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寒风刺骨。
穆初夏和袁向北趁着雪夜, 飞蹿在山间,直奔江城而去。据袁向北说,两位老师如今可能在江城歇脚,明日才能上车去往别的地方。
两人到达江城时,已是凌晨。
许青平两人被关押在江城小学的一间教室里, 此时, 教室里挤满狼狈的人,大伙相互依偎,抵挡冰冷的寒夜。
袁向北熟门熟路地找到关押之地,然后让穆初夏使了些手段, 把一起关押的人都弄睡过去,两人这才踏进屋去,寻找许青平。
穆初夏在教室的一角找到了许青平,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许青平的情况,见他虽是狼狈, 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势,情况比当初许智枫好了许多。
“许老师, 许老师....”穆初夏蹲下身,摇了摇许青平。
睡梦中的许青平听见呼唤,睫毛微颤几下, 才缓缓睁开双眼, 乘着夜色, 半晌才看清楚蹲在自己跟前的人。
“穆初夏, 你怎么在这里?”许青平一惊,顿时从地上坐了起来。
“嘘,小声点,许老师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要被送去别的地方了,就给你送点东西来!”穆初夏指一指周围被她弄睡熟了的人。
许青平低声急急地说道:“你不该来,这里不安全,快走,我没事!”
看着跟前的小丫头,许青平觉得严寒的雪夜,其实也不是那么冷了。
穆初夏:“许老师,你要被送去哪里?到了地方后能写信不?”
许青平摸了摸穆初夏的脑袋,眼神里满是欣慰:“傻丫头,老师没事,只是去西北支援地方建设罢了,到了地方就给你写信。”
“我大堂哥也在西北,到时候我写信告诉他,让他去看看你!”穆初夏一听西北,就更加安心了,穆福军在西北那边当工农兵,到时候让他多照顾一下老师就行。
穆初夏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刻画在魔魂深处的原则依旧深深影响着她,身为一头好魔,要尊师重道。许青平对她意义非凡,比起穆庭治也不遑多让。
在魔域,师傅就是第二个父亲,一生相随。哪怕她明知许青平并不能与魔域的师傅相比,可她也不能冷眼看他如此落魄,她要尽量为他安排好,就算远走,也不能让这个教导了她多年的老师受太多磨难。
两师徒最后一刻温馨,被等在一旁的袁向北打断。
这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是早早交待完事情,快些离开。
“许老师,别的东西不好带,这是全国粮票,你带着。到了地方起码不会饿着,还有这五十块钱,你也拿着,去了远方肯定要花钱!”袁向北把准备好的东西拿给许青平。
穆初夏:“老师,东西你藏好,到了地方就写信回来。”
三人又悄声说了几句,便就此分开,离去前,穆初夏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许青平。随即转身,跟着袁向北踏入了夜色。
许青平看着穆初夏消失的背景,眼眶泛起了丝丝酸涩,眼底却是一片暖意。
教出这样的学生来,他此生无憾了!
不过...... 这两娃子是怎么半夜跑到这里来的?
许老师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哪里不对!直到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了许智枫后,才从许智枫的嘴里知道,原来自己这学生还是个有大本事的!
****
次日,纷杨的雪花渐渐停止,太阳从云朵里探了出来。
“小妹,起床扫雪了!”院子外,穆福昆和另外两房的娃子们都拿着扫把清扫院子里堆积的大雪。穆庭治三兄弟则顶着寒风,爬上屋顶,把屋顶的雪往院子里推。
房顶可都是稻草搭的,耐不住大雪的积压,不处理一下,如果晚上再来一场雪,说不定就把房顶压垮了。
穆家三房人都在忙活,就穆初夏还栽着个小屁. 股在暖和的被窝里滚来滚去,就是不愿意起床。
“哦,起来了!”听见叫声,穆初夏把厚厚的棉絮披搭在身上,翻了个身坐起床。
她刚坐起床,就见屋里多了个小身影。
“福林,你做啥呢?”
“二姐,我给你个东西。”穆福林狡黠一笑,然后趁着穆初夏眯眼打哈欠之际,迅速大吼一声,朝穆初夏丢个了白团过去:“二姐,接住!”
“啊啊... 穆福林!”突来一团冰雪,刺得穆初夏打了一个冷颤。一声大吼,震得人头皮发麻!
