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信笺、愿望和孔明灯(正/文/完)
这一年的初冬,郑渝打包了行李,将房子退租,买了去上海的机票,单程,自此多年北漂变沪漂。
他还特骄傲,在四人群里发长语音:[今天我站在这里,首先要感谢我的粑粑,还有我的麻麻,以及我的群友们,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家庭就]
米盈迅速发了几个表情包,把语音条刷上去了。
郑渝:[从你回复的速度来看,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的获奖感言听完。]
米盈说是的,我不想听。
我们都不想听。烦死了。
郑渝:[本来也不是让你听的。]
然后艾特夏蔚:[您的恩德我永志不忘,夏女士,我愿意以后为您当牛做马。]
夏蔚笑死了,说,不用,我养不起,你的体格子看上去要吃好多草料。
还有,从顾雨峥的工作强度可知,游戏公司可能非常忙,非常辛苦。你要注意健康,如果有余力,记得健身,减减肥。
[]
郑渝受到人身攻击,却并不恼。
他拿到了realcompa反倒会觉得我麻烦。”顾雨峥给夏蔚看了楼颖发来的照片,她这几年在练书法,正自己写春联,伦敦中国城年味很足,大年初一特拉法加广场还有舞龙舞狮表演,并不孤独。
楼颖还录了一段小视频,和夏蔚打招呼:“福。
生完宝宝的第一年,她仍未达成回娘家过春节的心愿,因为孩子太小不能远程奔波。若是扔下孩子,和邝嘉两个人回荣城,心里又难免记挂着,遂作罢。
夏蔚看着照片里带着福字虎头帽的小宝宝,再看看米盈,总觉米盈当妈妈后平和了许多。联想到有人刚得知怀孕时焦躁又崩溃,抱着她哭,洒下的那些眼泪,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我以前看过一句话说,人只有当了爸妈之后,才算真正长大,”米盈说,“可能太片面了,为母则刚这四个字太绑架人了,我不喜欢,但我的确是当了妈妈以后,突然开始明白我妈的不容易。”
别的不说,就说夏蔚笑,“我要带我外公回荣城啦!”
夏蔚时常感慨,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空间概念变得越来越抽象,难以笼统归纳。
比如,从前觉得遥不可及的距离逐渐变得抬腿即达,可一群人想要一个不落的聚齐,却变得越来越难。郑渝要来上海工作了,她却要离开上海了。
逼近而立之年,大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不同的人生轨迹很难编织起来。
错过这两个字,变得这样常见。
对此,顾雨峥给夏蔚的开解是,常见,但也容易弥补。
总不会像从前那样,错过一次,便要再等许多年。
“这周末的机票。”视频通话里,顾雨峥这样说,“我回荣城。”
“又回???”
夏蔚盘了盘,她和外公回到荣城的这三个月,顾雨峥大约出现了六七八九次吧。只要不忙,便会在周五深夜到达荣城,短短住一天,周日晚上再回去。机票都攒了好几页。
夏蔚笑说,这像不像高中住校?周一到周五“服刑”,周末放风?
顾雨峥竟很认真地点头,表达认同:“不过我高中时,可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周末。”
“”
夏蔚总会被一本正经说情话的顾雨峥逗笑-
物色了一个护工,很快上岗。
荣城毕竟是小城市,护工这个行业不是很规范,从业人员良莠不齐,夏蔚面试了很多位,最终定下了一位阿姨年纪的人,对方有资格证,且家中就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照顾起来有经验。
夏蔚开出了远高于市场价的工资,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忙工作,出差不在家,你一定要24小时陪护,一步不离。家中监控我会一直开着,请谅解。
她被去年外公走失的那次经历吓怕了。
阿姨说,没什么谅解不谅解的,不要紧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外公的病况较我之前照顾过的老人已经很好了,情绪稳定,穿衣吃饭都整洁,看得出你孝顺,平时一定是精心的。
夏蔚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应下这句夸赞。家人之间相互付出,是最天经地义的事
春节前夕,夏蔚还去了城郊的公墓,看望外婆和妈妈。
带了几道她自己做的菜,擦拭墓碑,坐了一会儿,和妈妈聊了会儿天。
晚上回家,夏远东打来视频电话。
夏蔚举着手机凑到外公面前,笑着示意:“外公,你看这是谁?”
