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户籍办事处上班时间固定,从医院出来时本就很晚,在车里胡闹一顿后早就错过了时间。应柏云看着陈风在家里翻箱倒柜的找户口本,强忍着笑没敢告诉他这个噩耗。
屋里暖气开的大,应柏云脱了过膝大衣,里面只剩了件灰色衬衣。他将衬衣袖子搂了起来,从冰箱里选了几份食材,随后转身去了厨房。
没穿围裙,应柏云与灶台之间隔了点距离。他仔细清洗着土豆,削皮,切丝。
虽然应柏云厨艺不怎么样,但是刀工勉强能看。
看上去还算是个土豆丝样。
不慌不忙收拾好剩下的菜,起锅烧油,应柏云将泡在水里的土豆丝一股脑的放进锅里,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
他稍稍蹙眉,拿着锅铲捣弄了几下,正犹豫着是想放盐还是断生后再放盐时,身后倏地传来脚步声,没等应柏云回头,一双有力的胳膊顺势环住了他的腰。
肩头一重,鼻息间嗅到淡淡的薄荷香。
“应哥,”陈风将下巴攀在他的肩头,声音很轻:“还得等一晚上。”
知道他在说什么,应柏云忍着笑翻动着锅铲:“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他腾出手调小了火,轻飘飘看了陈风一眼:“按你的耐力,四次就天亮了。”
这晚,应柏云为他说的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从浴室到书房,再从书房到客厅的沙发,来来回回折腾,最后应柏云瘫倒在了床上,陈风自始至终面不改色。
暖气开的正大。
卧室里没开灯,唯有窗纱被风吹起时洒进几缕月色进来。握着枕头的手松了又紧,应柏云缓缓的喘着气,后背渗出了热汗,他喊了声热,随后就被陈风半搂半抱着坐了起来。
两手被抓着搭在陈风的肩头,虚软的身体发着颤。应柏云蹙眉,哑声喊了好几声陈风。
陈风闻言轻轻亲了亲他的脸颊,揉着他眼尾的痣,声音沙哑:“应哥,几次了?”
应柏云闭着眼不吭声,只是微微轻喘着。搭在肩上的手无力下滑,最后触到一个微凸的痕迹时,应柏云倏地睁开了眼,声音不成调:“陈风,等一下。”
陈风听话的停了停,喘着气偏过头咬上应柏云的脖颈。
小小的尖牙故意磨着锁骨,刺痛的让应柏云蹙起了眉,应柏云微微抬身,目光停留在指尖恰好碰到的痕迹上。
后背烧伤的痕迹不在,模糊的边缘上纹着一朵白云。
应柏云失了神,指尖悬虚在白云上方,有些不敢触碰。后知后觉有些鼻酸,应柏云自己没发觉,直到陈风捧着他的脸亲他流下来的眼泪。
应柏云这才发觉,他居然哭了。
应柏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当初离开陈风的时候没哭过,得知爷爷离世的时候也没哭过,后面再与陈风重逢也未曾流过泪。
如今只是看到陈风后背上一个小小的纹身,倒是忍不住哭了。
他曾看过陈风满目疮痍的后背,一块块的尽是烧伤,现在伤疤已经不在,唯留了一朵圆乎乎的白云。
苦尽甘来,得以新生。
他庆幸着陈风的新生里有他,也愧疚着那四年里他曾缺席。
念此,眼泪是彻底决了堤,应柏云从未如此失态,哭到鼻尖红透,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陈风一遍遍亲着他的眼泪,后来应柏云没心思哭了,求他快点。陈风什么都依着他,这次也不例外。天光乍泄之际,应柏云听见陈风说:“应哥,下雪了。”
一如四年前一样,窗外真落了雪。
——
突如其来的雪没打乱陈风的节奏,半是哄着半是求着才睡下不过几个小时的应柏云起床,将牙刷塞在应柏云手上,带着他刷牙,又捧了温水给他洗脸,应柏云这才睁开了眼。
眼前的陈风不知何时换了身西装,灰色衬衫被他衬得极为显身形,宽肩窄腰,腿极长,头发也被他往后抓着,帅的让应柏云有些迷糊。
应柏云看了眼窗外飘着的大雪又看了眼陈风,过了半响才开口:“穿多点吧,外面冷。”
陈风凑过来亲他,目光灼灼:“穿的帅一点,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应柏云笑着没说话,却也受了陈风的影响,换上了许久没穿过的西装,两人站在落地镜前互相系着领带,总感觉这个场景在哪似曾相识。
