞进了他嘴里,他呆呆地含着那颗糖,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他逼不得已迎上都云谏炯炯有?神的目光,道:“我、我还是去别的房间罢,不打扰你了。”


    都云谏道:“殿下让我把你带到我房里,言外之意就是让我照看你,所以你哪也别想去。”


    扶桑:“……”


    他当时?迷迷瞪瞪的,像在做梦一样,根本不记得澹台折玉说过什么,只记得自己缩在墙角,反复说着“我不看大?夫”。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不听澹台折玉的话,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澹台折玉会不会生?气呀?


    扶桑蓦然?忐忑起来。


    “你为什么坚持不肯看大?夫?”


    闻言,扶桑抬头看着都云谏。


    都云谏笑着猜测:“难道是害怕被大?夫瞧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是把个脉而已,能?瞧出什么呢?”


    扶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都云谏垂眼扫了扫扶桑的肚子,倾身凑近扶桑,故意压低声音:“难不成……你已经怀上了殿下的孩子?”


    扶桑伸手推他,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以扶桑的手劲,根本推不动都云谏,都云谏配合着往后退,嬉皮笑脸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恼什么。你又不是女人,怎么可能?怀得上孩子,就算你怀得上,短短半个月也不够啊,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可扶桑现?在就恨不得打都云谏一巴掌,这个人笑起来比凶神恶煞的样子更讨厌,因为显得特别虚假,仿佛戴上了一副人-皮-面-具。


    见扶桑似乎真恼了,都云谏赶忙收敛笑意,好声好气地哄道:“好了好了,你还病着,不宜动怒。都是我的错,吃颗糖消消气。”


    扶桑把脸扭到一边:“我不吃。”


    “我怎么做你才能?消气?要?不你打我一顿?”话音刚落,都云谏就抓住扶桑的手,往他自己的脸上打去。


    扶桑吓了一跳,他只敢想想,哪敢真打,使劲把手往后缩:“都云谏!你别闹啦!”


    “我是认真的。”都云谏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扶桑道:“我踹过你一脚,还把你摁在水里一回?,你今天打我一巴掌,我们?一笔勾销,怎么样?”


    扶桑本就分不清都云谏的话是真是假,现?在他病着,脑子混混沌沌的,更加迷茫无?措。


    他不想再跟这个人胡搅蛮缠,疲惫道:“你放开我,我想休息了。”


    “这个提议一直有?效,你什么时?候想打了就告诉我。”说完,都云谏放开了扶桑的手,“你休息罢,我去向殿下汇报你的情况。”


    扶桑忙道:“告诉殿下我已无?大?碍,让他别担心。”


    “你这是教唆我欺骗殿下吗?”都云谏道,“我可不敢。”


    扶桑又想打他了。


    都云谏前脚刚走,修离后脚就进来了。


    扶桑很想和?修离再说说话,修离方才问他的问题他还没答呢,可药劲儿上来了,睡意如?潮水般漫上来,须臾之间就将他淹没了。


    再睁眼时?,屋里已点?上了蜡烛,眼前模模糊糊有?个人影,他以为是修离,听见的却是都云谏的声音:“……烧退得差不多了,起来吃点?东西,再喝碗药,然?后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就能?好了。”


    视线渐渐清明,脑子还不清醒,扶桑一脸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嗓音微弱又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都云谏低声反问:“这是我的房间,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意识回?笼,扶桑懒得与他争辩,捂着嘴咳了两声,问:“什么时?候了?”


    “戌时?过半。”


    “修离呢?”


    “在楼上伺候殿下药浴。”


    “他有?没有?帮我喂小狸奴?”


    “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罢,你不饿吗?”


    “……饿。”


    都云谏先让小二送来了一碗粥才把扶桑弄醒的,他去桌子那儿把粥端过来,问:“我喂你还是你自己喝?”


    扶桑坐起来,伸手接过碗,唏哩呼噜把一碗蛋花粥喝进肚里,肠胃暖暖的,人也精神了许多。


    “还要?吗?”都云谏问。


    扶桑摇头:“还得留着肚子喝药呢。”


    没见过喝药还这么乖的,都云谏莞尔一笑,亲自去厨房端药。


    闻着就很苦的一碗药,扶桑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十分豪迈。都云谏及时?递上莲子糖,扶桑拈一颗含在嘴里,让甜味慢慢在口中扩散。


    不经意与都云谏四目相对,扶桑愣了愣:“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都云谏问:“什么样的眼神?”


    扶桑不知该怎么形容,含混道:“奇怪的眼神。”


    都云谏笑而不答,笑得扶桑有?些发毛,他掀开被子下床,边穿鞋边道:“我去上茅房。”


    都云谏道:“你吹不得风,就在屋里上罢,我不介意和?你共用?一只痰盂。”


    扶桑道:“我介意。”


    都云谏起身,从龙门架上取下他今天穿过的那件靛青鹤氅,直接披到扶桑身上:“那就穿厚点?。”


    扶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和?转性后的都云谏待在一起实在太别扭了。


    他去前堂问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掌柜的说早就住满了,连大?通铺都没了。没办法,从茅房出来后,他只好又回?到了地字二号房。


    一进门扶桑就惊呆了,因为都云谏在床边打好了地铺,而且已经躺平准备睡了。


    扶桑磕磕巴巴道:“你、你这是……”


    都云谏道:“今晚有?修离值夜,殿下那里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好睡你的,病才能?好得快些。”


    扶桑在原地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先去吹了蜡烛,然?后摸黑上床,连外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被窝里尚有?余温。


    刚躺下没多久,不知从临近哪间房里传来女人的呻喑声,听起来很痛苦的样子,扶桑小声道:“都云谏,是不是有?人在欺负女人?”


