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瑜安。”
出神许久, 萧询的声音拉回了瑜安的思绪。
在他走近前,瑜安自阶上起身。
锦履踏于落叶上,发出些清脆声响。
至于御书房中的谈话, 她并未多过问。
二人并肩离去?。
王叔仍留在原处,萧询稍感意外。
瑜安在他身?旁, 见礼后识趣地垂眸, 不多碍靖平王的眼。
原本欲开口的靖平王, 一时也没有言语。
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顾昱淮说不清自己?是何心绪。
叶家的小郎君,与玥儿同岁, 都长这么大了啊。
从前在军中时, 他还抱过这孩子。
御书房内, 贵女的画像尚未完全挂起。
“兄长。”
顾昱淮在书房内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瞥见其中一幅图,笑着道:“要给太?子殿下选婚?”
明帝称是, 不过太?子暂无?此心。
眼见着帝王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顾昱淮接了茶盏掩饰。
今岁秋方到?的贡茶, 他多少品出些门道。
明帝吩咐人将画像送去?太?子府中, 长皓的婚事, 他这个做兄长的倒是也想操操心。
奈何近些年过去?, 长皓了无?此意。
他明里暗里问过数次,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帝王多喜欢做媒。
像是生怕明帝想起自己?似的, 顾昱淮递上西山奏报,拣了要紧的来提。
一炷香的工夫商议过政事, 品茗闲谈时,顾昱淮踟蹰许久, 才道:“兄长见过那孩子了?”
明帝毫不意外他会过问,只颔首道:“是个伶俐的孩子。”
进退合宜,言谈有物?。
他甚少夸赞后辈,顾昱淮回?想起方才宫道上那一瞥。
样貌单是瞧着,是挺讨人喜欢的。
……
连日阴雨,今日午后皇都倒是个难得的晴好天。
靖平王府书房内,茶已添了两?盏。
关?乎用兵之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此番在边关?遭逢羯族骑兵,对阵之间,萧询自知?不足。
顾昱淮事无?巨细问了这一战。于其中,萧询未刻意隐瞒叶家三公子叶瑾舒的功劳。
诱敌深入,施以火攻,尽数克敌。
顾昱淮摩挲着掌间玉扳指,善用地利,临危不惧,又?借秋日天干物?燥之势。
看起来,叶大将军将这个幼子教?导得不错。
太?子殿下留于靖平王府用晚膳,膳桌上照例是备了两?份菜式。
分了主宾入座,执象牙箸时,萧询忽而想起一事。
“王叔府上若方便,孤想向王叔借位厨子。”
青徐二州毗邻,风土人情相近,饮食应当也相差无?几。
瑜安吃不惯齐都的口味,这些日子愈发清瘦了些许。
想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为了何人开口,厨子倒是小事,顾昱淮道:“殿下待他倒是亲厚。”
萧询笑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缘由。
招安叶家势在必行,自然要好生待叶家如?珠如?宝的小公子。
太?子殿下车驾归府,随行的还有靖平王府跟去?的一位家厨。
萧询吩咐管事好生安置,府中再为其另开一份俸禄。
月挂中天,穿过花苑时,高进禀道:“殿下,瑜安公子已经睡下了。”
原本要去?清珏轩的脚步一顿。
一阵难以察觉的失落,萧询淡淡应了一声好。
月似轻纱,笼罩在湖间。
萧询自回?寝殿歇息。
……
翌日的膳食陡然转好,坐于桌前时,几乎叫瑜安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府上拨来侍奉的秋萍道:“回?公子,膳房从靖平王府请了位厨工回?来。”
“原是如?此。”瑜安搅着汤羹,鲜香扑鼻的一桌菜色,让人瞧着便食指大动。
每日来侍奉用膳的侍女大多不同,瑜安一一记下了名字。
秋萍见公子展颜,欢喜地侍立在旁,感叹轮到?自己?的好运气。
公子向来无?需人布菜。一顿饭毕,秋萍瞧着府上原先厨子烹的菜式,公子是一筷未动。
侍女收拾了碗盏,瑜安以茶漱口。
自入齐都,萧询既为掌政太?子,白日里四下忙碌,并不常在府中。
她难得用了顿舒心的午膳,也生出些出去?走走的兴致。
不过提了一句,半炷香的工夫,马车便已备好。
未时光景,天气也和暧些。
马车行于街巷,齐都繁华,瑜安早有耳闻。
可惜百闻不如?一见。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来往百姓衣着富丽。
远离战火喧嚣,岁月从容而又?安宁。
摊贩叫卖糖葫芦的声音随风送入耳中,瑜安心中一动,让马车停下。
她从架上挑了串糖葫芦,东宫跟随的侍从立时付清了银钱。
山楂酸甜,裹了晨起新鲜现熬的糖衣,怎么都叫人吃不腻的。
阳光照在肩头,透着些暖意。
瑜安拿了串糖葫芦,安静行于街头。
车驾在贵人身?后相随,不疾不徐。
红艳艳的糖葫芦,给寂寥的冬日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挑起的马车侧帘久久未放下,随行的护卫不知?是否要继续启程:“王爷。”
原本以为见到?东宫的车驾,熟料下来的是位眼生的小郎君。
靖平王未开口,车夫不敢擅动。
顺着顾昱淮的视线望去?,红彤彤的糖葫芦,愈发衬得那小公子面如?冠玉。
他唇畔带着些笑意,显出几分稚气,干净纯粹。
“走罢。”
“是,王爷。”
马车行过,曾经的青州街头,十?九岁的少年宝贝地抱着粉雕玉琢的侄女。
女童白嫩的小手捧着一串糖葫芦,靠在小叔叔肩头,好奇地打量着人来人往的街景。
春日时节,亦有花盛放
那时候啊,千家灯火,岁月静好。
……
天一日日地冷下去?。
不过北齐皇都的冬日,比徐州温和许多。
东宫上下忙碌,因十?二月初五为太?子寿诞。听闻那日陛下要亲为太?子在宫中设宴,更是庆贺前线得胜之喜。
还未过十?一月的尾巴,各世家的贺礼已流水般送入东宫。
号称千峰翠色的越窑青瓷,嵌金嵌玉的如?意,青玉绘山水的屏风,形如?“寿”字的太?湖石,各色名家的书法字画,琳琅满目。
这些,还仅是三五家府邸送来的物?件。
瑜安闲来无?事,瞧着库房登记造册,一波波搬贺礼的侍从忙中有序。
宫中自然也赐下寿礼。许多物?件,譬如?南海的明珠,前代的金佛,瑜安过去?仅在书中读过。
新辟出来的一间府库,不多时又?满满当当。
“瞧什么呢?”
萧询着了雪青色的冠服,束发的玉簪温润剔透,一看便知?是极品。
瑜安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
在府库前听下来,北齐皇都中有些名姓的世家,泰半都能了然于心。
靖平王府送的生辰礼到?的不早不晚,是一张定光宝弓,送去?了太?子殿下书房。
顾氏箭法独步天下,靖平王顾昱淮的箭术于传闻中更是出神入化,能在万军中取敌首性命。
他亲自掌眼挑选的长弓,不知?该是怎样的宝物?。
瑜安生出些羡艳之情,垂眸掩下。
宫中的宴饮,她自然不会前往。说到?底,北齐太?子的寿诞与她毫无?干系。
虽是二十?岁的生辰,但因为入朝参政的缘故,萧询早早便行了冠礼。
瑜安也只是偶尔在茶余饭后,听府中侍女说起宫中太?子殿下寿辰嘉礼的盛景罢了。
还有送到?清珏轩的些许珍宝。
十?二月初的生辰过,北风凌冽,转眼便吹至岁末,年节将近。
齐都连着的几份热闹盛事中,瑜安却?与之格格不入。
她坐于后苑湖边,看太?子府中侍从四下里张灯挂彩。
自她离家入代郡,辗转到?北齐皇都,已有整整半年光景。
若是此刻,徐州城中,大概也有了些过年的味道罢。
母亲冬日里年年熬的年糕汤,吃到?最后总觉厌倦。
却?是会叫人无?比想念。
下过雪,湖面冻结成冰。
约莫到?了与萧询约定弈棋的时辰,瑜安整理过衣摆起身?。
屋中和暧如?春,两?色玉棋各呈一处。
既是新年,胜者总要有些彩头。
萧询提起,瑜安以为然。
大半日的光景,黑白二子来往间,瑜安一胜一负。
她望窗外一轮明月,道想给家中寄封信。
萧询答允。
第二日晨起,信鸽即已备好,驿站快马传书,总能将书信在年关?送到?。
万事俱备,瑜安提笔写就家书,却?又?最终将其在烛火上烧去?。
“为何?”
瑜安苦笑,从北齐皇都发出的信笺,辗转到?父兄手中,现成的通敌叛国的罪证。
她知?晓萧询并无?此意。但梁帝多疑,远无?明帝的胸襟,盯着叶家的暗线不知?凡几。
爹娘已知?晓她平安,对外只称她在代郡失踪,杳无?音讯。
之前代郡的书信,亦是通过叛变的暗桩所交,不能再冒险,置家中于险境。
梁帝非明主,沉默须臾,萧询道:“自古,择善而从。”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亘古不变的道理。
瑜安一早便知?道自己?对萧询的用处。
只是二人间甚少挑明罢了。
女郎敛眸:“家中事,我作不得主。”
长睫轻颤,若折翼蝴蝶。
那一瞬,萧询下意识不愿再让她为难。
太?子殿下主动换了话来提:“既如?此,你?还有何心愿?”
女郎安静许久,萧询目光温和而又?耐心。
“十?五那日,我想去?看场灯火。”
元宵灯会,为齐都盛景,瑜安在徐州边关?也有耳闻。
萧询虽允她出府,但灯会上游人如?织,极易生变故,寻常怕未必会允准。
“好。”萧询不假思索应下。
瑜安心境轻松了些:“那,殿下要的彩头?”
她居于太?子府中,也没什么能允萧询的。
……
除夕宫宴,明华殿中灯火辉煌。
明帝后宫妃嫔不多,膝下只得三子。
顾氏族中无?人,是以每逢年节,靖平王顾昱淮亦在宫中迎新岁。
饮过几盏酒,往几家府邸赐了菜色,明帝早早离席。
萧询披了墨氅,亦预备出宫。
裕王道:“烟火尚未看,皇兄今日不宿在宫中?”