就好像真要结婚一样。
陈风好像也是这么觉得,只见他倏地耳尖红透,手上的领带还没系完,黏黏糊糊的又凑了过来抵着应柏云亲。
应柏云躲也躲不过,索性让他撒了欢的啃。
昨晚在他面前哭的那样惨,想起来应柏云有些脸热,亲的时候有些不认真,悄悄睁着眼看陈风,只觉得他睫毛好长,怎么看都好看。
两人磨蹭了一小会就出了门,到户籍办事处的时候恰好是九点。
没人在前面排队,让他们凑了个先。
接待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看着穿着西装的两人愣了愣,直到陈风将资料递给她这才如梦初醒的办理着手续。
没一会就办完了,年轻小姑娘将资料一一退回,最后给了他们一个小本子。
红色的,薄薄几张。
道了谢,陈风接过了户口本,他神色自若,牵着应柏云的手却有些发颤,应柏云忍着笑没吭声,看着陈风同手同脚的上了车。
“祖宗。”眼看着陈风连钥匙都没插上就要踩油门,应柏云忍俊不禁道:“回神好吗?”
陈风闻言偏过头看他,视线渐渐回笼最后聚集在应柏云身上,他嘴唇抖动着,眼眶立马就红了。
应柏云见状连忙凑过来亲他,一下一下啄吻着:“以后就靠你养我了。”
陈风半阖着眼看他,过了半响才闷闷的哼了一声:“求之不得。”
两人再度迎来了热恋期,除了上班时间之外,分分秒秒都恨不得黏在一起。应柏云不吃早餐的毛病彻底被陈风“整治”过来了,陈风变了花样讨他开心。
每天早上一杯热牛奶,最近他还爱上了钻研食谱,乐此不疲。没出一周,应柏云就觉得自己长胖了,不肯再吃,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喝茶。
陈风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当晚做运动的时候轻而易举将应柏云挂在腰上,抱着他弄着,让应柏云亲手颤颤巍巍将茶具收了回去,保证明天以及以后都好好吃饭,陈风方才善罢甘休。
g市又下了场大雪,应柏云迷迷糊糊转醒,他睁开眼下意识看向陈风的位置,空荡荡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了。
这些天陈风神出鬼没的,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很晚才回。
应柏云问过几次,都被陈风忽悠着混了过去。有一次应柏云闲来无事想泡茶,结果放在橱柜里的茶具没找到,这才留了心,不知不觉中家里的家具渐渐少了不少,再结合陈风天天念叨着想换车,应柏云大概猜到他在忙什么。
盯着空荡的床铺发了一会呆,应柏云不紧不慢伸了个懒腰。
附中项目正式开工了,这几天他也很忙。
忙着要去勘探现场,又要陪着华总研究新产品升级,忙起来连陈风的消息都回不了,惹他生气了好几回。
应柏云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腰,真是怕了陈风。思虑片刻,为了腰着想,应柏云一边洗漱着一边给陈风发了消息。
【应柏云:小陈宝宝,我今晚公司团建,要晚点回。】
手机还没放下,对方就回了消息。
【小陈宝宝:去哪呀,晚点是多晚?我来接你。】
应柏云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下陈风的身份,作为他们公司的甲方,亲自来接他跟当众出柜没有区别。想到那个场景,应柏云就有些扛不住,他洗了把脸回复道。
【应柏云:九点之前回,不用接。】
【小陈宝宝:在开会,嘤。想你想你。】
配图是余枫乐站在屏幕前的照片,他表情狰狞,像是在生气,底下没一人敢抬头。
应柏云笑出了声,最近陈风不知道从哪学的语气词,难以想象他板着脸在那么多下属面前,给他发这种消息。可应柏云实在吃这套,一边穿衣服一边当陈总的陪聊,直到回了公司,这才放下手机。
“应助早。”门口linda正浇着花,见到应柏云后,她打了声招呼。
自从上次帮她挡过酒之后,明显感觉到她转变了态度,人热情了许多。应柏云朝她笑着点了点头:“你也早,”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贴心的问了句:“今天团建的地点确认好了吗?”
