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
1.
康熙十八年,春夜。
乾清宫东暖阁阁楼上,顾问行早早燃了数盏壁灯,为帝王照明取光。这二层阁楼搭的不算大,又被两座多宝阁和书架挤占空间,显得阴暗又逼仄。
康熙却并不在意,盘腿坐在黄花梨四屉的小炕桌前,读完手中书册的最后几页。
须臾,帝王伸展着臂膀,起身问:“保成睡下了?”
顾问行笑着道:“太子殿下方才用了一碗助眠的热牛乳,躺下就睡着了,只是睡前还惦念着皇上,请您别太劳累呢。”
自打去年设立敬事房之后,顾问行就成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专司皇帝内院事务。他是前明的秀才,曾经也饱读诗书,因而虽与康熙是主仆关系,却到底与旁的太监不同,独得一份爱重。
他尊称胤礽为“太子殿下”,康熙听着顺耳,也便默许了。
帝王嘴角噙着笑,向阁楼底下走去:“朕去瞧瞧这个小家伙,他出花才痊愈没多久,叫御前伺候都仔细些。若是出了岔子,决不轻饶。”
顾问行应一声,跟着康熙下了二层阁楼,绕过明间,掀开珠帘进了西暖阁。
胤礽听到珠帘碰撞的声响,黝黑的葡萄眼登时圆睁。来不及调整姿势了,就这么撅着屁股趴在龙床上,闭目装睡起来。
为了骗过康熙,小家伙甚至还咂了咂嘴。
康熙坐在床边,看儿子卷翘的睫毛不住颤动,忍不住一巴掌搧上那撅起来的屁股蛋儿,笑道:“兔崽子,竟学会跟阿玛装睡了。”
胤小礽闻言睁开眼,骨碌碌滚到龙床最里头。
他捞个软枕护在胸前,软糯糯卖萌道:“不,不是哒,保成是挂念阿玛才睡不着呢,可不能打保成的屁股。”
小家伙蜷成一团,抱着绿缎面软枕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苏子叶饽饽。
软白黏甜的,叫人硬不下心肠说重话。
康熙爱极了嫡子这服模样,眉眼柔和着,伸出大掌将人一把抱过来:“成了,阿玛就轻轻拍了你一下,瞧把你委屈的。”
胤小礽知道自己躲过一劫,揪着康熙的衣襟道:“睡觉,阿玛。”
康熙便将儿子放在床榻里侧,亲自给盖好夹被。这才由着梁九功伺候着擦洗了,换上寝衣,在床外侧躺下来。
胤礽翻个身,一只脚丫子娴熟地搭在康熙腿边,问:“阿玛,这世上有鬼怪吗?”
康熙捏着儿子的小脚丫放下去:“自是没有的,若有,也是人心中有鬼。”
胤小礽眨眨眼,觉着自己没做坏事,心里头才没有鬼,摇摇脑袋排除了这个选项。
他又问:“那,花房送来的花木会点头摇头吗?”
康熙:“……”
帝王觉着儿子有些怪异,忍不住翻个身问:“跟阿玛仔细说说,你遇到花房哪个奴才了?”
胤小礽悄悄抬眸打量一眼康熙,心里可清楚了。
汗阿玛把他看的太紧了,尤其去岁出过天花之后,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要罚没问责宫人们。这会儿肯定又是误会了,还以为哪个花房小太监有意接近他呢。
小团子再度翘起一只脚丫,搁在了康熙的肚子上,这才摇头:“保成谁也没遇到呀。”
康熙好气又好笑,攥着这只调皮的小脚,开始使劲儿挠他。
胤礽一身痒痒肉,登时忍不住扭着身子“咯咯”笑起来,原本盖得好好的夹被都被他扭成个麻花。
父子俩笑闹一会儿,康熙揽着儿子,拍拍脑瓜道:“睡吧,明日早起,阿玛叫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酸汤子,加许多蜂蜜喝芝麻的那种。”
小家伙眼前一亮,连忙睡好。
他最喜欢酸汤子啦,酸酸甜甜的,好次!
康熙笑笑,只当儿子先前所言都是童言无忌,也就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次日辰时初,帝王御门听政之后,便留了佟国维,索额图和明珠三人,前往懋勤殿议事。今日说的主要还是吴三桂在衡州称帝,大封诸将领一事,康熙估摸着时辰,觉得赶不及去陪着保成用膳了,索性招招手叫来梁九功。
“你回乾清宫,替朕看着保成好好用膳。酸汤子虽好,食一碗即可,蜂蜜也不能多加。”
梁九功应一声,折身顺着廊檐底下回了正殿。
他来的正是时候,大御膳房新做好的酸汤子,连同几样春日鲜食一道送了过来。
逢春姑娘正在一旁侍候太子爷用膳,她原是先皇后陪嫁丫鬟,入宫之后便做了坤宁宫的掌事宫女。先皇后骤然崩逝后,万岁爷特意点了逢春与夏槐二位姑娘,入乾清宫侍奉小主子。
见梁公公进来,逢春忙半福了身子。
梁九功和气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万岁爷在前头议事,惦记着太子没用早膳,便要奴才来瞧瞧。”
胤小礽已经能独立用好小勺和箸。
趁着两人客套,连忙呼噜呼噜往嘴里塞了满满一碗酸汤子。等梁九功回神,他已经两碗下肚,吃饱啦!
梁九功:“……”
完了,他高低得挨万岁一脚踹!
小团子瞧见梁九功的脸色,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道:“梁公公,保成不说你不说,逢春姑姑也不说,阿玛不会知道哒。”
梁九功看着这满屋子的御前奴才,一言难尽道:“诶,奴才谢太子爷垂怜。”
略略说了几句话,叮咛了嬷嬷和小太监们照看好阿哥,梁九功便折回懋勤殿去。胤礽看着人走远了,屏退其余宫人,这才问逢春:“姑姑,额娘从前养的那盆蕙兰呢?”
逢春帮他套上褂子,笑道:“入春之后天气暖和,昨日蕙兰又开花了。皇上怕那香气太盛,熏到了阿哥,便叫人搬去东边阁楼上了。阿哥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胤礽早就哒哒哒跑远了,道:“姑姑就别管啦,保成去看看!”