    都云谏:“……”


    这个小太监,和?太子什么都做过了,还跟他装哪门子的不谙世事呢?


    难道……是故意勾引他?


    第097章 小太监97


    虽然一路走来住过?几十家客栈, 但扶桑单纯地以为客栈就是吃饭睡觉的地方?,殊不知酒足饭饱思霪欲,客栈里还有一项心照不宣的特殊服务, 就是狎妓——大部分客栈会和周边的妓院合作, 而有的客栈甚至会直接在店里豢养娼妓。


    那?呻喑声妖娆婉转,都?云谏一听就知道是妓-女发出来的, 良家妇女不可能如?此放浪。


    “都云谏?”没得到回应, 扶桑又喊了一声,“你睡着了吗?”


    “没有。”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顿了顿,都?云谏道:“别多管闲事。”


    “这怎么能是多管闲事?”扶桑稍微拔高了音量,“话本里常说,‘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遇见不平之事, 怎么能无?动于衷?”


    都?云谏腹诽,一个愿买, 一个愿卖, 两相?情愿,哪来的“不平”?


    女人的呻喑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其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叱骂,都?是些“婊-子”、“骚-货”之类的脏话,简直不堪入耳。


    见都?云谏果然无?动于衷,扶桑忿忿起身:“你不管我管。”


    都?云谏险些气笑了,他猛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直视着扶桑的身影, 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道:“柳扶桑,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扶桑:“……”


    他什么时候“装傻”了?


    他本来就够傻了, 还需要装吗?


    “你什么意思?”扶桑问?。


    都?云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在心里反复劝自己:不要发火,不要发火,不要发火。


    他必须改变对待柳扶桑的态度,扭转他在柳扶桑心目中的形象。


    他沉声道:“男人和女人交合时,女人发出这种声音是正常的,说明她正乐在其中。”


    乐在其中?


    扶桑听着那?声音,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弱女子被欺淩的画面,实在听不出乐在哪里。


    他怔了怔,吞吞吐吐地问?:“交合……和有染,是一个意思吗?”


    都?云谏耐着性子道:“行房,云雨,敦伦,苟合,有染,全都?是一个意思,只是直白和委婉之分而已。”


    话音刚落,女人发出一声变了调的长音,随即便彻底地静了下去。


    都?云谏道:“这一声就意味着到了。”


    扶桑问?:“什么到了?”


    都?云谏:“……”


    短暂的寂静之后,都?云谏起身坐到床边,他的眼睛在黝黯中闪着两点精光,豺狼虎豹般盯着扶桑:“你和太?子不是什么都?做过?了么,你怎会不知道?”


    扶桑讷讷:“我……”


    都?云谏轻笑一声,倾身靠近扶桑:“你所谓的‘上床’,该不会是和太?子躺在一张床上纯睡觉罢?”


    扶桑想说他和太?子还会亲密地抱在一起,却难以?启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云谏骤然笑得停不下来,扶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又捂住耳朵,可还是没办法将都?云谏的笑声完全隔绝。


    都?云谏许久都?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他直接往床边一躺,侧着身子,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将蒙在扶桑头上的被子往下拽了拽,往扶桑脸上吹了口?气。


    扶桑扭头一看,猝然吓了一跳,想往里躲,都?云谏一只手就将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都?云谏!”扶桑使劲拍打横在他身上那?条手臂,“你放开?我!”


    “我只是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都?云谏不痛不痒,“别怕,你现在是太?子的‘心腹’,没人敢把你怎么样,包括我。”


    都?云谏着重强调“心腹”二字,扶桑愣了愣才意识到,昨天他和棠时哥哥在夹道里说的那?些话全被此人偷听了去,他是为了让棠时哥哥安心才夸大其词,此刻被都?云谏语带讥讽地揭穿,扶桑直臊得面红耳赤,幸好有夜色为他遮掩。


    见扶桑不挣扎了,都?云谏将压着他的那?条手臂移走,随意地搭在身上,而后用一种闲话家常的口?吻,悠悠道:“你说你已经喜欢太?子十年,你今年十五,也?就是说你在五岁那?年就喜欢上太?子了,你会不会过?于早熟了些?”


    扶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和都?云谏躺在一张床上,如?此随意地谈论?着他隐藏多年的秘密……好不真实,像在做梦一样。


    “太?子是救过?你的命吗?竟让你痴心至此,默默地喜欢他这么多年。你之所以?李代桃僵自请流放,其实救柳棠时和逃避三皇子都?只是借口?,想和太?子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原因,对罢?”


    扶桑没作声,他觉得都?云谏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为了追随太?子,你抛弃了养育你多年的父母,舍弃了手足情深的哥哥,放弃了宫里优渥的生?活,甚至连生?死都?置之度外。到底是多么了不起的喜欢,竟能让这般柔弱的你,苦心付出到这种地步?”


    扶桑继续沉默着,任由都?云谏自说自话。


    “我忽然有些羡慕太?子,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喜欢过?我,她们喜欢的都?是我的家世、地位,而不是都?云谏这个人。”


    都?云谏的语气陡然变得落寞,扶桑心想,要不要安慰安慰他?