linda很快点了点头:“刚刚确认好了,让小刘他们提前备好了场子,到时候我们直接去就行。”
应柏云应了一声,和她闲聊几句后回了办公室。
手头上的工作忙起来就抬不起头,整整一上午,应柏云都泡在新产品研究上,直到linda敲了敲他的办公室门,这才注意到时间。
“应助,要不我们提前去吧。刚刚小刘说看到奇泽和浩音那边的人了。”
应柏云微微蹙眉:“奇泽也在那团建?”linda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呀,华总没跟你说吗?”
应柏云沉默了一会,随后站起身来:“没事,我们先去吧。”
顺路接了华总,后者才刚从床上爬起来,又是搭配衣服又是喷香水,耽搁了近一个小时才正式出发,等到了俱乐部时天渐渐暗了下来。
小刘和几个同事在俱乐部已经玩起来了,华总和linda进去后被一行人拉着进了包间。落在两人身后的应柏云刚踏进门就感受到一道视线。
偏头望去,是何永炎。
自从上次咖啡店之后,这次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何永炎站的很远,看着应柏云停顿了数秒,随后转头和身旁穿着长裙的女士继续说着话。应柏云见状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端着一杯饮料坐在了沙发角落里。
这次团建吃喝玩乐是表面的事,实际上还是会往生意上谈。果真没等多久,华总便让他进了包间。
包间里坐着不少人,有几个眼熟的,但大部分都不认识。
应柏云下意识往华总身后走,可走到半路上,华总突然提高了声音:“小应,你坐在小喻身边。”
应柏云脚步一顿,迟疑了几秒。
“你好,我姓喻。”
华总身旁一个穿着毛衣裙的女人起身朝他笑了笑,她轻轻拉开一旁的椅子,举止得体:“你可以坐这里。”
应柏云神色一僵很快换上了笑容,朝喻小姐走了过去:“多谢。”
喻小姐笑着看了他一会,随后抿着唇问道:“应先生多少岁了?”应柏云先是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见没人将注意力放在他俩身上,收起疑虑应了一声:“今年二十八。”
“我今年二十六,舅舅说你是出国留学回来的。”喻小姐朝他笑了笑:“我也留过学,好巧。”
应柏云心一紧,觉得这番对话有些不妥,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喝了不少的华总醉醺醺的搭着了话。
“小应这是我侄女,漂亮吧。”他语气自豪,提高了声音:“刚刚恰好在这遇到她了,你俩都是留过学的高材生,留个联系方式以后要经常联系。”
喻小姐闻言主动拿出了手机,应柏云不好在众人面前拂了女士的面子,两人加了微信,稍稍沉默了一会。
“应先生,听我舅舅说你还是单身?”
应柏云沉默了一会,随后轻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喻小姐愣了一会,随后很快带上了笑,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她瞟了眼应柏云的手指,有些欲言又止。
应柏云察觉到她的视线,连忙笑着解释:“对方比较低调。”
喻小姐闻言释怀的笑了笑,她看了应柏云一会,随后轻轻指了指他的脖间:“看起来你们很幸福。”
出门出的急压根没留意到脖间有没有落下痕迹,被刚认识还差点相上亲的女士当面打趣,应柏云一时间有些尴尬,他半阖着眼说了声谢谢。
所幸对方很快转移了话题。
酒桌应酬间,应柏云盯着空荡荡的手指发了会呆,他一把年纪了都有人给他介绍对象,那陈风呢?