穆福林丢完雪团,哈哈大笑着扯腿就想跑,可惜小腿太短,没跑两步就落进了穆初夏的手里。
“臭小子,长胆儿了,敢拿雪团丢我... 看我怎么收拾你!”穆初夏提着小堂弟,把那雪团直接糊到了穆福林的脸上。
“大哥,二哥,救命啊... 二姐要杀人了...”屋内传来穆福林惨兮兮的叫嚎声。
院子外扫雪的人听见屋里的声音,纷纷大笑。
被穆福林这么一闹,穆初夏躺不下去了,气哼哼地把捣蛋小堂弟丢开,起身穿好衣服便往外走,出去前,还不望回头瞅了眼缩着脖子瑟瑟打抖的小屁孩:“把被子给我叠起来...”
穆初夏可不觉得欺压小屁孩有什么错,谁叫他自己撞上门来...
“二姐欺负人!”穆福林哭丧着一张小脸,撇嘴抱怨。
穆初夏挑眉睨了眼他:“就欺负你了!有本事,你欺负回去啊!”
“等我长大了,我要报仇......”穆福林气哼哼地说。
“切,就你这这样,一辈子都报不仇!”穆初夏瞬间决定,压他一辈子,让他翻不了身。
“大魔王,我要找道士收了你...”好吧,在穆福林的心中,他二姐就是一个专门欺负小孩子的大魔王。
还别说,歪打正着还真说中了穆初夏的本质。
穆初夏嘿嘿轻笑:“本魔王等着... 看到时候是我收道士,还是道士收我。”
穆初夏逗了小堂弟几句,便拢了拢衣服出了房门。
今年的雪比往年大。积雪深厚,今儿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扫雪。
穆初夏稍作洗漱后,便去找个了簸箕出来,准备把兄姐扫好的雪装起来,倒到院子外面去。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忙碌着,眼看就要中午了,赵老太丢下扫把,朝院子里的张梅和林秀说:“老二、老三媳妇,去打碗米出来,我一起煮了吧。”
“唉,好嘞!”张梅和林秀放下扫把回屋装了一碗米,拿了几个地瓜给上房,让赵老太帮着煮。
赵老太拿着两媳妇给的米,便准备进厨房,不想这会儿院子里却来了个外人。
“哟,穆四嫂准备做饭了啊!看来我来得还真是时候,今儿能在四嫂家讨口饭吃!”来人是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身材臃肿,身上穿着件厚厚的军绿色棉袄,嘴角挂着极度夸张的笑,一进院子就笑呵呵地吆喝了一声。
“这不是高家庄的孙大娘吗?咋来咱家了?”赵老太驻脚和她打招呼,心下却十分疑惑,这孙婆子来自家,该不会是......
一想到孙婆子的身份,赵老太双眼顿时一亮,正准备招呼着她进屋坐,却不想孙婆子倒是先开口道明来意:“穆四嫂,我这有件喜事儿想给你唠嗑唠嗑,你看,你有空没?”
赵老太一听,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忙吆喝一声:“张梅,林秀,你们去做饭,多做些,留许大娘在家吃饭。卫红啊,你跟我一起招待许大娘。”
老太太几下安排好事,便笑眼眉开地拉着孙婆子进了堂屋。
这孙婆子是可是十八乡出了名的说媒人,她既然来了穆家,那肯定就是有人家在打听老穆家的消息了。家里除了去当兵的穆福军外,就只有盼春到了年纪,孙婆子定是为盼春说亲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在打听盼春的消息?
赵老太和周卫红都是过来人,这会儿两人都想到了盼春的亲事上。
盼春到了出嫁年纪,大伙都知道。盼春勤快,还上过学,认得字。十里八乡,家里有小伙子都有点这心思。
穆家虽是一直在做准备,却没放出风声说要给盼春说亲,这才一直没人踏门说亲。
这孙老婆子自动上门,定是那家人偷偷相过盼春了。
如今这年岁,虽是支持婚烟自由,可那股自由之风只在城里,可没刮进农村来。这农村谈婚论嫁,依旧是媒人先上门,然后在双方相看,看中了,就结为两姓之好。
别说,这孙老婆子还真是给盼春给说了一好亲事,那小伙子是镇上的,家里条件不差。今年二十岁,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这条件听得赵老太和周卫红都有些意动。
可任由许老婆子舌灿莲花,把那家庭说得再好听,一报出人名,赵老太和周卫红顿时黑了脸。
什么东西,难不成咱盼春这么好个闺女就只配得上个地痞流氓?别管他是红卫兵还是啥,可在这之前,那人可是镇里出了名的浑子,就这种人,也敢说给盼春...