小老头正在吃饭,闻言放下勺子,还不忘擦擦下巴,眯起眼睛看向屏幕里的人,辨别许久:“远东啊?”
“哎!爸!”夏远东很高兴,“认出我来啦?”
小老头笑呵呵地:“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连你也认不得?”
外公有时会糊涂,认不出家人,或者说,认得出,只觉眼熟,却对不上号。上一次和夏远东视频时,就是一脸茫然。
医生说,老人状态时好时坏都是正常的,家属心态要放平。
夏蔚举着手机,扭过了头,用手背按了按眼睛
距离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孙文杰上门来送年礼,和外公聊天,竟也故意开起玩笑:“老师啊,你看看我,知道我是谁不?”
“兔崽子,没大没小。”外公扔了个砂糖橘过去,正砸孙文杰怀里。
今天的状态就很好。
孙文杰和夏蔚商量,要带外公出去吃个饭,正逢年关,还有外公从前的几个学生,大家一起聚一聚,保证外公安全。
夏蔚没有异议。
她给外公找暖和外套,然后蹲在面前,给外公戴定位手环,穿袜子,穿鞋。
孙文杰看到全程,竟一阵眼酸:“不知道我小孙子以后能不能这么对我。”
夏蔚一愣。
她印象里的孙大大还是那个负手站在教学楼前,没日没夜抓管纪律的学年主任,可事实是,孙文杰已经半头花发,去年更是升级当了爷爷。
“你这孩子,过日子过傻了,”孙文杰笑,“我都快退休了!”
时间从来都是这样迅猛,不言不语-
除夕当天,米盈在群里发了全家,贴近耳侧:“就是忽然很想粗劣对你,偶尔试试,看看感觉。”
哦,感觉。
顾雨峥了然,有人这是又想玩什么身份互换的把戏。他逐渐的那一刻,便已经有所预感,葱姜蒜爆锅的香气弥漫在客厅,混着暖盈盈的电视背景音,门缝打开,冷热空气相撞,她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门外,顾雨峥风尘仆仆,也是一怔,随后轻轻笑起来:“这是什么欢迎仪式?”-
夏蔚不理解,一周前就说好要回英国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城。
顾雨峥先和外公打招呼,陪外公聊了几句天,然后就被夏蔚拉进了卧室,关上门。
“你”
“我?”顾雨峥闻到了夏蔚身上有浅浅的油烟味道,并不觉扰人,反倒令人心底柔软,他靠近,拥住她,“我只是很想见你,尤其是在节日里。”
夏蔚一时没有说话。
因为她和顾雨峥有同样的感觉,越热闹的时候,越欢悦的心情,便越想和对方分享。好像运动会跑了第一,或是期末考试拿了好名次,就迫不及待拥抱最亲近的人。
她轻轻回抱住顾雨峥,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那阿姨那边”
“她有自己的朋友和聚会,没那么重要。”
因为生命里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群里,黄佳韵戳了戳米盈的头像:[你少给我东扯西扯的,你拽着我陪你办了健身卡,现在跟我讲减肥不重要是吧?]
米盈回了一串省略号。
黄佳韵好像对浪漫过敏
郑渝倒是回荣城过年了,不过家远,而且事情太多,挤不出时间请夏蔚吃饭,干脆在群里提议:“明年挑个假期吧各位,我们出去旅行?”
他说得有理有据——高中毕业的那场旅行,黄佳韵不在,人不齐,到底是有点可惜的。现在四人小队终于到位,且恋爱的恋爱,结婚的结婚,还有了新成员,是不是也该聚齐一下?