那盆花果然在小阁楼的桌前摆着。
阁楼上阴暗无光,乾清宫又潮气重,事实上很适合蕙兰生长。但不知为何,这盆蕙兰如今却蔫儿蔫儿的,紫红色的小花并不繁茂。
就连香气也不如从前了。
胤礽双手撑着脸,仔细围观半晌,戳了戳蕙兰叶子,问:“你不想呆在这里,闻着阿玛的臭臭味,对吧?”
蕙兰叶子忽然一抖,上下点了点。
像是有人在点头附和一般。
胤小礽见状来精神了,搂着花盆笑道:“那就跟保成回西暖阁?”
蕙兰又使劲儿点点头。
小团子欢喜极了。除了逢春姑姑和夏槐姑姑,这乾清宫终于有“人”能回应自己的许多问题,而不是装成一根木头,充耳不闻了。
赫舍里的残魂附身在小盆栽上,看着儿子露出笑脸,心都要化了。
于是,那盆栽里的紫红色小花悄悄又绽开了十几朵,瞧着越发鲜活起来。
胤礽没留意到这些,抱着蕙兰回了西暖阁,趴在通炕上,翘着脚丫问:“你还记得我额娘吗?”
蕙兰略一犹豫,点了点头。
小团子高兴极了,趴在它面前问:“那额娘喜欢酸汤子吗?保成可喜欢啦。”
蕙兰甩甩细长的叶子,摇摇头。
——刚才她可听到了,儿子已经用了两碗酸汤子,再吃可要积食了。
胤小礽一脸遗憾道:“原本还想请你替额娘尝一碗呢,真可惜。你既然不要,就留给阿玛吃吧。”
蕙兰:“……”
赫舍里附身植物,除了点头摇头,似乎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但能够陪着儿子解解闷,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琢磨着,过几日再去试试附身哪位娘娘养的猫狗,或许能跟儿子多互动一些?
胤礽可不知道,这盆蕙兰花里头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额娘。
小家伙闲不住,抱着炕桌上的花盆一会化身十万个为什么,问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一会又怕它热着,给扇扇子;甚至还给花花背了《论语》,显摆自个儿才学到的知识。
对此,蕙兰竟然扬起两片最长最绿的叶子,模仿着人的动作鼓起掌来。
胤礽大受鼓舞,以为这是个爱读书的小花花,索性唤人从东暖阁书阁里头取书来。在小太子的观念里,汗阿玛时常翻阅,爱不释手的书,定然都是好书。
于是,他很快得到了一本《洋人用语注解》,上头还密密麻麻写着康熙的批注。
洋人用语?
那就应当是阿玛总念叨的英文吧……
胤小礽连汉字都没认全,就挽起袖子,信心十足地翻开书册,打算给盆栽传授洋文。
书册上的字母花里胡哨,他是一个都认不得的,但汗阿玛在边上做了读音批注,他就能照本宣科念出来。
“托马六,唵以及夫尤唵五史为。”①
小团子磕磕巴巴念完,一副老先生的模样讲解道:“这可是洋文,意思是‘我明日给你回复’。怎么样,我阿玛厉害吧?”
蕙兰小盆栽将叶子弯成个问号状。
并极力摇了摇头。
胤礽还想跟它理论呢,就听到珠帘响动,康熙已经进来了。
帝王商议完正事就急急忙忙赶回来,想瞧瞧儿子在做什么。哪里能想到,这小子竟然在主动读书,还读的是洋文。
康熙大笑,揉着儿子的脑壳道:“不愧是朕的太子。保成如此喜欢读书,明年就送你去尚书房如何?”
胤礽弱弱道:“阿玛,保成还小呢。只想陪着额娘养的花花,在乾清宫读书。”
康熙也是一时兴起,随口提及罢了。保成尚且年幼,不乐意也就不勉强他,免得揠苗助长,太早去尚书房反倒成了一桩坏事。
帝王将目光转向那盆蕙兰,记起从前赫舍里立在坤宁宫暖阁内,言笑晏晏浇花时的模样,眼神不免放柔和下来。
“如此也好。这是你额娘最喜欢的花,好好待它。”
胤小礽欢喜道:“那当然啦,保成跟花花说起额娘,还能有回应呢!”
康熙嗤笑一声:“成日里瞎想。花儿能有什么回应。”
“真的。”胤礽拉着康熙坐在炕桌前,凑近了去看那盆蕙兰,“阿玛跟它提起额娘,就会有回应哒。”
小团子一脸的期待,叫康熙不忍拒绝。
帝王只好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应道:“好好好,阿玛答应你。”
康熙垂眸,仔细看向面前的盆栽。正是仲春时节,花盆里头已经开出成簇的紫红色兰花,翠绿的长叶顺着盆边耷拉下来好长一截,几乎都要碰到他的面颊。不知为何,他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丝的期待感来。
康熙试探着,对着蕙兰道:“舒舒?”
小窗半敞着,一阵清风吹过。
蕙兰摇曳着一身翠绿的长叶,“啪啪啪啪”,抽了面前的人几个耳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雍正年间重修的《华夷译语》,咸丰年间的洋文书册里都有这句英语音译。
第88章 番外二
2.
小兰花听不得康熙再叫一声“舒舒”。
这几年,帝王一面深情缅怀她这个元后,一面又大封后宫,以钮祜禄家的女儿为继后,佟家女为贵妃,甚至还抬了七位嫔位上来。
去岁,继后——孝昭皇后也病重离世了,玄烨倒是未见半点悲色。
她虽清楚,后宫女子不过也是帝王权术的手腕之一,心中却还是生出了人走茶凉的感叹。
是以,借着这阵清风与蕙兰的长叶,她一通乱拳给了帝王几个耳刮子。
兰花叶子抽人能有多疼呢。
康熙正好好坐着,忽然被糊了一脸花叶,竟觉着冰冰凉凉的抚在面上还挺舒服,就是有些扎人。
康熙向后仰了仰身子,伸手去拨弄兰花叶。
小盆栽见状,嫌弃地将所有叶子收回来,倒向胤礽那一边,不许康熙碰着它。
康熙:“……”
胤小礽正眼巴巴等着阿玛跟花花互动呢,瞧见这一幕,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康熙此刻很想说一句“将这兰花搬出去,搬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但他不能。毕竟前脚才教导过儿子,这盆花是舒舒最喜欢的,得好好照养。
帝王只好捏着鼻子忍下了。
他不再靠近小兰花,只招招手唤了梁九功进来:“去花房寻个会管兰花的宫人来,每日仔细伺候着。”
梁九功应一声,又问:“万岁爷,这盆蕙兰还是搁在西暖阁里头?”