“我跟你们说,那小伙子以前是不好,可现在这不是懂事儿了?在镇上可是红卫小将,家里条件也好,盼春嫁过去保准享福……”
孙婆子说得眉飞色舞,说到最后,好似那小伙子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般。
她越是夸得天花乱坠,赵老太和周卫红两人的脸就越黑,直到最后,黑成了锅底。
都是一个镇上的,谁还不知道谁?而且那小子名声之“大”,连赵老太这种不怎么出门的人都略有耳闻。
传出来的,都不是些什么好话。
这孙婆子是在唬谁呢?
就连周卫红这好脾气的人,在听了孙婆子给闺女说的人家后,火气都腾地冒了起来,更别说赵老太这一向泼辣的。
只见赵老太撸了一把袖子,皱纹满布的脸颊顿时一横,推了一把说得起劲的孙婆子:“滚...真当我穆眼皮子浅,什么烂七八糟的人都敢往我家说!”
赵老太气得狠了,虽然她是不怎么在乎孙女,可那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是能践踏的!她再怎么忽视盼春丫头,那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不说好歹,这临门一脚,怎么也不能把大孙女给祸害了!
“唉,唉....四嫂,好好的动啥手?”孙婆子被推了一把,这才停下了滔滔不绝的嘴皮子。
赵老太横眉怒目:“我动啥手,你不知道?你心肝烂了黑了!咋这么祸害我老穆家闺女?你说那人什么样儿,你自己心里没底?”
被赵老太一说,孙婆子眼神闪烁了几下,显然有些心虚,她讪讪一笑,不死心的又张开了那张能说会道的嘴:“老嫂子,谁还没年轻过,那小伙子真的改好了,这都在镇上捞到事儿做了,还是干大事儿的,家里条件也不差。你瞅瞅你家老三,年轻时不也是不咋得,这讨了婆娘,那性子不才改了吗?”
好吧,孙婆子直接拿穆三叔来打比喻,她不说还好,一说,赵老太就更气了。
自己的儿子,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哪由得别人说三道四!
护短的赵老太怒吼:“出去,出去...咱老穆家不欢迎你!你以后也别踏咱家门!”
“卫红,给我把他撵出去!”
周卫红得了老太太的话,挽起袖子就去推搡孙婆子,想把这个前来家里祸害自己闺女的老巫婆撵出去。
周卫红这会儿心里可来气儿了,这孙婆子简直就是来推自己闺女跳火坑的。谈的什么人家?
这男方她可是听说过,名气大的很。二十来岁的人了,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去年,居然还传出他和他二嫂子有些不干不净,在镇上闹了好大一出笑话!就这种人也敢往老穆家说,她和老穆家有多大仇啊!
周卫红身子高,常年在地里做活,手上也有把子力气,可耐不住孙婆子吨位大,推了几把都没推得动孙婆子。
老赵太见状,跳脚就朝着院子里大喊了一声:“初夏,快来把这贼老婆子丢出咱家去,什么东西,来咱老穆家说三道四,欺咱家没人啊!”
穆初夏和几个兄弟在院子里忙着把雪弄出院子去,本来还在和他们悄悄议论家里的客人是谁,冷不丁听见她奶的叫声,她簸箕一丢,扯着双腿就跑进了堂屋。
刚进屋就见她大伯娘脸红筋爆地推掇着孙婆子,那模样一看就是气急了。
穆初夏大眼一黑,两步跑上前,拽住孙婆子的一只手,拖着就出了堂屋。
孙婆子原本还没把穆初夏放在眼里,可等被穆初夏拖着走了,她才急忙大喊:“唉唉...放手...放手,我自己走!”
她话刚落,就被穆初夏一把丢到了院子外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孙婆子觉得面子丢大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跺脚就叫骂起来:“什么东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呸,要不是人家指名点姓要穆家这大闺女,她才懒得上门说亲!
“嫁不出去也不用你操心,那人真有那么好,你怎么不把你闺女嫁过去!”赵老太走出堂屋,站进屋檐底下大声怨怼。
孙婆子一听,顿时卡壳了,她倒是想把自家老闺女嫁过去,可人家看不上啊!
“呸,你老穆家这两赔钱货,一个力大无穷,一个妖里妖气,没老婆子说媒,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她们嫁出去!”孙婆子也来火了,叉着腰大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赵老太一听她咒自家两孙女,当然忍不住。气得随手捞起凳子就往院子外砸去。
“贼巫婆,祸害别人家闺女,死了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搬弄事非的舌头,小心被割掉!”