夏蔚想起那番感悟,对于“聚齐”这两个字,她持怀疑态度。
郑渝对夏蔚说:“带上你家顾雨峥。”
又对米盈说:“带上你家邝嘉。”
米盈婉拒:“我结婚前,你以考察朋友未婚夫为由把邝嘉喝到桌子底下去了,你以为我忘了?这次你祸害顾雨峥吧。”
郑渝没皮没脸地笑,问夏蔚:“你和顾雨峥在一起吗?快,问问他,我不好意思,毕竟他现在是我跨部门的上级。”
夏蔚擦了擦杀鱼的手,回消息:“不在一起,他去国外陪妈妈了,等年后上班你自己问吧。”
她还加了个更贱的表情包,大笑:“放心,反正不是同一部门,他没资格炒你鱿鱼。他要是敢给你穿小鞋,我炖了他。”
节日真好。
夏蔚永远喜欢各种各样的节日,上学时期盼浪漫的圣诞,长大后则期盼阖家团圆的春节。虽然只有她和外公两个人,倒也不觉得冷清。
如今她能够全权负责一顿年夜饭,手忙脚乱的情况越来越少了。
外公在客厅看电视,距离春晚还有两个小时,电视里播着的是春晚倒计时的后台采访。
窗外夕阳已经沉下去。
夏蔚刚把葱姜蒜扔进锅里,还没来得及放鱼,就听到敲门声。
外公也迷惑,起身要去开门,夏蔚赶紧关了燃气,放下锅铲,三步并两步:“我来我来。”
谁会在除夕当晚来访?
夏蔚觉得自己握紧门把手留在院子里喂蚊子,索性拉着夏蔚出去逛夜市,拍vl意。
他到客厅,帮外公调试电视音量,然后去往厨房,查看夏蔚刚铺展了一半的战场。
夏蔚靠在墙壁,抱臂姿态,老神在在,懒懒回神。
顾雨峥本就皮肤白,泛着冷调,毛衣的映衬下更显出雪光似的明净,在水池前清洗碟子时,修长手指沾着淋漓水珠,他将毛衣衣袖上挽,露出几分冷峭的腕骨,自然还有腕上的红绳这一切都让令夏蔚挪不开目。
绳结的意义,除了捆绑,庇佑,还有情感认同。
那种不可言说的微妙的归属感在此刻达到顶峰。
她探脑袋看看客厅,确认外公正沉浸在电视中,然后往顾雨峥这边挪了一步,攥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拉,拉到自己身前,狠狠咬住他的唇。
顾雨峥吃痛,还尝到了铁锈味,但不敢出声,眉间蹙起,以眼神询问。
夏蔚满意地松开手你好,夏夏。”
夏蔚吓了一跳。
她终于知道顾雨峥的气质是随谁了,视频里的楼颖就是一派沉静温柔,看人的时候眸光清淡,但并不令人反感,或觉得被轻视。
“你和你妈妈说起我了?”
“是。”
“那”
“我妈以为我骗人。”顾雨峥抬手捏捏她的耳垂,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曾经猜测,我大概终身不会恋爱。”
夏蔚竟不知怎样答话。
其中缘由倒是可以追溯,她明白,无非是因为顾雨峥经历了父母不幸福的婚姻,亲眼目睹了所谓爱情和家庭的脆弱,自此再无法全情投入,也是情理之中。
但事实上,顾雨峥不是这样的。
他看上去性格内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不表露,喜怒哀乐也不会放在脸上,从没有大起大落的失控时刻,永远以静制动,像是无声雨水。夏蔚从前觉得这雨水是用来浇灭原野上的火星,后来才发现,这一场雨,其目的是冲刷。
冲刷掉所有不堪与晦涩,露出其金灿炽烈的本心。
他从未对这世上所有温暖热烈的东西失去信心,仍然愿意去追求。
即便经历了雷闪不断的黑夜,仍期待雨过天晴的黎明。
孙文杰说,这是因为内心沉稳,内核稳定,是很珍贵的品质
夏蔚怔怔看着顾雨峥,以极近的距离描摹他眉眼,然后抬起手,以手心替他温暖脸颊。
“外面冷不冷?”