康熙缓缓抬眸,瞧见儿子紧张地将花盆抱进怀里,生怕谁要抢走似的,不免好笑道:“看保成这样子,你还能强行搬走不成?左右就是一盆花,搁在这儿吧,不打紧。”
很快,小兰花便过上了专人伺候的滋润日子。
它是胤礽在宫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简直要当成宝贝疙瘩一般,用膳要它陪着,读书要它陪着,就连去校场学骑射,都恨不得带着盆栽一块儿。
花房派来伺候的小太监生怕出了差池,丢了饭碗,连连告饶之下,这才悄悄劝住了胤礽。
赫舍里却有些心疼起来。
她是做额娘的人,往日里又心细,很快就明白过来儿子这是缺玩伴了。
那么一只小团子,成日里身边都是“怕出错,装木头”的宫人们,自然会觉着孤孤单单的,乃至于拿一盆兰花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若是她还活着,定要给孩子一个欢乐,自在,有玩伴一道撒欢的童年。
小盆栽抖了抖满身的叶子,开始对自己只能附身花草树木不满了。草木终究无情,她很难借此更好地陪伴儿子。
她将主意打到了小动物身上。
宫里头规矩大,旁的动物定然是不成的,只能附身个鸟儿,猫儿,狗儿之流。
前些日子,她听逢春跟夏槐提了一嘴,说是“太后慈仁宫里养的那只狮子猫,才下了一窝小崽子,可爱的紧呢。皇子公主们都十分喜欢,各自抱了一只回去,只咱们二阿哥顾忌着皇上,没敢说出口,着实叫人心疼。”
不过一只猫崽子罢了,也不知玄烨端的高高在上,矫情些什么!
赫舍里打定主意,从兰花中将残魂脱身出来,漂浮在虚空中。
此时不过卯时二刻。
帝王已经起了,去了次稍间洗漱拾掇,龙床边明黄的帐子半遮半掩,胤礽正蜷着身子,在里头睡得香甜。
赫舍里看了儿子一眼,转头穿过乾清宫的大殿飘了出去。
她得试着附身一只小猫,才能跟保成有更多互动。
*
帝王今日从大朝会上回来,便是满面喜色。
听说是前线打了胜仗,御前伺候的奴才们也都舒了一口气,高兴起来。这意味着往后几日当差都能轻松些,说不准,还能跟着得些赏赐呢。
乾清宫内,人人一副喜色,唯有胤礽抿着嘴唇,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小可怜神色。
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跟花花说话,都得不到半点回应了。
胤小礽不想失去最最好的朋友,抹了抹眼睛,问逢春:“姑姑,照看小兰花的太监呢?今日花盆里的水量太满,都泡蔫儿了。”
逢春瞧了一眼耷拉的盆栽,面上有几分为难,不过最终还是解释道:“阿哥有所不知,今日并非多福浇的水。皇上从前朝回来高兴,惦记着阿哥对这小兰花甚是喜欢,便顺手给浇了水。只怕没拿捏好用量……”
胤礽吸吸鼻子,垂着眸子伤心问:“那,花花还能救活吗?”
逢春想着不过多浇了一次水,当也不打紧才是。
她这般回话之后,却换来胤礽连连摇头,这回小团子双手捂着脸不住抹眼泪,委屈道:“不对,它再也不会听保成说话了。”
逢春连忙蹲下身,满眼心疼地哄着阿哥。
娘娘走后,她跟夏槐就像是失了魂的人,若不是被皇上调来伺候小主子,她们怕是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罢了。
若是连阿哥也没能照料好,她如何有颜面赴死,再见娘娘呢?
逢春一声声轻轻哄着胤礽,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康熙却在这时候从东暖阁的阁楼上下来了。
帝王心情不错,笑问:“保成怎么了?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胤小礽恹恹抱着盆栽,一点儿也不想搭理阿玛,别扭地将头扭向另一边。
康熙挑眉看向逢春,示意她来说。
逢春只好将小兰花不能多浇水的事儿告知了帝王。
在政务上尤为精通擅长的康熙,此刻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和懊恼。他抬手挥退御前的宫人们,摸了摸鼻子,坐在儿子身边。
胤小礽依旧背对着阿玛。
康熙以手握拳轻咳一声:“是阿玛不好,水浇多了些,但心总是好的。回头叫花房的奴才们好好救治,定帮着你将这盆兰花养活过来。”
康熙又好言好语地哄了一阵子,换来胤礽红着眼,抽噎着摇摇头:“不能,不能怪阿玛。是保成没有仔细照看……额娘的花花……是保成不好。”
听到这话,康熙最后一点点属于帝王的傲气和不耐也都消失了。
他只觉着心疼。
他伸手将儿子抱进自个儿怀中侧坐着,大掌抚去小团子面上的泪珠,温声道:“怎么能怪保成。你额娘知晓了也该心疼的。”
年轻的帝王又哄了几句,成效不大,索性抱着儿子站起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胤小礽搂着康熙的脖子,趴在他肩头糯糯道:“阿玛,我们去哪儿啊?”
“你皇玛嬷的狮子猫不是育了一窝猫崽子吗?”康熙无奈笑着,“旁的阿哥公主们都有,你先前也想要,但阿玛没准许,这回就带你去挑一只回来养,如何?”
几岁的小朋友,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到这话,胤礽立马眼睛都亮了,满脸期待问:“真的吗?”
康熙轻笑着“嗯”一声。
殿外,春日的暖阳正撒遍大地,抱厦底下,梁九功带着几个小太监忙活成一团,似乎在抓捕什么。
康熙单手搂着儿子,问:“做什么呢?”
