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风雨欲来


    崔锦绣回到?家, 立刻找到了丈夫裴至轩。


    当?然,不用她详细描述,丈夫派来的保镖早就把宴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有这么个随时当?众犯病的老婆, 裴至轩时常会感到?脸面无光,说实话他现在还能忍耐这个疯子的唯一原因,是还不想和儿子撕破脸。


    见崔锦绣进来,他便冷冷道:“说说, 又发什么疯?”


    然而此刻崔锦绣却半点不疯, 反而异常清醒和兴奋, 她凑到?丈夫跟前, 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声:“老公, 我们的孙子?还活着!”


    裴志轩“啊?”了?一声, 当?年崔锦绣搞出来那事?,他是完全知情的, 后来孩子?被打?了?,他也感到?十分可惜。


    见他认真看过来,崔锦绣立刻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和丈夫讲了?。


    裴至轩手里?的钢笔掉了?下来, 猛地升了?个辈分成了?爷爷, 他脸上不见任何喜色。皱着眉头在心里?将整件事?盘了?一遍,他问出了?事?情的关键;“这么说来……裴渡还不清楚那孩子?是他的亲骨肉?”


    “是啊,这可不就巧了?吗, 谁知道他们还能再遇上!”崔锦绣更加兴奋, 喋喋不休地讲道, “我本来还以?为是那个OMEGA要拿孩子?要挟阿渡呢, 后来仔细一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那孩子?是跟妈妈姓的, 叫闻知尧……还有啊,你肯定想不到?,那OMEGA居然是闻杰睿的亲儿子?!我在宴会上见过,眼睛一模一样!”


    在崔锦绣看来,这事?情越盘越顺。她的宝贝极优性孙子?还活着,闻秋和他儿子?也相爱,现在又得知了?闻秋有这么一个身世,完全配得上裴家的地位。那么老黄历一翻,选个良辰吉日叫两个小的成了?婚,皆大欢喜!


    她的确对?闻秋没什么好感,但后来自己想想也就想开了?——豪门婚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她这个当?妈的忍忍也就过去了?。况且闻秋是极优性OMEGA,肚皮也争气,第一胎就是个极优性宝宝,以?后他再生几?个,生个儿孙满堂……


    然而裴至轩缓缓摸着下巴,脸上堆积着思?索的皱痕,所盘算的似乎完全不是一件事?。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也只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要我把那个男妓迎进裴家的门?”


    “老公……”崔锦绣一愣,“毕竟是阿渡自己选的,难得他喜欢上什么人……”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裴至轩摆了?摆手,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妻子?点了?点头,“这事?办得不错,锦绣,你难得做了?件明白事?。”


    崔锦绣完全不知道他夸奖的是哪件事?,然而这是几?年来丈夫头一回夸奖自己,她还是喜不自禁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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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渡几?乎是在宴会事?件发生的同时就接到?了?信息,光是看到?崔锦绣的名字和闻秋并列出现,他就开始感到?头痛了?。


    他很了?解这位亲娘的威力,也很了?解闻秋是怎么一个绝不肯低头的性格,这两味化学元素碰撞在一起,让他的脑袋里?升腾起了?熊熊的蘑菇云。他立刻抛下了?手上的事?务,一边打?电话吩咐在场的人控制局面,一边打?算驱车前往宴会。


    结果没过两分钟,那头传来消息,问题被解决了?,以?一个让他更加不爽的方式——闻杰睿阴魂不散,居然追到?了?宴会上。他的宝贝只要一刻不盯紧,就到?处受人觊觎。


    当?天?晚上,他把闻秋接回来时,他的爱人看起来情绪稳定,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他被崔锦绣找茬的经过,并且丝毫没有提起闻杰睿的存在。


    裴渡便也不动声色地揭过了?这一页,当?作什么都不曾察觉过。


    只是那天?夜里?,他怀中的温热忽然消失了?,裴渡睁眼,就看到?闻秋悄无声息地披着睡衣坐起来,一个人去阳台吹风,回来时身上带着还未消散的烟草味。


    第二天?,裴渡派出去的手下,观察到?闻秋上了?一辆车,目的地是闻杰睿购置的一处庄园。


    明明被那样地伤害过,然而却又总是回头,总是给出机会,总是给人可乘之机。虽然裴渡自己乐于利用这一点,但他可不想别人也占到?这个便宜。


    当?天?晚上,他准备了?一桌好菜,耐心地等着闻秋回家。他的厨艺逐渐熟稔,做出来的菜也色香味俱全,然而闻秋没什么胃口——白天?闻杰睿准备了?无数山珍海味,给他灌进了?太多没有必要的父爱。


    “你去见父亲了??”裴渡问。


    闻秋有一瞬的讶异,然而他很好地掩藏起来,老实答道:“是——之前在庆功宴上正好碰到?了?。”


    “闻秋,”裴渡很严肃地叫了?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他对?你做了?什么吗?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对?你置之不理,现在需要你了?,才回来认错,首先他就不配为一个父亲。”


    “我知道,”闻秋低着头说,“但他之前毕竟是被何羽骗了?,他并不是不想找我……”


    “何羽?”裴渡挑眉道,“我听说最近他和何羽的关系有所缓和,他们之间可还没断绝父子?关系呢。”


    “……”闻秋没话讲了?,因为他也听说了?大概——闻杰睿和何羽两个人就像一条船上的两只老虎,一方面斗得你死我活,另一方面却又要维系共同利益的小船,竟然形成了?一种密不可分的共生关系。


    “秋秋,”裴渡的声音放软了?,“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清醒的人,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还有要给他机会。”


    闻秋低着头,食之无味地吃了?口菜,才缓缓道:“我只是想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裴渡问。


    “四年前爷爷去世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一笔一千万镑的遗产。但是因为当?时没人能联系到?我,所以?那笔遗产已经被其他继承人瓜分了?。”闻秋说,“今天?我去见了?闻杰睿,他承诺会为我争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他已经在英国请好了?律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过不久我和他会去英国一趟。”


    这件事?他本来还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现在裴渡先挑明了?,他反倒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抖落了?出来,然后就忐忑地望着裴渡,等待他的回应。


    裴渡心里?冷笑一声,闻杰睿这算盘打?得他大老远都听到?了?,涉及数十个豪门继承人的遗产官司何其复杂,没个几?年根本打?不下来。闻秋势必要和他纠缠许久,他的爱人又这样心软,那老病秧子?随便卖个惨装个可怜,岂不是手到?擒来。


    “一千万镑是吗?”裴渡的大手覆住他的手背,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


    闻秋讶异地抬头看他,手指在他掌心里?颤抖了?一下。


    “现金、股票还是随便哪个你看中的资产,我都可以?给你。”裴渡握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亲吻他无名指上那枚精巧的戒指,“其实等我们结婚后,本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但我只对?你有一个请求,不要轻易原谅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闻秋猝然收回了?手,他很感动裴渡所说的话,然而他还是不想要裴渡的钱。


    “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真的不用了?。我并不是缺那笔钱,只是我想要得到?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为什么我给的就不是你的了??”裴渡不悦道,“为什么总是把你的我的分得那么清楚?”


    总是这样,明明好像亲密无间,但又总像是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托着水,不经意间就要从指缝里?漏下去。想要摘得那朵心爱的玫瑰,就要徒手掰开无数纠缠在外的荆棘。


    闻秋望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从未感受过缺乏的人,去体会那种一无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还有那个孩子?的事?,他又对?裴渡有诸多隐瞒,他是真的害怕,裴渡把他捧得太高了?,高到?万一有一天?不慎摔落,必定会万劫不复。


    他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过,深深的疲惫感和沮丧感又涌了?上来,好像又滑坡般地陷入了?抑郁的情绪中。嘴唇嗫嚅着,连开口都变得艰难,浅碧色的眼睛望着他,瞳孔微微发颤。


    裴渡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抱在怀里?,慢慢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不要担心,我不是在怪你。”


    闻秋靠在他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信息素味道,轻轻“嗯”了?一声。


    “最近南郊刚拿下了?一块地,送给你好不好?你想建什么就建什么,商铺、电影院、游乐场,随你喜欢,”裴渡轻飘飘许诺出去的,是一片每年光收租就稳赚一个亿的地皮,“但是以?后不要再去见闻杰睿了?,好吗?”


    闻秋很清楚他想让自己放弃的是什么,那是他的所有退路。假如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他,那么自己也将完全属于他。他的爱专制又霸道,必须是独一无二,必须是忠贞不渝。


    可是真的已经累到?什么都不愿想了?,闻秋听到?了?自己安心又疲惫的声音,“……好。”


    其实别无选择,他终究是会答应的,甚至心里?还有些甜蜜,因为感觉到?自己真的是他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


    裴渡便微笑起来,亲吻他的眼睛和脸颊,然后说:“过年的时候,你跟我回家一趟吧。”


    “我,去你家?”闻秋疑惑地看向他,见识过崔锦绣的威力,他可不会觉得跟裴渡回家是见父母那么简单。


    裴渡看起来依然对?庆功宴那件事?耿耿于怀,认真地说:“我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谁,让他们了?解正确对?待你的方式。你没必要去讨好他们任何人,因为他们的意见完全不重要。”


    “还有,”裴渡的手缠上去,与他十指相扣,黑亮的眼眸里?泛着温柔的光彩,“年后我们就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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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渡说到?做到?,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订婚宴。他本来就是个极具仪式感的人,这场目前人生中第一优先级的大事?自然要亲力亲为,投入全副精力。


    他实地考察了?十几?个地点才终于选中了?想要的典礼会场,亲自确定要用的装饰和花束,反复和裁缝讨论?礼服的细节……虽然忙碌,但准备的过程也是享受本身,他就像一只修筑爱巢的雄鸟一样快乐。


    ——直到?他派出去的手下给他带回了?一条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撕碎了?这美好的幻境。


    派出那些人,他一开始只是想顺着闻秋的藤摸一摸闻杰睿的动向,一开始。


    他没有想到?会因为这个契机,查出更多东西?。


    办公室里?,裴渡盯着桌上一叠轻飘飘的鉴定报告,双手抵着额头,长?久地沉默不语。那周身那可怕的气场,叫敲门进来的实习助理都战战兢兢,吓得手里?的咖啡都洒到?了?地上。


    “裴总,有个会马上就要……”


    裴渡头也没抬,只是用他从未听过的严厉口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第92章 爆发


    摆在裴渡面前的,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的复印件,鉴定的双方是安云起和闻知尧,鉴定结果为?“无血缘关系”。


    其实闻秋第一次偷偷去见安云起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他选择了相?信,认定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最亲密的爱人不会背叛自己。后来又有第二次见?面,他稍微了解了一下, 知道是关于李天畅的事, 便也没有过?问。


    他想要信任, 这反倒成了他的弱点。包装在理性的外壳下, 他其实是非常感情用事的人, 到了闻秋这里就变成了处处可钻的空子。


    即使鉴定结果为“无血缘关系”, 但至少双方都曾有过?怀疑,他的好兄弟和他的好情人曾发生过?关系, 甚至没做安全措施到可能搞出孩子的地步。


    这件事越想越觉得无可忍受,好像吞了一千根针,一万把刀, 将一颗心搅得粉碎。


    决定好了接受所有闻秋的过?去?开玩笑。


    真的到了这一天, 他才?发现根本做不到。


    也是直到这一刻, 裴渡才?恍然大悟闻秋去接触闻杰睿的原因,他的爱人的确深谋远虑,每一步都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 窗外的晚高峰川流不息, 裴渡却不想回去, 不想, 也是不能。一股暴虐的冲动在身体里回荡,如果此刻出现在闻秋面前,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住他的脖子,镇压他所有的反抗,用一遍遍的占有确认自己?的主权,进入他的生殖腔将他彻底标记……


    不,这还不够,要用锁链将他锁起来,要将他的社会身份抹去,关在家里成为?自己?的禁脔。不许他和别的ALPHA见?面,不许他的眼睛里倒映出别人的影子,不许他的嘴里发出呻.吟以外的其他声音……想要亲吻他、啃噬他、吞掉他,万千种狂躁的欲念在心中升腾,裴渡静默地坐在那里,感觉有恶魔在心中生长。


    谨慎的敲门声又响起,进来的却是本该在休育儿假的姜助理,她开门见?山地说道:“美?国分?公司出了点事,裴董正?召开临时董事会,紧急找你?过?去。”


    “知道了。”裴渡将烟头碾碎在烟灰缸里,抬头扫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戾气叫人心惊。


    “怎么了?”姜助理有些讶异,她很少会在裴渡身上观察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上一次或许还能追溯到闻秋被魏梓英绑架的时候。


    “……没什?么。”裴渡按了按眉心,心里甚至有些想笑,他难道还能到处说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吗?