顾雨峥点点头。
“对了,”她从顾雨峥怀里挣脱,去衣柜里翻找,“你试试这个!”
一个半月以前,夏蔚和外公一起动工,织了两件毛衣,她发现在织毛衣做手工活时,外公思维特别敏捷,还能极其迅速精准地挑出她针法的错误。
杏色的圆领毛衣,编织暗纹,厚实又柔软。原本打算年后见到顾雨峥再给他的,没想到,一切都刚刚好,新年添新衣。
夏蔚把自己那件穿在身上,然后让顾雨峥试另一件。
“你这件是我织的,看看合不合身,我在脑子里幻想你的尺码,难免出错。”夏蔚说,“这下子除了校服,我们有另外一件一模一样的衣服了!”
夏蔚也觉得自己俗。
可大概所有陷入热恋的女孩子都一样,渴望从各种细节处证明彼此的存在,见证这段浪漫关系。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大千世界处处飞花,只有你们两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对方的。
所谓归属感,大抵如此。
“好像袖子稍稍有点长。”顾雨峥套上毛衣,被夏蔚推着转了一个圈。她特别坦诚:“抱歉,我还没有掌握改尺寸这项技能,你凑合着穿吧。”
顾雨峥当然不介执念这么深?”
“不是的,”夏蔚摇头,“我只是想去许个愿望,如果不那么做,我始终心有不甘。”
顾雨峥看着她:“什么愿望值得你去了一次又一次?”
“也没什么,希望我外公身体健康,希望我自己暴富,希望遇到真的躺椅晒月光,懒得听小两口腻歪,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感慨,真是傻人有傻福。
气得米盈脱了凉拖扔过来。
彭茵最近课不多,也加入了这场旅行,当得知眼前几个人的交情都是十年起步,忍不住感慨:“你们也太厉害了,真的。”
几个当事人倒没觉有什么,细细想来,他们只是顺从了人生,顺从了冥冥之中的缘分,是上天仁慈,才让他们这群人相遇,分开,再相聚。
订的民宿就在景洪,傣楼坐落,背山面水,抬头便是芭蕉树的宽大叶片,还有游泳池和吊床。
彭茵不想摸清某一方面上夏蔚的喜好,却不曾想,她鬼主意一会儿一冒。
“好,”优等生顾雨峥就是领悟力超群,也将声音压低了,表现得极为顺从,假模假样,“那下次辛苦你?”
夏蔚克制不住笑意,匆匆逃离厨房。
春晚已经开始,混着鱼下锅的嗤啦声响和气味,她靠在外公身边,剥了一颗奶糖,塞进嘴里,真心觉得人生大概再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接近完满-
四人群计划的旅行,在这一年的四月得以实现。
说好的,是弥补高中毕业时的遗憾,可夏蔚一语成谶,这场旅行人还是不齐。
缺席的,恰好是发起人郑渝。
他刚到realcompass第一年,没有年假可以申请,为此在群里大骂三天,骂每一个人没良心:“你们就不能挑个节假日吗?就不能等等我?”
黄佳韵回怼:“我节假日医院值班排得满,夏蔚就更不用说了,节假日她最忙,我们几个要出去玩,只能在平时。”
米盈则拱火:“是啊,又不是没有下次了,你安心上班,我们会给你带礼物的。”
郑渝气到快要翻白眼,还在试图挽回:“我不在,谁给你们当苦力拎行李?”
“有顾雨峥。”夏蔚发话了。她往群里丢了预定民宿的截图,还有往返交通。这次旅行打算趁四月,傣历新年,到西双版纳过泼水节。
“拎包这活儿也有人抢?”