萧询笑笑:“年年相似,无?妨。”
他既要走,顾昱淮恰好与之同行。
宫灯繁盛,宛若星光落满宫道。
除夕佳节,阖家团圆。
瞧小太?子步履匆匆,顾昱淮借了些酒意,笑着道:“这般着急,不知?晓的还以为你?赶着回?府陪心上人。”
寒风吹拂,墨氅上缕金的暗纹在灯下若隐若现。
它的主人脚步微顿。
顾昱淮未多心,本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各自登了车马,萧询与王叔作别?。
太?子府中,婢仆早早散值,领过赏钱,三三两?两?聚着守岁。
见殿下骤然归府,意外之余,又?听高进高总管交代不必伺候。
彩灯照耀,府上仍是新年的欢欣喜庆。
清珏轩庭院中,一派静谧。
女郎着月白的衣袍,衣袂随风而动。遥遥望去?,宛若月下谪仙人。
说是赏月,可今夜月光黯淡。
“天寒,也不加件衣裳。”
听闻脚步声,瑜安怔怔看向忽而出现的人。
石凳有些凉,萧询在她身?旁坐下。
在齐都中,她相熟的唯有自己?一人而已。
高进依主子的吩咐,命屋中侍女送了件外裳,安静退下。
二人皆未开口,直到?天边一朵烟花炸响,璀璨而又?绚丽。
皇城中的焰火,太?子府中亦可见。
烟花绮丽烂漫,朵朵盛放,引去?瑜安注意。
天幕之下,郎君眸中倒映出的却?是身?侧人。
……
新年循例休朝十?五日,与民?同乐。
萧询每岁往靖平王府拜年,今岁亦不例外。
午后,王府遣管事入东宫,与太?子殿下定了日子,仍旧是正月初五。
这一日靖平王府不会有外客,只待太?子殿下一人罢了。
萧询命人给管事赏了些喜钱,管事谢过恩,新年添福气。
“回?太?子殿下,王爷还提起,倘若叶家小郎君有意,也可初五那日同往。”
“好。”
管事告退,萧询亲自将消息带去?了清珏轩。
“我么?”
瑜安微有讶然,都不知?道大过年的,靖平王瞧见她会不会添堵。
看出他的顾虑,萧询笑笑:“王叔主动相邀,无?事。”
许久未见过家乡故人,一如?父皇所言,王叔愿意解些心结是好事。
“当真么?”
“孤何时骗过你?。”
瑜安目光幽幽。
萧询后知?后觉,代郡之中,确实是他骗了瑜安入城。
他轻咳一声,欲盖弥彰。
犹豫良久,等?到?初五那日,瑜安还是随了萧询出府。
二人坐一乘车驾,萧询瞧瑜安今日着了绯色的锦衣。虽则冬日里衣衫厚重,在瑜安身?上却?半点不显。
绯色稍艳,衬得眼前人眉眼更盛。
马车往靖平王府而去?,瑜安手心不自觉沁出些薄汗。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锦履,没了往日的从容。落在萧询眼中,却?是分外可爱。
车驾不多时停在靖平王府外,顾昱淮已于府门前等?候。
瑜安在萧询身?后下了马车,规规矩矩与靖平王见礼:“王爷万福。”
第102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中被擒
在?靖平王府作客, 远没有瑜安想象中那般拘束。
王爷而立之年,样貌俊逸不凡,目如朗星。单是看着, 很?难叫人想到他年纪轻轻战功无数,一举得封王爵。如此人物, 只是至今尚未成家?, 无端地叫人可惜。
坐于前厅中?, 瑜安吃着王府备下的果脯点心, 尤其是那雪衣山楂,颗颗饱满, 当真做得极好。
靖平王若有问话, 她一五一十答, 并未被如何为难。
顾昱淮道:“家?中?, 唤你瑜安?”
她点?头,说清了是哪两字。
叶家?小辈以玉起名, 叶瑾舒的?名字之外, 又?添瑜安为小字。
“这是为何?”
对着靖平王, 瑜安不知不觉愿意多说些。
“小时候病了一场, 爹爹请大师算过, 改了名字, 说是保平安。”
“瑜安”的?名字, 便是大师起的?。
“原来如此。”
顾昱淮微一颔首,他?也记得, 叶家?的?小公子出生之际,似乎并不唤这个名字。
“那山楂, 吃多了酸。”他?又?道。
侍女端上几碟新出炉的?梅花糕,他?示意放得离瑜安近些。糕点?小小一个, 做五瓣梅花状,松软可口。
瑜安从前也尝过,远不及王府中?的?精致诱人。
谢栩年前动身去了外祖家?,离京都有些路程。女儿早亡,谢栩的?外祖父母想要庇护这个外孙,奈何是有心无力,又?要顾忌国公府与儿子儿媳的?意思。
如今情?势大不相同,谢栩新立战功,一跃成为军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的?舅舅主动写了信要他?往家?中?贺新岁。
瑜安听闻靖平王府上还有一位客居的?表小姐,今日也未见到。
午膳的?时辰,因菜色摆布,瑜安坐得靠靖平王近些。
二十余道菜式,大多烹饪得极合她的?口味。
虽与徐州家?中?还有些分?别,瑜安也很?喜欢。
侍女在?旁布菜,先用?白瓷碗盛了一道菌子汤,摆在?如玉的?郎君面?前。
里头的?菌子大多难得,冬日间喝上一盏,鲜香暖身。
譬如里头的?竹荪菌,为草八珍之一,向来只产竹林深处,要价不菲。
这道汤羹名贵,侍女当先为贵客盛用?在?情?理之中?。
瑜安眉间微不可察地蹙起。
既是到别家?府上做客,总不能将所有忌讳和盘托出,太过失礼。
萧询眸中?不自?觉蕴了两分?笑,天知道汤里头有多少瑜安不喜的?东西。
不过适当用?些也无妨。
一顿午膳下来,顾昱淮瞧瑜安半晌:“倒有些挑食。”
他?言语间无甚怪罪的?意思,正把冬菇拨到碗盏边的?瑜安动作一顿。漂亮灵动的?眼眸转了转,透出些心虚。
顾昱淮笑笑,也不是非要吃那几道菜,换喜欢的?便好。
心满意足地用?了膳,又?在?王府中?喝了杯茶,萧询适时带瑜安同王叔告辞。
顾昱淮点?头,却从袖中?取出一封厚厚的?红纸包,递与瑜安。
“压岁银。”他?道。
叶家?小郎君尚未及冠,自?然是要的?。
瑜安愣了愣,从靖平王手中?接过时,见那红纸鲜亮。
“我家?小玥儿,压岁银可不能少。”
小女娃被锦袍少年高高抱起,笑容似是能将人融化。
她脖上挂着一枚铜钱,用?红丝线系住,寓意平安。
屋中?的?长辈们,面?上俱是慈爱笑意。
“……瑜安?”
直到萧询出声?提醒,瑜安方回神。
她收好压岁的?红纸包,对靖平王道了谢。
顾昱淮望她,难得地露出些笑来。
……
年节休沐,初十那日,太子府中?亦大宴宾客。
丝竹雅乐不断,侍女捧了酒樽鱼贯而入,分?至各位贵客席上。
“这是……西域贡来的?九酝春?”安王好酒,举起酒盏笑道。
“皇兄好眼力。”
萧询分?神答他?,却借执酒樽的?当口,低眸看向身侧的?侍女。
“你怎么来了?”他?压下声?音。
因是新年,东宫侍女皆着桃红色的?袄裙。
瑜安为他?斟酒:“我来凑凑热闹。”
宾客案旁俱有两三名婢女侍奉,瑜安欲起身,萧询道:“就在?这里,莫乱跑。”
倒是没有怪罪她乔装忽然至席上。
瑜安从善如流,上首的?尊位,能将殿中?宾客尽收眼底。
今日来东宫赴宴的?年轻郎君,多为皇室宗亲,或是世家?重臣子弟。
瑜安知晓他?们的?身份,比着席位,将人一一对上。
左首与右首两席,是萧询手足,安王与裕王。
虽则安王居长,但东宫之位在?上,尊卑有序。
后两席为成王与怀王世子位,不过成王世子萧谚抱恙,未能赴约,故而空置着。
如赵凌一般的?国公府世子,只能坐于中?后位罢了。
酒盏既空,瑜安方想起斟酒。
殿中?舞乐动人,左首第二席,怀王世子萧诚把玩着手中?酒樽,早早便留意到太子身边多了位美貌侍女。
原本等着人下来侍奉,再看得清楚些,可惜对方丝毫未动。
也是,萧诚唇畔勾起一抹弧度,如此姿容的?婢女,无怪乎太子宠爱,破天荒地留在?了身畔。
到底是国之储君,连婢女都要高人一等。
一场宴饮各怀心思,明面?上自?然是宾主尽欢。
待到侍从一一送了贵客,东宫席散,重归宁静。
“瞧的?什?么热闹?”
瑜安仍是侍女装扮,发髻是请了位面?生的?侍女代?挽。
“殿下何不自?己猜。”
她答了这一句,去来时的?耳房更衣。
萧询望她离去身影,笃定?瑜安出不了皇都。
那她席间所为,又?是缘何?
……
元宵盛会,萧询如约带瑜安出府赏灯。
亦是到了这一日,瑜安方知道萧询要的?彩头。
浅紫色的?一套衣裙,其上刺绣着簇簇梅花。在?光下看去,精致无匹。
送衣裙的?嬷嬷笑容和煦,这身衣裳乃云锦所制。自?大齐立朝起,云锦便专供宫廷所用?,等闲宗室亦难得此衣料。云锦织造极为繁琐,更是有价无市。
原先宫内送来的?一批云锦中?未有这一色,多是殿下素日里常用?的?天青、玉白之类。
殿下着意吩咐人去换了新的?一匹,她们大致比了姑娘的?身形,紧赶慢赶制出了这一套衣裙。
云锦华贵少有,这块缎子原先的?纹饰亦不夺目,寻常人不会识得。
“殿下交代?,夜里赏花灯,请姑娘换新衣裙。”
衣衫华美非常,说好的?各依彩头,萧询既践诺,瑜安当然没有反悔的?打?算。
况且,此事并不难。
瞧着梅花花蕊间缀着的?珠玉,瑜安稍一沉思。说起来,她也没正经穿过两回衣裙。
在?太子府中?住了许久,清珏轩中?近身服侍的?嬷嬷多多少少看出了她的?身份。
东宫之人口风紧严,瑜安无需担心。
灯会上人多眼杂,换了裙装出行,反而易掩人耳目。
或许萧询便是此用?意。
她去里间宽了身上衣袍,一件件着新裳,好在?没有出错。
不多时,她散了墨发出来。
侍女上前为姑娘整理衣裙,将几处系带系得更为妥帖漂亮。
眼见着谪仙般的?如玉公子陡然变作了倾城的?女郎,内室中?几位侍女俱瞧着稀罕。
时辰不早,还要赶着为姑娘梳妆。
既更了衣裙,发髻自?然也要改。
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梳妆台,瑜安由嬷嬷请到了铜镜前坐下。
衣料上身极为舒服,质地颇佳。
妆台上琳琅满目摆着满满当当的?三匣首饰,当中?呈出的?是一整套紫玉头面?。
侍女执了象牙梳,瑜安道:“简单些即可。”
于是挽作云髻,出行最为自?在?。
紫玉的?饰物流光溢彩,共计十六件,从步摇、发梳到钗环,一式俱全?。
瑜安自?然不用?太多,两三枚稍作装点?即好。
步摇无用?武之地,侍女挑出一支紫玉嵌珠的?长簪,坠下些许流苏,簌簌作响。
添了几朵珠花钗环,侍女正要取一对玉簪,瑜安道:“足够了。”
耳坠亦省去,好歹加了一串璎珞。
虽仍是素净,可配上那芙蓉绝艳似的?面?庞,生生压过万千颜色。
姑娘不愿上妆,侍女只为她扑了些香粉,便尽数收拾妥当。
天色将将擦黑,瑜安便去前厅与萧询会合。
她起身时,走出几步,却发现门边不知何时伫立了一道天青色的?身影。
萧询并未让人通传。
院外,高进毫不掩饰赞叹之色。早便知道瑜安公子容颜极盛,不过稍稍费心装扮,倾国之姿,院中?俱为之一亮。
他?自?觉办事妥当,起先殿下吩咐裁衣时,他?多少猜到些殿下用?意,便多嘴问了句可要备金玉首饰。
殿下倒是想起库房中?一块上好的?紫玉,又?取了一斛珍珠,制出了这套头面?。
瑜安公子倒都未戴上。
女子梳妆之物,高进亦命人一并备齐。
虽不大习惯衣裙,瑜安换上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到了萧询身侧。
“走罢?”