吃了一顿无名醋,应柏云微蹙着眉在网上订了对素戒,他记得陈风的手指尺寸,吃过也吞过。跟商家说了加急,当日送达。
做完这些,应柏云舒心了些。
快到九点的时候,华总正喝的上头,应柏云寻着机会出来给陈风打了通电话,对方像是在开车,听到他说晚点回时,语气倒是平静,只是叮嘱着他不能喝酒。
——陈风最近正监督他养胃,茶、酒都不能沾。
应柏云一一应允,瞧着四下无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有点想你了。”
对方短促的笑了一声,随后也回应了句:“我有好多点想你,快点回来行不行呀?”
应柏云轻哼了一句:“好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厕所门口传来脚步声,应柏云这才挂了电话。
整理了一下穿着,应柏云轻轻俯身洗了把脸,再次抬起头来时从镜子里看到了何永炎。
对方好像喝多了,眼睛有些红。
应柏云手一顿,沉默片刻后,用随身带着的手帕擦了擦脸,两人僵持着谁都没先开口。应柏云思考片刻,将手帕攥在了手心,声音很淡:“有话跟我说?”
何永炎这才如梦初醒般张合着唇,见应柏云望过来,他抿着唇笑了笑:“听陈风说,你们在一起了。”
应柏云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沉默稍瞬,他点了点头:“嗯。”
何永炎闻言抬起了头,他双眼微红,眼中闪过一丝受伤,随后又很快掩饰性的笑了笑:“挺好的,我收回之前对陈风的偏见,”何永炎打量着应柏云,声音很轻:“他把你照顾的很好。”
应柏云笑了笑,打趣道:“言外之意是说我胖了?”
沉默的氛围被一句玩笑话打破,何永炎半倚在一旁身形放松了许多:“也不是,就是气色好了很多。”
应柏云不置可否,笑着应允:“是的,他很会照顾人。”
何永炎闻言半阖着眼轻笑了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隔着一段距离向应柏云递了过去:“抽一根?”
应柏云摇了摇头:“不抽了。”何永炎手一顿,随后轻轻挑了挑眉,笑着打趣道:“看来他不仅很会照顾人,管得也很严。”
应柏云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刚刚看到他的车了,”何永炎缓缓吐出一口烟来:“应该是来接你的。”
没等应柏云回答,何永炎将烟按熄了,他的声音很轻笑着问道:“我送你出去?”语气稍顿:“我要回躺美国,过段时间才回来。”
应柏云愣了愣,最后点了点头:“祝你一切都好。”
何永炎笑着看他沉默不语,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许是下雪的原因,俱乐部里的人不是很多,空旷的大厅显得有些安静,何永炎双手插兜和应柏云聊了蒋敏的病情,最近控制的很好,只是依旧不太愿意见人。
应柏云沉默了一会,随后道了声谢。
他有想过把蒋敏接到身边,蒋敏很快拒绝了,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应柏云尊重她,也理解她的任何选择。
门外又落了雪,扫了一圈没看见陈风的车,何永炎伸手探了探雪花,他偏过头看向应柏云放轻了声音:“我去找前台借把伞,你等我一会。”
没等应柏云拒绝,他很快进了大厅,和前台小姐说明来意后,对方很快递过一把伞来。
何永炎道了谢,转身往门外走去。
随后愣住。
漫天大雪里,他看见应柏云带着笑朝车门旁的一道人影跑去,他似乎不惧风雨,眼中只剩下一人。倚在车门旁的男人,身形修长,眉眼含笑一步步朝对方走近。
他们旁若无人的,在雪地里相拥着。
何永炎停了脚步,握着伞柄释怀的笑了笑:“我也祝你,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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