    见?他不想说,姜助理便知分?寸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由她驱车,带裴渡去了裴远集团总部,董事会在裴至轩的主持下,正?在讨论迫在眉睫的问题。


    裴渡听了一会儿,发现无非就是那边派系斗争严重,现在正?在为?某个新产品的研发失误互相?扯皮甩锅,新季度的产品发布会一日□□近,内部却斗到狗脑子快出来了,急需本部派个人去镇场子。


    裴至轩有意无意地想要把重任交付给他,裴渡本来不太管本部的事,然而这次却顺水推舟接下了这个没人想接的担子——擦屁股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做好了不过?是把事情勉强恢复原状,做差了怨气和责任一个都少不了。


    见?裴渡愿意揽活,裴至轩看起来也松了口?气,点了几个得力干将跟他一起过?去。兵贵神速,机票很快订好,凌晨就出发,隔天就能抵达美?国。


    这一去少说是半个月的光景,裴渡却有着?自己?的考量,他无法确定自己?以这个状态回去会做出什?么事来,只是吩咐姜助理了一些事项,让她通知闻秋自己?会很久不回家。


    凌晨两点,去机场的路上,闻秋接连来了几通电话,裴渡把手机丢到一旁,任它嗡嗡震动,没有接。


    这是他最后的仁慈了。他希望处理这件事的,是十几天后完全冷静下来的自己?,而不是现在这个被愤怒和嫉妒吞噬的怪物?。


    凌晨四点,裴渡和几个高管坐在空旷的贵宾候机室,尽管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平板上查看工作,浑身却散发着?可怕的低气压,几个高管都不太敢跟他搭话。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大步走到他面前,他一把抽掉了裴渡手里的平板,然后字正?腔圆地喊道:“裴渡。”


    裴渡略抬起眼,漠然地看向?闻秋。


    “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匆忙赶来,闻秋还有些喘不匀气,“我问了姜助理,才?知道你?要出国,就算是急事,通知我一声的工夫总有吧?你?要出去几天,为?什?么连句告别都没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因为?裴渡的眼神叫他感到陌生。空阔的机场被冷白的灯光照得透亮,一切都安静极了,闻秋忽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受,冥冥中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轻轻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裴渡淡淡地说,“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闻秋又等待了他两秒,却没有等到更多的话语。他勉强压下了乱跳的心,撑着?裴渡的肩膀弯下腰来,亲了亲他的侧脸:“好,我等你?。”


    平时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太会主动做亲密动作,所以此刻无疑是在讨好。然而裴渡依然无动于衷,仿佛还避了避他的吻。


    这一避却刺激到了闻秋,他一把揪住裴渡的衣领,把整齐的衣襟都弄乱了,然后重重地吻上他的唇,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


    “我知道。”


    “不是这句。”


    “……”裴渡垂下眼睫,轻叹一声,捉着?他的下巴回吻过?去,“我也爱你?。”


    闻秋于是松开他,站直了,扯了扯嘴角道:“好像是我硬讨来的一样?。”


    然后他又自嘲地一笑,“不过?能讨来也是我的本事。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来去匆匆,仿佛奔波一个多小时过?来,只是为?了讨这一个吻和一句承诺。裴渡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擦过?嘴唇,那温热鲜明的触感还在,好像一团和煦的暖风。


    闻秋走后,一旁的高管们才?面面相?觑地小声议论开了。其中一位算是裴渡的大伯,此刻便颇不赞同道:“宠情人可以,但千万不能过?度,不然把人宠得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恨不得要爬到你?头上来。”


    “谢谢提醒,”裴渡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我自己?的人,宠成什?么样?我都自己?担待着?,不劳您费心了。”


    闻秋有什?么问题他自己?会管,轮不到外人插嘴。他护短护得明目张胆,大伯被他气得摇头叹气,心想薄情寡义的裴至轩,怎么生了这么个情圣儿子。


    /


    闻秋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裴渡的反常太过?明显,那种不满和隐忍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他追去机场,是冲动之?举,但并不后悔。与?其在家里忐忑地等待半个月后的宣判,他需要一个承诺让自己?安心。


    裴渡说了喜欢,尽管是自己?讨来的,但这人好就好在从来不对自己?说谎。喜欢就是喜欢,如果不喜欢了他会直接说出来。


    打车回去的路上,他就电话联系了安云起,然后让司机直接开去那间?私密的茶室。


    “为?什?么裴渡会知道?”闻秋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安云起看起来蔫巴巴的,叉着?腿瘫坐在椅子上,“别提了,他妈的裴渡安插内线监视我,前脚鉴定报告出来,后脚他就拿到了。”


    “裴渡派人监视你??”闻秋狐疑地问道,“等等,你?怎么知道他拿到报告了?”


    “废话,当然是我也有安插.我的人,”安云起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我和他是好哥们,裴家和安家在商场上可是对头啊!”


    “你?早就知道这点,你?还说要瞒过?他!”闻秋恨不得把他拧成麻花,把他脑子里的水份挤出来,“我早说过?要坦白的!该死的,现在他都知道了……”


    然而虽然他现在这么说,回到两个月前,他可能还是会抱有侥幸心理选择隐瞒。


    安云起也很纳闷,他很确定裴渡平时并不会特地专门派人监视他,这不两个月都没出事,要他说肯定是闻秋那边出了问题。但他看闻秋烦闷的样?子,决定发挥ALPHA的肚量,不跟他计较。


    “好了,现在来说说看怎么办吧,裴渡已经知道你?是小知了的生父……”


    “不,等等……”安云起神色古怪,“你?还没看到报告是吗?”


    “什?么?”闻秋茫然地望向?他。


    “孩子不是我的。”安云起把报告的原件塞给闻秋,“你?自己?看。”


    闻秋的手颤抖着?,将报告来回翻了三遍,大脑一片空白。


    “你?确定……等一下,所以说你?没有结过?婚,精.液没有被任何人拿走过?,也没有让我打过?胎……”


    “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当时你?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小知了的爸爸?!”


    “你?都拿着?我的衬衫来了啊,我他妈的又没有裸奔的爱好,只可能在一种情况下被你?拿到衬衫!更何况……”安云起咬了下舌头,硬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总不能说自己?太自恋了,看到宝宝那么可爱就觉得肯定是自己?的种,妈的蠢货废物?大傻帽,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


    “不是,等等……”闻秋太混乱了,“那你?怎么知道崔经理的下场的,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他已经进监狱了吗……”


    “我不知道,”安云起抹了把脸,颓丧地喃喃道,“我又记不住那些拉皮条的谁是谁,那些话都是随便哄你?的。”


    “哈……”闻秋气得脑仁突突地疼,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只能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


    而在愤怒之?外的还有迷茫,如果不是安云起,那孩子的生父到底是谁?为?什?么崔经理会把安云起的衬衫给自己??


    还有,该怎样?和裴渡解释?这样?一份鉴定报告本身,就是抹不去的污点,想到机场临走前,裴渡那毫无温度的眼神,闻秋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瞒着?,越瞒越错,越错越多,闻秋满心的惶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如此糟糕的地步。


    “所以我才?是最冤的,我就说草了你?我不可能没印象啊,这他妈的果然就是没有的事,平白无故被卷进来,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安云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又大步走到闻秋跟前,“你?到底怎么怀上这个崽的,又是怎么拿到衬衫的,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然而事已至此,闻秋又怎么会让一个局外人再插手,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他低着?头喃喃道:“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了?”安云起蹲在他面前,硬是对上了他的视线,一字一顿地讲道,“你?必须去和裴渡解释清楚,明白吧,把你?当年的破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他,我绝·对·不·要背这个黑锅。”


    闻秋推开了他站起来:“你?不说我也会的。”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安云起的话,裴渡的表情,还有许久之?前崔经理丢给他的那件衬衫,全部萦绕在脑海里,缠绕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回到家里,小知了已经洗香香,在床上等他睡觉。他穿着?连体的小鸭子睡衣,乖乖地躺在被窝里,抱着?他最心爱的小娃娃,见?他进屋,就开心地喊道:“宝宝已经洗好了。”


    又用清脆的嗓音唱歌一样?念道:“爸爸太慢了,爸爸太慢了……”


    “慢”是他新学会的词,可是爸爸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惊喜的表情夸他聪明,而是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然后蜷缩着?将他抱了起来。


    小知了吸了吸鼻子,在爸爸身上闻到了眼泪的味道,他立刻慌了,手忙脚乱地来安慰他:“爸爸不难过?,不难过?了……”


    结果没劝两句,自己?反倒哽咽起来,最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哇啊啊啊爸爸不要哭……”


    闻秋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抱起来,自己?也顾不上难受了,哄了半天才?把孩子哄睡着?。


    望着?孩子哭红的小脸蛋,闻秋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今年22岁,总觉得自己?像是还没完全长大,可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了,要是他总是露出软弱的样?子,在孩子眼里那就和天塌了一样?。


    只是一次误会而已,只要好好道歉,一定能解决的……他反复念叨着?安慰自己?,洗漱完后吃了药,很快便挨着?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有,好像能一直睡到时间?的尽头。


    闻秋是被一阵焦急的推搡弄醒的。他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就看到赵妈满脸焦急地喊道:


    “秋秋,小少爷……快、快起来!出事了!”


    闻秋一摸枕边,空的,茫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了……小知了呢?”


    赵妈崩溃地喊道:“小知了不见?了!”


    第93章 等我回来


    闻秋一下子醒透了, 飞快地爬起来,抓着赵妈的肩膀问道:“你说孩子怎么了?!”


    赵妈哭喊道:“今天早上,我看你睡得沉, 宝宝又醒了,就带他出去散步,顺便?想买点菜回?来……哎呀谁知道,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谁能想到就不见了……小少爷啊, 我对?不住你……”


    闻秋脑子里一片嗡鸣, 再?加上她哭得厉害口齿模糊, 根本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好在这时一道穿着警服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我可以?进来吗?”


    “快快快警察同志, 快进来, ”赵妈连忙拉他进来,“全靠您了, 活菩萨,救救孩子吧……”


    闻秋也投去焦虑的目光,好在那?个警察很专业, 完完整整地将事情讲了一遍。


    原来今天?早晨7点左右, 赵妈推着婴儿车带小孩出去散步, 路上上了一个公?共厕所,就把婴儿车停在隔板门外,结果两分钟的功夫, 孩子就不见了。


    她在周围找了一圈, 发现找不着人?就急了, 赶紧冲到500米开外的警察局报了警, 然后又跑回?来叫醒了闻秋。


    警方高度怀疑这是一起儿童拐卖案件,表示目前正在调取多方监控, 一定会积极调查。


    闻秋看起来要比赵妈冷静一些,只是不声不响地站着,听着,有问必答。警察觉得他比老人?靠谱,就要他一起去警局一趟。闻秋点点头?,迈出一步,忽然眼前一黑,身体就向前栽去。


    赵妈惊恐地叫了起来,落在耳朵里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闻秋自己扶住了门框没有跌倒,然后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他对?吓了一跳的警察说:“谢谢您警察同志,我会配合工作的……我可以?先?打几个电话吗?”


    警察看他苍白的脸色,连忙道:“好,没事,你尽快通知孩子的父亲和其他亲属。”


    闻秋打开手机,手指仿佛有着自己的惯性,滑向了裴渡的名字。然而拨打出去,电话却未接通,闻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裴渡现在正在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上。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凑巧,凑巧到很难不让人?不怀疑。


    无暇多想,紧接着闻秋打给了姜助理、李天?畅,以?及自己的父亲。


    很快,在警察局里,所有熟识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姜助理开始调动一切能调动的人?手,地毯式地开始排查每一处蛛丝马迹。


    闻杰睿来是来了,然而在江河市的根基不深,有钱没处使,只能在一旁瞎着急。想到自己的宝贝孙子就这么没了,急得当场犯病,结果是何羽跑来了一趟,无可奈何地送他去了医院。


    李天?畅作为保镖,一直陪在魂不守舍的闻秋身边,他同样负责在晚上五点裴渡落地后第一时间打电话。


    就在刚才,闻秋已经沿着赵妈走过?的路来回?搜寻了三遍,到最后跑不动了,就失魂落魄地走着,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手心都磨破了皮。他只在单薄的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脚上还穿着拖鞋,脚尖都被冻得通红。


    李天?畅只能强行把他带了回?来,把自己的羽绒外套裹在他身上,不熟练地安慰道:“你休息一会儿,大家都在找,会找到的。”


    闻秋低着头?不说话,只是仓促地喘着气,明?明?紧绷到随时好像要昏过?去,却又在每一次门口出现动静时神经质地抬起头?,满眼都是红血丝。


    很快,赵妈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回?来,怀里抱着新买的雪地靴。李天?畅半蹲下来给他穿鞋子,触到他的脚尖,一片冰凉。


    他很清楚裴渡交给自己的职责,在他回?来之前,照顾好闻秋是他的使命。然而要去杀人?越货,他很擅长,去找人?安慰人?,则完全进入了他的盲区。他看看闻秋毫无血色的脸,犹豫再?三,还是默默发了条短信。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ALPHA就冲进了警局大门,一进门就嚷嚷开了:“操,怎么回?事?不早联系我?!”


    安云起大步走到李天?畅面前,“你说他孩子丢了?”


    李天?畅怒瞪了他一眼,安云起才闭上了那?乌鸦嘴。这时闻秋抬头?看他,眼圈通红,淡色的眼眸浸在泪水里,看起来叫人?心尖都跟着发紧。


    安云起在他的脑袋上大力揉了一把,“以?后裴渡要是不在,遇到事第一时间找我知道吗?你们在这里没头?苍蝇一样乱找有什么用,敢找裴渡麻烦的人?肯定早就做好准备了!”


    然后他又拍了李天?畅一把:“知道联系我,做得好。现在你把事情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告诉我。”


    安云起的加入,极大地推进了找人?的进程。这处公?厕位于鱼龙混杂的老城区,周围没有监控,路又四通八达,走正当的途径侦查难度极大。


    在安云起的安排下,一股并不能上摆上明?面的势力加入了搜寻,他在墙上的白板上写写画画,列出了七八条,都是对?裴渡抱有恶意并且有条件实施缜密犯罪的人?。


    “就在这个范围里了,不会有错,”最后安云起叼着笔盖,用马克笔在几个名字上画了个大圈,“等我挨个去找他们麻烦。”


    闻秋扫过?那?些名字,都是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大集团,他心里也认为这差不多就是一起“魏梓英事件”的重演。对?方甚至能抓住裴渡不在的时机,挑选最薄弱的孩子作案,显然是对?他有深入的研究。


    接下来会是什么,威胁?勒索?小知了现在在哪里?他有没有受到伤害?会不会很害怕?以?后会不会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无数的猜想在脑海中盘旋,闻秋快被逼疯了,偏偏是他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心力交瘁地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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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时间凌晨4点,裴渡下了飞机,准备不休息直接去分公?司主?持工作。还没出航站楼,他就接到了李天?畅的电话。听到他在说什么什么孩子,裴渡的第一反应是烦躁——他已经烦到躲出国了,孩子的事还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然而渐渐听清了事情的起末,他的神情便?严肃起来,“闻秋怎么样了?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但是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说着,李天?畅把电话递到了一旁。


    “裴渡……”相隔千万里,裴渡听到了电话里那?个沙哑、颤抖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会尽快,等我回?来。”裴渡一边说,一边招来身边的助理,让他订最近一班回?程的机票,“你找姜助理了吗?”