梁九功缓缓回身,苦笑道:“万岁爷,好像是慈仁宫的猫崽子跑出来了。也不知怎么的,能遛到乾清宫来。奴才这就派人将猫捉住,送回慈仁宫去。”
康熙挑了挑眉,觉得今年还真是碰上不少稀奇的巧合。
他拦住了梁九功,将胤礽放在地上,笑道:“要不要去瞧瞧?若有缘分,便留着吧。”
胤小礽听到梁公公的话,已经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猫猫的身影了。很快,他就瞧见了扒拉在抱厦横梁上的小奶猫。
那是一只鸳鸯眼狮子猫,一只蓝眼,一只黄眼,看起来不过三个月大,身上的毛还没达到临清狮猫长毛拖地的程度,只茸茸蓬了一层,正谨慎地盯着底下宫人们的动作。
胤小礽伸出双手唤到:“喵呜呜——”
小狮猫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终于放下心防,不太熟练地抱着大柱子一点一点倒下来,最后一点高度时轻巧落地,将尾巴高高竖起来,尾尖弯曲,迈开步子走向胤礽。
小团子蹲下身,对着奶猫伸出手。
小狮猫便蹭蹭他的掌心,又走到跟前左围右蹭,很是亲昵。
胤礽感受着抚摸毛茸茸的触感,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开怀畅笑,那笑容纯净明澈,就像是这世间最自在的小精灵一般。
康熙立在一旁望着,忍不住也弯起了唇角。
小猫蹭在胤礽身边,仿佛认定了这个好朋友,蹲坐下来不走了。
它还那么小,蹲成一团就好像一只奶呼呼的白糯米团。胤礽将猫猫护在怀中,祈求地看向康熙:“阿玛,保成好喜欢它,可以养吗?”
康熙怎么哄都没哄好的孩子,终于再度欢喜起来,他心中又是松了口气,又有几分吃味。
于是道:“阿玛答应你了,自然是会养的。只不过猫落毛最是厉害,不得进入乾清宫内殿,就搁在围房底下为它专程辟出一间屋子,命人仔细照管着,如何?”
胤小礽很能见好就收,连忙笑道:“太好啦,阿玛是世上最好的阿玛!”
康熙对这话果然很受用,笑着上前,打算陪儿子玩儿一会猫。
谁知道,康熙一过来,原本安安静静贴着胤礽的小猫,忽然尾巴频繁甩动起来,两只耳朵也翻向后面去。
宫里头养猫的妃嫔不少,外加太后喜欢,康熙对猫的习性还是有几分解的。
尾巴频繁甩动,代表这猫不耐烦了;
耳朵向后翻,则是猫在警告,表示“不要来,你走开”。
堂堂帝王,竟然被一只猫崽子嫌弃了。康熙想想觉着好笑,又特意叮咛一句:“梁九功,叫养猫的宫人好好教教规矩,免得这猫崽子再没大没小的。”
很快,小狮猫就这么养在了乾清宫西边的围房底下。
胤礽给猫猫取了个名字,唤作小雪球。
“希望它奶白奶白的毛再旺一些,肉肉也长得多一些,像个雪球一样圆滚滚就最好啦!”
逢春和夏槐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相视笑起来。
阿哥养了猫之后,终于能像个孩子一样流露出些许天真之态了。
那盆蕙兰已经被养花太监激活了,花期将过,盆中的叶子越发茂密,只是胤礽再也没有得到过小兰花的任何一点回应。
好在,他还有小雪球陪伴着。
雪球是一只特意善解人意的小猫,唯一叫胤小礽苦恼的是,它才三个多月,却总想着养活自己这个快要六岁的大孩子。
前日,小雪球趁人不备,竟然捉了条鱼回来,骄傲地放在他面前,似乎是想请他品尝。
胤礽眨巴着眼,认出来这是汗阿玛最金贵的鱼。
雪球竟然跑去御花园偷回来啦?
胤小礽当机立断,趁着阿玛还没回来,连忙将鱼叫人做成了烤鱼,跟小雪球一道分食了。
他倒是机灵,还知道将鱼汤送去懋勤殿,给了康熙补身子。
于是,等康熙听人来报说明情况后,因着自己也喝了鱼汤成为同谋,只好哭笑不得地将此事轻轻揭过去。
五月初的天,已经有些燥热。
乾清宫内早早备了冰鉴和竹席,又给小太子送来他最喜欢的荔枝冰碗,可舒适了。
康熙瞧过儿子一切安好,便独个儿去了明间御案前批阅奏折。
晌午用膳的时辰已经过了,帝王却还未停歇。又熬了两刻钟,梁九功进殿来报:“万岁爷,惠嫔娘娘过来了,还给您带了膳食粥羹,您看……”
康熙从朝务之间抬起头,抽空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道:“竟已经这个时辰,保成可用膳了?”
梁九功笑道:“用过了,太子爷用了一碗凉面,肉菜若干,这会儿在西边榻上小憩,睡得香呢。”
康熙放下心来,笑道:“罢了,叫惠嫔进来吧,朕用一些。”
惠嫔今日穿一身雪青色旗装,脚边跟着条五六个月大的狮子狗。她亲手拎了食盒,将几样小菜粥羹给康熙奉上,笑道:“皇上操劳国事,可不能误了用膳啊。”
康熙少顷还有要务与佟国纲,佟国维兄弟俩相商,索性应付几句,接过汤碗沉默用膳。
惠嫔专心在边上侍候着,竟没察觉自个儿的狗钻进了西暖阁内。
暖阁里头,胤礽正蜷成一小团,睡得香甜。
他半个胳膊和腿搭在榻边吊着,朦朦胧胧间,感觉到什么东西忽然靠近,湿漉漉地戳了自己的手一下。
小团子瞬间惊醒,弹坐起来。
那狮子狗也好似被吓了一跳,立马进入警戒状态,冲着胤礽呲了呲牙,两只前爪也搭在榻上,吠叫起来。
明间的康熙听到动静,立马起身就往进走。
一道白影忽然从门外窜进来,闪电一般越过康熙,直奔西暖阁内,一跃轻盈蹦到了榻上,伸出肉垫,“啪啪啪啪啪”,挠了那狮子狗五六下。
等康熙和惠嫔进来,小狮子狗已经被打得懵了,哼哼唧唧哭起来。
小雪球蹲坐在榻上,护在胤礽身前,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随后鄙夷地瞧了康熙一眼。
康熙:“……”
很快,还处在懵滞中的惠嫔就被康熙打发出去。帝王正恼火着,因而对惠嫔越发没有好脸色,还责令她往后不许带着狗去别的宫中,就此禁足一月。
惠嫔委屈地走了。
这狗是她生辰时皇上才特意赏的。今日特意带来,是为了加深情谊,怎么竟闹成这样呢?