    算了,他一个小太?监,哪有资格安慰一个天之骄子。


    “扶桑,你不怕吗?”都?云谏突然问?。


    “怕什么?”扶桑反问?道。


    “怕柳翠微取代你。”


    都?云谏终于戳中了扶桑的心。


    怎么会不怕。


    从柳翠微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怕了。


    可是,可是……


    怕又能怎么样呢?


    他从来都?没有决定什么的权利,决定权掌握在澹台折玉手中,他只能接受,无?论?澹台折玉给予他快乐还是痛苦,他都?只能笑着接受。


    “是你把柳翠微带过?来的……”扶桑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凡是讲求个先来后到,你先来,她后到,你比她有优势。”都?云谏道,“更何况你和殿下刚经历过?一段共患难,殿下对你正是青睐的时候,你若不想被柳翠微取代,就该趁热打铁。”


    都?云谏铺垫了那?么多,终于成功将扶桑绕进?去了,他诚心求教:“我该如?何趁热打铁?”


    都?云谏道:“你先实话告诉我,你和殿下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扶桑支支吾吾:“就只是……抱在一起睡觉而已。”


    都?云谏疑惑不解。


    扶桑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对性-事一窍不通,“发乎情,止乎礼”可以?理解,可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夜夜与心爱之人相?拥而眠,如?何能忍得住?


    太?子受伤后不许太?医诊治,没人知道他究竟伤势如?何,也?不晓得他能否人道,但都?云谏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子跨下之物?半点毛病都?没有。


    所以?太?子究竟为何要做“柳下惠”?


    换做是他……


    “你说话呀。”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扶桑不由催促。


    都?云谏轻咳一声,问?:“你每天为殿下按摩,都?是怎么按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但扶桑还是如?实答道:“殿下赤身躶躰地趴在床上,先按后背,再按后蹆,然后翻身,再按前?蹆。”


    都?云谏道:“你帮殿下按摩时,殿下就没反应吗?”


    扶桑问?:“什么反应?”


    都?云谏:“……”


    扶桑什么都?不懂,单凭一张嘴实在很难说清楚。


    要不……用他自己的身躰向扶桑演示?


    不行,若是让太?子知晓就麻烦了。


    “算了,今儿个太?晚了,你病还没好,还是早些安歇罢,明天再说也?不迟。”都?云谏边说边起身下床,回到了地铺上。


    扶桑:“……”


    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真是讨厌。


    静了一会儿,都?云谏又唤他:“扶桑。”


    扶桑面朝里侧躺着,不想搭理。


    都?云谏自顾自道:“我今晚教你的这些,还有以?后要教你的,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太?子。”


    “……为什么?”扶桑慢吞吞地接话,“你教我的东西是不好的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能让殿下知道?”


    都?云谏沉思片刻,道:“倘若把你比作一张洁白的画纸,太?子肯定希望纸上的每一笔都?是他亲手所画,而不希望他人代笔。”


    扶桑听不明白,也?懒得再问?,他的精神就快耗尽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了不让都?云谏入他的梦,他得抓紧时间想想澹台折玉。


    半天不见,他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思念。


    没了他的陪伴,澹台折玉今夜会不会失眠?


    既希望他会,又希望他不会。


    真希望一觉睡醒就能痊愈,身躰上的不适还没什么,见不到澹台折玉才是最难受的,明明他们离得这么近……


    想着想着,扶桑昏沉睡去。


    听着扶桑的呼吸变得轻匀绵长,都?云谏无?声地笑了笑。


    这个小太?监实在心大,在他身边都?能这么快睡着,就不怕他对他做点什么吗?


    都?云谏蓦然有些蠢蠢欲动。


    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做点什么实在可惜。


    第098章 小太监98


    扶桑睡得并不好, 他在幽冥混沌的梦境里辗转,睡也睡不实,醒也醒不来, 直到鸡鸣时分?, 迷梦散去,他才终于陷入沉眠。


    平日他在卯时便会?自然?醒, 彼时夜色尚浓, 在澹台折玉怀里赖上小半个?时辰,细细碎碎地说说话,等天光大亮了再起。


    今儿个?却是被修离唤醒的,明亮的天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眯缝着?眼含糊不清地问:“殿下呢?”


    “殿下正和都将军一块儿用早饭。”


    “殿下昨晚睡得好吗?”


    “殿下看?书看?到三更天才睡下, 又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今天早早便醒了?, 瞧着?不大精神。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扶桑心?里泛起些酸酸涩涩的感觉,轻笑道:“烧退了?, 身上也有劲儿了?, 应该是痊愈了?。”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好得这么快,他素来体弱, 以往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怎么也得缠绵个?三五天才能?好,这回才半天就已无碍了?。


    自打出宫以后,他的身体似乎变好了?一些。


    修离道:“大夫开?的药还是要喝完,我刚起床就让厨房熬上了?,等你吃完早饭正好可以喝。”


    扶桑既惭愧又感激, 他和修离都是奴婢,并没有让修离照顾他的道理。


    他由衷道地道了?声谢, 修离笑着?摇了?摇头,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暮临死了?,殿下身边就剩咱们两个?奴婢,理应互帮互助。”


    听他提起李暮临,扶桑蓦然?想起棠时哥哥昨天对他说的话,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李暮临有没有跟你说过春宴和某个?皇子在御花园里幽会?的事??”