    “找了,她说调用了所有能用的人?,大家都在找……”


    “报警了吗?警察怎么说?”


    “找不到,到处都找了,监控也查不出……”闻秋哽咽地说,“他们说24小时是黄金救援时期,现在已经过?去一半了……”


    “好,没关系,一定可以?找到的,”裴渡沉声道,“秋秋,我向你保证。”


    “嗯,但是我很害怕,真的很怕……”闻秋攥紧了电话,就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裴渡,你不要挂电话……”


    “好,我现在要去安排一些事,我不挂断,你可以?一直听着我的声音。”


    电话一直没有挂断,闻秋可以?听到裴渡在大洋彼端的另一头?,通过?电话安排下属,布置任务。他的声音仿佛稳定的白噪声,抚平了他头?脑里尖锐的噪音,在慌乱到快要崩溃的时刻,他就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ALPHA的名字,仿佛信徒在向神明?祷告,在他心里裴渡同样无所不能。


    很快,裴渡准备登机,他的声音逐渐在话筒那?头?清晰起来:“秋秋,你多久没睡了?”


    闻秋哪有心思想这个,“我不知道……你还有多久回?来?”


    然而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他一共只有两个多小时支离破碎的睡眠,身体和精神早就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执念支撑着。


    “听我的话,吃两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不要自己也倒下了。等你醒过?来,我就带着孩子来见你了。”


    闻秋“嗯”了一声。


    “好,那?我让天?畅监督你吃药。”裴渡隔着话筒亲了亲他,“我现在要登机了,不要怕,等我回?来。”


    “你一定要找到他,”闻秋的声音很轻,是一种含着冷意的威胁,“没有小知了,我活不下去。”


    说完这句,他就挂了电话。


    裴渡脸色骤然一变,然而耳边只剩下嘟嘟的忙音,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无数的后悔涌上心头?,后悔当初离开时没有好好地抱闻秋一下,后悔接这个鬼差事,后悔在爱人?最需要的时候不能在他身旁。


    闻秋挂了电话,眼皮沉沉地往下坠,好像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他根本没来得及吃药,就力竭得昏了过?去。


    次日早晨6点,几乎两夜没有合眼的裴渡只身回?到国内。他满身寒意地踏出机场,手下早已等候多时,飞快地汇报了所有情况——并不乐观,作案者有着极强的反侦查意识,竟然没有漏出丝毫马脚。


    裴渡面色阴沉,紧接着驱车去了医院。闻秋正躺在病床上挂点滴,他去的时候也并没有醒。


    在病房外,姜助理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之前昏迷了几个小时,醒过?来后又焦虑了一夜,刚才让医生打了一针才好不容易睡着。”


    裴渡沉默地走到病床边,看到他干燥的嘴唇破了皮,毫无血色,不知道在做什么梦,眼角还渗着泪滴。


    他轻轻地摸了摸闻秋有些发烫的额头?,睡梦中的人?便?发出模糊的呓语。他释放了些许信息素,睡梦中的人?便?肉眼可定地安静下来。裴渡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亲了亲他的额头?,好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此时距离小知了失踪,已经过?去了24小时。正如警察所说,救援的黄金时间过?去了。


    他出了门,姜助理继续汇报:“安少的人?已经把您可能的仇家都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作案嫌疑,现在我们更怀疑是裴家内部人?员动的手。”


    就像是上次魏梓英事件一样,然而和上次不同的是,崔锦绣不可能再?有机会动手……那?可能是谁?


    裴渡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咬牙道:“备车,我回?家一趟。”


    第94章 真相大白


    裴家一处隐秘的住宅内, 源源不断地传出孩子的哭声。


    专业的保姆连哄带骗,然而那孩子就?是哭得撼天动地,丝毫不带歇息。他刚来的时候更?可怕, 拼尽全力地挣扎,一个成人都没摁住,撒丫子飞跑出去,还是被门口的保镖给逮住拎了回来。


    然后这小孩就开始哭, 声嘶力竭地叫爸爸, 并且开始单方面绝食, 不喝奶也不吃东西。


    裴至轩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倒是感到很满意?——不愧是他裴家的血脉, 尚在婴儿时期的极优性ALPHA就?展现出了?极强的能?力, 这么差的服从性和这么强烈的认人意识,他?只在小时候的裴渡身上见过。


    况且这孩子, 还长了?一张天使般的小脸蛋,那软软嫩嫩的脸颊,卷卷翘翘的长睫毛, 还有深绿色的大眼睛, 简直可爱到了?人心里去。裴渡小时候其?实也很可爱, 但是眉眼太像母亲,所以裴至轩并不喜欢。


    现在面对这个超级可爱plus版裴渡,裴至轩不知在心里哪个旮旯里泛起了?一丝陈旧的父爱。此刻这父爱正如一座大山压向?小知了?, “给奶粉里拌点安眠药, 婴儿能?吃的那种?, 然后用注射器给他?喂下去。”


    保姆乖乖照做, 终于把?不知疲倦的小孩儿给弄睡着了?。一个医生打扮的人趁机收集了?孩子的头发,负责送去做亲子鉴定?。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 这孩子就?会被送去国外。


    在这段时间里,裴至轩详细调查了?这孩子的身世,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丝疑虑,亲眼见到这孩子后,他?心里早就?已经认可了?他?的身份。


    他?有着清晰的目标:他?想要得到这个流淌着裴家血脉的孩子,但他?可不打算将那个男妓迎进门。他?会亲手?将这个极优性宝宝养大,将他?塑造成让自?己满意?的模样。在他?成年后,裴至轩或许会将他?带回来,让他?见一见形同陌路的父亲。


    某种?意?义上,他?认为自?己是在成全裴渡。毕竟裴渡并不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想要得到闻秋,这孩子只会是挡在他?面前的障碍。现在他?这个做父亲的将障碍给他?剔除了?,对他?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


    至于失去孩子的闻秋的心情?,并不曾一刻困扰过他?的心,那是无关紧要者最无关紧要的命运。假如他?能?绝望到主?动离开自?己的儿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私人飞机正在调度,不出半天,他?就?可以亲自?带着孩子飞去海外,将他?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给他?严格的教育和优渥的生活。裴渡是他?教育的失败品,这个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将会和裴渡很不一样。


    崔锦绣从保姆手?上接过昏睡的孩子,抚摸着他?花瓣一样娇嫩的脸蛋,喜不自?禁地对丈夫说道:“你?看看,这孩子多么可爱,多像小时候的阿渡啊!”


    她所喜爱的,恰是裴至轩所厌恶的,他?瞥了?愚蠢的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崔锦绣抱着孩子摇啊摇,倒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那时候裴渡刚刚出生,也是她怀里小小的一个。裴至轩听说是极优性ALPHA,就?派人过来接孩子——只有孩子,并不准备把?母亲也娶回家。


    那时候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就?要把?孩子送过去。最后是崔锦绣到裴老爷子面前哭,裴老爷子也觉得这事的确不像话,才促成了?这门婚事。


    想到当年的自?己的苦痛,她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想起了?在庆功宴上所见的那个漂亮又嚣张的OMEGA。听说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这么大,不容易呢,丢了?孩子该有多伤心?


    “其?实吧,我见过闻秋那孩子,他?品貌都不错的,不像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崔锦绣旁敲侧击地碎碎念道,“而且他?家里其?实也有钱,他?爹就?是那个Jared闻,也是配得上我们家阿渡的……”


    裴至轩扫了?妻子一眼,只觉得她聒噪且碍事,便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崔锦绣不敢违抗丈夫的话,最后亲了?乖孙子一口?,“绍儿乖,奶奶以后常去国外看你?。”


    裴承绍,就?是这孩子的新名字,他?将是裴家承字辈的第六个孩子。


    崔锦绣一个人回到裴宅,心里仍有些慌慌的,毕竟是做了?不地道的事,把?孩子从母亲身边抢走了?。好在她最近颇信佛教,准备抽空去庙里拜拜,捐点钱修个佛像,替她和丈夫攒攒功德。


    刚一进门,她就?望见了?裴渡站在客厅里,几个管家侍从挨个排排站着,全都大气不敢出。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裴至轩都没有回过家,我查过他?的日程,问过他?的司机,全都对他?的行程一无所知。”裴渡转过身来,“母亲可以告诉我父亲去哪里了?吗?”


    崔锦绣不待回答,先是被儿子的样子吓了?一跳——裴渡衣着不整头发凌乱,一看就?是奔波了?数日,焦虑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青黑一片,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戾气。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狼狈的样子,过去裴渡就?算是被逼到绝境,也绝不会失去优雅风度。但现在的他?就?好像一只走到穷途末路的野兽,先是慑人的目光再是爪子和獠牙,全都按捺不住要显露出来。


    “怎么、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闻秋的孩子丢了?,”裴渡抹了?把?脸,嘶哑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没有了?那孩子他?会变成什么样,但我很清楚如果失去了?他?,我会变成什么样。”


    “……”崔锦绣的脸扭曲了?一下,匆匆地朝房里走去,“你?爸去哪了?我哪知道,他?又从来不和我报备。你?也是的,事情?就?交给下边的人去做,自?己别那么劳累……”


    “妈。”裴渡的声音在她背后轻轻地响起,“能?不能?哪怕只有一次,你?站在我这边?”


    崔锦绣的身体僵住了?。


    “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想要怎样阻拦,我最终都会和闻秋结婚。如果两边的矛盾不可调和,我会和家里决裂,自?立门户。”裴渡疲惫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管怎么样,闻秋和那个孩子都是无辜的,请不要伤害他?们。”


    “你?就?真?的有那么爱他?……”


    裴渡笃定?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非他?不可。”


    “就?算、就?算要给别人养孩子,你?也愿意??”


    “我既然爱他?,那就?要爱他?的全部,我会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一样养大。”


    崔锦绣捂住了?嘴,终于忍不住淌出了?眼泪,十几年来心中积攒的愧疚混合着强烈的负罪感,冲破了?她的心堤。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快去!”


    “什么?”


    崔锦绣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快去!再晚一点你?爸爸就?要带着孩子上飞机了?!”


    /


    车上,裴渡接到了?闻秋的电话,他?戴上了?半边耳机,就?听到闻秋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裴渡,你?还在找吗?”


    “嗯,”目光紧盯着车流,车速飙到最快,裴渡还是维持着声音的稳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些,你?听我说,我刚才想起了?一件事,有可能?不是你?那边的问题,我早该想到的,说不定?是崔经理带人抢走了?孩子……”闻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还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之前对你?说了?谎,我真?的错了?,你?不要恨我……我现在全告诉你?,求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


    “不要急,慢慢说,我在听。”


    “嗯,就?是那个时候我、我欠了?钱,所以被卖到了?雁市的一个有钱人家,他?们让我去生孩子,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只知道那个经理姓崔……我本来以为是安云起的因为我在衣服上闻到了?他?的信息素,但是又好像不是,对不起,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了?……”闻秋的声音一直在发颤,“你?还在听吗?”


    电话那头有半晌的沉默,然后裴渡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在。”


    闻秋蜷缩在病床上,紧紧握着手?机,紧张到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我没有见过那个ALPHA,也没有和他?做过,他?们把?我带去了?医院,然后把?精.液注射到了?我的身体里……后来、后来小知了?都四个月了?,那个人就?要我把?孩子打掉,我就?跑了?……我之前居然没有想到,肯定?是他?们找到我了?!崔经理,还有那个ALPHA,肯定?是他?们要把?孩子带走!”


    闻秋努力地去想,可是真?的什么想不到更?多线索了?,他?也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信息了?……求你?了?,你?能?不能?去找到他?们,孩子也许是被他?们带走的,求你?了?,裴渡……”


    他?情?绪崩溃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头却仿佛也传来了?哽咽一般的声音,男人很轻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秋秋……”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去把?孩子带回来。”


    裴渡猛踩刹车,将挂断的电话丢到一旁,然而那压抑的哭声却仍在他?的耳朵里,像是沉重的水银往下淌,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要痛到爆裂开来,凝聚到心脏将它吞噬一空。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小知了?是他?的孩子,他?的亲生骨肉,而闻秋正是他?阴差阳错娶进门的妻子,命运早就?为他?们连上了?红线,却偏偏又嘲弄地打上了?死结。


    想到过去这两年,闻秋都经历了?什么,他?都对闻秋做了?什么,裴渡便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段回忆都是一颗子弹,将他?的心射得千疮百孔,而背对着他?举起枪的,正是过去那傲慢愚蠢的自?己……


    “嘟——”直到后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裴渡才从过去的梦魇中回过神?,冷汗涔涔地意?识到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孩子还在裴至轩手?里!


    将速度飙到极限,他?赶到了?崔锦绣所说的地点,一处非常低调的居民楼。他?刚下车,恰逢一伙行色匆匆的人从楼上下来,为首的中年男人正是裴至轩!他?神?色一凝,瞥见裴渡只有一个人,立刻对身后的几个保镖使了?个眼色。


    “他?只有一个人!拖住他?!”


    又对抱着孩子的保姆说:“快,你?跟我走!”


    然而他?没能?走出两步,十几辆车齐刷刷赶到,训练有素的打手?们鱼贯而下,一下子就?形成了?包围之势。


    裴至轩目眦欲裂,断喝道:“裴渡,你?要造反吗?!你?今天敢跟你?老子干仗,明天——唔!”