夏蔚大笑着,长按语音,把手机递到顾雨峥眼前,示意他说话。
顾雨峥从电脑前抬头,看到郑渝的抱怨,学着他的语气,刻意摆出一副混不吝来:“抱歉兄弟,我揽下了。”
邝嘉留在家里照顾宝宝,叮嘱米盈,不要挂心,好好玩,家里的事情有他。
黄佳韵躺在露台略,明晚澜沧江边有庆祝活动,万人齐放孔明灯,我们去凑凑热闹吧。”
这是每年傣历新年的传统了,意为驱散厄运,许愿祈福。
夏蔚和顾雨峥说起高中毕业旅行,他们那时决定去泰国,其实也是想去看天灯节来着,想还原电影场面,因为国内允许大规模放灯的地方不多。可惜,那次他们没有提前查时间,去清迈扑了个空。那里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允许放灯的,只有节日期间。
“所以这一回,算圆梦吗?”顾雨峥问。
“算,也不算,”夏蔚笑,“这不是我第一次看放灯了,郑渝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大二那年,自己一个人,又去了一次泰国。”
那次看到了。
漫天灯火。
顾雨峥笑:“og,直到深夜才回。
推开房间门,顾雨峥还没睡,在桌前处理工作,电脑屏幕的光折射在镜片上,瞧不清眼色。
热带季风滚来,席卷出一个烘热夜晚,夏蔚身上穿着和彭茵在夜市买的傣族元素服饰,抹胸加长裙,故意在顾雨峥面前晃一圈:“好看吗?”
顾雨峥只抬头,扫了一眼,便又将视线回归到屏幕:“嗯,好看。”
装得无比镇定,但敲键盘的手指许久没有按下一个字符。
夏蔚在心里乐开花,一朵朵的,花瓣逗得人心痒。
她走到阳台前,左右环顾,确定米盈她们的房间离这边有一些距离,才放心将门窗拉好,阖上了纱帘。
她回到顾雨峥面前,背靠着桌沿,缓缓地,把衣服一件件脱下。
“顾雨峥?”
“嗯。”
最后一件是长裙,垂下,堆在了她脚边,还有更小的布料一起掉落。夏蔚也紧张,空调冷风使她脚趾蜷起,这样直白而蛮横地站在顾雨峥面前,以一副供他欣赏的姿态,还是头一次。
顾雨峥看着她,莹白皮肤撞了满眼,目光也黯了几分。
但他始终没有动作。
夏蔚抿住嘴唇,上前一步,抬手要捏他脸,却被躲开了。
“?”
顾雨峥未发一言,只是转回电脑前,不动声色,耳后那一小块皮肤倒是泛起明显的红。
看得夏蔚忍不住笑。
“这么忙?那我去洗澡了哦,”她光着脚往浴室走,“你好好工作。”
门没锁。
在花洒下站了很久,门外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夏蔚有些疑惑,赧然和气恼后知后觉发作,她决心今晚不再给顾雨峥好脸。可是洗完澡,从浴室踏出去,就看见顾雨峥已经合起了电脑,正站在桌前,仰头喝一瓶矿泉水。
眼镜也被他摘了,随手扔在一边。
看到有人出来,他将空瓶投入垃圾桶,俯身,从地上那堆衣服里拾起了个什么。
夏蔚没看清。
直到顾雨峥大步而来,不由分说拆了她的浴巾,然后捏着她的后颈,一把将人掼在了床上
面朝前扑倒的那一刻,膝盖与床垫相撞,其实有一点点疼,但夏蔚不得不承认,这细微的疼痛令她兴奋,指尖都在战栗。
顾雨峥自她身后,捉住她的手腕,交叠在一起,夏蔚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拾起的东西,其实是她长裙上的腰带。
缠绕几圈,腕子被紧紧箍住,夏蔚双手背于身后,不得不左右扭动,回应她的是顾雨峥的冷声:“别动,我不确定会不会伤到你。”
身体变成了热带气候里的鲜花与叶片,雨水浇下,湿而热,暖流奔涌,夏蔚控制不住颤抖的声线:“不是说好互换吗?”