再晚些,她怕迟了灯会。
原以为萧询会多派些暗卫随她前往,没想到前日里提及,萧询竟是要同去。
车驾备在?府门外,尚未出府,一顶白色的?帷帽兜头罩下。
瑜安:“……?”
萧询慢条斯理替她拢好白纱,齐都贵女出行,时佩戴此物,不算错了规矩。
侍从气息未匀,殿下临时起意让人去一顶帷帽来,总算没误时辰。
瑜安心下赞一句萧询处事周全?,不愧是参政的?太子。
“不过——”登上马车时,瑜安道,“殿下固然怕旁人误会龙阳之好,选身轻便些的?衣裙不是更好?”
萧询:“……”
马车平稳行去,停在?一处僻静的?巷中?。
萧询下了车驾,对车厢中?人伸出手。
裙裳不比锦袍,瑜安小心翼翼下了车驾。
帷帽遮掩,街景隐隐绰绰,有雾里看花的?朦胧之感。
瑜安将白纱掀开些许,还好不大累赘。
……
元宵佳节,宫中?廊下亦悬彩灯,与苍穹中?明月交相辉映。
“王爷万福。”
靖平王夜间入见,禁军放行,钱钦行礼如常。
虽是休朝,明帝已在?阅三省这些日子积压的?疏案。
“大半夜的?,进宫作甚?”
明帝笑笑,吩咐人上茶。
顾昱淮煞有介事:“兄长可知,我在?灯会上,撞见了太子车驾。”
“哦?”
明帝手中?御笔不停,难得见询儿有此兴致。
许是走了一遭边关,惦念元宵盛事了罢。
顾昱淮着重要提的?却是后半句:“太子身旁,还带着一位女郎。”
这话一出,连明帝都感意外。
“是,哪家?的?姑娘?”
顾昱淮摇头,戴着帷帽,瞧不清样貌。
不过望去身形窈窕,站在?太子身边倒很?般配。
顾昱淮笑容意味深长:“难怪推拒兄长指婚,原是太子已心有所属。”
就是不知,是京中?哪位女郎。
小辈的?婚事,他?生了好奇心思:“兄长是预备问起,还是等太子主动来提?”
明帝思忖片刻,选了后者。
顾昱淮点?头,那便暂且装作不知。
府上清净的?小太子一朝带了姑娘同游灯会,当真是有趣。
……
几条街巷灯火繁盛,恍若天上星光落入凡尘。
暗卫乔装随行,确保无虞。
瑜安手中?拿了串糖葫芦,与萧询并肩行于街头赏灯。
诚如诗云,“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无半点?夸大之嫌。
北齐皇都盛景,绝不虚此行。
赏过一盏二人高的?走马灯,一饱眼福,瑜安瞧不远处支了方投壶的?小摊。
看着摊子的?是位老者,此处因走马灯而来的?人多,位置倒是选得极好。
投壶,十枚铜板十支箭,彩头是各式各样的?灯笼。
听看客提起,这位老人家?做灯笼的?手艺是几条街出了名的?。
因灯笼式样实在?精巧,摊子上生意红火。
见瑜安目光停留,萧询猜透她的?心思,陪着她一同等候。
皇都灯会乃一大盛事,陛下下旨与民同乐,游人中?也不乏世家?显贵。
不过如此气度卓然的?郎君,还是叫人少见。
原本以为郎君是要赢了灯笼,赠给身侧的?女郎,孰料他?只是接过了女郎手中?的?糖葫芦。
取了十支箭羽,瑜安摘下了帷帽。
灯火之下,佳人眉眼渐渐清晰。
整座小摊仿佛骤然静了一瞬。
盛极的?容颜,谓之倾国色。
四下惊叹的?打?量目光,直到众人察觉女郎身畔的?贵气郎君须臾间冷了神色。
他?淡淡的?目光瞥来,无形的?威压,竟是叫人不敢直视。
更不敢对女郎生出半点?觊觎之心。
瑜安站到红线前,对身后的?萧询一无所知。
……
灯火渐阑珊。
萧询替瑜安提着小摊上赢来的?花灯。
十支羽箭尽数落入壶中?,此为最大的?彩头。
虽是民间手艺,倒不输宫廷许多。
随瑜安的?脚步,二人寻了方清静之所。
发髻上流苏簌簌而动,女郎回眸看来时,恍若清风吹皱一池春水,太子殿下的?心明明白白乱了几分?。
月下花前,瑜安谈的?却与情?事毫无干系。
齐都一行,至此已足够。
她道:“倘若我要归家?,太子殿下有何条件?”
第103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中被擒
年节十六即复朝。
巳时朝会散后, 御书房内,明帝与靖平王皆瞧出太子有些心不在焉。
不动声色相望一眼,说过?些无关紧要事, 顾昱淮挑起藩王驻地事宜。
顺帝膝下子嗣众多,不少折于夺嫡纷乱中。余下的, 除过?康王素来安分守己?, 成、怀二王野心未泯。
成王与怀王一母同胞, 彼此?同气连枝, 封地?亦毗邻,轻易不可擅动。
此?番暗卫来禀, 成王封地?中发现有?铁矿, 却迟迟未上报朝廷。
王府做事极为?隐蔽, 暗卫直至年关时才察觉异动。
铁矿不知开?采过?几成, 用?途为?何,暂未有?实证。
有?怀王府作掩饰, 要想查明此?案绝不轻松。更?何况, 一旦将成、怀二府逼至明面上, 难保他们不会孤注一掷。
皇室操戈, 损的是大齐国运。除却情势所逼, 否则不会行此?下策。
叙起政务, 萧询聚了精神, 条理分明。
明帝有?心历练于他,从正式册封太子之位的那一日起, 便在为?嫡子铺路。
于宫中直到午时光景,萧询方同王叔出?宫。
日头最盛时, 迎面吹来的北风尤带寒意。
顾昱淮明知顾问:“太子殿下精神似有?不济,是否昨夜未休憩好?”
萧询的借口寻常:“元宵节赏灯会, 归府晚了些。”
真真假假,顾昱淮问得点到即止。
虽未成婚,他自诩年长一辈,将小太子的心思琢磨了几分。
瞧他这?情形,莫不是还求而不得?
稀奇,实在稀奇。
二人于宫门口作别。
坐上回东宫的车驾,一人独处时,萧询微阖眸。
车驾平稳而动,眼前再度浮现的却是朗月之下,灯火阑珊处,女郎的话语。
“倘若我要归家,太子殿下有?何条件?”
有?何条件?
彼时心中下意识的念头涌入脑海,直叫他怔在了原地?。
他从前怎未发觉,自己?竟有?色令智昏之兆。
月光映照间,女郎还在盼他的答案。
“今夜良宵,”他只道,“明日再提,如何?”
夜风吹拂,吹动衣裙一角。
他替她扶正了鬓边发簪。
……
东宫与皇城相去不过?数里。
思绪纷乱半路,一炷香后,等到萧询见到府中等候着他的女郎时,心境却又?倏尔开?阔。
眸中蕴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萧询道:“午膳可用?过?了?”
瑜安怔了怔,旋即摇头。
太子殿下便命人传膳。
他一提及,瑜安倒也有?些饿了。
因萧询晨起在府中传过?话,午前会归府,她便一直等着。
想必是因为?开?朝第一日,事务庞杂,才耽误到此?时。
高进领殿下吩咐,今日午膳摆于德阳殿。
东宫的主殿,萧询住处,瑜安甚少踏足。
“坐吧。”
此?间殿宇气势恢弘,布置典雅华贵,还仅仅是前殿罢了。
左右两?间殿宇,一为?书房,另一处不知作何用?途。
正殿为?待客之所,其后方是萧询寝殿。
侍女一道道传了菜式入内。
瑜安想了想,要与萧询谈的话许多,不急在此?一时。
她低头用?饭,夹了小碟中的菜肴,却忆起从前在家的情形。母亲有?时念叨她,这?般挑剔饮食,以后离了家该如何是好。
母亲话虽如此?,从来却都惯着她的,微末处都一一记清。
如今当真离家千里,意外地?竟没受什么委屈。
“怎么?”
瞧人银箸未动,萧询瞥了眼案上的膳食,并无瑜安不喜之物。
他请王叔年节里再送了一位新厨来,二人轮换着烹调,总不叫瑜安觉得腻味。
“没什么。”
萧询笑笑,很愿意惯着眼前人。
待用?过?饭,东宫书房内摆了棋局。
萧询执黑,静等瑜安先开?口。
白子落得果利,瑜安话却犹疑。
昨晚睡下时,她回想起灯会上自己?对萧询之语。
既已被擒,贸然开?口要归家,其实过?于无理。
毕竟自己?实为?阶下囚,性命还握在萧询手?中。
生?死?都仅在他一念之间。
她执子沉思,大抵是因为?对方待她尚可,才叫她敢提如此?念头。甚至可以言,得寸进尺。
说起来,上位者驭人之道,在于恩威并施。
她好似还未见过?萧询的威慑。
书房中撤了半数炭火,清檀的香气悠悠,棋局渐过?半。
留在东宫中,瑜安自觉对萧询无甚用?处。
她不会插手?徐州事,只是让太子府白白养着罢了。
当然,她不会天真到让萧询平白无故放过?她。
昨夜他既未回绝,于是瑜安反客为?主,再度问及太子殿下允她归去的条件。
萧询不答,却道:“瑜安能为?孤做些什么?”