    他?色厉内荏的咆哮还未结束,便有一个全身黑西装的ALPHA从后面反剪住他?的手?臂,一顶他?的膝弯,将他?按倒在地。了?不起的裴至轩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摁倒,还来不及大吼就?吃了?一嘴的泥土。


    其?余几个保镖也被迅速制服,没能?掀起半点反抗。


    裴渡一身肃杀,走到瑟瑟发抖的保姆面前伸出手?。保姆瑟瑟发抖,想也不想就?把?孩子交到了?他?怀里。


    那孩子分量很轻,然而裴渡却像是不能?承受似的,手?止不住地打颤。他?轻轻掀开襁褓,便见到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清透如玉,懵懵懂懂地瞧过来。


    这是他?的孩子,流淌着他?的血,是在闻秋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属于他?们的血脉。


    小知了?还记得他?,看到他?就?高兴得笑了?起来,抱住了?他?的手?,“裴苏苏!爸爸在哪里?”


    “……”裴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然哽咽到无法?作答。


    奇怪的是,为什么之前自?己没在这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现在看来,哪哪都像自?己,当然更?像闻秋。眼神?明亮,羽翼未丰,是一个不幸落进凡尘的小小天使。


    裴渡亲了?一口?他?柔软的脸颊,“叫爸爸。”


    “?”小知了?歪着脑袋瞧他?,十分疑惑的样子。


    “叫我爸爸,我就?带你?去找妈妈。”


    “爸啊啊……”小知了?不知所措地张了?口?,强忍住两泡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委屈哭了?出来,“哇啊啊啊你?不是我爸爸!”


    他?粉嫩的小手?紧握成拳,啪叽一声打向?了?裴渡的脸。


    第95章 战栗


    “爸爸!”进了病房门, 小知了第一时间就响亮地喊了起来?,在裴渡怀里张牙舞爪地探出身,好像一条抓不住的活鱼, 要扑倒闻秋怀里。


    “小知了!”闻秋暗淡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光彩,赤脚从病床上下来?,快走几步冲过去接过了孩子,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


    小孩子最忍不住, 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用他贫乏的词汇量说着害怕和想念。闻秋也跟着流眼泪, 止不住地拥抱他、亲吻他, 上上下下摸遍全身, 唯恐有哪里受了伤。


    裴渡静静地站在一旁,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泪人,本该是让人欣慰的画面, 他的一颗心却在无间地狱里煎熬。


    这是他的妻子,和?他的亲生孩子。


    何?等的巧合,何?等的讽刺, 两年前?他满怀轻蔑地要那个未曾谋面的妻子堕胎, 导致了闻秋的逃离。那之后他身上所有的苦难, 都是自己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如果?那时候他不那么?无情,去认真地调查,去好好地见闻秋一面。他也许会在第一眼就爱上他, 忍不住去亲吻他那双藏匿着世上所有星星的眼睛。他们不会再错失于人海, 不会再彼此伤害折磨两年, 闻秋和?孩子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难。


    然而过去已经不可逆转, 他成?了毫无疑问的加害者。


    他忽然想起了李文斐说的那句“你的孩子还?活着”,果?然早有预兆, 然而他却愚蠢到完全没有多想。李文斐还?说过他会遭报应,直到现在裴渡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全部?含义。


    紧接着,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在会所里为了几千块钱被自己羞辱到哭泣的闻秋,攒着几百块坚持说要还?钱的闻秋,绝望到找自己来?卖身的闻秋,红着眼睛说“穷不是我的错”的闻秋,劳累奔波、打工到一口气都不停歇的闻秋……


    而那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悠然自得地享受人生,花一点小钱享用他的不幸,轻慢地和?朋友们打赌多久能骗他上床,在发现孩子的存在后百般讽刺羞辱他,察觉他的爱意后不疾不徐地吊着他……每一段记忆都变成?了一把刀,将他戳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后悔、自责、痛苦、还?有震惊——他向来?与人为善,然而对待自己喜欢的人,竟然会变得如此刻薄残忍。


    有因?有果?,报应不爽。


    毫无疑问,他应该说出真相,祈求宽恕和?原谅。然而他看到了闻秋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光站着就摇摇欲坠的身体。


    刚刚遭到了如此大的打击,他真的能再禁受住一次惨烈的真相吗?


    至少不该是今天,不该是现在……那该是在未来?的哪个时间点?以怎样的形式坦白??裴渡不知道。


    如果?坦白?、道歉、忏悔,甚至下跪,就能得到原谅,他愿意这样做。但?是……如果?闻秋不肯原谅呢?他凭什?么?要原谅一个把自己推进地狱里的男人,一个把他们的孩子称作“野种”的父亲?如果?他带着孩子一走了之,永远不再回头……


    那个无可挽回的后果?,让裴渡从灵魂深处战栗起来?。


    闻秋安抚好了孩子,也安抚好了自己慌乱的心,才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裴渡身上。他注意到了ALPHA的神态有些不对劲,然而没有细想这件事,有太多情绪魇住了他,让他不太能分?心去思考一些细枝末节。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是谁抢走了小知了?”


    “裴至轩。”裴渡答道,“……我的父亲。”


    闻秋睁大了眼睛,裴远集团的董事长、裴渡的父亲、他连见都没见过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抢走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崔锦绣那狰狞的嘴脸像一道闪电般划过脑海,闻秋立刻什?么?都想明白?了,这是一场报复,也是一个警告!因?为独裁的大家?长绝不容许自己这样一个存在出现在儿?子的身旁,所以要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离开。


    只是闻秋想不到他的手段会如此残忍,好像从不曾把自己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看待。他一定是站在高位生杀予夺惯了,丝毫无法共情一个父亲失去孩子会有多么?痛苦。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样道歉,”裴渡扶着额头,眼神并不敢看他,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然而这是裴至轩的错,闻秋并不会迁怒到裴渡头上,成?为谁的儿?子本来?就无法选择,更何?况是裴渡把孩子带了回来?。他抱了抱隐隐颤抖的ALPHA,“没关系,我不怪你……”


    “他会付出代价的,我向你保证。”裴渡忽然握住了他的肩膀,神情带着隐隐的疯狂,“但?是这次可能没有那么?快,他会比过去所有人都难对付,但?是我绝对会让他付出代价。”


    还?有,裴渡无声地在心里补充道,我也会让自己付出代价。这场审判里,所有的罪人都要受到惩罚。


    “好,我等着他受罚的那天。”闻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心里很?感激也很?庆幸,裴渡能这样坚定地站在自己和?小知了一边,要知道他对抗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整个庞然大物般的裴氏家?族。这份不假思索的偏爱,就足以让他得到些许慰藉。


    裴渡是那么?的好,是完美的情人,未来?也会是完美的丈夫和?父亲。然而和?他比起来?,自己却……


    自醒来?起,闻秋就想了很?多很?多,现在更是自惭形秽。趁这个时机,他想是该把话说清楚了。


    他将孩子放在床上,走到裴渡面前?,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凝声道:“对不起。”


    裴渡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仿佛被他吓到了,声音里甚至带着恐慌:“秋秋……你做什?么??”


    闻秋站直了平视他,心情是难得的平静和?坦然,他缓缓道:“我从醒来?后就一直在想,我真的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偷偷和?安云起联系,去见父亲,还?有那个亲子鉴定报告。我害怕自己的不堪被你知道,也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讨厌我,所以又不自觉地说了很?多谎,我可能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骗子……”


    代入裴渡的角色,他都能想象发现那张鉴定报告后,他会有多么?愤怒和?失望。可是即使如此,他对自己也没有一句重话,只会自己躲到大洋彼岸去默默消化,又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义不容辞地飞回来?,竭尽全力去救一个本与他无关的孩子。


    “所以我应该好好道歉的,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对不对,总是让你操心和?生气……”闻秋闭上眼睛,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不敢去看他的神情。不管裴渡接不接受,说出来?后他的心里都好过多了,几个月来?的压力都随着坦白?而得到释放,惩罚也好疏远也好,他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然后努力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裴渡的胸膛起伏着,好像正在经历着剧烈的情绪波动,他不得不紧咬牙关,才忍住了声音,然而闻秋抬眼看去时,发现他眼眶发红,漆黑的眼眸里藏着自己看不懂的复杂思绪。


    这无疑让闻秋更加自责了,他继续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我之前?一直觉得都是别人的错,是我那个前?夫、卢毅龙、崔经理?,所有那些恶心的人害我变成?了这样。我在仇恨里迷失了太久,都忘记了最该对我的人生负责的人,是我自己。”


    他又何?曾会想到,自己这一番坦诚的自我剖白?,会怎样折磨裴渡的灵魂。裴渡默默收紧了手臂,好像要把怀中的OMEGA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闻秋越是坦荡通透,就越显出自己的自私卑劣。那一秒他几乎要忍不住说出真相,然而下一秒他又极其坚决地咬紧了牙关,死死地将话语咽了回去。


    “之前?电话里你告诉我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最后,裴渡这样问道。


    闻秋有些害怕地打了个颤,原来?他到底还?是在意。但?是话已出口,索性说个明白?彻底:“对,都是真的,我那时欠了很?多钱,我也没有选择,我被关在那个地方,好几个保安24小时看着我,根本逃不出去……”


    “那个前?夫……”裴渡拉着他坐下来?,眼神幽暗地看着他,“你希望我帮你找到他吗?”


    “不要!”闻秋立刻摇头,他看起来?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厌恶和?仇恨,“我其实根本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一开始我还?会诅咒他,现在我只想彻底忘记他,他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吗……”


    “而且你知道吗?就是他在我怀孕四个月的时候,要我把小知了堕掉,如果?不是我拼命跑掉,现在这个孩子就不在了!他甚至连见都没见过我和?孩子啊,就好像处理?垃圾一样要把我们清理?掉……”闻秋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抓住了他的小臂,“如果?哪天他想要抢回孩子,你一定要帮我!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好。”裴渡答应了,但?是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渐渐的,裴渡的理?性接管了摇摇欲坠的心。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样,他在心里慢慢谋划,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他决定缄口不言。


    即使有1%被厌恶和?抛弃的可能,他也绝对不会冒险。他要的是百分?百的拥有,死都不放手。


    闻秋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其实被抱得有些疼,ALPHA好像处在极度的混乱与不安中。他学着裴渡之前?所做的,缓缓释放出一点OMEGA信息素,慢慢拍着他的背安抚他,“没事了,是我不好,让你那么?难过……”


    裴渡竟然轻易地被那甜甜的信息素安抚了,他沉闷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自责,从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


    闻秋在他的怀里仰起头,淡绿色的眼瞳里装满了盲目的爱意和?信任。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还?可以露出微笑,“少来?,你从来?不做错事。”


    “……”裴渡说不出话,也希望闻秋别再说了,他每一句无心的话都能把自己折磨个半死。他只好捧住闻秋的脸颊,深情地吻他,以吻封缄。


    小知了坐在床上,目睹着亲爱的爸爸被那个可恶的男人搓来?揉去,又亲又啃的,生气地拍着床,咿咿呀呀地告状。


    “小知了好像有话说,”闻秋难得看他情绪这么?激动,把裴渡推到一边,赶忙过去问道,“怎么?了宝宝?”


    可惜小知了的词汇量还?极其有限,不能复述裴渡对他犯下的恶行,只能挥舞着小胖手指着裴渡说:“他、我……叫爸爸……”


    闻秋有些尴尬,“不对,那不是爸爸,要叫叔叔,裴叔叔。”


    他又抬头对裴渡解释道:“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懂事……”


    “没关系,叫我爸爸挺好的。”裴渡也半蹲下来?,心里多少觉得自己有些恬不知耻,然而他对成?为父亲的渴望超过了一切。


    闻秋一怔,裴渡的话说明了他的态度。他说过他会接受这个孩子,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甚至愿意接受“父亲”的称呼。他心里有些苦涩又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选择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裴渡无视了小知了张牙舞爪的反抗,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另一只手抱了闻秋满怀,三人便组成?了一个紧密整体。


    ALPHA是最高大的一个,张开臂膀就能很?好地将两人都拥住,他擅自决定以后这就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了,用故作轻松的嗓音道:“走,我们回家?去。”


    第96章 绸缪


    当天, 裴渡以拐卖儿童罪报了警,扭送裴至轩进了警察局。


    裴至轩的?人马迅速赶到,一番明里暗里的?运作后?, 裴至轩在拘留所一日游,很快又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想要扳倒这样一棵根系深厚的大树都很难,更何况这件事裴至轩做得毫无纰漏。


    参与绑架小知了的匪徒早就逃往东南亚, 所有蛛丝马迹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公安机关没有办法拿出任何证据证明他与绑架案有关。裴至轩做戏做足, 编排了全套情节, 谎称自己一直关注着孙子的?动向, 发现孙子居然?被匪徒绑架, 是他派人将孙子从匪徒手里抢了回?来。


    他甚至拿出了“抢孙子”的?监控,一副十足的?好爷爷模样。江河市警署的?高层也来慰问, 和裴至轩一起喝茶,裴至轩敬了老?同?学一杯茶,恳求警察同?志赶紧把?绑架孙子的?犯罪团伙捉拿归案。


    这件事甚至没有掀起任何社会层面的?影响, 没有任何媒体敢报道此?事, 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儿童绑架案, 竟然?就这么被轻轻揭了过去。


    裴渡并?不?意外,裴至轩是不?可能被这种小事扳倒的?,他的?七寸不?在这里。


    而在表面的?平静之下, 裴家掀起了新一轮的?暗流涌动, 其实际激烈程度, 甚至要超过裴老?爷子死后?的?遗产争夺。


    简单来说, 裴渡直接和他老?子翻脸了。


    他开始频频地向大伯裴至辉和姑姑裴家妍示好。不?仅仅是他身上的?股份,还有他这个内定继承人的?身份, 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会成为决定性的?砝码。


    裴至轩的?日子开始不?那么好过了,先?是公司的?账本泄露,短时?间内多次受到税务局调查。然?后?是裴氏的?各个核心产业囊括房地产、化工、电子等都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问题,叫他处理得焦头烂额目不?暇接,偏偏手底下的?人仿佛都心怀鬼胎,简直不?知道能信任哪一个。


    频频出错之后?,裴至轩本身也开始受到董事会的?非议和不?信任。


    说到底,他并?不?是三个子孙中最突出的?一个,他头上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ALPHA,早就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一旦他露出破绽,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对准自己的?弱点撕咬。


    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为这样一个根本就没建立过感情的?孩子,和自己对着干!当初还是裴渡自己说要把?那孩子打掉的?!