顾雨峥在身后,手覆上她的后脑,指节插进发间,怕夏蔚不舒服,还是控制了力气,一扯,随后以齿尖衔住她的耳垂,颈侧,动脉,好像动物撕咬,声音微哑:“下次吧。”
这一次,他还是想要做那个占据主动地位的人,那个控制的角色。
只因夏蔚今天招惹得过了头。
谁留的烂摊子,谁来收拾。
夏蔚近乎无力,颓唐地被压制,被席卷,被扫荡
她觉得这间民宿的空调过于强力了,蒸发掉了她身体里的原本丰沛的所有水分。
结束以后,她不得不把自己裹进被子,半撑起身,哑着嗓喊:“我要喝水!”
顾雨峥拿了瓶新的水,拧开瓶盖,喝一口,然后俯身渡给她,暂且缓解她的干涸。夏蔚抬起手臂,努努嘴,示意腕上的红印:“过火了吧你?”
罪魁祸首定定看着她,似在帮她回忆种种细节:“是你要求的,你还说想让我再尽力一点,我”
“闭嘴!”夏蔚愤愤咬牙,“我会打击报复的。等下一次。”
顾雨峥笑了:“我很期待。”-
夏蔚在夜市买的东西,大桥边拍照,那里视野好,米盈则和黄佳韵在另一边,和一个卖水灯的商贩讨价还价。
上的一盏灯来看,轻盈的塑料纸,上面笔迹却根骨凛然,每一盏上面的祝福都不尽相同,行行句句,好似真诚的信笺。
不是自毕业分别伊始,而是将时间线前推,自他们高中开学,以他们相见的第一面作为开端。
顾雨峥用一夜,补上了他们十年之间,未能说出口的每一句话——
“同学你好,我是今天与你在网吧偶遇的人,谢谢你的推荐,我虽然没有看过海贼王,但听了你的介绍,很感兴趣,你愿意多说几句吗?祝你开心。”
“夏蔚你好,用这种方式探听到你的名字,不够体面,很抱歉。我看到了学年榜单,你的数学满分,我很羡慕,有空可以一起刷题吗?祝你期末也有好成绩。”
“hello夏蔚,圣诞快乐,新年快乐。我收到了你的苹几只袋子,此刻都被收拢好,放在桌子上,其中有一只红色的孔明灯,红色塑料制的,折叠起来,轻飘飘。
“我做了攻爱,希望”
夏蔚顿了顿,终于在顾雨峥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破了功,噗嗤笑出来:“好了好了,愿望里有你,行了吧?”
她上大二那年,顾雨峥也早已经远赴英国。那时高中同学之间,偶尔会聊起各自去向,有人讲起顾雨峥,满眼羡慕,说顾雨峥学习好,高考考得好与坏也无所谓,反正家里有条件送他出国申名校,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夏蔚不是这样想的。
顾雨峥是否拥有锦绣前程,在她心里一点都不重要,她那时的想法偏到天边去了,她想,那是英国哎,不是出了名的多雨天气差?顾雨峥去了,岂不是每天都不开心?那样厚而低的云层,怕是令人透不过气吧?
原本就性格压抑不懂排解的人,那样日复一日地生活,会不会非常难过?
她被自己的幻想裹挟,担忧起顾雨峥的种种。
也是自那时起,夏蔚终于明白,寥寥心动与深刻喜欢之间的差别,前者是即行即止,而后者,是即便我们此生再也无缘相见,我仍希望你过得好
夏蔚说完这些。
顾雨峥始终深深看着她,许久。
最终只是轻轻亲了亲她额头。
疲惫过后,睡得就沉,夏蔚比顾雨峥入睡更早,中途被耳边的小飞虫侵扰,朦胧半醒,好像听到顾雨峥起身的声音,她没有在意
直到第二天一早。
手机响起,是彭茵她们:“起床没啊!出去吃早餐啊!”
