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位身穿着白色素净狐裘的金钗之年的女孩。
她手捧着黄铜制龙凤暖壶,靠在院门前,仿若未觉听着旁边那位侍女的规劝。只是听到木门响动时,这才看向开门望着自己的王书谨,冲她柔和一笑。
“是不是吵到你了?”
女孩那双明亮的水眸望着王书谨。她身旁还立了两位俊俏侍女,一位撑着淡黄色油纸伞,一位提着女孩厚重的裙摆,以防被雪水染污。
之前女孩旁边的那位侍女还在跟那位姑娘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整张俏脸急得嫣红。
过来开门的小孩还默然听进去了几句。其实,那位侍女说的这些,她都知道。也不奢求程家能给她一口饭吃。
“哎,我说,家主年轻时惹恼了一位半圣,受其诅咒,导致嫡系一脉真的只能活其一啊!您和您姑母的孩子命里相克,主夫肯定都不会同意你把她接回来的!”
“她是我表妹。”
“表妹怎么了,自古骨肉相残的还少吗?二小姐自小就体弱,出生时就被主夫喂了毒舍弃,活不久的啊!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而且家主都放弃了!”
“所以就是要我视而不见,漠视她生死吗?”
“小姐啊,您怎么可以这么天真!你能确定她不会和当年那位半圣那样对程家心怀怨恨,不会变成一条伺机报复的毒蛇吗?而且你能在主夫下护住她吗?”
“茯苓,不容放肆!她是我妹妹,不是毒蛇!!”
姑娘见那看起来比她大上几岁的侍女还想说些什么,婉转地点了一句,希望能点醒对方。“禁言。”
“茯苓你是我的丫鬟。”
不是我爹的。
程晚吟未完的话都在不言中。
王槿之站在墙上垂眸望着院外那里。
她没有注意听她们在争论些什么,而是看着那位看起来只比书谨大上几岁的女孩。和院中那位平行世界的自己一样愣住了,呆愣在原地。
系统看着王槿之好似迷茫、实则走神的懵懂目光,还以为是自己之前的讲解太过深奥,王槿之没听明白。它便拍了拍胸膛道。
“放心,咱们进入某个世界都是经过许可的。”
“这些提交许可的任务都是我们这些隶属总公司系统做的事。反正跟你说多了,你也不懂。你只要知道那些无证行驶的黑系统都是没有许可就行了。”
“它们就是因为没有许可,才会靠截取世界气运来跳转时空。而且如果能源损耗过度,甚至还会吸食任务者的灵魂力量。”
系统还在解释着,但突然感觉王槿之似乎并没有听自己的讲解,便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院外那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孩。
它讲解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郁郁骂道。“王槿之你个大猪蹄子!”
王槿之没有回应系统气愤地叫骂。她在看到程晚吟的瞬间,就已经轻飘飘地跳下院墙,瞬间飘到了院外那位年轻女孩的面前。
程晚吟!
虽然模样不同,但她确定对方就是程晚吟。
“你就是书谨吧?”程晚吟对一旁她的轻声呼唤毫无所觉,如同既定程序一般,奶声奶气地院中的那位平行世界的自己问道。
王槿之这时候才突兀地想起原来这不过是平行世界的自己的一个梦而已。她却一时之间当了真,真是莫名的…有些怅然所失。
那位王书谨小朋友没有回答程晚吟的问题。
半晌,她抿起薄唇,目光扫过那群衣着华贵的人和似乎有所忌惮骤然闭嘴不言的俊俏侍女,然后锁定在看起来是主子的程晚吟身上。
天空中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程晚吟大概是在这院落外迟疑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门的。她的眉毛、睫毛、头发、狐裘上已经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好似一个白雪堆做的瓷娃娃儿,健康矜贵的,美好得不似真人。
程晚吟见王槿之没有回话,再次蹲下来柔声问道。
“你是书谨,对吗?”
王书谨站在门前,黑色发丝长及脚踝,随风胡乱飘舞着。她那双大大的墨色瞳仁怔怔地望着那位和自己面容极其相似、衣着华贵的姐姐半晌,长久地沉默。
王书谨也不似害怕,在对方问到是不是本人时,睫毛还微微颤了颤。
但就像现在一样,她并不怎么想理人,只是陌生地注视了一会这位面熟的小姐姐,然后视若无睹从程晚吟旁边经过。
“她不理人!”那位侍女看不过去,面生怒意,对着王书谨单薄的背影骂道。“没大没小,她竟然不理小姐您!小姐,要不咱们走吧!!”
“茯苓,放肆的是你,回去抄戒规十遍。”
“小姐!”茯苓俏声不满道。
“再犯,抄一百遍。”但程晚吟并没有被留情,温和、稚气又严厉的语言再次从背后传来。王书谨听到她对那位侍女说。
“是不是我平时太过平和,导致你们就忘记了尊卑,随意言语?记住,她是我妹妹,我的表妹!她是程家嫡系一脉,我姑母的孩子!程家二小姐!”