    修离一怔:“你怎么……难道你见过柳棠时了??”


    扶桑没想到修离猜得这么准,急忙“嘘”了?一声,低声道:“这是秘密,不能?让殿下知晓。”


    修离点了?点头,也不多问,道:“李暮临的确说过。”


    春宴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却成了?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关于他被处以极刑的原因,众说纷纭,可没人?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


    修离紧接着?道:“但我并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这人?油头滑脑,素爱夸夸其谈,他说十?句话,挑挑拣拣也只有两三句能?信。不知道柳棠时怎么想,反正我认为他是瞎编乱造的,没有哪个?皇子会?蠢到在御花园里和太监白日宣霪的。”


    扶桑头脑简单,通常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棠时哥哥言之凿凿,修离说得也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信谁了?。


    修离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你弄清楚真相又能?怎么样呢?春宴既不会?死而复生,你也没办法帮他报仇。多思无益,不如放下。”


    扶桑点点头:“你说得对,确实应该放下了?。”


    就让春宴成为一个?谜,留在过去罢,他要向?前走了?。


    洗漱过后,扶桑和修离一起去客堂吃早饭。


    落座后,扶桑左右看?看?,道:“不知道柳姑娘吃过早饭没有,要不要去问问她?没吃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吃。”


    修离闻言一愣,倾身靠近扶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道:“前儿个?都将军谁都不带,只带了?柳姑娘来见殿下,用意已经昭然?若揭。柳姑娘迟早会?成为殿下的女人?,纵使殿下不能?给她名分?,她也是主?子,而我们是奴婢,主?子和奴婢怎么能?同桌吃饭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扶桑虽然?想过柳翠微会?成为澹台折玉的女人?,但他完全没想到修离说的这一层,他昨天不仅和柳翠微同桌吃饭,还把自己穿过的旧衣裳送给人?家,实在是……傻透了?。


    正自羞惭,脑海中?蓦然?响起都云谏昨晚说的话:你若不想被柳翠微取代,就该趁热打铁。


    昨晚稀里糊涂地被都云谏绕进去了?,此刻他幡然?醒悟,本就不属于他的位置,何来“取代”之说?他无心?和任何人?去争抢什么,根本不需要“趁热打铁”,更不需要都云谏教他怎么“趁热打铁”,他只需要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即可。


    扶桑豁然?开?朗,但仍有困惑:柳翠微是都云谏献给澹台折玉的,他们俩应该算是一条船上的,可都云谏为何又转头撺掇他去和柳翠微竞争?都云谏究竟安的什么心??他想从中?得到什么?


    扶桑猜不透都云谏的心?,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都云谏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你说得对,”扶桑道,“是我糊涂了?。”


    修离道:“从嶕城到嘉虞城,这一路都是我在照顾柳姑娘,对她还算了?解,她知书达礼,性情?温厚,就算以后成了?主?子,也不会?苛待我们。”


    扶桑含笑点头:“那就好。”


    但内心?深处,始终潜藏着?一缕苦涩,无论他怎么蛊惑自己,都无法消除。


    除非……他不再喜欢澹台折玉了?。


    有诗曰: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①


    他对澹台折玉的这片痴心?,有朝一日会?不会?变却呢?


    “你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多久吗?”修离问。


    “殿下前天作了?一幅画,送去装裱了?,说是最快也要三天。”扶桑道,“若是明天能?弄好的话,兴许后天就可以启程了?。”


    吃过饭,喝完药,扶桑迫不及待地上了?楼,叩响房门,听见澹台折玉的声音,一颗扑通扑通的心?倏地便静了?。


    刚把门推开?,小狸奴就朝这边冲过来,乍一看?真的很像只大黑耗子,怪不得那天吓柳翠微一跳。


    小狸奴被门槛拦住了?,扶桑弯腰把它捞起来,一手托着?它小小的身体,一手抚摸它,道:“玄冥,你是不是想我了??”


    小狸奴仰着?小脑袋,两颗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他,很响亮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大声回应他:是!


    扶桑低眉敛目,轻声道:“我也很想你。”


    这一句落在澹台折玉耳中?,即使不是对他说的,也让他心?头一软。他温声道:“过来。”


    扶桑抱着?小狸奴走过去,目光始终黏在小狸奴身上,道:“我不在,玄冥没有挨饿罢?”


    “你不在还有我,我还能?饿着?它?”澹台折玉道,“别忘了?,我可是养过狸奴的人?,比你有经验。”


    扶桑坐在澹台折玉对面,终于抬眼看?向?他——明明才分?开?半天而已,却好似分?开?了?很久很久,竟有种?“近情?情?怯”之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澹台折玉伸手覆在扶桑额头上,感受片刻,道:“不烧了?。”


    扶桑主?动交代:“但我还有在乖乖喝药。”


    他很怕澹台折玉问他为什么那么抗拒看?大夫,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但澹台折玉没问,好像把那件事?忘了?似的,他温温润润地看?着?扶桑,道:“昨晚你不在,我一宿都没睡好。”


    虽然?已经从修离口中?知道了?,可听澹台折玉亲口说出来,扶桑心?里还是泛起丝丝甜意,道:“我也没睡好,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见什么了??”