夏蔚应了一声,手臂往身旁一搭,却搭了个空。
以为顾雨峥是醒得早,殊不知,他是一夜没睡。
夏蔚撑着身子坐起身,视觉清晰起来的那一刻,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偌大房间,满地都是彩色。顾雨峥昨晚趁她睡着,出了门,在夜市收摊前买下了摊位所有的孔明灯,红橙黄粉,铺了满满一房间。
顾雨峥背对她坐在桌前,埋首写字。
夏蔚光脚跳下床,捡起地错过的高中三载,错过的毕业旅行,错过的众多风景,错过的这些年?-
入夜,澜沧江边,人声鼎沸。
每年的今天,此处飞机禁飞。
不愧是万人齐放孔明灯的场面,比夏蔚从前在清迈看过的还要壮阔,抬头,远眺,满眼都是粼粼灯火,灼灼烈烈,铺陈如河。
人们的愿望徐徐升空。
夏蔚拎了一个大大的袋子,把顾雨峥写的那些灯全都拿了来,她要一个不落地递到天上去。
顾雨峥要帮忙,她不让。
“你写,我来放,这很公平。”火苗窜起来,烤着眼下皮肤,夏蔚又有点想哭了。
彭茵去了高处果,很甜,我却没有勇气回你一个礼物,请原谅我的胆怯,祝你新的一年健康平安,一切都好。”
“夏夏,这也是你的名字吗?春游时我听到你的朋友们这样称呼你,或许有些冒犯,我就在这里悄悄喊你的名字吧,祝夏夏同学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晴天。哦对了,你穿裙子很好看。”
“夏蔚同学,见信安,我不是故意偷听到你的成绩,也不是故意撞破你的独处时刻,看你掉眼泪,我有些难过,却不知为什么。看到你的成绩了,我想说,一次考试而已,不要太在意,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孩子。祝你下次考试旗开得胜,我们成绩榜首页见。”
“夏蔚,好久不见,我最近过得不大好,家里事情有些复杂,火箭班的气氛比想象中还要压抑,但我还能坚持一下。运动会看到你了,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对么?祝你不被烦恼侵扰,晚安好梦。”
“夏蔚同学,高三了,日子过得很快,我见到十二班走廊贴着的座右铭,很巧,你喜欢的那句话,我也喜欢。你想考去北京,我也一样。祝我们都能成为英雄,加油,天就快亮了。”
“hi,夏蔚,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剪了短发,我在食堂碰见你,险些没有认出。别误会,不论什么样子的你都很可爱。如果我在高考后贸然站到你面前,做个自我介绍,你会不会觉得奇怪?希望你放松心情,高考顺利,祝你,也祝我们。”
“hello夏蔚,我常想,大概自己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在了高考这天吧——做对了最后一道导数大题,还恰巧和你坐在同一间考场。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一条明晰的线,越过你的后背,落到我的手臂。数学考试紧锣密鼓两小时,我却为此大脑空白三十秒。可惜你并不知道。还好,你并不知道。这一条祝福送给我自己,我希望我能够再勇敢一些,我正在去往广州的飞机上,等我,拜托。”
“你好夏蔚,很久没有联系了,此时此刻,我在伦敦,这边下雨了,所以我想起了你好吧我在说谎,我常常想起你,几乎每天。你过得好吗?有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祝你得偿所愿,我最近心情有些乱,抱歉。”
“早,夏夏,我在同学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你的动态,你还是很喜欢动漫和游戏是吗?那我是不是有资格向你吹嘘,我最近也在接触这些,我还有打算,和一位学长一起做电脑游戏。我觉得我可以,因为记得你很热爱这些,我会更有动力。祝你大学生活精彩,万事顺利。”
“夏夏老师?是不是应该这样称呼你?我偶然间刷到了你的社交账号,很巧,但我又觉得,不仅仅是巧合。我们的职业冥冥之中有了关联,我不是一个喜欢表露情绪的人,但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激动,我现在在上海,我要思考一下怎样才能礼貌地认识你。祝你工作顺利,祝我们早日相见。”
“今天是realcompass的周年庆,我知道你来了,我本想采访结束便去找你,没想到还是你率先闯入视线。幸亏你吸引了所有镜头和目光,否则大概会有许多人拍到我在台上的傻笑。我仍旧没能成为完美的人,但至少当下的我,有勇气站到你面前了。你好,夏蔚,我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
“祝我们,不要再迷路了,可以吗?”