康熙处置完惠嫔,坐在榻边,一下一下顺着儿子的脊背:“没事了,是阿玛不好,竟叫那狗溜进来,吓着你了?”
胤礽摇摇头:“保成不怕,有雪球保护保成呢!”
康熙垂眸,看向遥遥蹲在博古架上的狮子猫。
那猫不过养了半个月,一身白猫长长了不少,这会儿威风凛凛趴在架子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似乎对方才他没保护好儿子的事儿很瞧不上。
帝王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疑惑。
片刻,他将这些思绪压下去,道:“雪球护主有功,往后,朕便特许它进出乾清宫,伴太子左右。”
说完,他站起身与猫平视:“雪球,你可记得了?”
听到能随意进出乾清宫,猫猫,不,赫舍里自然是高兴的。
猫猫依旧趴在原处,抬头瞧了康熙一眼,翘起尾巴尖尖,敷衍地煽动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康熙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会摆谱。”
猫猫仰起头,不满地“喵”了一嗓子,觉着他事儿可真多。
从这日起,胤小礽身边就多了个形影不离的雪球。一人一猫关系好极了,雪球只认这一个小团子,允许他摸肉垫,揉揉毛,还能当枕头睡觉。而胤礽呢,无论吃饭喝水,读书练字,都喜欢雪球陪在身边。
若不是康熙不让猫上龙床,只怕睡觉都得搂着。
五月中旬,天燥热起来,晌午直叫人昏昏欲睡。
胤礽明年就要入尚书房了,为了提前适应,如今每日都得跟着康熙练习法帖。今儿个他有一张字写的不好,惹得康熙不满意,被要求重新写过。
小团子其实也不是写不好,而是太累了。
他的手腕都在颤抖,抓笔无力,就是再写一百张大字怕也练不到阿玛要的效果。想到这里,胤小礽委屈地红了眼,抿紧嘴唇垂下了眸子。
雪球一直趴在边上陪着胤礽。
因而,它也是头一个发现孩子情绪和状态都不对劲的。
猫猫打量着胤礽还在发抖的手腕,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喵喵”叫一声。
胤小礽被带着倒刺的猫舌头一舔,心里头温暖多了。
他摸摸雪球的脑袋,小声道:“没事的,保成能坚持。”
猫猫不满,猫猫不开心,猫猫要大显神威了。
雪球从胤礽的桌案上跃下去,走两步挪到了康熙御案前,轻轻一跃,站在了案几上头。
康熙头都不抬:“雪球,不可打扰了朕。”
雪球压根儿没搭理他,左瞅瞅右瞧瞧,而后伸出一只罪恶的小爪爪,拨弄着康熙最喜欢的那方澄泥砚,往外轻轻一推,再一推,“吧嗒”一声沉沉砸在地上。
澄泥砚碎了七八瓣儿,连着里头刚墨开的墨汁都散了一地。
康熙沉默片刻,高喝一声“放肆”,站起身就要去揍雪球。
雪球轻盈一跃,跳到了沾有墨迹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给自己四只爪子上沾满墨汁,而后回头顺着康熙的常服袍爬到他身上。
须臾,康熙菊蕊白的常服袍上落满了猫爪印记,还都是爱心状的。
康熙才要张口臭骂一顿,雪球又伸出了两只前爪,一边一个,印在了帝王的两颊。一时间,人和猫都愣住了。
等康熙回过神来,猫猫已经跳下去跑远了。
胤小礽目瞪口呆,看着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猫爪印的汗阿玛,“噗嗤”一声笑出来:“阿玛,你好黑的心呀!”
康熙:“……”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指指点点):阴阳你个黑心的
第89章 番外三
3.
慈宁宫到底还是听说了这件事。
太皇太后难得再见到孙子吃瘪,跟苏麻喇姑笑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自打擒鳌拜之后,还没见过玄烨在一件事上栽大跟头的样子。以他的性子,怕是又要上演一出擒猫儿,惹得保成再伤心起来。你代我走一趟乾清宫,将父子俩都唤来吧。”
苏麻喇姑也跟着笑,调侃道:“老祖宗这是打算看皇上笑话了,要不要奴婢再将那只猫也抱过来?”
太皇太后盘腿坐着,闻言瞥一眼身旁的仁宪太后,道:“罢了,琪琪格也挂念那些猫,抱来吧。”
乾清宫这头,康熙才洗干净脸上的墨汁,换了身常服袍。
胤小礽站在一边,又是递热帕子,又是取龙佩香囊的表现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望向康熙,生怕他阿玛不高兴,将小雪球撵出去再不许它进来了。
康熙心头一软,揉了揉儿子的脑壳,看向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进来的猫。
猫猫远远蹲坐在博古架最顶端,尾巴轻轻甩动着。见康熙望过来,连忙揣了爪爪将头扭向一边。
通身写满“做贼心虚”四个大字。
康熙最后剩余的那点火气也消了,无奈道:“调皮的家伙,若非看在你才救了太子的份上,朕定要重重罚了你去。”
胤小礽登时开心起来,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计较了。
他抱住阿玛的大腿,仰头露出融化人心的甜笑,丝毫不吝溢美之词:“阿玛太好啦,阿玛是全天下最最好的阿玛,保成三生有幸!”
康熙被儿子的用词逗笑了,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甜言蜜语,就会哄朕。”
“才没有哄阿玛呢,保成就是阿玛的一罐小甜蜜。”胤礽皱了皱鼻子,一脸骄傲道,“早起化一杯蜜水对身子可好啦,这都是梁公公告诉保成的呢。”
康熙被儿子萌的不行,连声应道:“好好好,你是阿玛的小甜蜜!”
父子俩正笑闹间,苏麻喇姑已经到了乾清宫外的抱厦底下。梁九功进来通传一声,康熙牵着儿子去了明间。
苏麻喇姑福身笑道:“太皇太后听说皇上这儿出了些小岔子,打发奴婢过来瞧瞧。若皇上跟太子都安然无恙,还请过去慈宁宫一趟,老祖宗挂念着二位,太后也记挂着雪球呢。”
康熙听到最后挑了挑眉:“它也要过去?”