“小姐,她都不姓程。”那位侍女不服气地瘪了瘪唇。
“再说,降二等丫鬟。”程晚吟微微皱了皱细眉,看着茯苓不服气,望向王槿之怨毒的眼神,补充道。“回去我会亲自跟母亲禀报,无需父亲过问。”
这些都是这位权臣的留在时空中的回忆,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往事。这也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段话,临死前也会回顾的事。
人临死前那瞬间能想起的事,无非只有两种。
一是极其后悔,二是极其幸福。
这两点王书谨全占了。
如果能够从来,她大概一开始就会跟着程晚吟回家,而不是去考验这位表姐吧。这也是王书谨极为后悔的一件事。
很奇怪吧,明明王书谨一生的成就那么多,曾经位及权臣,后悔的事也那么多,但她记得最深的却依旧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如若不是临终前的这场最后的迷梦,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她曾经在这里留下了悔意。
“这是她和晚吟的回忆吧。”王槿之看着这个世界的程晚吟喃喃低语道。
在王槿之第三者的注视下,那位将整张小脸埋在狐裘里的女孩孤单地立在这破败的小院门口,目光柔和地看着前方那位衣着单薄的小人一步一步在漫天大雪中远去,微微叹了口气。
“我是你的表姐。”
程晚吟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过来认亲的这位妹妹的不理不睬。在对方走了十几步后,就慢吞吞地跟在了王书谨的后头,慢慢说道。
“我随母姓。姓程,名晚吟,字书言。”
“刘妈应该向你提过我吧。”
“跟我回家吧,书谨。”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会,街道的人越来越少。快要几近无人了,身子单薄的王书谨这才喘着粗气停下来,双眸扫过后方一直跟着自己的程晚吟。
程晚吟也哈着热气,站在她不远处。
王书谨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好像也没有走多远,又好像走了很长的样子。但这期间那位和自己容貌有些相似的女孩也一直在跟随她。
这让王书谨放下了一点戒备,仰头看了看这漫天飘飞的大雪以及头上那替她遮掩风雪的淡金色符文,晃了晃小脑袋,未束起的黑色长发随着风雪在空中微微飘荡。
“书言,打伞就行,别浪费文力了。”
她转身走到那位停留在不远处的程晚吟跟前,虚弱地咳嗽了好几声,如同一个小大人般直呼其名道。这点非常像王槿之本人,王槿之对程晚吟也是如此的,一般从不称呼对方为姐姐。
“好。”程晚吟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家伙,点头道。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存在的?”王书谨抬手,用冻得红肿如胖萝卜的手指握住她的小手问。
“昨天。”程晚吟被王书谨冰凉的手指弄得微微一愣,然后将手中温暖的小手炉塞到了王书谨的手里,如实回答道。
“为什么想带我回去?”
王书谨这次没有避而不接,而是仿若未觉地捧着那个被对方塞过来的手炉,兀自地抬头望了望天空,稚气地问道。
“你爹不是不要我吗?”
说这句话时她也没有多少情绪起伏。她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惜。对方可以可怜她一时,但不能可怜她一世。所以那是对于书谨说,是最没用的东西。
但程晚吟却抱住了她。
她说,“对不起,书谨。是表姐没有发现。”
“我爹错了。姐姐不能弥补他的错误。姐姐也没有想到在我锦衣玉食时,我的妹妹却在腊月寒天里受冻挨饿,甚至可能命不久矣。”
“每当我思及至此,便心如刀绞,食不下噎。”
一边是她的亲爹,一边是她的表妹,夹在中间的程晚吟是最艰难的。她抱住自己如纸片般脆弱的妹妹,看着她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色长衣、仿若寒潭的体温以及披散的乱发,痛惜道。
“书谨别怕,我想护着你长大啊。”
听着这直白的话语,王书谨仰头望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怀念,咳嗽了几声。浑身冰冷的她在这个柔弱温暖的拥抱中贪恋地待了一会,然后才收回视线道。
“姐姐,带我回家吧。”
那时候,王书谨那片冰封的内心中便多了一个人,多了一道誓言——她要保护这个如同瓷娃娃般洁白无瑕的人儿,保护她不受到一点伤害。
[若你能毫无保留,护我周全,那我亦如此。]
这道懵懂浅显的誓言,却让王书谨掩藏了自己的光芒,用了一生去执行它。
那时候,程晚吟没有注意到这位并没有多少表情的小表妹脸上浮现出的异样神情。她将狐裘披在对方身上,一边撑着油纸伞,一边攥着她的小手,朝紧跟着她们的那辆马车走去。
王书谨走着,程晚吟也走着。
王槿之注视着这两位小女孩。
然后看到她们随着步伐的移动,小时候的程晚吟渐渐消失了,而那位黑发黑眸的瘦弱小女孩也慢慢地,一步一步,蜕变成了一位气场极强的病弱美人。
那双带着许多精致宝石的黑色长靴踩在街道的泥土地上发出均匀的脆响。她依旧是那副模样,走在熟悉的道路上。也依旧是边走边咳,嘴唇微紫,面带病容。
身穿着一袭鱼鹤绣文的厚重官服的王书谨,突兀地转身看向王槿之那边。
“汝知吾所愿乎?”
那身深紫色的布料衬得这位不苟言笑的权臣,苍白的肌肤如同冬日的寒雪,看起来威严又冷静,沉着且可靠。
王书谨淡粉色的薄唇微抿着,头上的冠冕角随着她转身而摆动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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