    他曾经气势汹汹地跑过去质问裴渡,他究竟想要怎么样,而他那个优秀的?儿子以一贯冷静的?神?色告诉他,拐卖儿童罪的?最低量刑是5年,假如不?能以这个罪名把?他弄进去,他会逐一尝试别的?办法。


    他胆敢亲口对父亲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你不?打算自己乖乖走?进监狱,就要做好失去更多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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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知了找到后?没几天,又发生了一件事——赵妈失联的?儿子找到了。


    这也是裴渡的?功劳,因为那个落魄的?中年男人已经丢了自己的?身份证,在远洋渔船上打黑工。


    找到人的?时?候,他的?皮肤已经晒得黝黑,人的?精神?气也垮了。原来他被合伙人骗了钱,还倒欠了一笔贷款,自觉无颜回?家见老?母亲,干脆出海去了。


    这次被找到,裴渡直接帮他还了债,然?后?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工作。赵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跪下来叫裴渡大恩人了——她之前其实已经跪了一次,在得知裴渡找回?了小知了之后?,被裴渡好好地扶了起来,说了许多掏心窝子的?感谢的?话。她对闻秋像对亲孙子一样,现在对裴渡这个准孙女婿,就是两个字——满意。


    临近年关,赵妈和闻秋告别,和她儿子一起回?雁市过年去了。这下就出现一个问题:小知了没人照顾了。


    如今这个时?候,闻秋也不?敢在把?小知了放在眼?皮子外,他主动提出了分居,自己带着小知了在自己那个家里过,另外还要请一个靠谱的?保姆和保镖。


    裴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不?放心你们,不?如直接搬我家里来住。”


    “你是说,”闻秋有些不?确定,也觉得有点太?麻烦他了,“我们带着小知了一起同?居?”


    “对。”不?然?这么急地把?赵妈儿子找出来干嘛?裴渡斩钉截铁道,“你们就直接搬过来,就当预演婚后?生活了。”


    如今一刻看?不?到闻秋和小知了,他都觉得自己要发疯。


    于是闻秋就带着小知了搬了过去,正式开始了两大一小的?同?居生涯。


    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闻秋并?没有追问裴渡是如何处理这次事件的?。但他仍然?从一些风言风语,以及裴渡最近的?反常与疲惫中,感受到了某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裴至轩应该是极难扳倒的?,有时?会出现他受调查的?各种新闻,有时?又能看?见这个男人风风光光地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裴渡会如此?愧疚不?安。他的?ALPHA最近变得愈发沉默,时?常愣神?,有时?候只?是深深地望着自己看?,目光晦涩难解。


    他好像一棵沉默的?树,内部正在以自身的?枯朽为燃料,长久地燃烧,外部却依然?黢黑坚硬,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对上那双幽邃的?眼?睛,才能窥见深藏其中的?火焰。


    另一方面,裴渡对待自己和小知了愈发好了,有时?候好到叫人简直不?知所措。


    除了之前所说的?那块地皮,裴渡还在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塞东西,从房产到车子到珠宝,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还未得到的?那笔遗产。搞得闻秋对大数字都开始有些麻木,算自己的?资产都算到头晕。


    而且不?得不?说,他其实还有点享受裴渡的?愧疚,好像两个人的?身份完全倒转,裴渡变成了那个小心翼翼、努力?讨好的?人。


    差不?多一周后?,闻秋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恢复如常,虽然?有的?时?候会无端陷入抑郁的?情绪。他又去了一次医院,换了一些药物,吴医生现在每周会来裴渡家,专程为他做心理治疗。


    从各方的?反馈来看?,他的?心理问题似乎挺严峻。但闻秋自己却很轻松,相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裴渡则私下里询问过吴医生,吴医生的?神?情很凝重,她形容闻秋是“一只?早就满是裂痕的?花瓶”,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创伤,其实早就到了摇摇欲坠的?极限,决不?能再经受更多的?刺激了。


    现在之所以他还能维持着基本的?正常生活,是因为他愿意相信自己很幸福,“也就是说,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碎掉的?那一刻,心理就会彻底崩溃。”


    裴渡听得胆战心惊,在那天夜里他甚至做了噩梦,梦里花瓶坠地,摔得粉碎,然?而溅出来的?不?是碎片,而是浓稠的?鲜血。


    他急喘着从梦中惊醒,就看?到身边闻秋安静的?睡颜。宝宝睡在他俩的?中间,小手揪着闻秋的?衣袖,睡得很香甜。


    裴渡捂着狂跳的?心脏,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他已经醒来了,梦魇却并?没有放过他,满是裂纹的?花瓶在桌子的?边沿摇摇晃晃,他深深恐惧着在某个不?经意间的?瞬间,就听到一切崩塌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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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秋一度以为裴渡会追问关于安云起和亲子鉴定的?事,然?而裴渡只?字未提。他不?仅没有问,而且还慷慨地分享了信息素,帮助小知了进行治疗。


    他比谁都快地进入了父亲的?角色,简直比亲爹还上心,只?要是有空余时?间,他总是陪伴在孩子左右。闻秋时?常觉得他做得太?多了,多到简直叫人有些负担。


    这天闻秋写完剧本,切了水果,就找到了阳光房,发现裴渡正在陪小知了玩耍。每天无论多忙,他都雷打不?动地至少陪孩子两个小时?。


    冬日阳光透过玻璃落进来,把?房间照得温暖又明亮。宽阔的?房间里铺满了软垫,两边各安装了一只?小球网,裴渡正在陪小知了踢皮球。


    小知了人小但气势不?小,小短腿摇晃着,带着皮球奔突盘带,居然?踢得有模有样。裴渡的?角色则更考验演技,他既提供了足够的?挑战,又给了小知了发挥的?空间,一会儿让小知了急得哇哇大叫,一会儿又让小知了高兴得眉飞色舞。


    见闻秋来了,小知了更加起劲,大老?远就飞起一脚射门,裴渡作惊讶状,飞快地下地扑球,然?而只?差分毫,还是让皮球进了网。


    “耶——!”小知了兴奋得跳起来欢呼,像只?小麻雀一般飞到闻秋身边,绕着他的?腿转圈,“爸爸!爸爸!我赢啦!”


    裴渡就坐在地上,额头上挂着汗珠,一边呱唧呱唧地鼓掌一边笑着夸奖道:“宝宝太?厉害啦!”


    闻秋平时?也陪小知了玩,但只?有裴渡在身边的?时?候,小知了才会这样活泼这样快乐。空气中弥漫着裴渡刻意释放出来的?ALPHA信息素,在玩耍的?过程中,小知了既锻炼了身体又得到了治疗。


    他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嗯,小知了真厉害!”


    刚运动完的?孩子热乎乎软绵绵的?,像小狗一样气喘吁吁,闻秋抱着他走?到裴渡身边,笑着说:“你去休息吧,这边我来带。”


    明明每天都那么忙,姜助理的?电话都快打爆了,可是他连手机都没有带进房间。


    “嗯。”裴渡说着,也转过脸颊,就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闻秋无奈地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裴渡就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脸上盖着老?婆的?香吻,裴渡出去洗了个澡,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开了个视频会议,处理了大量堆积的?工作。做完后?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那边保姆准备好了晚餐的?食材,裴渡过去一通利索的?爆炒煎煮,漂漂亮亮地做了一桌的?菜。


    他走?到阳光房,准备去喊老?婆孩子吃饭。地上开着地暖,房间依然?十分暖和,裴渡进门一看?,忽然?呼吸就止住了,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正躺在软垫上,睡得无比香甜。闻秋侧着身子,怀里抱着柔软的?抱枕,小知了大字型躺在他身边,吃饱的?小肚皮腆得高高的?。


    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落一室的?纯白,这无垠的?辉光也照耀着他们,好像天使的?羽翼垂落下来,照拂着他们甜美的?梦境。


    裴渡没有急于叫醒他们,而是安静地盘膝坐下来,长久地凝视着这副场景,恍若也身在一个不?必急于醒来的?梦中。


    得刚知真相时?,他曾一度非常慌乱,然?而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当然?,也可能是疯得彻底,这事儿不?好界定。


    他很认真地从头到尾思索了整件事,确认了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以及绝对不?想失去什么。毫无疑问总有一天他必须告诉闻秋真相,因为他要做小知了名正言顺的?父亲;但何时?告诉、怎样告诉,都需要技巧。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并?尽量将闻秋的?怒火减到最轻。


    裴渡冷静地在心中构建好了一张任务清单,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分明,接下来只?需要精密严格地执行。


    首先?,他必须尽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试着修补花瓶。他必须把?过去所有亏欠的?都补偿给闻秋,用更多的?爱填满那些伤痕的?缝隙,以及最重要的?,用自己的?信息素治好孩子的?病。


    其次,所有伤害过闻秋的?人都不?能放过,无论是他口中的?那个崔经理也好,还是自己的?父亲也罢,他会一个一个将这些危险因素铲除掉,给予他们应得的?惩罚。这份伤害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则是他自己,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裴渡愿意将惩罚的?权力?交给闻秋。


    最后?,他们必须建立紧密的?不?可割舍的?关系,比如生殖腔标记,比如结婚。这样即使有一天闻秋得知真相,也再也没有办法离开自己。


    就如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有办法,有手段,有执行力?。他决定要做的?事,总是安排缜密,不?会出错。然?而这一次,他却失去了从容和悠闲,变得痛苦而疯狂。


    静谧的?月光下,他的?爱人和孩子无知无觉地睡着,并?不?知道他的?心中在酝酿着什么样的?风暴。裴渡连呼吸都放得轻轻的?,唯恐惊扰了他们,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来偷幸福的?贼,他正在对所爱的?人实行犯罪。


    那就犯罪吧,他会缄口不?言自己的?罪孽,只?要能够永永远远地拥有他们,他情愿一辈子背着这沉重的?负罪感,活在自我构建的?地狱里,并?甘之如饴。


    第97章 修补花瓶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闻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幸福,无论是学业、事业还是家庭都让他感到快乐,连吴医生都夸他的病情?有所好转, 可以适当减少?用药了。


    小知了最?近喜欢上?了画画,经常趴在裴渡家那个巨大阳光房的地上?,拿着蜡笔涂涂画画。


    为了这个小宝宝,裴渡请了专业的育儿嫂、营养师和早教老师, 加起来?有足足有七八个人。但是她们神出?鬼没的,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出?现。另外还有一个安保团队, 就更像幽灵了, 还是某次李天畅无意中告诉他闻秋才知道, 二十几?人的专业安保团队正24小时严密地保证他们的安全。


    闻秋难免觉得裴渡有些保护过度, 但经历了之前那?些事,他心里并不排斥, 反倒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直到那?天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小知了正在画画,闻秋自己坐在豆袋沙发上?读剧本?。过了一会儿, 他揉着酸痛的肩膀抬起头?, 却发现了惊人的一幕:小知了上?天窜地笔走龙蛇, 蜡笔横七竖八地画到了地板和雪白的墙壁上?!


    白墙上?乱七八糟的蜡笔印极为刺眼,闻秋急忙拿湿巾纸去擦,污渍却越擦越大, 变成了一处显著的脏污。


    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常火大, 忍不住对?着小知了提高了音量:“谁叫你画到墙上?的?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知了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眼睛里包着两泡眼泪, 泫然欲泣。


    “哭什么??”闻秋没好气地拍了他屁股一巴掌,“这又不是在自己家, 这么?漂亮的房子?被你弄脏了,裴叔叔会生气的。等会儿要好好和他道歉,知道吗?”


    “嗯……”小知了咬着嘴唇,一个没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闻秋愣了一下,他以前是不会那?么?凶孩子?的,可是现在却觉得那?哭声格外刺耳,让他的头?跟着痛起来?,心里涌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和郁闷。


    “别哭了,光哭就能解决问题吗?”他板着脸教训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把墙弄脏了,而且这还不是在自己家里,尽给别人添麻烦……”


    “怎么?了?”裴渡循着哭声走进来?,就看到眼前的一幕。


    闻秋很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小知了画画,不小心把地板和墙壁弄脏了……”


    他又拍了小知了屁股一下,小知了就一边呜呜哭一边说:“裴苏苏对?不起,我错啦呜啊啊……”


    裴渡当然发现了那?块污渍,心里纳闷多大点事啊,“没事,叫阿姨来?弄干净就可以了。”


    他觉得闻秋对?宝宝也太严厉了,便跪坐在地上?,把小知了拉过来?搂怀里,大手抹掉他的眼泪,“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不哭了。”


    小知了已经和他很亲了,就抱着他的手臂,把哭唧唧的小脸埋在他的怀里撒娇。


    “别太惯着孩子?,该教育还是得教育,不然要宠坏了。”闻秋说着,又很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看起来?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裴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都僵硬了一下——他意识到闻秋是在看自己的脸色。


    他害怕自己会厌烦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所以才一定要孩子?道歉;因?为紧张和担忧,所以才会反应过度。


    这突然的领悟,让他难受到快喘不上?气来?,好像有一根极细极长的针,扎入了他灵魂最?深的地方,引起了深刻而剧烈的痛楚。


    “真的没关系,你没有错……”他抱紧了孩子?,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该受惩罚的是他,该被折磨的是他,是他的自私和卑劣,让他的妻子?和孩子?承受了这些。


    那?么?坦白呢?现在就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好像在玩俄罗斯轮盘赌,把装了一颗子?弹的枪对?准脑门,扣下扳机,等待一个有可能会失去一切的结局?