黑白二子交错,利益往来,瑜安无异议。
只是踟躇良久,她孤身在此?,囿于东宫中,根本无甚筹码。
只能看萧询之意。
悠闲这?几月,她看透了自己?的结局。
温和的面纱终有?一日要撕开?,哪怕眼前之人当下如何厚待于她。不过?意在要她投诚,更?是借此?告诉徐州诸将,北齐厚待降臣,动摇军心。
等到北齐对徐州战事再起,她或为?北齐人质,掣肘双亲;或自裁。
她只会选择后者。
故而,她想在那一日来临前,觅一线生?机。
哪怕希冀微乎其微。
出?乎意料,萧询落下一子:“好生?在东宫度日。”他道,“待朝中事毕,孤自会放你?离去。”
他对上瑜安目光:“可明白?”
白子悬而不定?。
萧询的用?意,只需她安分守己?即可。
……
夜凉如水。
瑜安散了墨发坐于榻边,白日里的谈话远比她想象得顺遂。
这?些日子相处,她相信萧询既已许诺,便不会轻易食言。
只怕她归家之日,便是徐州战事再起之时。
他留了她性命。
那么父兄再应对北齐招降之时,不得不多虑一层。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至于萧询所言朝中事,从前所闻,近日所见,瑜安心底有?了答案。
成、怀二王。
与大梁不同,北齐立国伊始,齐高祖大肆分封诸王,宿卫要塞。
疆域虽定?,随高祖崩逝,可蓄私兵的藩王却成北齐祸患。动乱无休,素为?大梁君臣笑柄。
尤其至顺帝一朝,北齐皇权旁落大半,储位纷争不休。
明帝非嫡非长,以军权强势夺位。帝王宝座名不正则言不顺,前后动荡数年之久。
直到近些年,明帝对外不拘一格起用?靖平王,毫无疑义的军功压住北齐流言纷纷;对内整顿吏治,打压诸王,方才坐稳帝位。
几位藩王或许敬服明帝,但对年少的太子,未必甘愿称臣。
也正是因此?,萧询才迫切要收服徐州,立东宫威望。
成、怀二府世子在齐都为?质,朝廷与藩王间终归会有?一战。
卷入北齐内乱凶险重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她似乎只能如萧询所言,静待其变。
……
“殿下,瑜安公?子已经睡下。”
自成王封地?而来的密报从烛火间烧去,萧询望那火苗跃动,渐吞噬整张信纸。
他的瑜安,是有?别样的筹码。
只可惜,她从未想到罢了。
如此?也好。
瑜安较之他想象的,还要再聪慧些,亦更?大胆。
不过?是在年节宴席上旁观,便能猜到朝廷之患。
可惜梁廷昏聩,徐州式微,瑜安诸多顾虑。
既有?软肋,便终是难离他的掌心。
父皇在位,无论多久,成、怀二府都不敢有?异动。
倘若除去此?心腹之患,那么徐州战事暂缓些无妨。
今日定?了心,瑜安会太太平平地?留在他身边。
……
临近二月时节,乍暖还寒。
御书房内,顾昱淮道:“太子殿下那心上人,兄长可有?眉目?”
正月十五良宵,太子与女郎同游灯会,必定?错不了。
明帝敲了敲桌案:“你?近日实在清闲?”
言下之意,翻来覆去只盯着这?点事。
顾昱淮也不知为?何,时常想起那一晚情形,仿佛是直觉之中定?要他厘清那女郎身份似的。
他与明帝坦言,明帝沉吟片刻,由他去查探罢了。
太子立府多年,由他一手?教导,东宫中连他都未必插得进手?。
兄长那儿?探听不得消息,顾昱淮出?宫不久,顺道往太子府邸拜访。
“王叔今日怎的来了?”
萧询命侍女沏了新茶,还以为?王叔有?何要事。
顾昱淮来时便想好了托辞。
他轻咳一声,借了兄长的名义,旁敲侧击问起太子殿下的婚事。
言罢,心底默默告了句罪。
只盼着兄长知晓后不会与他计较。
毕竟兄长应当也好奇此?事。
王叔话说得委婉,萧询听明白些,王叔似乎是替父皇来当说客,关切储妃人选。
若是未赴徐州前,他对姻缘一事并不如何在意。
身为?国之储君,理所当然娶位身份合宜的世家贵女,稳固朝纲便罢了。
譬如父皇与母后便是皇祖父指婚,哪怕成婚前未有?交集,婚后也渐琴瑟和鸣,成就一段良缘。
他以为?自己?亦会如此?。
直到,他察觉自己?有?了心仪的女郎。
是可以同他并肩而立的女郎。
并非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论徐州九郡,四郡已归大齐治下,早晚会是囊中之物。
瑜安也总归会在他身边,徐徐图之便可。
萧询笑笑,惊觉自己?对她有?如此?耐心。
唯有?一点,总不能迫了瑜安去,太过?失礼。
必要叫她心甘情愿。
顾昱淮半天套不出?什么话,又?不便明言问起那夜的女子。
他在东宫饮过?两?盏茶,铩羽而归。
待王爷离去,高进方入书房内回禀殿下交代的事务。
萧询拨了拨茶盏,瑜安生?辰将近,如何操办,还是得问问她的意思。
……
花园内,石子利落击出?。树上一枚松果坠于地?,咕噜噜滚出?一段距离。
准头不错,顾昱淮赞了一句。
假山后出?来的小郎君正要去拾那松果,见到来人,上前一礼。
“王爷万福。”
瑜安在府中无趣,既碰不得弓箭,便制了副弹弓把玩。
瞧见是叶家的小公?子,顾昱淮神情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若得空,不妨多来王府走动。”
数面之缘,他倒是挺喜欢见到这?孩子的。
第104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前一阵往西?山兵营, 顾昱淮近来能得些闲暇。
一段时日?未见,他瞧眼前的小郎君虽仍是清瘦,脸颊却?圆润了些。
他无端地有一种, 小太子将人养得不错的感觉。
他是知晓的,因边地那一箭, 小太子迟迟留于代郡, 誓要擒住人。
如今遂愿, 气度倒足。
靖平王相邀, 瑜安应下。
她想起年节时王爷封的压岁银,厚厚一叠银票, 连回?徐州的盘缠都能尽数凑足两三趟。
“王叔。”
萧询本是来花苑寻瑜安, 无意见到他们二人攀谈。
顾昱淮笑笑, 留了几句话, 先行离开。
“殿下寻我何事?”
自那日?将话挑明,瑜安留于太子府中, 时而无事可做。
从前在军中时, 有时军情紧急, 日?奔袭百里, 枕戈待旦是常事。
骤然安稳几日?, 反倒不大习惯。
最?有意思?的消遣, 几乎算得上是与萧询弈棋。
对上人清亮的眼眸, 萧询思?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不显突兀。
……
齐都的春日?, 比边地早上许多。
桃树枝头?已点缀朵朵花苞,待到暖风拂面, 桃花灼灼盛放,春意更甚。
黄昏时分, 瑜安见太子车驾出行。
暮色渐浓,亦不知他向何处去。
月上柳梢,裕河河畔,林立的酒楼点起灯火,一派繁华安宁。
河面上最?大的一处画舫中,雕梁画彩,衣着不俗的仆从上下井然。几艘小船与画舫相连,除此之外,其余的游船俱离在远处。
今夜乃成王世子萧谚作东,以生辰为名?。
偌大的画舫中,上首设两处席位。
太子殿下居左,主家萧谚居右。
应邀入画舫者俱为萧家同辈子弟。自然,血脉有亲疏,尊卑亦分明,各自依席入座。
夜色笼罩,一弯新月倒映于河中。丝竹乐声遥遥自河间传来,别?有一番风趣雅致。
碧波荡漾,画舫行得稳当。
安王笑道:“初春时间泛舟河上,到底是堂弟得趣。”
裕王好?雅乐,举酒盏细细辨着乐声。
美酒正酣,舞乐助兴当然不可缺。
得了世子吩咐,画舫上的管事附掌。
着樱粉衣裙的十余位舞娘翩然而入,立于中央。
萧谚举杯笑道:“府上新排的舞曲,略略赏个新鲜便是。”
原有的乐声止,换了曲目来奏。
华灯映照下,轻纱的裙摆飞舞,宛若樱花次第绽放,画舫中春意盎然。
一连跳过三曲,舞姬们借步伐分散至各席上斟酒,芳香醉人。
将几位堂兄弟目光尽收眼底,萧谚不无自得。
这一批舞娘是南地新送来的,调教得甚好?。
酒案上郎君的话语心?照不宣,姑娘们腰肢纤软,还未经人事。
美人在侧,酒水愈加甘醇。
萧谚借了酒意,有心?道:“太子殿下,就没有瞧入眼的人么?”
往主位上奉酒的姑娘刻意择选过,自然是最?出挑的。女郎们容貌姣美,各有千秋。
除过萧询,其余宾客的案旁或多或少留了舞姬侍奉。尤以怀王世子萧诚为最?,左右各领两名?美婢。
相较之下,愈发显得太子身边清静无人。
萧询自斟,只淡淡道:“堂弟有心?。”
太子殿下既无兴致,舞姬们自不敢上前。
裕王由身侧人斟满了酒,笑着道:“皇兄素来不喜这些的。”
他有心?打?过圆场,怀王世子萧诚却?笑道:“我看不尽然。”
酒已半酣,本就是春日?家常席宴,无人刻意去想规矩。
萧诚饮下杯中酒:“只怕是这些女郎,还入不了太子堂兄的眼。”
此话一出,倒不免令人多心?。
能登画舫服侍的女郎,旁的不提,样貌自是拔尖,身姿曼妙。又有悉心?教导,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妩媚时,各有殊色。
见场中人目光都望来,萧诚晃了晃空酒盏:“前时在东宫赴宴,我瞧着堂兄留在身侧的侍女,那才叫绝色。”
东宫婢女虽多,又着相近衣裙,他还是一眼就瞧中了人。只可惜那侍女一直垂首跪坐在皇兄身侧,望去容颜不够真切。
虽未着意装扮,但必定是位倾城灵动的美人。
萧诚的话引得众人好?奇。除过他,倒没有人如何留心?太子的侍女。
萧询神色如常,未置可否。
安王笑道:“诚弟怕是多饮了罢。”
他居长,对这些弟弟们素来宽和。
美人在怀,其余几位宾客对成王世子口中貌若天?仙的太子府侍女,都不大相信。
推杯换盏间,话题很快掩过。
月挂中天?,太子殿下早已离席。
河上舞乐声直到戌时才歇。
宾客散去,萧谚作东,出手阔绰,大方地赠了舞姬。
至于入各府后是何机遇,全凭手段与造化。
萧诚多留了一刻,命自己看中的三名?美婢回?邻近一条游船上等候。
画舫游于河中,外间自有心?腹把守。
萧诚道:“我瞧着,那香料无多大用处。”
随舞姬一齐从南地送来的,还有旁的妙物。
三足鎏金嵌宝的香炉中,香料已燃尽,余下的香灰觉察不出何异样。
萧谚唇畔勾起一抹笑:“我今夜只命人加了一成罢了。既是好?东西?,当然要用在关窍处。”
萧诚会意,香料使然,酒意上涌,早便按捺不住,自往游船度良宵。
……
月影婆娑。
萧询回?府时,瑜安闻见了他身上不同往常的脂粉香气。
她了然,原来皇室贵胄间的奢靡享乐,到哪儿都一样。
新月隐去层云后,天?幕中繁星点点。
“随孤来。”
瑜安本是暂无睡意,到花苑散步。
三千墨发以一根玉白的发带束起,银线勾勒的云纹在月下隐隐闪光。
听萧询此语,夜深露重,瑜安还以为他有何要事。
高进引瑜安去书?房落座,萧询先回?寝殿更衣。
脂粉甜腻的气息散去,换了惯常的檀香,瑜安心?底倒好?受些。
夜里自然不饮茶,瑜安道:“殿下有何事?”