猫猫不知何时也跟着出来了,听到康熙的话,不满地“喵呜”了一嗓子。
苏麻喇姑便笑:“这可是老祖宗特意吩咐的,要奴婢抱着雪球过去。若是不跟去,奴婢也不好交差啊。”
猫猫骄傲地扬起下巴:“喵——”
康熙被这得势轻狂的模样逗笑了,摆摆手道:“朕这会儿无事,这便去给玛嬷请安。”
静鞭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慈宁宫。
叫康熙意外的是,雪球竟也不要苏麻喇姑抱着,自个儿跟在他们身边踱着猫步,走累了就蹦到康熙肩头休息一会儿。
对此,帝王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他甚至觉着这猫没蹦到他脑袋顶上,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慈宁宫正殿,东暖阁内。
靠东墙跟的酸枝木嵌大理石榻上,一边盘腿坐着太皇太后,一边则是正坐的太后。
太皇太后今日只盘了发,没戴包头,瞧见康熙牵着胤礽进来了,笑道:“来,叫老婆子瞧瞧你脸上的大作。”
康熙无奈:“玛嬷可真爱看孙儿的笑话,那东西定然是洗干净了才能出门的,哪能顶着就过来请安呢。”
屋子里都笑起来,衬得气氛越发闲适愉悦。
胤小礽主动上前请了安,就毫不见外地挤进了太皇太后与太后中间坐好,叫他阿玛独个坐在太师椅上。
猫猫见状,也选择抛弃玄烨这个座驾,一跃落地,优雅地踱步到老祖宗面前,乖巧蹲坐下来。
仁宪太后早就惦念着雪球了,见她养的这般好,团在地上像个圆圆的小毛球,忍不住笑着用蒙语夸道:“乖孩子。”
康熙眼睁睁看着仁宪太后摸了摸猫猫的头,而这猫崽子却丝毫不抵抗。
帝王摇头,觉着这定然是因为猫崽子还记得太后的气息,认出来了,才勉强允许她摸一摸。
谁知道,紧跟着猫猫竟轻盈一跃,落到了老祖宗的腿上,在她身边找个合适的地方趴下来。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坐在榻上;
只有康熙孤零零占据北墙下的太师椅,坐出了孤家寡人的气势。
偏偏胤小礽还要大声疑惑:“咦,雪球很亲近玛嬷跟乌库玛嬷呢。真奇怪,它为什么就是不许阿玛碰呢?”
康熙咬牙切齿,勉强笑道:“猫都是尊老爱幼的,朕是青壮年,自然不得它喜欢。”
太皇太后扯着唇角,无情戳穿:“得了吧,你就是不招雪球待见罢了。”
胤小礽:“哈哈哈哈哈。”
太后听了如意嬷嬷用蒙语解释,也不禁笑起来。
康熙今年二十有六,说到底也是个要面子的年轻帝王。他轻咳一声,放软了语气小声道:“玛嬷,保成在呢,您就给孙儿留些面子吧。”
老祖宗眼含笑意瞧他一眼,终于不说话了。
盘在一边的猫猫探出个脑袋,打量康熙一眼,满含鄙夷地“喵——”一声。
*
转眼到了秋日。
康熙今年没有北巡,还琢磨着明后年去草原上,开始筹备建立木兰围场之事。
今年秋日天气好,草木繁茂,天高鸟飞,是最适合打猎的好时候。康熙免不得有些技痒,索性带了胤礽一道前往景山骑射。
猫猫无聊的趴在一遍,晃动着尾巴尖儿。
皇家围猎左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禁卫提前将山清过一遍,再放出一批早早圈养的山林野兽,供主子们消遣。赫舍里从前就不喜欢去景山行围,总觉着不如草原上真实,还不如去南海子。但因为这回出行带了胤礽,她便捏着鼻子跟去了。
一只猫非要跟去打猎,康熙是不理解的。
但不知为何,自从雪球救了儿子之后,帝王总觉着这只猫身上带着灵性,是逢凶化吉的祥瑞。因此,对猫猫也就格外宽容一些。
猫猫成功地蹲坐在了帝王肩膀上,跟随飞奔的骏马,看向自己的儿子。
胤小礽才六岁的年纪,已经能够熟练地骑在一匹小矮马的背上,跟着康熙小跑了。
他的弓箭也是造办处特制的皇子用弓,不难拉开,威力却很足。
赫舍里透过雪球那一双鸳鸯眼,慈爱地看着儿子搭弓射箭,在山林之间追捕猎物,竟也射中了一头鹿和四只兔子。
赫舍里心中高兴又骄傲。
这是她的孩子啊。
猫猫高昂下巴,尾巴向上略带弯曲竖立起来,轻轻摇摆两下。
康熙注意到这变化,笑道:“那是保成射中的猎物,是朕的儿子猎到的,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猫猫烦躁地看一眼康熙,见他还要继续跟自己炫耀,抬起一只爪爪,堵住了康熙的嘴。
康熙:“……”
这猫越来越放肆了!
一番鸡飞狗跳的欢乐笑闹中,景山之行也终于圆满落幕了。胤小礽五箭全中,被康熙和谙达们大加赞赏;帝王则依旧威猛地猎到了两头虎。
叫康熙觉着有趣的是,雪球这只小猫见到大猫,竟还能淡定地坐在他肩头。
他心中越发认定,雪球就是他们父子的祥瑞。
……
秋日在围猎和丰收中,很快就一晃而过。
转眼间,又到了一年年根底下。
雪球在数月之间长成了身形优美的成年猫,只是因为性别缘故,它的体型依然不大,团在冬日的暖阳底下,依然只有那么小小一团。
今年添了这个小家伙,康熙还特意叮咛了梁九功,是以乾清宫的地龙烧得很热。
猫到了冬天,有这么个暖和的地方可以躺着,不自觉就眯着眼睡过去了。
腊月三十午后,康熙刚从保和殿大宴群臣回来,紧跟着就要在乾清宫设宴,与后宫女眷阖家欢聚。
外头簌簌落起了雪。
正殿明间欢声笑语一片,猫猫安心地睡在暖阁里头,等着胤礽归来。
天色暗下来,乾清宫外的廊檐和围房底下都亮起了各式宫灯,丹陛下也飘扬着一挂长长的万寿灯。
宫宴终于散去,胤礽两个小脸蛋儿通红,眸子却是亮晶晶的。
他蹲在睡得迷迷瞪瞪的狮子猫面前,看着猫猫缓缓睁开眼,笑道:“雪球,子时正刻啦,新年快乐呀!”