    裴渡缓缓地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了空无处。


    “怎么?了?”闻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裴渡最?近总是会走神。


    “我在想怎么?让你道歉。”裴渡眯起了眼睛。


    “嗯,我做错什么?了?”


    “你错就错在居然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主人,”裴渡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所以你要亲我一百次以示歉意。”


    闻秋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身上?,被男人抱着亲了好几?口。他笑着推他:“别闹,小孩在这里呢……”


    “他还小。”裴渡捧着他的脸颊,吻细密落在了他的脸颊、额头?、眼睛上?。


    小知了气得哇哇大叫,裴叔叔哪里都好,就是最?喜欢欺负爸爸!他拿着小拳头?气势汹汹地砸向裴渡,却又忽然闻到了很好闻的味道——和爸爸的不一样?,是冰凉浅淡的气息,但是又让他舒服得晕乎乎的……小知了吸了吸鼻子?,忽然后衣领被提了起来?,那?个邪恶的ALPHA把他搂在了自己怀里,顿时他的视野一片黑暗被胸肌淹没,只?听到坏男人赖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下他看不到了,我可以随便亲了吧?”


    “喂,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粘人了……”


    “我爱你,秋秋。”


    “唔嗯……我也爱你。”


    很快,爸爸甜甜的花香味和坏家伙的冷淡气息交织在一起,盈满了他的鼻腔。小知了舒服地蜷成一团,在好闻的味道里光速睡着了,口水淌了坏男人一胸口。


    /


    这周吴医生来?过后,为他们推荐了新的疗法。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亲密的伴侣间的谈话,来?释放患者心中?积存的压力。


    吴医生特地叮嘱裴渡,闻秋是一个心防很重的人,所以要耐心地由浅及深地引导,让他慢慢地将心中?的痛苦倾诉出?来?。


    他必须很小心地把花瓶里的尖锐杂质都取出?来?,才有将破碎花瓶修补好的可能性。


    于是和闻秋商量后,裴渡增加了每周话疗时间,他称之为“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他们必须告诉对?方一件关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事,必须毫无保留,毫无隐瞒。


    地点就选在了他们的书房,那?是个让闻秋很有安全感的地方,他坐在自己的小沙发上?,抱着抱枕,裴渡就盘腿坐在他对?面的坐垫上?,这样?故意低一截的姿态也能在无形中?减少?OMEGA的紧张感。


    第?一个被选中?的话题,是童年。


    吴医生曾经帮闻秋做过精神分析,一直潜入到他意识的深处,探寻他潜意识层面的性格成因?。一切都可以追溯到遥远的童年时代,有些事他自己都印象模糊了,却极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性格。


    先讲述的人是裴渡,他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家庭说了出?来?,以一种不无讽刺的语调,介绍了那?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冷酷专制的父亲、疯癫悲惨的母亲、以及不得不庇护的年幼懵懂的妹妹。


    “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曾经为了妈妈和父亲打架。”裴渡说,“那?个时候我已经比裴至轩高了,你猜最?后谁打赢了?”


    闻秋想了想,见识过裴渡的武力值后,他可不觉得这家伙会输,“你?”


    “不,我输了,而且被打得很惨,头?破血流。”裴渡笑了笑,“当然了,我是故意的,我藏了摄像机,录下了他暴揍我的视频。那?个时候我很天真,以为母亲可以以家暴的理由起诉离婚。”


    闻秋愣了一下,他几?乎能猜出?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母亲经常找我来?哭,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我就和她约好了,一定帮她逃脱苦海,所以我就傻傻地冲上?去挨了一顿揍。


    “结果你知道吗,我在医院里半昏迷地醒过来?,听到母亲对?父亲说:‘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咱们夫妻永远是一条心的,老公?你先出?国去散散心,阿渡这里我给他做思?想工作……’”


    “好恶心……”闻秋光听着就开始生气了。


    裴渡把手搭在闻秋的膝盖上?,“我那?时候就觉得,路都是人自己选的,有些人吃那?么?多苦,都是因?为他值得。大概就是那?次之后,我心里就渐渐地和父母划清界限,不再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我是不是个不称职的儿子??”


    闻秋认真地说:“不,我觉得你比谁都清醒。”


    清醒,然而对?于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割舍亲情?又该是多么?痛苦决绝的一段经历。


    “你呢,你的爸爸妈妈怎么?样??”裴渡抬眼看向他。


    闻秋踌躇着开了口:“大概是我九岁的时候,我渐渐发现,爸爸妈妈好像不喜欢我。”


    这件事他发现了十多年,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承认不被父母所爱,是一件艰难的事,好像从出?生起就无着无落像根草。


    “嗯,并不是每个父母都有做父母的资格的。”裴渡说。


    “而且他们也不爱对?方,总是吵架,不停地吵架……”闻秋的记忆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那?天的场景几?乎出?现在他的每一场噩梦里,“有一次,我们好像是在外面吃完饭,他们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前后脚进了车,砰砰地关上?车门。我根本?还没来?得及上?车,但没有人记得我的存在,爸爸就这么?把车开走了。”


    “……”居然把9岁的孩子?一个人丢下,裴渡心里把闻杰睿突突了一万遍。面色却很柔和,握紧了闻秋的手柔声道:“很害怕吧?”


    “害怕死了。我一个人被留在了停车场,拼命地追在汽车后面跑,摔倒了,爬起来?,大声哭大声喊,可是他们很快就开走了。我迷了路,就到处乱走,凭着记忆里的地标建筑,竟然自己找回了家,很厉害吧?”


    “嗯,我们秋秋打小就聪明。”


    “结果找到家了,发现妈妈气得在房间里哭,爸爸一个人开车出?去喝酒——他们居然一个人都没发现我不见了。”闻秋扯起嘴角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裴渡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至少?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那?个大富大贵的家里,闻秋是被爱着的,可是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妈妈很漂亮,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迷恋他,可是他没有心,也不会爱人。”闻秋靠在沙发背上?,沉沉地叹了口气,“爸爸大概是恨他,所以一并也恨起了我。”


    小孩子?对?情?绪是最?敏感的,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接受闻杰睿的最?深层的原因?。不仅仅是18岁那?次误会,早在更早更早的过去,他就一直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冷淡和疏离。


    “其实小时候的事情?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但我担心的是我自己,会不会遗传到父母的基因?。”闻秋很是自责地说,“前两天看到小知了做错了一点小事,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生气,把他都骂哭了……我很怕自己会变成父母那?样?,变成对?孩子?冷漠又苛刻的人……”


    “不会的,秋秋,你和他们完全不一样?,你是个了不起的爸爸。”裴渡的自责只?会比他更深,“人不能选择出?生,但好在人会慢慢长大,有能力脱离原生家庭,找到真正值得爱的人。”


    裴渡说话时一本?正经的神态,好像一个心理医生,闻秋禁不住笑起来?,弯下腰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嗯,所以我找到了你和小知了。”


    裴渡摸了摸还留有温热气息的额头?,很认真地看向他:“谢谢你找到了我,秋秋,我喜欢你……”


    这家伙,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说肉麻话了?闻秋有些脸热,好像角色翻转了一下,明明之前最?喜欢一遍遍确认心意的人是自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渡变成了那?个告白狂魔。


    裴渡说完,手就搭着他的膝盖,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一只?执着的狼犬,不等到回应不罢休。闻秋无奈,只?好用同样?肉麻的语气回答道:“嗯,我也爱你呀。”


    第?一周的话疗结束后,闻秋感觉心里格外地轻松,大概说出?秘密的确有排毒的功效。而且他很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无论他暴露怎样?的不堪,裴渡都会无条件地包容他;如果他做错了事,不小心变成了不合格的父亲,裴渡也一定会宽容地纠正他。


    只?要有裴渡在,或许真的有一天他能治好满身的伤痕,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健康又快乐地活下去。


    第98章 投资


    随着?心?情好转, 闻秋渐恢复了手感和状态,便开始忙碌《人界七巡》的事。陆冰也不是吃闲饭的,从天南海北网罗了各式人才, 组装了一个豪华初创团队。


    于是?,在一家路边烧烤摊,卧龙凤雏们初次相会,就着冰啤酒商议大计。


    第?一位重量级人物是?摄影师, 名叫鹞子。从外表看他仿佛一个沧桑忧郁的诗人, 之前的职业是?在全世界各地捕捉风的轨迹, 拍摄各种意味不明的短片。被陆冰捡回来的时候, 这位诗人正在饿死的边缘, 显然西北风没法填饱肚子。


    男主演倒是?让闻秋眼前一亮, 因为他的确长着一张美丽忧郁的脸,据说曾经也是?个前途无量的影视新星。可惜他生了眼疾, 目前是个半瞎的状态。被陆冰捡回来之前,这位颓废美人正在家里?混吃等死,每天画圈圈诅咒全世界。


    陆冰说他的眼睛很美, 的确, 那是?一种异常的紫色, 有着?一种被诅咒的妖异,正适合本?作主角那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剧组的统筹兼场务兼司机,则是?一位社畜大叔, 据说之前在AV大厂工作, 经验丰富, 后来因为行业不景气?去干电话销售了。干饭的时候他偷偷把好几串肉都搂到了自己盆子里?……


    闻秋一顿饭吃得心?情有点沉重。


    看着?豪迈大口喝酒, 和所有人都打成火热一片的陆冰,他叹了口气?, 心?想好歹还有陆冰做导演自己做编剧,发动机和方向盘应该还过得去,没准这辆破车真的能开起?来呢?


    第?二天,陆冰就拉着?她的虾兵蟹将,去一家家敲投资人的大门,然而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回来。


    闻秋都有点奇怪了,既然是?陆甲的妹妹,怎么会一点门路都没有?他越想越可疑,终于忍不住跟着?陆冰去见?了一个投资人。结果等陆冰一通天花乱坠地吹完,那大老板直接把烟掸在了她身?上,“放屁,陆甲哪有什么弟弟妹妹,你当我是?傻子啊?!”


    “哎呀,”陆冰摸了摸鼻子,毫无羞愧之色,“被发现了。”


    闻秋:“?!”


    出去后,闻秋摇晃着?陆冰:“等等,所以你不是?陆甲的妹妹?!”


    “闻编,”陆冰灰溜溜地别开了眼睛,“我有时候发现你还挺好骗的哈哈……”


    “轰”的一声,那辆老破车的发动机在闻秋的想象中炸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握着?光溜溜的方向盘,无语凝噎。


    所以他拒绝了那么多大公司大导演的邀约,来这里?过家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闻编,你再?想想,你看中我真的只是?因为我是?陆甲的妹妹吗……”


    “我呸,你他妈根本?不是?!”


    “对,我不是?!但是?我的能力是?真的!”一米六的陆冰拍拍胸口,身?上绽放出伟岸的光辉,“你看中的可是?我的才华啊!”


    闻秋转身?就走。


    “呜呜呜您答应过我的,我帮您拍了样片,您要帮我写剧本?,我不能没有您啊……”陆冰抱住他的大腿不放,在全剧组面前导演的尊严尽失。


    社畜大叔在一旁抠脚,“但是?导演,没有投资咱也拍不成啊……”


    “我真是?瞎了眼才来这里?,”半瞎的男主演对着?墙念念有词,“不如烂在家里?算了……”


    江湖骗子陆冰听了这话,化身?八爪鱼,把闻秋缠得更紧了。


    闻秋叹了口气?,他还不知道陆冰在想什么吗。然而仔细想想,最初答应陆冰的时候,他的确是?赞叹于她的能力,曾经一起?商讨剧本?的日日夜夜,他也为那些脑洞与构思兴奋得睡不着?。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投资的。”闻秋把人给扒拉开,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服,“你需要多少钱?”


    顿时全组十几个人,眼睛都像大灯一样照了过来,把闻秋照得金碧辉煌。


    闻秋有钱,他们早就发现了,毕竟穿着?和气?度摆在那里?,更何况他每天还有拉风的豪车和更加拉风的男友接送上下班!


    “三百万,三百万怎么样?”陆冰咧嘴笑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祖宗啦,咱剧组开机不拜天地四方就拜你。”


    “好了,三百万就三百万。”闻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还有,别拜我,折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就这样,虽然事后想来仿佛有被诓骗的成分,闻秋还是?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人界七巡》的投资人。当然,他也并?不是?很肉痛那笔钱,毕竟还没有他手上的手表贵。


    钱到位后,剧组的方方面面都得到升级,也招到了一些靠谱的人。这个草台班子以数不清的bug相互纠缠,居然真的动了起?来,可喜可贺。


    他们还重金聘用了一位资深妆造师,因为陆冰坚持钱必须花在刀刃上,不该省的地方绝对不能省。男主角“天使?”的第?一版造型很快就确定下来,身?着?石榴红的刺绣长袍,背后是?特别定制的华美羽翼,黄金头饰是?华贵奢侈的巴洛克风格,妖冶的妆容点缀着?闪粉和碎钻。


    随着?灯光亮起?,衣着?华丽的“天使?”从黑暗的幕后走到台前,身?上的金饰琳琅作响。他缓缓地睁开那双妖魅般的紫色眼瞳,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是?火,你的衣服是?火焰,”陆冰缓缓念了一句台词,“我是?火,我的衣服是?黑色。”


    闻秋很自然地接道:“我该如何用蜡做成的爱之城堡,免于你炽热的火焰。”


    “帕拉杰诺夫的《SAYAT NOVA》,比起?塔可夫斯基我更喜欢他,”陆冰与他相视一笑,眼睛里?焕发着?亮亮的神采,“我也想拍出这样拥有了不起?风格的作品。”


    虽然每时每刻都感觉快完蛋了,但没准真的能搞出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呢。闻秋也露出了微笑,心?想不管结果如何,大家一起?疯一场感觉也不错。


    开机当天,闻秋把一伙人拉到了一个高档酒店,结结实实地请他们吃了一顿。在晋升为全剧组的金主爸爸后,他端着?酒杯坐在主座上,就丢下一句话:“给我好好拍。”


    那天闻秋喝了很多酒,最后大家勾肩搭背唱着?歌一起?离开,他独自走在人群后,接到了来自父亲的电话。


    自打小知了被拐走后,闻杰睿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三天两?天嘘寒问暖,大多数时候闻秋是?电话不接、短信已?读不回。然而今天,也许是?话疗真的起?了效果,他心?态很放松地就接了起?来。


    闻杰睿简直有点受宠若惊,颇有些语无伦次地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一起?吃顿饭好好聚一聚。


    闻秋说:“好啊。”


    然后他就听到电话那头隐隐传来何羽担忧的喊声:“您没事吧,父亲?”