烛火映照在如玉面庞,女郎眉眼盛然,唇色嫣红。
萧询目光一凝,呼吸乱了两分。他移开视线,去看外间清冷月光。
瑜安毫无所觉,随他望去。
云层之中,一弯新月露出半数。
萧询道:“那日?宴上,可记清怀王世子的样貌了?”
他若是提此事,瑜安坦然承认。
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至席间,只是想看看北齐朝中有何脱身机会罢了。
知晓过宾客名?录与座次,再将人一一对上轻松许多。
原以为萧询要谈什么,熟料他只道:“若孤不在,离他远些。”
“这是为何?”
瑜安猜了几种缘由,萧询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清珏轩歇息。”
他下了逐客令。
“……好?罢。”
候在书?房外的高进送了瑜安公子离开,萧询起身开了雕窗。
冷风迎面,心?头?的燥热散下去些。
大抵是因今夜饮过酒的缘故。
“让膳房煮碗醒酒汤来。”
“是,殿下。”
月辉撒于小径,走出一阵,瑜安忽而想起尚有事未同萧询提及。
既没离开多远,她遂折返。
“你们殿下可睡下了?”
若是已安寝,让高进带话也?无妨。
高进陪了笑,估摸着殿下是愿意见瑜安公子的,便做主没有拦人。
书?房内,萧询负手立于窗前,闻声回?首。
月光洒落一侧,瑜安觉得他今夜有些不似往常,倒说不出具体为何。
她停了停,道:“黄昏时分靖平王府来了口信,邀我明日?去府上作客。”
毕竟是王府宅邸,还是该知会萧询一声。
明日?晨起恐萧询要出府,晚间凑巧遇上,便先告知于他。
“好?。”萧询合了半扇窗,“孤与你同去便是。”
瑜安点点头?,欲转身出书?房时,迎面遇上侍女端了药汤入内。
闻出是醒酒汤,瑜安起先一愣,旋即失笑,脱口道:“殿下酒量原来这般差?”
她当真是没看出来。
萧询:“……”
……
第二次到靖平王府中,瑜安自在许多。
她听东宫的宫人提起,明帝指了靖平王为太子之师。一月中,萧询总有几日?会过府请教。
他少年时即被?立为太子,唯一的元后嫡出。
皇后早年故去,明帝再未续立中宫。
太子三师皆为当世大儒,学问精深,桃李满天?下。
又有功高一代?的靖平王保驾护航。
十五岁入朝参政,再没有比萧询的太子之位更加稳当的了。
瑜安想,许是明帝深感?争储内乱,故而一一为嫡子铺平道路。
因瑜安在,顾昱淮未同萧询谈论政事,只是闲话家常。
战场上敌军闻之色变的靖平王,朝野上下敬服的靖平王,瑜安言谈之间,只觉莫名?的亲近。
萧询轻颔首,自顾氏一族凋零,王叔孤身多年。能有个投契的晚辈,也?是件好?事。
到了用膳的光景,王府宴厅中备齐珍馐。
春日?里,又添些新菜式。
王爷今日?心?情颇好?,亲自吩咐人自窖中开出一坛松醪美酒。
此酒难得,每岁贡赋极少,也?就靖平王府能从明帝库中分得两坛,轻易不会待客。
瑜安听闻过松醪酒盛名?。双盏掀开时,清冽的酒香顿时萦绕屋中,果真名?不虚传。
眼见着瑜安面前的酒樽倒满了酒,萧询眉心?一跳。
他不得不提醒道:“这酒极烈,你尝一尝便罢了。”
瑜安轻飘飘看他一眼,大抵是这位太子殿下自己酒量欠佳,故而推己及人。
顾昱淮不以为意:“军中的儿郎,有何不能饮的?”
瑜安点头?称是,捧起了酒樽。
太子殿下无可奈何。
她大概,忘了自己是位女郎。
酒入喉,初时只觉醇美,回?味更是绵长。
看来闻香下马,确有其事。
瑜安细细品味,松醪美酒,远胜她从前在军中所饮。
一盏饮尽,接着又斟满。
……
半炷香后,太子殿下瞧着身畔神情有些迷离的女郎,陷入了沉思?。
第105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一顿午膳的光景, 统共饮了约莫三四杯。
瑜安如玉的面颊透出些红晕,萧询侧首与她?说话时,反应慢上许多。
“这是……醉了?”顾昱淮也察觉到些许异样。
萧询无奈摇头, 将瑜安手旁的酒盏挪远些:“这酒实在烈了些。”
女郎漂亮的眼眸中带着雾气,似在仔细分辨他们的话语。
若是?平日里, 顾昱淮总要嫌一句后辈酒量浅, 不知是?如何在军中历练的。
偏生瞧着叶家的小郎君, 半点介怀也无。
他传来管事?, 想吩咐收拾出一间屋子,给?瑜安休憩。
原本午后还要考校一二箭术, 现下小郎君这副模样, 只?能先作罢。
潜意识里不愿在陌生之地留宿, 瑜安摇摇头, 抗拒之情显而易见。
午膳已用得差不多,萧询道?:“王叔, 不如我先带她?回?去罢。”
瑜安的身份, 在王府叨扰多有不便。
顾昱淮瞧太子有了主意, 又去扶那小公子, 压下了口?中一句“其实今夜宿在王府也无妨”。
醉了酒的瑜安倒是?安分, 听萧询言先回?东宫, 乖顺地点点头。
由太子殿下扶着上了车驾, 等到车帷放下,她?知晓没有外人, 便有些昏昏欲睡。
午时的暖阳当空,驱散晨起的寒意。
东宫与靖平王府相去不远, 车驾一路平稳而过,不多时回?到太子府正门外。
见车厢中隐有动静传来, 人却迟迟未下车驾,高进踟蹰着上前请示。
“往后门去。”太子殿下声音淡淡。
“是?,殿下。”
车夫扬鞭,绕过半个东宫,车驾停入后院中。
待到马车平稳,车驾门自外间打?开。
“殿……下?”高进的半句话卡于喉间。
萧询怀中抱了酒醉的人,稳稳当当地下了车驾,径直往清珏轩而去。
见此?情状,饶是?高进都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跟上。
东宫往来的宫人,遇上此?情形,俱垂首退去一旁。
萧询低头看怀中人,瑜安这时倒是?醒着,乖巧由他抱了。
他才发觉眼前人轻得很。
入清珏轩中,萧询将人抱在寝屋榻上,传了侍女侍奉。
回?到熟悉的房舍,借了酒意,瑜安不多时沉沉睡去。
……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斜斜映入窗格。
瑜安断断续续做了许久梦,凌乱跳脱,几乎叫人应接不暇。
只?是?清醒后,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靠在榻边坐了一会?儿,习惯性地往枕下摸去时,却发现一空。
瑜安这才忆起,白日里自己是?佩了平安符出门。
她?下了床榻,午后换下的衣袍整整齐齐挂在屏风旁。仔细翻找过,并无平安符踪迹。
穿戴好衣物,瑜安唤了侍女入内。
一问?之下,两位侍女俱摇头:“回?公子,未曾见过。”
公子的平安符平日里都压在枕下,只?有出门时才偶尔佩上。为?公子收拾屋子的两位姐妹一早得了交代,打?扫时多有留心,轻易不会?擅动。
瑜安揉了揉眉心,白日里的记忆回?旋,莫不是?醉后落在了靖平王府中。
搜寻一番,天色已擦黑,再晚些怕是?不便登门。
瑜安整理过衣袍,赶着时辰出门,在半道?恰与来清珏轩的萧询撞上。
瞧她?步履匆忙,萧询扬了扬手中的平安符。
原本不慎遗落在了花苑中,侍从拾得送了过来。
因瑜安醉酒后一直睡着,他便暂替她?收着。
“多谢殿下。”
瑜安查看过里间物件,半枚铜钱好生收在其中。将平安符重新?系回?腰间,瑜安如释重负,对?萧询笑了笑。
侍女端来醒酒汤,清珏轩堂屋内,萧询将玉碗递给?瑜安。
“以后在外头,少饮酒。”他叮嘱一句。
如若无人看顾,尤其瑜安还是?女儿身,一旦被人看穿,酒后极易出事?端。
瑜安喝了半碗醒酒汤,她?向来知道?自己酒量尚可,至少在军中从未醉过。
如今在靖平王府酒醉,多少有些窘迫。
“松醪酒极烈。”萧询给?她?递了个台阶。
瑜安点一点头,神色稍稍自然。转念一想,分明记得萧询饮得不比她?少。
瞧面前人神色清明,瑜安顿了顿,含含糊糊道?:“我酒醉后,可有”
她?回?忆不大清楚,只?隐隐约约感知着清檀的香气,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没有。”萧询安了她?的心。
瑜安醉后乖巧,并未有何出格之举
酒醉一事?轻轻巧巧揭过,并未有大碍。
枝头桃花开了数朵,含羞带怯,惹人爱怜。
黄昏的金辉映入河间,裕河河面波光粼粼。一叶画舫泛于河上,避了游人,自寻一方清静之所。
船夫在尾处摇橹,画舫随波而动。萧询前时觉得景致雅趣,只?可惜人声聒噪。寻了机会?,今夜便带瑜安同往。
少了旁人搅扰,舫中他们二人对?坐。
河上泛舟的意趣,瑜安颇觉新?奇。画舫不大,推开一侧小窗,绚丽的晚霞倒映在河面,澄澈河水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瑜安支颐瞧得入神,看天边光亮一分分暗下去,河两岸灯火逐渐亮起。
舫中明灯上绘以河景,夜下愈见光华。
“瑜安。”
女郎闻声回?眸,檀木桌案上,萧询递来数页文书。
“这是??”她?疑惑开口?。
徐州驻地送来的军报,几月间合于一处,皆在太子殿下书房中。萧询誊抄了些无碍的内容,可供瑜安一观。
画舫内变得安静,唯有纸页翻动的声响。
墨字苍逸有力,行云流水之中,挥洒自如。瑜安一页页仔细阅过,确信家中无虞。
今岁新?年?羯族出兵不频,父兄已重整边防,百姓受损少往昔三成。
她?孤身陷于北齐,断了消息往来,再没有比亲人平安更?令人宽慰之事?。
烛火摇曳,明灯随之缓缓转动,所绘河景次第呈现在瑜安眼前。
她?阅完末一页,妥帖收起时,竟不知该与萧询说些什么。
灯火照耀间,对?侧着月白锦袍的郎君神色温柔,恍惚间都叫人忘了他一国储君的身份。
“多谢殿下。”瑜安最后只?道?。
虽是?被萧询带回?这千里之外的齐都,但战场上交锋,本就是?各凭谋算。她?技不如人,萧询所为?无可指摘。
月色溶溶,画舫内菜式一道?道?奉上。多为?河鲜,其中那道?清炖的鲈鱼,浇上热油,撒上小葱,鲜美至极。
泛舟河上,两岸灯火辉煌,如此?美景良宵,吃什么反倒在其次。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长寿面。
宽面筋道?,配了鲜辣的浇头,是?徐州城中最叫人喜爱与惦念的。
她?忽而抬眸看向萧询。
宛若清风抚过心间,着月白锦袍的太子殿下温润如玉:“生辰安乐。”
他笑着唤她?:“瑜安。”
初春时节,江上迎面而来的夜风透着寒意。
河水泛起清波,借着月光,偶尔能见游鱼嬉戏其中。
瑜安坐在船头,听着河上不知何处传来的乐声,随水波荡漾,飘渺若仙乐。
河面开阔,月辉轻笼,心境亦随之自在无拘,有遗世而立之感。
船微有晃动,月光下,锦衣郎君坐到她?身畔。
“还不想回?去?”