猫猫微微怔愣一瞬,继而放松愉悦地“喵”一声,以示回应。
胤小礽摸摸它的脑袋:“小可怜快睡吧。保成帮你守岁了,往后每一天,雪球都会平平安安哒。”
听着儿子唤自己为“小可怜”,猫猫有些哭笑不得,却为这份纯真的心意而感动。
它轻轻回应一声,在胤礽轻柔又温暖的怀抱中,香甜睡过去。
等康熙拾掇妥帖,穿着寝衣进来,就瞧见这一人一猫蜷成两只小虾米,紧紧靠在一起睡着了。
梁九功连忙小声询问:“万岁爷,奴才将雪球挪去通炕上睡?”
帝王看着这和谐友爱的一幕,弯起唇角,道:“罢了,今日迎新年,就便宜这只小瑞兽了。”
*
出了年之后,春日的生机渐渐复苏。
三月下旬,皇太子下设詹事府等衙门终于议定了一件事——
太子胤礽入尚书房读书的事宜,就定在了三伏天过后的初秋。
康熙对此十分满意,甚至巴不得儿子立刻就能去读书明志,一日有八个时辰都用来学习。这样,便可早日成才,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了。
胤小礽皱巴着脸,将猫猫垫在下巴底下:“雪球,你说我去了尚书房,会不会起的比鸡还早呀?”
猫猫点点头,同情地“喵”了一嗓子。
小团子见状,立马蹭着猫猫脑袋委屈起来:“如今每日练法帖,习字,背书,骑射,就已经累得手和腿都发抖了。往后岂不是要更惨?”
猫猫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伸出爪爪拍了拍胤礽的肩膀。
没办法,做了大清的太子,即便是当额娘的心疼,也不能拦着刻苦用功学习这件事。
一人一猫冥思苦想良久,落在刚进来的康熙眼中,竟添了几分伤感。
康熙心中清楚,儿子大约是为了尚书房读书的事儿在发愁。这是皇子们都得适应的,皇太子更甚,他绝不会退让。
不过,倒是可以趁着没出阁,带保成出宫转转。
帝王沉吟片刻,道:“五月初三,是你额娘的六周年忌日。往后你入了尚书房,怕是也没机会再去随朕祭拜,今年,便跟着阿玛一道去巩华城,为你额娘尽尽孝心吧。”
仁孝皇后崩逝之后,景陵一直尚未修建完毕,康熙便命人将先皇后的梓宫安厝于都城北沙河的巩华城内。
从前逢年过节,胤礽也只是跟着阿玛去奉先殿内祭拜祖宗时,才能一道拜一拜额娘的牌位。
如今,他竟然可以亲自去见额娘了?
胤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欣喜问:“真的吗?阿玛,保成真的可以去看额娘吗!”
康熙面露缅怀之色,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朕何时骗过你。原本去年就想带你去了,但你才出痘痊愈,朕不放心,你额娘也不会放心的。”
蹲在炕桌上的猫猫赞同地使劲儿点点头。
康熙瞥它一眼,心想这猫关键时候倒总是靠谱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到了赫舍里忌日当天,胤礽起了个大早,穿上逢春早就准备好的祭祀用礼服,登上朝靴准备出发。康熙也穿了一身绣金龙的朝袍,见儿子收拾妥帖,伸手道:“走吧。”
胤礽点头,牵着阿玛的大手,一道出宫上了大驾卤簿。
祭拜先皇后是庄严肃穆的正事。是以康熙往日再如何纵着小雪球,今日也不会带着猫猫过去,免得惊扰了大行皇后一场好眠。
事实上,赫舍里也根本不想跟去。
她只是一缕残魂,靠着执念逗留在人世间。
她也害怕自己这亡魂离本体太近,就此彻底消散不见,再也不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了。
猫猫心情不是很好,寻了个角落懒懒地趴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抖着尾巴,等待胤礽归来。
康熙今日没带着逢春,夏槐一道去祭拜旧主,这叫两个丫鬟都有些失望。
夏槐收拾着阿哥的夏装,嘴上忍不住嘀咕:“带着顾问行也就罢了,梁九功去做什么,娘娘自然是想见见旧人的,给你给我腾个空子都好啊。”
逢春无奈看她一眼:“慎言。这儿是乾清宫,你当还在坤宁宫,关起门来可以叫你耍耍性子呢?”
夏槐红了眼,偏过头道:“若不是为着咱们阿哥,谁想留下。”
正懒洋洋睡着的猫猫听到动静,偏头看着夏槐,忽然起身上前,跳到她肩头蹭了蹭脸颊。
“喵。”
别哭了。
逢春看着这一幕,原没打算哭的,竟也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她侧过头快速抹去,笑道:“看,连雪球都知道,你这是说的气话。”
“不说旁的,当年娘娘走时,皇上可是将灵堂设在了乾清宫内,又设几筵,丹旐于宫门外左右,这可是大清众位皇后从未有过的待遇。十三年皇上亲自护送梓宫前往巩华城之后,半年内就去祭拜了三十四次。十四年又去了二十四次,到今年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该有八十多次了。”
“你可曾见过,皇上这般用心对待旁人?”
夏槐终于不吭声了。
她心中也清楚,娘娘走了,帝王的伤心不比她们少。
猫猫就这么静静窝在夏槐怀中,听他们讲完自己从未留意过的事,心情忽然变得好一些。
它愉悦地发出一声“喵”,再度将尾巴弯曲上扬起来。
……
从巩华城回来之后,胤礽就有些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状态,即便是面对他最喜欢的小猫咪都未能缓解。康熙近日公务繁忙,顾不上留意儿子的细腻情感变化,猫猫便只好自己上了。
胤小礽确实跟它分享了苦恼。
“雪球,你说,会不会额娘其实并不想要生下我啊?”