    闻杰睿搁那儿激动地喘了半天:“真的过来?带孩子一起?来?”


    “嗯,”闻秋说,“我会带家里?那位一起?来。”


    “家里?哪位?”老父亲反应了一下,脑海里?才血压升高地浮现裴渡那张脸,差点咳出血来,然而自己儿子选的人,他哪里?敢说什么,“哦哦,好,带来吧,一块来……”


    闻秋挂了电话,抬头望着?夜空,长长地出了口气?。之所以带裴渡过去,只是?想证明给父亲看:曾经不被爱着?的自己,也是?可以被深爱着?的。


    /


    那边闻杰睿挂了电话,自然是?激动得不能自已?。何羽却深深地皱着?眉头,“他打算带裴渡一起?来?”


    “他现在愿意认我这个父亲,已?经算是?不错了……”闻杰睿长叹一声,又抬眼看看何羽,厌烦地挥挥手,“反正这和你没关系,到时候你不用出席。”


    他和这个义子斗了这么久,斗到最后才发现不对——何羽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帮他打理资产,他病后更是?成为了公司实际的掌权人;他的身?体不好,这几年也一直是?何羽管理着?他的健康。


    更何况,他还掌握了自己的秘密,那个绝对不能让闻秋知道的秘密……等闻杰睿反应过来时,他早已?经离不开何羽了,只能容忍他的存在,既厌恶又依赖。


    “裴渡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羽满脸戾气?,只有他再?清楚不过裴渡的手段,当初他可是?像狗一样被裴渡赶出了江河市,闻秋也落到了他手里?。


    自从灰溜溜地回了雁市,他就开始着?手调查当年闻秋怀孕的真相。费了很大的功夫,他找到了帮闻秋做产检的那家私人诊所,甚至找到了当初那位负责的医生。


    可惜那医生嘴很严,不肯透露任何消息。他越是?不肯说,何羽就越是?觉得可疑。他果断抓着?这个线索继续深挖,居然查出来这个医生一直受到崔家的雇佣,而崔家正是?裴渡的母家!


    如果是?崔家人雇佣医生,一直在帮怀孕的闻秋做检查,那是?否意味着?……裴渡这个家伙到底有多可怕,如果一开始就是?他,那么他到底布局了多久?!如果他就是?小知了的生父,那当初为什么要让闻秋带着?孩子流落街头吃那么多的苦?为什么闻秋还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等等,闻秋真的清楚这一切吗?!


    何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鬣狗,从这一切扑朔迷离之中,他嗅到了一丝令人兴奋的血腥味——只要彻底破坏裴渡和闻秋的关系,那么走投无路的闻秋,迟早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吧?


    当着?闻杰睿的面,他推了推眼镜,将兴奋的目光掩藏在了镜片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立刻拨打了一串号码:“喂,梁医生?对,是?我,何羽……”


    “上次是?我的错,没有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我愿意付出双倍的价钱……不,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送您出国进修,只要您愿意把当年的真相全部告诉我……哦哦太好了,那我们就明天中午见?一面?”


    第99章 画地为牢


    在小心翼翼修补花瓶的同?时, 裴渡也在考虑为花瓶插上新的鲜花。


    思来想去后,他打算让陆甲来拍《埋葬玫瑰花的地方》,作为送给闻秋的礼物。


    他深深地记得?, 第一次收到自己送的生日礼物时,闻秋曾经是那样地幸福,幸福到盲目献身的地步。然后他像个畜生一样做了最垃圾的事情,把所有的礼物都扔掉了。


    后来, 闻秋亲自去了垃圾站, 一张张从?地上捡起别人踩踏过的稿纸。只要稍稍揣摩那时候的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做那些事, 裴渡就感到心如?刀绞。


    自那以后, 他们分分合合, 他送过闻秋很多礼物, 然而?闻秋总是淡淡的,再也不曾露出?过那一夜泪光闪烁的幸福笑?容。


    这是他心中?的一块芥蒂, 过去的缺失已不可弥补,他只能试着送出?更?好的东西?。


    由他最喜欢的导演,把他精心创作的剧本变成电影, 应该没?有一个创作者能拒绝这样的礼物吧?裴渡这样想着, 便开始尽心推进这件事, 所有能用钱打通的环节都很顺畅,问题出?在了陆甲那儿。


    不愧是闻秋喜欢的导演,果然是一等一的有个性。钱也好、人脉也好、威逼利诱也好, 裴渡用尽了一切能用尽的手段, 只换来大导演一句话:“我要考察考察。”


    他所要考察的, 却是这个剧本的主角原型, 闻秋的母亲关晴彩。


    裴渡调查了他,发现这倒的确算得?上一位传奇人物。


    关晴彩的本名叫关峰匀——那是他还以男儿身露面时的事了。他先后有过三次婚姻, 一开始是风风光光嫁进了闻家,后来如?小妾般带着儿子进了谢家,最后被谢家抛弃,傍上了一个暴发户土老板,没?两年又离婚了。


    他的婚姻可以说?是一次不如?一次,然而?该搂的钱可一点没?少搂。他现在颇有钱财,生活优渥,名下还有咖啡连锁店,甚至开到了江河市。


    借着电影的名义,裴渡与关晴彩取得?了联系——不,准确来说?,是关晴彩听说?他的存在后,迫不及待地想与他见面“喝杯下午茶”。


    他们在关晴彩开的咖啡店见了面,第一眼?裴渡就充分理解了这个OMEGA的资本何在——关晴彩穿着淑女的长裙,留着绸缎般的漆黑长发,五官精致典雅,一双略施粉黛的眼?睛生得?风情万种。


    闻秋和他的确长得?像,只是气质完全不同?,闻秋的眉眼?要更?冷清锐利,也更?有英气,不似这般美得?雌雄莫辨。


    “你好呀,裴先生。”关晴彩微笑?着坐下来,说?话带着些南方口音,听起来格外绵软,打招呼也像是在调情,“没?想到您会特地花时间来见我,小秋在你那儿过得?可好?”


    裴渡靠着椅背,直白地审视着他,没?有说?话。关晴彩被他盯得?有些惴惴,他知道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是自己儿子的男友,却不知他想来做什么?,只得?陪着笑?端坐着。


    然后他听到裴渡说?:“他过得?不好。”


    “啊……”关晴彩万万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掩饰般地抿了抿唇,“裴少说?笑?了,能被您看上,是这孩子的福气呢。就算以后进不了裴家的门,能得?您的两分宠爱,他也不愁吃穿了。”


    话是这么?说?,他也不能确定裴渡是哪一种ALPHA,他心里清楚也有那种表面风光内里阴毒的人,不把OMEGA当人看,只用来泄欲播种和玩弄折磨。他只期望闻秋别遇上那种坏人才好。


    他喝了口咖啡,又被苦得?吐了吐舌头,“呀,好苦……”这有些少女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显得?很和谐。


    而?裴渡似乎根本不感兴趣他说?的话,又自顾自地问了第二个问题:“我约你出?来,只是有些好奇,你的生活看起来还不错,为什么?当初丢下闻秋不管?”


    甚至他们都在江河市,他都能想象之前闻秋累死累活打工的时候,这个做母亲的正?悠闲自在地喝着下午茶。


    “不是不管他,只是这孩子……您也知道,倔得?很。之前在谢家,规矩重不自由,小秋也不喜欢这种家庭,我不能强求他回来。”关晴彩说?着,用他那条巴宝莉的丝巾拭了拭莫须有的泪水,“其实我在这些大家庭里,也不好过,最近才得?了自由……”


    “况且,”说?着,关晴彩停顿了一下,那双如?丝的媚眼?在裴渡身上勾了一下,“他不是有您了么??”


    裴渡幽黑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浮起一丝不带感情的微笑?,“是吗。”


    “我儿子怎么?样?我从?小就悉心培养教育他,您、您还满意吧?”关晴彩冷汗下来了,想到闻秋那性格,有点怀疑眼?前这位是来寻仇的,“我送他去学钢琴、学绘画、还学过跳舞——他没?和你讲过吧?因为那个时候他就不喜欢——但那是为他好,练跳舞的OMEGA身子骨都软。”


    说?他身子骨很软的时候,关晴彩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只是那时候裴渡还没?领会他的精神,直到关晴彩继续往下说?——


    “他十五岁的时候,腰只有这么?细,”十根做了美甲的手指比划了一下,“腿又长又直特别漂亮,我夏天都不让他穿长裤的,那时候求婚的公子就踏破门槛了……”


    裴渡感到无比反胃,眉头都蹙了起来。关晴彩笑?起来妩媚动人,几乎看不出?年龄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就是这样一张殷红的唇,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恶心的话。


    关晴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只知道儿子攀上了一个了不得?的金主,为了儿子的幸福着想,也要好好抱紧裴家的大腿。


    他眉飞色舞地说?下去:“小秋哪里都好,就是太娇气了,很怕疼,爱闹脾气。我常说?你将来怎么?办呢,我们OMEGA总是要受疼的……”


    是吗?裴渡想,他认识的闻秋从?不娇气,也不怕疼,更?不会闹脾气,从?认识起就一直是很乖顺听话的。原来他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被太多的苦压迫到灵魂都变了形。


    关晴彩看他面色不善,小心翼翼道:“也不知道小秋现在脾气改了没?有,希望裴少多担待着,实在不行?您就责罚他,给他上上规矩……”


    “砰”的一声,是裴渡重重地搁下了茶杯,吓得?关晴彩立刻止住了话音。


    从?头到尾都十分沉默、看不出?喜怒的ALPHA面目森冷:“我之前只是不能确定,但现在我已经十分清楚了——你的确不配为人母。”


    “滚吧。”裴渡盯着那双与闻秋有七八分相似的、却含着谄媚和讨饶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否则你要做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准备。”


    对这种人,任何措施都是徒劳,最好的方式就是隔离,让他永远远离闻秋的生活,最好想也不要想起。


    关晴彩吓得?捂住了嘴,急匆匆地拎起小包包。他依然没?意识到自己哪句话得?罪了裴渡,但是走就走吧,他本来也没?打算和闻秋再相认的——毕竟该教的OMEGA的本事,他这个做母亲的都教了。闻秋也的确青出?于蓝,傍上了这样优越的ALPHA,他也没?什么?好再传授给儿子的了。


    他匆匆欲走,裴渡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关晴彩款款回过头,娇娇软软地“哎”了一声。


    “关于闻杰睿,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


    闻杰睿接到了一个电话,顿时吓得?面色如?土,手机险些都握不住。他火急火燎地叫了家里的司机,急匆匆赶到了雁市第一人民?医院,然后拄着拐杖冲进了病房。


    何羽今天早早地就出?了门,说?是要去处理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在半路就被车给撞进了医院。肇事的卡车司机转弯太急,没?有留意到视野盲区里的轿车,何羽的保时捷车头都被撞瘪了,他也被撞出?了脑震荡和手臂骨折。


    闻杰睿赶到时,何羽已经接受了治疗,头上一圈圈的绷带包得?像木乃伊,右手固定了夹板吊在脖子上。他出?门时打扮得?西?装革履,现在人却异常狼狈憔悴,面上的表情更?是像是活见了鬼。


    “他是个恶魔……”见了闻杰睿,何羽哆嗦地抬起头,面色如?土地说?,“你知道吗……他就是个恶魔!”


    “他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闻杰睿大惑不解,“你怎么?会去那个地方?还有你开车怎么?那么?不小心,我听说?你转弯的时候都没?有减速……”


    之所以那么?不小心,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都被电话吸引了,电话那头的梁医生听起来非常紧张,反复催他快一点,何羽想也不想就提了速,谁知道拐角处那辆大卡车会直直地撞过来。


    剧痛降临的时刻,他惶恐到了极致,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在医院醒来后第一件事,他就是再次拨通了梁医生的电话,然而?那边却无论如?何都打不通了……


    直到这一刻,何羽才彻底领悟,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圈套,梁医生早就被买通了,他不是来告诉自己真相的,而?是来引诱自己上钩的!


    而?这场车祸,就是那个男人发出?的最后警告,大卡车最后还是踩了刹车的,所以自己只受了这么?点伤。然而?只要对方愿意,司机在最后也可以踩下油门……他错误了裴渡,完全看错了!那家伙根本就是个疯子、变态、魔鬼!


    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幻想要和他抢人……闻秋固然很重要,但远远比不上自己的命,何羽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在生死关头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出?局了。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闻杰睿快急死了。


    “什么?都没?有。”何羽神经质地抬头看向他,“父亲啊,您不要再去见闻秋了……除非您想变成我这样,真的,离那个疯子远一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


    陆甲导演联系上了关晴彩,很感兴趣地和他聊了好久,回来后便告诉裴渡,他非常想要拍摄这部以关晴彩为原型的电影,因为关晴彩是他见过的“人类最空洞、残酷、美丽的形态”。


    确定了初步意向后,陆甲便约了闻秋见面,谈论购买版权的种种。闻秋听得?都傻掉了,他最喜欢的导演居然打算拍他那部不成熟的处女作?!