瑜安笑笑,任晚风轻拂墨发,喜欢这难得的自由之感。
温好的一壶酒置于船头,银酒杯二人各执其一。
酒并不烈,甜醉醇香。
迎着月光,二人碰了酒盏共饮。
画舫荡开波浪,明月清辉映照于船头。二人的身影被拉长,合于一处。
……
许是?吹了半夜的江风,翌日晨起瑜安便觉头昏脑胀。
御医很快到东宫诊治,好在只?是?寻常的风寒,喝过几帖药便好。
因太子殿下格外关切,御医提笔拟就药方时更?为?谨慎。
药一日间饮三次,稳妥起见,备下十二副药。
那药煎来极是?清苦,房中俱是?苦涩的药味。饮上一盅,两三块果脯都压不下舌尖苦意。
瑜安喝了三顿药,长长睡过一觉,第二日午后便觉好转许多。
侍女煎了今日的药,闻见苦味,瞧着漆黑的药汁,瑜安摇头。
既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必再饮。
侍女实在为?难,午前公子睡着,已是?少饮了一帖,来不及补上。
若是?这一副再不服下,她?没法子同御医交代。
瑜安想了想,道?:“药太烫了,晚些再饮。”
她?眸中露出一点笑意,侍女晃了晃神,自然是?信叶公子的。
打?发走了人,瑜安未瞧那药,等一会?儿无妨。
她?换了衣袍,取过这几日阅了一半的书册,坐到窗边。
等到萧询踏入清珏轩中时,见到的便是?一碗凉透的药汁。
“去热一热。”
“是?,殿下。”
高进亲自端了药碗下去,萧询道?:“可好些了?”
瑜安应是?,本想告诉萧询药无需再饮,忽而又觉得区区小事?,何必告知太子这些。
不多时药重新?热了送来,萧询先瑜安一步接过,试过碗壁,药温正好。
执玉勺,太子殿下轻搅匀了药汁,舀起半勺,自然地递到瑜安唇畔。
苦涩的药香在鼻间氤氲,瑜安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萧询方才动作之顺畅,仿佛如阅奏疏一般寻常。
瑜安终是?迟缓地察觉到不妥。
她?在东宫数月,萧询一直锦衣玉食待她?。她?从来未作他想,明白这是?北齐的太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手段,为?招安徐州之用。
可
她?盯着面前半勺黑漆漆的药汁,堂堂一国储君,待她?未免太亲厚了些。
倘若萧询要施恩,东宫上下仆从无数。
何须太子殿下这般亲力亲为?。
便是?要对?她?下毒,也不必做到如此?。
“殿下何意?”她?斟酌着开口?。
目光自药间离开,与萧询对?视。
“不明白?”
太子殿下笑笑,将一勺药喂入瑜安口?中。
“那便自己再好生想想。”
第106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直到被眼前的郎君喂了三勺药, 瑜安方回神,端起玉碗,将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
因是在清珏轩中养病, 瑜安午后睡醒只更了衣袍,并未束发。
青丝如锦缎般柔顺垂着, 她未接萧询递来的?饴糖。
苦味在唇舌间蔓延, 叫人更清醒了几分?。
四?目相望间, 对上太子殿下温和的?神情, 一个答案在瑜安脑海中隐隐约约闪烁。
一个她从来没?有预想过的?答案。
屋中安静许久,无人开口交谈。
到底不愿逼瑜安太紧, 萧询笑笑:“先歇息罢。”
他起身:“孤与你说的?, 仔细考量。”
清檀的?香气?渐渐远离, 窗边人依旧愣愣坐在原处。
萧询并不忧心, 遑论今下抑或来日?,徐州早晚是大齐囊中之物。
无论如何, 瑜安离不得东宫。
早些?让她知晓, 无妨。
……
朝会?之上, 群臣持笏肃立。
今岁春皇室宗庙祭礼, 由太子殿下代帝前往北山皇陵。
礼部遵陛下诏命, 即日?起着手备办, 祭礼定于三月初一。
闻听帝王谕令,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
太子殿下二十?弱冠之龄,入朝已有数载。
陛下此举, 倚重之意不言而喻。
太子位固若金汤,无需朝臣择明主事。
朝会?散后, 除礼部尚书另行入御书房候见,群臣告退。
顾昱淮于配殿中品茗, 他出身武家,对这些?皇家繁琐礼仪并不关切。
迟迟留于宫中,是为等另一则消息。
日?过巳时,礼部尚书携几位官员退下。
御书房的?门合上,明帝对太子再交代一番主祭事宜。
侍女沏了清茶,闲话几句,明帝方自然而然换了话道:“送入东宫的?画像,太子可看过了?”
虽则君臣先于父子,但此时此刻,帝王不过是关怀子女姻缘大事的?父辈罢了。
“询儿是否有意中人?”
后一句问话,萧询应是。
只是在提及女郎身份时,未有答案。
明帝沉默一息:“非世?家女子?”
“回父皇,的?确如此。”
太子未隐瞒,明帝端起了茶盏。
日?光渐盛,御书房内沉默了半盏茶的?光景。
虽未挑明,但知子莫若父。询儿郑重其事告知于他,那么要许出的?必是太子妃之位。
历来东宫储妃,无不是出自世?家大族。
“罢了,随你罢。”
若以世?家贵女为储妃,太子位必然更稳当顺遂。
询儿既自己无需此助力?,由他便是。
帝王态度不曾支持,好在亦暂未有反对意。
萧询笑了笑:“儿臣多?谢父皇。”
“何时同?那女郎相识的??”
朝堂之外?,明帝为人父,当然要知晓得更加详尽。
能让太子开口要迎娶的?女子,帝王倒是当真好奇。
可惜啊,太子长成,不愿多?言。
“过些?时日?,儿臣自会?带她拜见父皇。”
清茶饮毕,萧询道:“儿臣告退。”
“去罢。”
午时的?阳光耀目,琉璃瓦上折射着金芒。
“如何?”
听得侍从通传,明帝命人请了靖平王入内。
还未坐定,顾昱淮便等候引入今日?的?正题。
明帝只道:“并非世?家女郎。”
余者不知。
顾昱淮沉吟,他便说么,太子应是有了心上人。
果不其然。
暂从小太子口中问不出更多?的?话,顾昱淮心中盘算对策。
他隐隐约约,像是冥冥之中上天指引似的?,总觉非要早日?厘清不可。
就当为了提前预备太子大婚贺仪,不能轻率。
“别总盯着此事,”明帝顺其自然,“都这个时辰了,午膳留宫中用罢。”
……
连日?来思及小太子婚配事宜,顾昱淮瞧阶下坐着的?叶家小郎君,不知为何亦是愁容满面。
太子暂被礼部事务绊住了脚,离去时传了话会?晚些?回王府。
午膳推迟时辰,顾昱淮处理过手中事,便到花苑中走走。
“怎么坐在这里?”
叶家的?小公子午前随太子一道而来,顾昱淮让人不必拘束,在王府赏花品茗皆可。
瑜安方独自出神,闻听声音时,靖平王的?脚步已至她面前。
“无需多?礼。”
顾昱淮抬手止了人起身的?动作,王府内亭台轩榭无数,他倒偏偏选了这么个偏僻地方。
瑜安抬眸,讶然见靖平王撩了锦袍,坐到她身侧。
阳光照了半日?,石阶上暖融融的?。
玥儿小时候,也总爱躲在石阶上,不知为此弄脏多?少衣裳。
“想家了?”靖平王温声道。
虽不全是为此,瑜安还是点一点头?。
毕竟是小太子擒回来的?人,如何处置,顾昱淮不便多?过问。
如若太子待他苛刻,他倒能出手回护一二。
不过眼下,显然无需如此。
“这月下旬,太子要往北山皇陵。”他道。
诸礼繁琐,来去总要十?余日?。
“若觉得在太子府中无趣,来靖平王府小住几日?无妨。”顾昱淮道。
瑜安明白靖平王的?好意,然而萧询前日?就命人给?她带过话,要她一同?往北山皇陵。
这两日?,清珏轩中已在为她收拾行囊。
虽不知萧询用意,瑜安婉转谢了靖平王。
春光落在发梢,顾昱淮瞧身旁的?小公子眸中蕴了忧色,道:“还有何心事么?”
似乎,并不止为了思乡之情。
瑜安垂眸,自那日?萧询主动与她暗示后,她翻来覆去想过许多?,有时又觉不可思议。
只是回忆近一年的?相处,她才惊觉萧询待她优渥得过分?。
她从未往此处想,一时间更是不知所措。
这样的?事,她自己尚无思绪,如何能与外?人道。
风吹起锦衣一角,瑜安微有懊恼,在靖平王面前,自己竟未掩饰好神色么。
实在是不该。
顾昱淮瞧人如此模样,心中亦不大是滋味。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揉了揉瑜安的?头?发。
“若有什么难处,在这齐都本王可以为你做主。”
堂堂北齐的?靖平王,自然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瑜安望他平和的?面容,心下涌起些?酸涩之感。
不是为自己,却是为靖平王。
顾叶两府原本同?气?连枝,两家儿郎浴血沙场,宿卫边陲。
如今叶家固然饱受猜忌掣肘,尚得阖家平安。
而为大梁战死无数的?顾家,以血肉之躯撑起青州边防的?顾家,世?代践诺护万家安宁的?顾家,早已湮没?于岁月中,只余黄土枯骨。
顾家倾覆时,如今赫赫威名震慑边关的?靖平王不过是个弱冠之龄的?少年。
谁又能真正知道,他背负着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背负着父兄滔天的?冤情,是如何在与羯族拼力?厮杀中,一步步走到今日?。
“我挺好的?。”瑜安声音有些?涩然,一句“谢”字却说不出口。
顾昱淮低头?看她,叶家的?小公子面庞如玉一般精致,眉目生得极好。
可……
离得近,打量得久了,他忽而觉得有些?许不同?寻常。
还未等他细细分?辨,不远处侍从引路的?声响打断了此间寂静。
萧询望来,王叔与瑜安坐在阶下,方才不知说些?什么。
尤其是王叔,看向?瑜安的?神色竟是格外?的?亲近。
作不了假。
撞上萧询的?目光,瑜安迟疑几息,先行避开。
自那日?模糊地说开后,二人虽未刻意回避,但言谈之中,瑜安到底无法同?往常一般与萧询相处。
……
回东宫的?车驾上,共处一室时,瑜安一直在望马车外?街景。
行人往来,已换下厚重的?棉服,春衫鲜亮。
马车停了一停,瑜安未在意。
再度启程时,她回眸,却不知萧询手中何时多?了串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果,裹了厚厚的?糖衣,递到她手畔。
“殿下为何……要我一同?往北山?”