    “醒来之后就忘了?。”


    澹台折玉很想问一句“有没有梦见我”,忍住没问,道:“你才刚好,这两天就待在客栈里,哪也不许去,免得再复发。”


    扶桑乖巧点头:“好。”


    澹台折玉上下扫他两眼,道:“衣服怎么皱成这样?”


    扶桑低头一看?,确实皱得不像话,赧然?道:“我昨晚穿着?外袍睡的,忘记脱了?,这就去换下来。”


    顺手把小狸奴放到澹台折玉腿上,蓦地想起什么,扶桑问:“昨儿个?送去洗的衣裳送回来了?么?”


    澹台折玉道:“还没有。”


    扶桑道:“我去取。”


    刚打开?门,就瞧见了?柳翠微,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怔了?怔,柳翠微收回正欲敲门的手,率先开?口:“我去送洗衣裳,听见浣衣娘说要给天字一号房送衣裳,就替她送了?过来。”


    扶桑忙将柳翠微手中?捧着?的一摞衣裳接过来,道:“我正要去取呢,有劳柳姑娘了?,多谢。”


    柳翠微明显感觉到扶桑对她的态度不似之前那般亲昵了?,她不露声色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听修离说你伤风了?,不要紧罢?”


    扶桑道:“劳姑娘挂心?,已无碍了?。”


    “那就好。”微微一顿,柳翠微又道:“你昨天说要跟我学绣帕子,若是得空了?,只管去找我。”


    扶桑都忘了?这茬了?,笑着?应了?声“好”,目送柳翠微离开?。


    等他关上门,澹台折玉道:“好端端的绣什么帕子?”


    扶桑含混道:“打发时间而已。”


    昨天中?午,扶桑和柳翠微一起吃的午饭,饭后又去柳翠微屋里坐了?会?儿,瞧见她绣了?一半的帕子,图案秀美,绣工精巧,便顺嘴夸了?几句,柳翠微见他喜欢,慷慨道:“等绣好了?送你。”


    扶桑不由想起话本里常有女子送男子手帕的情?节,便请教柳翠微为何这样编排,柳翠微含羞道:“帕子是女儿家的体己之物,送予男子即是定情?信物,送予女子则是金兰之谊。”


    扶桑还是有些不明白:“那为何偏要送帕子呢,送簪钗环佩不行?吗?还更贵重些。”


    柳翠微念了?一首诗:“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请君翻覆仔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②”


    不等她再做解释,扶桑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手帕是用丝织成的,丝同思,可表相思之意。”


    柳翠微道:“正是如此。”


    扶桑心?里闪过澹台折玉的样子,忍了?一会?儿,状似随意道:“绣帕子难不难?我每天都很清闲,除了?读书就没别的事?做,或许可以学学绣活,打发打发时间。”


    柳翠微当即便说要教他,扶桑自然?无有不从。


    这其中?缘由是不能?说给澹台折玉听的,会?泄露他的心?思。


    正心?虚呢,就听澹台折玉问:“会?下棋吗?”


    扶桑摇头:“不会?。”


    澹台折玉道:“我教你。”


    扶桑欣喜道:“好!”


    应完就后悔了?。


    虽然?他不会?下棋,但也知道这是聪明人?之间的消遣,他爹和棠时哥哥就经常在书房对弈。


    他这么笨,要是澹台折玉怎么教都教不会?,岂不是很丢脸?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第099章 小太监99


    “薛隐。”


    稍待瞬息, 薛隐推门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澹台折玉道:“去买套围棋来。”


    薛隐领命退出,来去?如风。


    扶桑对薛隐充满好奇,等躲在屏风后头换好了衣裳, 他坐在澹台折玉身旁, 饶有?兴致地问:“殿下,薛隐平时都藏在哪里?除了刚来那天他在门口守了半日, 其他时候根本见不着他的人影。”


    澹台折玉一心二用?, 边看着手里的书,边回答扶桑:“薛隐并未刻意隐藏形迹,只是懒得露面而已。除了例行?巡察,他通常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总一个人待着他不无聊吗?”


    “薛隐独来独往惯了,性子孤僻, 独处反而更自在。”


    “他是怎么做到随叫随到的?”


    “一来他不会离我太远,二来耳力超群, 三来轻功卓然。”


    “那他平时睡觉吗?”


    澹台折玉笑睨他一眼,道:“凡是血肉之躯, 都得吃饭睡觉, 薛隐也不例外。”


    扶桑想了想,道:“那当他睡觉的时候你召唤他, 他也会立刻来到你身边吗?”


    “会,”澹台折玉笃定道,“即使睡觉时他也会保持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立马醒来。”


    扶桑不由感叹:“这暗卫也太难当了。”


    澹台折玉附和:“确实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


    薛隐当然不是普通人,他遭过的难、受过的苦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故而才磨练出坚韧不拔的心性。


    在薛隐被舅舅派到他身边做暗卫之前, 澹台折玉就对他有?所了解,皆出自表哥韩君沛之口?。


    薛隐的父亲薛憾, 曾是韩子洲的麾下,在龙骧军西北部任忠武将?军,镇守西北边境。在一次战役中,薛憾被敌方将?领斩断一条手臂,从此告别了战场。韩子洲惜才,原本打算留薛憾在武安侯府做个幕僚,谁知?薛憾坚辞不受,领了朝廷的抚恤,便回了裕州老家,与妻儿团聚。