满地都是炫目的颜色。
字里行间漫灌的,是长达十年的思念和心绪。
夏蔚使劲儿揉了一下眼睛,可是,没用的,新的眼泪很快就涌上来,手里的孔明灯轻飘飘的,但那些字很重,那些想念很沉。
她深深呼吸,回头,朝着顾雨峥的肩膀使劲儿擂了一拳:“你有毛病吧!夜市卖这个好贵!我刷到网上有人说,今晚去江边买只要五块一个!”
她必须要用这种强行插科打诨的方式转移话题,不然眼泪非要流成河。
顾雨峥写完最后一盏灯,放下笔,起身,按住夏蔚的后颈,把她锁进了怀里。
“这些,补给你。”
从前,以后,我的每一个祝愿,都送给你。
这样能否原谅我?
原谅我们
“你别插手!”夏蔚再一次警告顾雨峥,孔明灯一定要亲自放才灵验,你给我的,那就属于我,我有支配权。
顾雨峥无奈笑笑,只好一根根帮她递火柴。
不远处有两个小姑娘,看上去学生年纪,打火机不好用了,怎么都点不着,四处环视,大概是看夏蔚亲近,于是来找夏蔚求助,顺便拜托她,帮忙拍个合照。
夏蔚把剩余的灯往顾雨峥怀里一塞,跟着去了。
她扫了一眼她们的孔明灯,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大大的“高考顺利!”,这才意识到,这是两位高三生。
“哇,现在已经是四月了”她自言自语。
两个妹妹面面相了。
“哦,郑渝,”夏蔚笑说,“我告诉他,你在陪我一起出差,他很羡慕。”
手机被夏蔚按下免提,郑渝活力四射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哥们儿!我有事正想拜托你呢,最近有没有时间?我还想再和你约个采访,上次你都没露面。”
顾雨峥不置可否,只是拿起电脑去了另一边
夏蔚吃着炸鸡,和郑渝聊着天,好不惬意。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低气压。
直到其中一只纸盒里只剩骨头,夏蔚心满意足,擦了擦手,和郑渝说晚安。
然后起身去洗漱。
怪就怪酒店房间通风不好,她觉得自己头发上都染了炸鸡油腻腻的香味,明天上午要赶飞机,思忖半晌还是再洗个澡。可脱下衣服,刚刚打开花洒,顾雨峥就走了进来,吓她一觑,那表情把夏蔚逗笑了。
她才不要当什么无趣的大人,说一些什么“马上要考试了还跑出来玩”之类的扫兴的话。
只是将双手轻轻拢起,为那羸弱火苗挡住四面夜风。
“好好享受剩余的高中生活吧,不要留遗憾,”她说,“有遗憾也没什么,人生好长好长呢,有许多机会弥补,勇敢一点。”
红色灯盏缓缓上升。
夏蔚的视线也不自觉跟着走,无数光亮落入眼中,她忽然觉得,这每一盏灯,都好似一段前尘旧梦。
等人来释怀,等人来圆满。
江边观礼台太拥挤了。
只是目送了一会儿,身边人就换了一波。
夏蔚这才想起她把顾雨峥扔了,急急回去找,可一转头,便撞上一个胸膛。
顾雨峥笑着低头瞧她:“我就知道。”
“?”
“有人扬言自己再也不路痴了,可人多起来,还是会迷路。”
他朝她伸出手
这一刻,夏蔚眼里只有顾雨峥一个人。
贯穿她整个青春的少年,白色的衣角被江风荡起。他的身后,是万千灯火接天,夜空被点亮,煌煌如昼。
人海消弭。
她猜,一定是他们多年的愿望上达天听,这才有了重逢一刻。
我们一定会有再见的那一天,一定会有。到那时,炽热光亮尽数落于肩膀,那是爱与坚持的表彰。
爱会赋我做梦的勇气,带我突破重围,为我指明正确的方向。
灯火与日月,皆为证。
爱会把我带回你身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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