瑜安接了糖葫芦,问上一句话。
萧询有问必答。
瑜安在东宫数月,他允她出府,并未如何拘着她。
有心作乱之人,大抵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趁他离京,东宫守卫空悬,或许会?借机生事。
还是将瑜安带在身边最为稳当。
联想到前时萧询所说的?朝廷内乱,瑜安明白了几分?。
她不再多?言。
萧询瞧人咬一口糖葫芦,还有一事,他未多?言。
祭礼历半月光景,初初动心的?太子殿下,不愿同?心上人分?别这般久。
……
北山皇陵山脚,行宫早已收拾妥当。
安顿两日?,到第三日?夜里,山间淅淅沥沥下起春雨。
雨滴打在窗檐上,瑜安推开窗子,偶有几滴落于掌心。
趁着前两日?天晴,她已走遍了行宫。其中一处尘封的?院落,听闻曾为成王所居。
顺帝驾崩后,为全孝道,明帝从诸王中诏命成王入北山守陵三载。
朝臣对此心知肚明,顺帝膝下诸子,尤为偏爱的?便是成王。
直到天祁四?年,成王方返回封地就藩。
状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唯有留下这方遗落的?小院,方知晓着寥寥数语中政局的?腥风血雨。
皇室祭礼,瑜安前时未有见闻,只是那日?单迎候在皇陵下的?礼官就有数十?位,仪仗延绵望不到尽头?,便知极为繁琐。
三月初一乃正式的?祭祀大典,萧询为一国储君,入主庙祭拜天地、敬告萧氏先祖前,需沐浴斋戒整整十?日?。
恰逢齐高祖百年寿诞,祭礼兹事体大,一举一动容不得半点差池。
月光朗照,一连下了三日?雨,今夜是个难得的?晴天。
寝殿中点起灯火,紫檀木桌上,清脆的?落子声格外?悦耳。
瑜安与萧询执棋对坐,烛火明灭间,黑白二子交锋。
夜阑人静,萧询以一根墨玉簪束发。
今夜屋中点的?是伽叶檀香,比之寻常清檀的?淡雅幽微,更为悠远绵长。
此香极难得,道一句价比万金不为过。
起初棋局顺遂,渐渐地瑜安却有些?心不在焉。
诚如萧询所言,山间清静安宁。趁此闲暇,想些?事最相宜不过。
月光映照在棋盘上,暖玉制成的?棋子透着温润的?光。
对侧的?女郎指间又落错一子,萧询未点破,黑子分?毫不乱。
数子的?疏失,白玉棋步步被围,落入险地。
瑜安勉力?聚了精神,执子寻破局之道。
伽叶檀香香气?悠久,愈见馥郁,沾染上她的?衣袍。
伸手去取一旁的?茶盏,棋盘上黑白二子纵横交错。瑜安目光渐模糊,费力?去辨着,脑中越来越昏沉。
殿外?下起雨,萧询起身去合上窗格,又添上几支烛火。
明亮的?烛光照耀,回身之际,却见棋案旁的?女郎,如玉的?面庞染上不同?往常的?红晕。
尤其是在那象牙白锦衣的?映衬下。
“瑜安?”
掷了棋子,瑜安道:“明日?……再下罢。”
开口时,声音格外?的?喑哑暧昧。
瑜安手撑于桌案,终是察觉不妥。欲尽快离开时,脚下竟觉无力?。
趔趄中,棋盘被她不慎拂过。
半数棋子落于地,噼啪作响。
“瑜安?”萧询神情愕然。
第107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中被擒
“太子殿下?。”
听得内殿中杂乱的动静, 依稀是?物件落于地。高进上前几步,未得吩咐不敢擅入,在殿门外谨候。
“无碍, 都退下。”
“是?,奴才领旨。”
纵有疑虑, 但太子殿下的谕令无人敢置喙。
殿外守卫俱为太子亲随, 透不出风声。
高进?退远些, 要说殿下?身边唯一不可信之人, 还得数瑜安公子。
浮云蔽月,他粗粗算了?时辰, 殿下?同瑜安公子对?弈, 已是?一个?时辰有余。
就是?不知, 今夜要弈棋到几时。
殿中, 黑白二色玉棋落了?满地。
瑜安失了?力气,由萧询先抱离这一片狼藉。
脑中最后?半点清明消失殆尽前, 她攥着郎君衣摆, 樱唇轻启:“这是?, 是?——”
萧询的状况比她稍稍好上些许。
……熟悉之感, 立时让人回?想起成王设宴。
只是?此番, 却是?数倍的厉害。
伽叶檀香的香气幽远, 被冷茶覆灭。
太子殿下?尚能保有几分清醒, 被安置在一旁软椅上的女?郎,却扯开了?自己腰间锦带。
衣襟松散, 露出颈间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
再往下?,便是?若隐若现的束胸。
“瑜安。”萧询低低唤她, 叩住了?身下?人的手腕。
女?郎面颊绯红,灵动的双眸中蕴了?层水雾。望来时, 已尽数为欲望所吞没。
锦履不知被她踢踏到何处,玉足缠上郎君清瘦的腰身。
萧询猝不及防之下?,被女?郎攥了?衣襟,向?下?带去两分。
还未有主意如何应对?,女?郎的唇擦过他唇畔,……。
情欲一重重袭来,如浪般似要将人淹没。
“瑜安……”他最后?一次唤她,理智荡然无存。
女?郎无意识的嘤咛,青丝如瀑般散开,似一朵亟待采撷的娇花。
内室门开了?又闭,隔去外间一切喧嚣。
锦帐挥落,月光隐隐绰绰。
原本完好的束.胸掷于地,同褪下?的衣衫凌乱作一处。
……
日光大盛。
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寝屋中,帐中一角系着的平安符,随榻上人的动作轻晃。
若非不适之感太过明显,瑜安几乎都要以为昨夜无休无止的……,只是?一场梦。
月白的寝衣松松套着,乌发垂落身前,遮掩颈间暧昧的红痕。
瑜安连起身的力气都无,而始作俑者?,便坐于榻边。
反应好半晌,她开口,第一句竟是?:“殿下?今日,不用去斋戒么?”
有身形相仿的暗卫在正?房遮掩,无碍。
萧询半抱了?人坐起身,瑜安未醒,第二日无论?如何是?要守在她身边的。
身后?垫了?软枕,瑜安勉强寻了?个?舒服些的动作。
她言简意赅:“殿下?可有眉目?”
昨夜之事实在蹊跷,她是?睡了?一夜一日,萧询总该有些手腕。
就着郎君端来的白瓷盏饮了?些温水,瑜安知晓此事并非萧询所为。
她相识的北齐太子,不会有如此下?作的手段。
“可还有哪里不适?”
深夜瑜安熟睡,御医隔着屏风诊治过,道是?无碍。
瑜安瞪向?他,只是?墨发垂散,却短了?气势。
虽说昨日夜里神智不清,但身上人统共做了?什么,又有几回?,她还是?有些印象。
将瓷盏放回?榻边小案,萧询道:“那香有些问题。”
伽叶檀香素为御贡之物,价比万金,极是?名贵。只不过昨晚未燃尽的香灰中,经太医细细查验过,掺了?十足催.情药物。
对?女?子尤其厉害。
此事终归不便大张旗鼓追查,经手数人俱严守口风。
瑜安语带讥讽:“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竟也?能用上台面。”
着实叫人防不胜防。
萧询为元后?嫡子,众望所归的北齐储君。此番他代帝祭祀萧氏先祖,容不得半点疏失。倘若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太子清修时秽.乱声名,那么不敬几代先皇、不肖子孙的罪名压下?,于东宫,于明帝一脉颜面大大有损。只要有心人推波助澜,此事必不能善罢甘休。
阳光透过重重帷幔落于枕间,女?郎神情尚算镇静,亦是?无辜受累。
“殿下?预备如何?”
萧询不假思索:“三书六礼,孤聘你为妇。”
沉默一息,瑜安转眸看向?榻间:“我是?说……幕后?主使。”
殿中安静下?来,昨夜事毕,晨曦微现时,萧询已命人连夜盘查过行宫上下?,暗中监看住可疑人物。
成王曾于此地守陵三年,能够埋下?些暗桩不足为奇。
昨晚行宫中事,成王府未握有实证,掀不起风浪。
相反,尽管已查明香灰中余烬为物证,但此案终归无法安在明面上。
即便因之问罪成王府,终归是?东宫名声牵累更?甚。
“孤会给你一个?交代。”萧询许诺。
终归也?是?他大意,谁能料到,成、怀二王府竟有此下?策。
……
冗长而又浩繁的祭祀盛礼过后?,坐于回?京都的车驾,瑜安望身侧执笔阅奏报的萧询,微有沉思。
皇室祭礼之肃穆庄严,重重钟鼓乐声连她在山脚行宫都有所耳闻。
道是?沐浴斋戒须十日,眼下?祭礼如期而动,萧询与?她分明有过……当真无碍么?
女?郎眸中划过疑问,萧询笑笑:“皇室操戈,高祖纵要怪罪,也?不会问责到孤头上。”
瞧瑜安行程中无趣,萧询暂搁置了?书文,陪她叙话。
偶尔有一两句问及内政,萧询斟酌过,倒都略略答了?瑜安。
譬如成、怀二王一母同胞,母族乃百年世家?,根深蒂固。顺帝在时,对?此二子多有宠爱,一度有以成王为嗣子意。
为夺帝位,顺帝膝下?数子内乱无数,空耗国力。
萧询点到即止,瑜安也?知晓,其后?是?明帝于灵前继位。十余年选贤任良,行科举,平边患,北齐成如今中兴之势。
大抵是?因自身饱尝夺嫡之苦,又感党争种种弊处,所以明帝早早定下?太子名位。
与?原配所出嫡子可堪大任,悉心栽培,或许是?明帝最欣慰之处。
就如行宫中事端,换了?瑜安来忖度,也?觉萧询当下?处置已是?最妥当之举。
消息没有半分传出,余下?的便是?静待时机,将成王府连根拔起。
算来算去,自己竟还帮了?萧询一个?大忙。
路程已过半,官道平坦顺遂。
“待回?东宫后?,”太子殿下?道,“寻了?日子,与?孤同去拜见父皇,可好?”