    夫妻俩聚少离多,情分日渐淡薄,薛憾之妻张氏耐不住寂寞,与人勾搭成奸。为了与奸夫成就好事,张氏一不做二不休,在薛憾归家两个月后毒杀了他。张氏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被薛隐瞧在了眼里。


    只守了半年孝,张氏就变卖了房产,带着薛憾所得的抚恤和拖油瓶薛隐,嫁给了奸夫做妾。办喜事的当晚,薛隐潜入房中,用?一把柴刀,砍掉了张氏和奸夫的人头。


    当时薛隐刚满十?岁,等他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已是两年后了,其间?他几乎吃尽了这世间?的苦。薛隐找到武安侯府,说他是薛憾的儿子,韩子洲便收留了他,让他给韩君沛做随从。从此薛隐就成了韩君沛的影子,和韩君沛一起习文练武,又和韩君沛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建立了深情厚谊。


    韩君沛的死?,对薛隐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护送韩君沛的遗体回京之后,薛隐本想以死?谢罪,却被韩子洲阻止,韩子洲告诉他,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之后薛隐就来到了澹台折玉身边,成了他的暗卫。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了嵴州,薛隐就会加入龙骧军,像他爹一样,镇守西北边境,直到战死?沙场,埋骨鹿台山下。


    这些惨事,澹台折玉当然不会说给扶桑听,扶桑只用?活在他的小天地里,一直简单快乐就好。


    扶桑口?中还残留着药的苦味,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啜饮两口?,道:“在永渠城那个晚上,救我的那个黑衣人,其实就是薛隐罢?”


    澹台折玉说过,他曾派人暗中保护他,却没点明那个人是谁,自从见到薛隐,他心里隐隐就有?了猜测,想亲口?向薛隐求证,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好问澹台折玉了。


    澹台折玉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低垂着眼帘,平声道:“薛隐只是遵照我的命令行?事而已。”


    扶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澹台折玉特意点出来,是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吗?


    澹台折玉抬眼,对上扶桑的视线,见他似有?疑虑,蓦然意识到和扶桑说话一点弯子都不能绕,便直截了当道:“要感激,感激我一个人就够了。”


    扶桑冁然而笑,用?力点头:“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薛隐就带着新买的棋具回来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棋盘和两罐棋子。


    棋盘摆在中间?,澹台折玉问:“想执黑子还是白子?”


    扶桑谨慎地问:“有?什么区别吗?”


    “白子一百八十?颗,黑子比白子多一颗。”澹台折玉道,“白子先行?,黑子后行?。”


    扶桑道:“我得找支笔记下来。”


    澹台折玉却道:“打发时间?而已,不用?那么慎重?,记不住就问我。”


    扶桑喁喁道:“我很笨的,要是同一个问题问你三四遍,你会不会嫌烦?”


    “不会,”澹台折玉不假思索道,“我会觉得是我教得不好。”


    扶桑的心先放下了一半,等学了半晌,发现澹台折玉果?然耐心之至,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泄露出丝毫不耐烦,扶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间?或响起欢声笑语,时间?不知?不觉地便流逝了,等到午饭时分,扶桑已将?围棋的规则掌握了七七八八,不禁沾沾自喜:“看来我也不算太笨嘛。”


    澹台折玉道:“你在棋道上很有?天分。”


    扶桑自夸只是调侃,没想到澹台折玉却夸得如此真诚,令他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澹台折玉笑着点头:“真的,有?种‘无招胜有?招’的灵性。”


    扶桑心想,一定是安慰,当不得真,就连最疼爱他的爹娘都没夸过他有?“灵性”。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眉开眼笑道:“那下午接着下。”


    澹台折玉一口?答应:“好。”


    刚把棋子收进?棋罐里,都云谏来了。


    小狸奴原本卧在扶桑脚上睡得正?香,都云谏一进?来,它手忙脚乱地就钻进?了床底下。


    “殿下想吃什么?”扶桑问,“我去?点菜。”


    “你看着点罢。”澹台折玉道。


    扶桑应了声“好”,便出去?了——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他对澹台折玉的各种习惯、喜好基本都已了若指掌,点个菜根本难不倒他。


    扶桑一出去?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修离,讶然道:“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修离道:“从原先住的客栈回来就在这儿候着了。”


    昨天过来得匆忙,修离什么都没带,今儿个吃完早饭,他回了趟原先住的客栈,驾着马车把行?李运了过来——就是遇刺那天扶桑和澹台折玉弃车逃跑,随后被都云谏捡回来的那两箱行?李,其实都是些衣裳鞋袜之类,没什么贵重?物品。


    扶桑拉着修离下楼,边走边道:“你昨晚值夜,白天理当休息的,干嘛在那傻站着?”


    修离道:“现在不是就剩咱俩了么,我怕你一个人顾不过来,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又找不着我。再说值夜又不是睁眼到天明,殿下睡的时候我也睡,没那么累。”


    扶桑道:“咱们现在出宫了,你不用?还像宫里那样,守在门口?随时听候差遣,该休息就去?休息。而且殿下从早到晚待在屋里,要么睡觉要么看书,根本没什么可忙的,我自己?完全能搞定,要真需要帮忙我会去?找你的。”


    修离点点头:“我知?道了。”


    先前修离是太子身边的老人,扶桑是新人,扶桑处处都要听他安排,如今扶桑却反过来指点起他来,虽是为了他好,但?修离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感觉被扶桑压了一头。


    不过从他今儿上午在门外听见的那些言谈可知?,扶桑现在俨然成了太子的体己?人,地位已是今非昔比,他以后确实得仰扶桑鼻息了。


    等扶桑和修离端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回到天地一号房,都云谏已不在了。


    把饭摆好,扶桑和修离正?欲退下,澹台折玉道:“扶桑留下。”


    待修离出去?了,澹台折玉道:“过来陪我吃饭。”


    扶桑眨眨眼,犹疑道:“都……都将?军呢?”