穆初夏守在院子门口,瞪着对大眼睛瞅瞅她奶,又瞅瞅门口跳脚的胖女人,眼睛闪啊闪...自从前三婶被送走后,有些年没见过这种大戏了!奶奶功力不减少当年啊!
穆初夏看戏看得起劲之时,老太太的命令又到了。
“初夏,给我把她弄出村去...这种贼婆子,别让她脏了咱村的地!”赵老太对自家孙女那是信心满满,喊初夏喊得相当顺溜。
“哦!”穆初夏得了老太太的话,两步跨出院子,扛起孙婆子就跑。
“哎哟......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死丫头,力气这么大,以后肯定会打男人,谁家敢娶个打男人的媳妇!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在家当老闺女!丢死你们穆家的脸!”
孙婆子一路叫骂,引来了好些村民看热闹。
对于穆初夏扛个人什么的,村民们都见怪不见,千八百斤的东西她都扛得动,一个人算什么。
“初夏,这是...”
穆初夏路过张卫海家时,钱琴听到声音从屋里跑了出来,见着穆初夏扛着个人在跑,她立马出声问。
穆初夏没留步,边走边说:“她惹我奶生气了,我奶叫我把她丢出村去,别脏了咱村!”
钱琴:“......”
“哎哟,杀人了,穆家闺女杀人了!”
“你这不还在猪叫吗?哪死了,还活着,有气呢!初夏,把她丢出去,她确实脏了咱村的地。”
钱琴这会儿也看清楚了被穆初夏扛着的是谁,一见这老婆子,钱琴心里头就有底了。
别人不清楚孙婆子的底细,都当她是说媒人,可她却清楚得很,她可高庄村出来的闺女。没出嫁之前就听老娘说过,这孙婆子借着说媒的当口,不知道牵了多少闺女去卖,祸害了不了好闺女。
呸,缺德事做多了,早晚要招报应。
这会儿见着孙婆子栽到了穆初夏手里,钱琴别提多高兴。想当初,这孙婆子还跑去她家给她说过媒,不过她老娘知道孙婆子心坏,不敢让她说媒...
还好老娘多了个心眼,要不然,她说不定就是被她卖掉的其中一个,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孙婆子叫嚣的很凶,可任她叫多凶,芭蕉村的村民们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劝的。哪怕当初那个偷了穆初夏猪草的女人出来,也冷眼相看着,穆初夏扛着人从她身边走过时,她还鄙夷地吐了孙婆子一嘴...
穆初夏可是芭蕉村的闺女,本村里打趣打趣,吵吵闹闹也就算了,哪由得外村的人来叫骂?
穆初夏把孙婆子丢出村,也不管她怎么叫嚣,拍拍小手就转身回了穆家。
回到家时,就见赵老太拉着脸坐在屋檐底下,眼神沉沉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事儿闹得一家子人心情都不好,特别是穆庭棋两口子。闺女被人那样说,当爸妈的心里能舒服才怪。
“娘,你说...那婆子咋无缘无故的给盼春说那种人家!”林秀端着个水盆子,站在正房的厨房门口,蹙眉相问,她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
林秀年纪虽在三妯娌中是最小的,但心眼却是最多的,毕竟没出嫁前撑起过一个家的人,能简单到哪里去?好在她也没啥坏心眼,只是安安份份过日子罢了。
“谁知道,气死我了,这贼婆子想祸害我孙女,除非我死了!以后咱家娃子们说亲,找谁也别找她!”赵老太这会儿还在气呢!
其实这也真怪不得赵老太和周卫红会这么生气,闺女、孙女都被作贱到这种地步了,能稳得住才怪。
“我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她说的那个人我也听说过。孙媒婆这么精明的人,明知那人人品不好,还敢往咱家说,暗地里说不定还有啥龌龊呢!娘,那个人他现在可是红卫兵,可别......”
林秀把自己的疑虑一提,家里的人全部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纷纷把目光转向了她。
“接...接着说!”穆老爷子望着林秀,让她说下去。
林秀张了张嘴,随即又望了眼院里的小辈们,她眼睛一转,便支开他们:“盼春,我和你妈他们商量点事,锅里的饭还没煮好,你带着弟妹们去把饭煮起来!”
几个娃子被支走后,林秀走进堂屋,然后低声对众人说:“我上次回娘家可听说了,外面在破什么四旧,我们村里有个跳大神的婆子都被捉了,说她搞什么封建迷信...娘,那人是红卫兵,咱家可还有个初夏...你说,他是不是...”
林秀话没说完,但一大家子几乎也明白了她话的意思,听完她的话,大伙脸色纷纷暗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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