    这背后显然是裴渡在推波助澜,闻秋心里感激,甚至有了种无以为报的感受。那天晚饭他陪陆甲喝了很多酒,醉得?快不省人事,回到家就拉着裴渡亲亲抱抱,说?要把他的名字放在电影的结尾特别鸣谢。


    《埋玫地》他或许做不了主,但是《人界七巡》还是可以的,还有以后他更?多的作品,都要把裴渡的名字放进去,放在自己的名字身边,好像永永远远都能并肩携手。他的确是照进自己生命的一束光,照亮了所有的黑暗与荒芜。


    裴渡抱着他,听他喝醉后的呢喃细语,说?着感谢说?着爱,很快声音就弱下去,好像要睡着了。裴渡就缓缓地拍着他的背,嘴角噙着安宁的笑?意。


    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晚间新?闻,记者正?在报道雁市发生的一场车祸,这是一起大卡车和保时捷相撞的事故,好在双方都伤得?不严重,所以很快就进入了下一条。


    闻秋的手机忽然震动,裴渡的眼?睫垂落,扫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就心安理得?地接了起来。


    那头闻杰睿好像急切地想要询问些什么?,裴渡安静地听了半晌,才悠悠地开口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那头的呼吸一窒,然后是闻杰睿颤抖的声音,“闻秋在哪里,你把我的儿子怎么?了?!”


    裴渡看了眼?蜷在自己怀里安睡着的闻秋,喝醉了他身上也是香香的,闻起来像桂花甜酒。


    “他很好。”裴渡的手指缓缓地敲着扶手,“我们聊聊吧,闻杰睿。”


    /


    那之后过了好几天,闻秋还有点奇怪,闻杰睿约了他一次,就没?有后文了。明明之前还缠他缠得?紧,这段时间忽然又销声匿迹了。


    其实他还真的有点想把裴渡带回家,带给闻杰睿看呢,那毕竟是个非常拿得?出?手的、很值得?炫耀的男朋友。


    不过闻秋也没?放心上,以他现在的身家,早就已经不用在意那笔一千万镑的遗产;而?他现在所拥有的爱,也让他不再看得?上那点廉价的父爱了。


    第100章 业火焚身


    父亲也好, 母亲也好,随着?闻秋渐渐建立起新的亲密关系,这些遥远的符号逐渐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做追着父母车子跑的噩梦了。


    第二?次分享秘密, 他开始谈及一些成年后的经历。


    从后爹家到义龙会再到那间别墅,那?是一段极为折磨的经历,他渐渐开始触碰那?些创伤本身。


    倾诉也变得艰难,明明都想告诉裴渡的, 可很多时候他会痛苦到失语, 有的时候也会面露迷茫之色, 发现记忆模糊又混乱。


    失语和失忆, 据吴医生分析, 都是大脑本能?的自我保护。但?那?些伤害并没有消失, 而是埋藏在了更深的地方,慢慢地发炎溃烂。


    闻秋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片段, 已经让裴渡感到了痛苦,然而他还是觉得不够——如果不能?改变过去,至少要去了解去体会?。如同?用刀割向自己?的苦行僧, 他开始着?手调查所有事, 越是感同?身受地痛, 越是爱得虔诚。


    最?开始,裴渡找到了被查封的龙腾夜总会?,有那?么两年, 闻秋就?被关在这个地方。


    建筑已经人去楼空了, 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负一层的地下室是曾经□□聚集的窝点, 这里油腻又潮湿,墙上溅着?很多氧化的血迹, 正东方的神龛空空荡荡,上面贴着?一张《地狱变相图》。


    在那?里,裴渡找到了闻秋被关的厨房。


    冷。是裴渡走进?门的第一感觉,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春天,走进?厨房却像是掉进?了冰窟里。所有的采光都来自于顶上那?个小小的破损的天窗,三平米见方的地方冷风呼啸,寒意逼人。


    忽然,裴渡的余光注意到了灶台下的橱柜,脑海里便响起了闻秋的话:“那?个厨房很冷、特别冷,下雨天还漏水,所以我会?钻进?柜子里睡觉,晚上会?有蟑螂、老鼠爬出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那?扇柜橱门,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空间不大,刚巧可以塞进?19岁身条柔韧的OMEGA。也许就?是那?时养成了习惯,所以到今天闻秋都还会?不自觉地蜷缩着?睡觉。


    裴渡想象闻秋在寒冬躲在这个柜子里,连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一股寒气?就?像是从心底冒出来,密密地刺入肌骨。


    “有时候他们会?忘记我,把我一个人关上半个月,可是想起我的时候更可怕,会?把我拖出去打……”闻秋说起那?些事,依然会?忍不住发抖,“厨房里米面菜都有,但?是很多都发霉发烂了,我自己?给自己?煮着?吃,晚上经常会?肚子痛醒……”


    “砰——”裴渡再?也无法忍耐地一拳砸在桌上,指骨擦破流出了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外面的几?个手下闻声而来,“裴少,您没事吧?”


    裴渡漠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极优性ALPHA的信息素不加收敛地释放,几?个手下都不由后退几?步,两股战战。


    “监狱那?边怎么说?”裴渡问。


    队长战战兢兢地汇报道:“我们已经和雁城监狱取得了联系,所有名单上的人都可以任您处置……”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技术人员冲了进?来:“裴少,当初的视频都复原了,您看看这个!”


    他把电脑交给裴渡,裴渡扫了眼屏幕,忽然整个人都定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出去。”他听到自己?竭力维持镇定的声音。


    破旧的铁门关上时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所有的手下都如蒙大赦,迅速退了出去。偌大的地下室只剩下他一个人,裴渡撑住了桌子的边缘,仿佛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似的,胸膛里发出了沉闷的喘息声。


    被复原的视频有十几?个,只有一个标了名字——裸贷。


    裴渡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点开了那?个视频,便看到摇晃的镜头里,闻秋□□地靠墙站着?,在那?满是青紫伤痕的身体上,用醒目的红颜料写了他的名字、身份证号码和欠500万的字样。


    视频里的闻秋没有哭,脸上的表情是呆滞的,眼神空洞地看着?镜头。然后是卢毅龙粗鲁的声音响起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知道吗?过去后乖乖听话,早点把孩子生出来还钱。你要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下贱样子!”


    回忆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他,裴渡忽然想到了闻秋生日那?一天,他拿着?相机对着?闻秋,想要拍下他拆礼物的画面。然而闻秋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僵硬,用手遮着?脸躲闪,“别拍。”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他笑着?拨开闻秋的手,拿镜头对准了脸,“为什么不让拍?明明长那?么好看……”


    闻秋就?无奈地抿了抿唇,任他拍摄,但?是浑身僵硬地低着?头,不看镜头一眼。


    他那?时候,是在害怕。


    还有更多更多藏在细节里的魔鬼:闻秋一开始为什么不去当模特赚钱,香水展那?天恳求不要让他的照片泄露,手机里没有一张自拍,说自己?不适合当演员……


    这一切都早有征兆,为什么自己?能?忽视得如此彻底?


    剩下的视频,则很多是在虐打时随意拍摄的,那?是一群ALPHA,像对待麻袋一样落下拳脚,用烟头烫,用皮带抽。闻秋总是咬着?胳膊一声不吭,身体蜷成一团。


    裴渡就?赤红双眼看着?,一张张盯着?那?些脸,满怀恨意地将他们刻进?脊髓里。他强迫着?自己?一条条看下去,可是他痛的只有心,身体却不能?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无助的少年身旁,分担他哪怕百分之一的不幸。


    “去监狱。”最?后,裴渡走出厨房,所有的手下都呆住了。他们看到速来冷静优雅的裴渡满脸厉色,双手沾满自己?的血,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要去索取谁的命。


    他曾经把魏梓英交给李天畅处理,希望他在死前得到应有的折磨。而这一次,裴渡没有假借任何人之手,从监狱秘密带走了当初所有参与?虐待的义龙会?成员,把他们关进?了茗山的疗养中?心里。


    其实当初魏梓英并没有说错,茗山表面上是一家精神病院,但?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成为裴家人展开私刑的地方。


    那?里有许多只出现在古书里的刑具,也有十分现代化的电椅,医生知道注射什么样的药剂能?让人感到极致的痛苦却又不会?导致死亡,里面甚至还有非法取得的放射性物质和专门的隔离室,可以人工炮制癌症。


    卢毅龙是最?惨的一个,在被关进?去的第一天就?被绑在电椅上哭嚎了一整天,然而他连自己?为什么会?遭受折磨都不知道。有时候那?位大人物会?亲自来,但?每次他都会?被蒙上双眼,卢毅龙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ALPHA那?极具威压的信息素笼罩着?自己?。


    他猜到了自己?会?死,但?想不到走向死的路如此痛苦漫长。他猜到了这是一场精心的报复,但?因?为一生做的孽太多,连报复的人是谁都猜不到。


    裴渡每隔两三天去一次,亲自为他们挑选最?适合的死法,关押囚犯的刑室仿佛现代化屠宰场,被冲洗得很干净,然而又弥漫着?无法消散的血腥气?。那?些狗彘一样在地上蠕动打滚的人们都戴着?口枷,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一切都在极端的静谧中?进?行,只有几?台摄像机发出嗡嗡声。


    所有的一切都被录了下来,有时也会?在暗网上直播。在那?里有人愿意为他们的痛苦付费,并且总是提出很有趣的折磨方法。


    在这片屠宰场,裴渡尽情宣泄着?心中?的暴戾,然后每次结束时,他就?认真?地把自己?洗干净。带着?和煦的笑意,用温暖干燥的手,回家拥抱他的爱人和孩子。


    “你最?近回家前,好像都会?洗澡。”某天,闻秋忽然这样说。


    像大狗狗一样一回家就?扑到他身上蹭蹭抱抱的ALPHA忽然就?不动了,这句话听起来后面就?像跟着?一句潜台词,“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然而闻秋紧接着?揪住了他的领带,放到鼻子边嗅了一下:“你的领带上,沾到了血。”


    “是鼻血,今天好像太兴奋了……”裴渡收紧了怀抱,把脸埋在他的后颈上,嗅闻着?他的气?息。他的嗓音有些哑,仿佛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


    “雁城监狱发生了一起恶性越狱事件,一伙有组织的囚犯蓄意放火,意图制造混乱逃狱,结果不小心将自己?烧死了。一共19人,都是曾经义龙会?的成员,全部烧得面目全非,渣都不剩。”


    “……”闻秋沉默了,就?像他一直知道裴渡最?近在做什么,但?一直保持了沉默。


    “他们死得很惨,我向你保证,”裴渡模模糊糊地亲他的耳朵,他的后颈,灼热的鼻息喷到他身上,却始终没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如果你想看……”


    “裴渡。”闻秋叫他的名字,打断了他异样的兴奋,“我不想看。”


    裴渡抓紧他的胳膊,眉眼含着?阴翳,“就?这样吗……你原谅他们了吗?”


    “我只是想忘记他们。”闻秋凝视着?他,“你呢?你原谅自己?了吗?”


    裴渡被他干净的眸子凝视着?,感觉自己?像是现出原型的精怪,快要收不住狰狞的爪牙。


    他原谅自己?了吗?不,绝不。


    “这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没有认识我。”闻秋释放了一些信息素,反过来倒在安慰他,“你又不是神仙,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事,所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


    不,是我的错,我是栖息在你的天真?与?善良之中?的魔鬼,是扎入你头顶的荆棘,是潜伏在你脚下的深渊……你不该这样相信我的,不该用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睛看着?我,不该拥抱我沾满血腥与?罪孽的身躯。


    在浓郁的桂花香里,裴渡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忽然道:“秋秋,能?不能?咬你一口啊。”


    “好啊。”闻秋乖顺地解开衬衫的第二?三枚纽扣,然后将衬衫拉到了胳膊上,露出了光洁的后颈,又主动撩起后颈的碎发。


    裴渡一口咬了下去,OMEGA香甜的信息素在口中?蔓延。他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浮现了在夜总会?地下室看到的那?张地狱图景——佛说人在生前做了坏事,死后便要堕入阿鼻地狱,遭业火焚身,受永生永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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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闻秋正忙着?安抚自家陷入极度不安情绪的ALPHA,却接到了安云起的电话。


    “闻秋,”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焦急,“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一趟?”


    一听到医院,闻秋就?认真?起来,“怎么了?”你终于骚包到被人给打了?


    “是李天畅的事!唉,电话里说不清,你能?不能?现在过来一趟?”


    李天畅自一个礼拜前就?请假了,但?没说原因?。闻秋连忙和裴渡一起赶往医院,到了VIP病房外,就?看到安云起在走廊上烦躁地转来转去,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


    “怎么回事?”闻秋问道,原来不是你被打了?


    “你进?去看了就?知道了。”安云起显然知道什么,但?又不肯说,“他现在不肯见我,你帮我看着?点他。”


    闻秋立刻感到不妙,走进?病房,便看见了陷在病床里的消瘦的男人。


    曾经健壮有力的李天畅,现在只能?用消瘦和颓废来形容,他的脸色灰败脸颊凹陷,目光空洞无神,对进?来的两人毫无反应。


    他的脖子上则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使他必须歪着?脖子,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躺着?。闻秋走近了,心猛地跳了一下,那?个纱布包裹的位置,正是腺体所在。


    “天畅……”闻秋喃喃他的名字,“这是什么……”


    李天畅的目光终于凝聚在他身上,嘴角扯了扯,“腺体摘除手术。”


    说完这几?个字,他试图偏过头,然而脖子上的伤口让他皱了下眉,“你看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是ALPH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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