    澹台折玉道:“从今天起,我的一日三餐,都由你来陪我,用?不着都云谏了。”


    扶桑一时无言。


    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就好像回到了那段只有?他和他的美好时光一样……可逝去?的时光是不会复返的。


    他总是反复告诫自己?,不要贪得无厌,不要痴心妄想,安分守己?地做个奴婢,只要能长长久久地陪在澹台折玉身边就够了。


    可是,澹台折玉对他这样好,他怎么能够不贪心?


    “怎么,”澹台折玉看着他,“不愿意吗?”


    扶桑急忙摇头,又笑着点头:“愿意。”


    过去?坐下,小狸奴早已急不可耐,站起来扒着他的腿,喵喵叫个不停。


    扶桑端起盛着羊乳的那只碗,用?指尖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小狸奴嘴边。


    他弯腰看着小狸奴狼吞虎咽,趁机把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第100章 小太监100


    围棋真的很能消磨时间, 才下了两盘棋,一个下午倏地就过?去了。


    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下午尤其短暂, 午睡醒来后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若逢阴天?则黑得更早。


    天?一黑就该吃晚饭了,一日三餐总是不能少的。


    扶桑和修离拿着两副药去后厨, 一副是澹台折玉的药浴, 一副是扶桑要喝的。


    把药煎上,点好了菜,两个人站在客堂等候。柳翠微出来用饭,瞧见他们,便过?来问:“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修离客客气气地道:“这等粗活岂敢劳烦姑娘, 倒是姑娘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柳翠微牵唇浅笑, 盈盈脉脉的目光在扶桑脸上停留一瞬,转身走了。


    柳翠微根本见不着?澹台折玉的面, 不免有些心急。


    昨天?受扶桑之?托去服侍澹台折玉, 凳子还没坐热,话也没说两句, 澹台折玉就以?狸奴怕她为由?将她屏退了。


    今天?本想借着?送衣服为由?在澹台折玉跟前露露脸,没成想却连门都没进去,又以?刺绣为由?引扶桑来见她,可从早等到晚扶桑也没来。


    扶桑明明那么真诚地说过?会竭尽所能帮助她,怎么态度忽然就变了?


    柳翠微心里不禁生出些许怨念,觉得扶桑辜负了她的信任。


    其实?扶桑惦记着?学刺绣的事儿?呢, 可他刚领略到围棋的乐趣,又被澹台折玉那几句称赞所激励, 想认认真真地把围棋学好,不教澹台折玉失望。


    他实?在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只能先?将学刺绣的事儿?搁置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柳翠微方才那个眼神让扶桑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片刻,他跟修离知会一声,走到柳翠微所在的桌旁坐下,寒暄道:“你今儿?个做了什么?”


    “我把帕子绣好了,待会儿?拿给你?”


    “这么快?等晚饭后我去找你拿。”


    柳翠微柔声道:“从前待字闺中,镇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全靠做女红打发时间,也就这点善长了。”


    扶桑知她在自谦,却又不会说恭维的话,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我这两天?在跟殿下学下棋,一心不能二用,等我彻底学会了,就去找你学刺绣。”


    得到了解释,柳翠微心里那点怨念便消散了,笑着?点点头:“好,一样一样来,不急的。”


    扶桑又道:“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肯定很?无聊,我那儿?有许多话本,待会儿?我挑几本好看的拿给你,做女红做累了就看看书,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柳翠微高兴道:“我下午还想着?找几本书来看看呢。”


    扶桑也笑起来:“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柳翠微敛眸浅笑,显出几分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态来,娇俏动人。


    扶桑看在眼里,蓦然有种?既羡慕又惭愧的复杂心情。


    这是真正的美人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柔情媚态,而他,就算穿上华美的衣裙、妆扮成女人的模样,也只是个虚有其表、矫揉造作?的空壳子,内里始终是个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有什么资格和?柳翠微相提并论呢?


    修离在喊他了。


    扶桑起身过?去,将这一瞬间的阴翳驱散,仿佛它从来存在过?。


    陪澹台折玉吃过?晚饭,扶桑挑了两本话本给柳翠微送去,到了地字七号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宛转琴音,他一敲门,琴音便停了。


    等门开了,扶桑道:“是你在弹琴吗?”