猫猫惊恐睁圆了眼,使劲摇摇头。
胤小礽蔫巴巴地坐在那里,将头侧着埋在臂弯中:“虽然没人敢告诉我,但我猜到了,额娘是因为生我才走的。额娘所有的遗物都被汗阿玛仔细收起来,想她了就拿出来瞧一瞧。可我却什么都没有……”
先前好不容易得了一盆额娘养过的蕙兰。还因为阿玛乱浇水,又被花房奴才端走了。
猫猫怔了怔,头一次意识到——
她所有的东西都被玄烨拿去当做念想,却没有人顾及到,自己的儿子也需要个念想,在想额娘的时候拿出来聊以慰藉。
猫猫起身,用柔软的小脑袋蹭了蹭胤礽的脸蛋。
它得去一趟坤宁宫,给儿子,给逢春她们留些念想。
从前在坤宁宫时,赫舍里的日子过得并不欢喜。坤宁宫的正殿明间连着西次间,都被用来当作祭拜萨满神,明间靠着东北角还有两口大锅,底下时灶台,用来日祭,月祭煮猪肉。
赫舍里一向不喜欢这股猪油和腥味儿。
但作为皇后,她的不喜欢无法被人包容和谅解。
猫猫摇摇头,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赶跑。
它记得,萨满祭台的供奉台边,有一处小小的暗格,她将自己闺中最常戴的砗磲手串藏在那里了。
午后,等胤礽睡醒时,发现自己枕边躺着一串砗磲嵌绿宝石的手串。
小家伙看看身边的猫猫,又看看手串,问:“这是雪球给我的吗?”
猫猫骄傲扬起下巴:“喵。”
逢春听到暖阁内有动静,笑着进来才要说话,就看到了胤礽戴在腕子上的手串。
她敛了笑,上前仔细瞧了一眼,惊喜道:“这是……娘娘从前的心爱之物,丢了好久没有找到,怎么竟在阿哥这里?”
胤礽听到是额娘的遗物,眼中顿时亮起了小星星,将手串珍视地抚摸一番,笑道:“是小雪球寻回来的。”
看阿哥开心,逢春也跟着高兴。
她笑道:“如此甚好,绿宝石象征着永恒与福寿,留在阿哥身边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奴婢瞧着这上头似乎少了两片点缀用的砗磲。”
胤礽没有见过这手串,迷茫地挠了挠头。
猫猫却趁势跳到了逢春面前,嘴里叼着两枚砗磲,顶了顶逢春的肩头,示意她接下。
逢春还没反应过来,两枚砗磲贝壳已经相继落到了她掌中。
这是一枚就能置换十亩良田的宝物。
皇后娘娘用过,就更是珍贵了。
如今,却被赠到了她手里。
逢春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向胤礽。
胤礽笑道:“小雪球都知道,姑姑和夏槐姑姑是额娘最亲近的人,要给你们一人留一枚砗磲呢。就收下吧。”
说完,小家伙便将夏槐也唤了进来。
夏槐立在他们中间,带着迷糊的笑容问道:“怎么了,阿哥?”
“索额图大人从前去南边巡视,为娘娘寻来过一串罕见的砗磲嵌绿宝石手串。”逢春轻轻将手中的一片贝壳交给夏槐,怀念道,“如今,这手串寻回来留给阿哥做了念想,又特许你我各自收一片用作坠子的贝壳呢。”
夏槐听完反应过来,有些想收下,却因知道这是逾矩的,没敢动弹。
胤礽笑道:“小雪球可是阿玛钦定的灵瑞,它专程寻来,姑姑们便好好收着吧。说不定,是额娘留下此物给咱们做个念想呢。”
夏槐双手捧着那枚贝壳,像是捧着最贵重的宝物一般,谢恩收下来。
喵喵见状长呼一口气,蹦下逢春肩头,懒洋洋回到胤礽身边,趴着盘成了一只小团子。
*
康熙二十年二月,景陵陵寝地宫建成。
三月初,康熙便发了话,要奉安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的梓宫,安葬于景陵地宫内。在这之前,大清还从未有过“先葬皇后,不闭石门”的规矩。康熙此番为了赫舍里早日入土,也算破了先例,虽然在朝中引起不少争议,总归都被他一一摆平了。
尸身安葬入土一个月后,赫舍里一日日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残魂似乎将要没有力气附身了。
四月初的一个深夜,她最后一次拖着疲惫沉重的猫身,走到熟睡的儿子身边,轻轻吻了他的额心。
她还有很多话想告诉胤礽,只好发出微弱的一声声猫叫。
“喵。”
这两年的陪伴,额娘很是欢喜。
“喵,喵。”
阿玛也会有做错的地方,不要怕,别让自己太委屈。
“喵——呜——”
保成要好好吃饭睡觉,慢慢长大。不能挑食,也别一次用好几碗酸汤子撑坏肚子,更不能再嗜甜,因为你要换牙了……
赫舍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猫倒在床榻上呼呼睡过去,而自己的残魂脱离出来,浮在了乾清宫的半空中。
她就这么融入了长夜之中。
卯时初,猫猫比胤礽醒的要早一些。
它有些懵懵然地垂眸,看看爪爪,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之间长得这么大了。但也只是一瞬,狮子猫便遵循本能和习惯,轻轻戳了戳胤礽,喵喵叫着唤他起来。
胤小礽打着哈欠坐起身:“又要去尚书房了吗?”
逢春已经捧着衣物进来,笑道:“阿哥没睡够,等下学回来了补个眠吧。”
“昨夜好像梦到额娘了。”胤礽歪着头想了半晌,沮丧道,“可我想不起来额娘说了什么。姑姑,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灵鬼怪吗?保成怎么看不到呢?要是保成能看到额娘就好了。”
逢春笑道:“奴婢不知有没有鬼怪,但人死后有灵却是真的。阿哥虽然看不到,却定然在被娘娘的魂灵守护着呢。”
胤礽期盼地看向狮子猫:“真的吗,小雪球?”
雪球迷茫,雪球惶恐,它只是个三个月的猫宝宝呀,忽然长大什么都不知道呢!雪球求助似的看向了浮在半空中的魂体。
赫舍里忍不住轻笑,对它点点头。
于是,雪球也有样学样,对着胤礽点了点毛茸茸的小脑袋。
胤礽终于笑了:“那太好啦,额娘还可以陪我许多许多年呢!”
浮空中,赫舍里也露出了温柔的笑。
——是啊。
万物有灵,额娘一直在你身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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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其实是开头的因,也是结局的果。
下本开唐代那本晋阳公主兕子,是种田欢乐甜爽文,贞观全员团宠兕子。
明月那本抱嫡姐大腿的文再带一带,我先存稿!
有缘下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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