    柳翠微侧了侧身,让扶桑看见摆在桌上的七弦琴,道:“今儿?上午修离去原先?的客栈取行李,我让他帮我把这把琴带了过?来。这把琴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每当?我思念爹娘时,就弹一弹琴,心里会好受许多。”


    扶桑笨嘴拙舌,恭维人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好容易才想起来一句:“你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柳翠微含笑点头,取来那方绣着?花鸟图的帕子赠予扶桑,扶桑把话本交给她,又聊了几句,扶桑转身要走,就看见都云谏正站在地字二号房门口向他招手。


    扶桑正需要他帮忙,便走过?去,道:“劳烦都将军上楼一趟,将殿下抱到床上。”


    都云谏道:“你先?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扶桑跟着?他进了屋,都云谏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扶桑,道:“我昨晚说要教你的东西,基本都在这本书里了。”


    早上被修离无意点醒之?后,扶桑已经?不需要都云谏再?教他什么,但他还是伸手把那本书接了过?来,心想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多看书总是没错的。


    前后两张封皮上都没写书名,扶桑正想翻开一探究竟,却被都云谏制止:“现在别看,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记住,千万别被殿下发现。”


    如此神秘,弄得扶桑既好奇又有些畏忌,他一天?到晚和?澹台折玉待在一起,想在澹台折玉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谈何容易。


    他把书递回去:“算了,我不要了。”


    都云谏接过?书,随即直接塞进了扶桑衣襟里,而后推着?扶桑往外走,根本不给扶桑拒绝的机会。


    回到天?字一号房,趁着?都云谏抱澹台折玉上床,扶桑掏出那本无名书,塞进了他的书袋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都云谏走后,扶桑仍如前日那晚一般,吹了蜡烛,在黑暗中脱掉外袍,拿上装着?松节油的小瓷瓶和?那件白狐斗篷,小心翼翼地向床边靠近——小狸奴乌漆墨黑的,灯一吹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了,扶桑生怕踩到它。


    从床尾爬上床,澹台折玉还在悉悉索索地脱衣。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扶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即使这样都能让他心如鹿撞,赶紧背过?身去调整呼吸。


    澹台折玉除尽衣衫,赤身躶躰地趴好,道了声“好了”,扶桑低低地“嗯”了一声,将白狐斗篷搭在澹台折玉腿上,膝行至他身侧,先?将双手搓热,然后贴上澹台折玉的脊背,开始揉按。


    吸取上次的教训,今晚只放了两个炭盆,床头床尾各一个,果然没那么热了,放松完后背,扶桑都没出汗了。


    往掌心倒上适量松节油,再?次搓热双手,刚把黏腻软热的手掌放到澹台折玉的背上,忽然传来绵绵琴声,继而有清婉女声和?琴而歌。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①


    等歌声和?琴声都停歇了,扶桑才轻声道:“是柳姑娘在抚琴唱歌。”


    澹台折玉没应声,扶桑便也不再?说话,专心按摩。


    等按完后面,澹台折玉翻过?身来,扶桑倏然想起都云谏昨晚问他的那句话:你帮殿下按摩时,殿下就没反应吗?


    偏他问完就卖起关子,也没说清楚澹台折玉应该有什么反应。


    扶桑双手不停,每隔一会儿?就盯着?澹台折玉的脸瞧一瞧,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或许他能从都云谏硬塞给他的那本无名书里找到答案。


    因为都云谏说了,他要教他的东西,都在那本书里。


    他究竟想教他什么?


    对那本书的好奇心不知不觉就浓厚了起来。


    两条蹆按完,扶桑先?帮澹台折玉盖好被子,才轻声道:“殿下,结束了。”


    没得到回应,扶桑又唤一声:“殿下?”


    澹台折玉依旧毫无反应,显然是睡着?了。


    扶桑无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他一走动,小狸奴就跑过?来,围着?他的脚打转,还叫个不停。


    扶桑只得弯腰将它抱起来,“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吵,殿下在睡觉呢。”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小狸奴真的安静了,然而为时已晚,澹台折玉已经?被吵醒了。


    “扶桑?”


    扶桑闻声,急忙应道:“我在呢。”


    澹台折玉道:“我睡了多久?”


    扶桑把小狸奴放回地上,拿起挂在龙门架上的外袍,道:“估计也就一刻钟。”


    整个按摩流程耗时半个时辰,后背和?双腿各占一半,后腿和?前腿各占一刻钟,翻身的时候澹台折玉还是醒着?的,就算立刻睡着?也只能睡一刻钟。


    “我去让小二备浴,”扶桑道,“你可以?再?眯会儿?。”


    扶桑穿好衣服就出去了,在厨房见到了修离,诧异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药炉吗?”


    “没有,”修离道,“我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


    虽然同为太监,修离却不像扶桑这么弱不禁风,他比扶桑高大,也比扶桑健壮,扶桑半桶水都拎不动,修离却能拎着?一满桶水健步如飞。


    当?然,抱澹台折玉进浴桶对修离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澹台折玉泡药浴的时候,修离就守在外面。


    药浴结束后,换修离进去服侍,扶桑在外面等候。


    等修离出来,扶桑进去,先?准备好换洗的衣裳,然后吹了蜡烛,在屏风的遮挡下脱衣沐浴,依旧用的是澹台折玉用过?的水,还很?热呢。


    在水里随便泡泡就出来了,速速擦身穿衣,这回不用澹台折玉召唤,扶桑就自觉地爬上床,带着?一身药香钻进澹台折玉怀里。


    两个人面对面搂在一起,澹台折玉的下颌抵着?扶桑的额头,嗓音低哑:“累不累?”


    “不累,”扶桑道,“一点都不累。”


    顿了顿,澹台折玉道:“不如以?后改成隔一日按一次……”


    “不行!”扶桑不假思索地反驳。


    话音刚落,扶桑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登时就有些慌乱,还没想好如何补救,昨晚在都云谏房中听过?的那种?呻喑声再?次传入他的耳中,而且比昨晚更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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