瑜安闻言一怔,一句“你当真要娶我”险些脱口而出。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承诺之语从?不作假。
瑜安停了?停,最后?只道:“殿下?答应给我的交代,莫忘了?。”
“自然。”
至此,瑜安再没有其余话要谈。
她合眸,装作自己困倦睡去。
那夜榻间事重新浮现在脑海。
如若,萧询所言非虚,果真是?存了?心思要娶她,那——
瑜安无声叹口气。
着实有些棘手。
那夜事后?补了?一副汤药,暂不必担心节外生枝。
余下?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半梦半醒间,有人为她盖上了?绒毯。
清檀的气息包围着,似是?要叫人好眠。
东宫的车驾仪仗行得更?为平稳肃静。
眼前的女?郎眉眼平和,萧询踟蹰一会儿,轻在人面颊上落下?一吻。
阴错阳差间,行宫内同瑜安之事超乎了?他的预料。
原本顺势请父皇赐婚也?好,不过瑜安既仍有犹疑,再等等她的心意无妨。
况且成、怀二王之乱悬而未定,不必早早将瑜安带入乱局中。
月上柳梢,车驾停于东宫后?院。
侍从?搬来脚凳,萧询俯身,抱起一路安睡着的人。
马车厢门自外间打开,有了?上回?的经验,这一回?高进?已不觉得意外。
唯一不同的是?,瑜安很快醒来。
熟悉的怀抱,像极了?那夜他带她往内室榻间。
耳后?微微发热,思来想去,瑜安未睁眼眸,不愿面对?萧询。
索性继续装睡罢。
……
祭祀礼毕,时有朝臣上表称颂,大齐国泰民安。
靖平王府书房内,瑜安方从?架上寻到全册的《六略兵法》。靖平王允她随意翻看。
书案当中置了?枚锦囊,依稀是?平安符式样。
瑜安瞧着有些年数,缎子上有斑斑痕迹。
她倒是?也?有一枚,因上次险些丢了?的教训,故而今日未随身带至王府。
瑜安隔着些位置打量好一会儿,靖平王的物件不可擅动。
她没有在书房久留,取了?书册,去往院中。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靖平王府宅邸由明帝钦赐,宫廷敕造,还有一处梅林。
春光正?盛,梧桐树下?,萧询在同靖平王弈棋。
瑜安捧了?书册,坐去一旁。
不多时,王府中的侍女?沏上了?清茶,又端上几盏鲜果点心。
茶汤清亮,是?今岁外间的贡茶,同东宫中一般无二。
配茶的糕点极为精致,瑜安拈了?一枚,那糕点别出心裁作了?桃花模样。
碧叶粉花,五片花瓣颇为生动,恰合春日盛景。
糕点入口绵密,甜而不腻,有淡淡的桃花香气,让人觉得熟悉。
瑜安一片片掰了?花瓣送入口中,还存了?些孩子气。
其他的糕点暂受冷落,瑜安未如何动。
接连吃了?三两块桃花糕,她净了?手,翻过一页书。
“王叔方才在瞧什么?”
顾昱淮棋艺平平,为眼前棋局所困。
手边这道糕点,唤作桃粉云酥。
昔年梁廷嘉赏顾府,赐礼中就有这样一道点心。听闻是?宫中的糕点师傅奉帝命随使臣而来,特意在青州城中所做,赏赐顾家?。
状似无上恩宠,实则华而不实。
顾昱淮手中白子轻叩棋格,桃粉云酥,玥儿一直很喜欢,小小的年纪对?此念念不忘。
后?来家?中想法子仿出来的点心,总是?差些滋味。
棋局寻不出破解之道,顾昱淮本身也?不如何雅好棋艺。
“小瑜安,”他唤向?一旁读书的小郎君,“你来替本王下?。”
第108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中被擒
接了靖平王的位置, 详尽地扫过棋局,瑜安神情未免有些一言难尽。
萧询轻笑,容了一盏茶的工夫, 待瑜安理清思绪,方继续对弈。
顾昱淮难得有兴致观棋, 白子方才步步败退, 他?本也未指望瑜安能如何扭转形势。
太子的棋艺他是知晓的, 刘崇刘老太傅倾囊而授。
不过一来一往间, 白子且退且守,竟能止了些颓势。
赢自然是赢不了的, 瑜安落子之间, 察觉对侧的萧询有意容情。
白子得了周旋之机, 总归最后没有输得太难堪。
顾昱淮观战津津有味, 笑言不如二人再来一盘。
他?倒是有些好奇,倘若从头开始, 会是何光景。
棋局散, 黑白二子各自收回棋笥中。
清脆的落子声, 无端叫人想起行宫中的夜晚。
雨打叶梢, 娇花含苞欲绽, 点缀晶莹露珠。
瑜安耳后有些红, 她?垂眸, 拿过一块糕点掩饰。
萧询轻咳一声,尽收于眼底。
顾昱淮没看出什?么门道, 只隐隐觉得二人神色似有异样。
约莫到了午膳时辰,靖平王府传膳。
瑜安对弈前糕点吃得太多, 以致膳桌上数道喜爱的菜式,动了几筷子便有些勉强。
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又?是靖平王府特?意为她?所烹,白白可?惜了。
用过膳,闲谈之中,瑜安听靖平王提起过些时日的马球赛。
北齐好马球,上至皇家勋贵,下至平民百姓,热衷此道者不少。瑜安在?徐州也有所耳闻。
春日时节,正是击鞠好时光。
几日后的马球赛,恰是宫廷安德殿外开场。最大的看头,莫过于东宫太子与成王府各领一处。
“殿下这儿,人选可?安排妥当了?”顾昱淮笑问道。
瑜安闻声抬首,看向萧询。
红蓝双方各有十?一人,届时天子亲临安德殿,世家郎君俱跃跃欲试。
瞧出瑜安心意,萧询略一思忖,带她?同去?倒是无妨。
“当真??”
萧询颔首,不过瑜安身份上还要做些文章。
顾昱淮笑了笑,接下此话。
甫一回到东宫,便有绣娘来为瑜安测过身量,这两日为公子赶制一套圆领球服。
瑜安自屏风后走出,萧询在?堂屋中品茗等候。
他?道:“上场无妨,只是切记小心为上。”
击鞠场中马蹄飞扬,球杖争锋间,极易生出事端。
瑜安点一点头,自然答应他?。
瞧人眸中蕴了些欢喜的神采,萧询唇畔亦不知不觉带了两分笑意。
瑜安在?自己这一队,稍加留心,应是无妨。
“可?会打马球?”他?道。
瑜安的骑术无需忧虑,不过击鞠尚有技巧。
“孤教你便是。”他?笑着道。
……
碧空如洗,春风和畅。
安德殿内的马球场,看台两侧已聚齐不少世家。
三呼万岁之声响彻场中,天子登中央高台。
“众卿免礼。”
“谢陛下。”
今岁开春宫中第一场马球赛,太子殿下与成王世子上场击鞠。
余下的郎君中,多为世家子,亦不乏军中子弟,彼此熟悉。
女?眷的观赛席上,执精巧团扇的贵女?们巧笑倩兮,目光总难从那如玉郎君身上挪开。
眉目如画,谪仙之姿,击鞠的锦袍都叫他?穿出了几分出尘雅致。
听闻他?是靖平王故人之子,客居王府已有半月。
东宫素与靖平王府交好,他?归于太子麾下在?情理之中。
能叫人掷果?盈车的样貌,惊鸿一瞥,不知勾了多少女?郎芳心。
锣鼓声响,马球场中正式开赛。
高台上,顾昱淮坐于明帝三步远的右位,场上情形一览无余。
瑜安骑术极佳,到底是在?战场与羯族历练过的,皇都寻常子弟根本难与之相提并论。
骏马奔驰,瑜安的身影如风般在?场中夺球,击鞠更有准头。
有萧询助力,瑜安夺下第一筹。
球门近处的蓝方郎君甚至未及反应,呆愣愣地望那马球直入洞门。
场中一片喝彩之声,顾昱淮拊掌。
今日的赛事,比他?想象得还要有看头。
锣鼓声接二连三敲响,场中赛事如火如荼。
骏马纵跃生风,小小一枚马球在?球杖下翻滚抛动。
有意无意间,瑜安专从成王世子萧谚杖下夺球。
开赛至今一筹未得,萧谚气愤交加。偏生对方骑术精于他?,又?有太子在?旁牵制,几乎叫他?还手不得。
眼睁睁见瑜安又?下一筹,萧谚被围堵在?外,面上再难有风度,怒火尽数宣泄。
日光偏移,观赛台上赞赏声此起彼伏。
正当未时,计时的香灰燃尽最后一截,东宫大胜成王府。
顾昱淮望去?,叶家的小郎君翻身下马,在?太子身畔神采飞扬。
这一场击鞠赛,赢得极为漂亮。
靖平王有些骄傲,如此后辈,是叶家之幸。
判官毫无偏颇,寻不出错处。纵是再不甘愿,筹数在?此,萧谚亦不得不认下。
掷了球杖的须臾,成王世子已然神色如常。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他?拱手对太子一礼,语带恭维。
萧询语气云淡风轻:“各有千秋,承让。”
远处阴影下,瑜安打开水壶,并不愿多看成王世子一眼。
顾昱淮望那挂起的筹数,两相对比,今日的击鞠赛着实酣畅。
“兄长在?想什?么?”顾昱淮好奇道。
明帝端了茶盏,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两方的击鞠赛,东宫毫无疑义当是以太子为主?。
就如成王府中,余下的十?位儿郎同样全力襄助世子。
询儿今日却不同,一反常态。纵观全场,他?一直在?护着叶家的小郎君。
有太子殿下保驾护航,红方其余郎君默契而动,叶家小公子这一场击鞠自然尽兴。
东宫所得十?筹中,有六成出自他?之手。
听明帝点出,顾昱淮回想起方才的赛事,竟当真?是如此。
太子屡屡相让,助叶家小郎君得筹,甚至乐在?其中。
“兄长以为,这是为何?”
明帝拨动茶盏,听顾昱淮又?自行给了个答案:“或许是他?们二人对弈,太子输了,答允的彩头罢。”
帝王眸光微闪:“他?弈棋能胜过询儿?”
顾昱淮应是,那日午后在?靖平王府弈棋,二人俱是一胜一负。
他?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明帝笑道:“朕瞧你,倒是格外喜欢那小郎君。”
顾昱淮没有否认,坦然道:“许是与他?投缘罢。”
他?与兄长说?了实情:“我也不知为何,就是愿意见他?到府中。”
家乡的故友之子,在?这北齐皇都,情谊终归是不同的。
阳光落在?瑜安发?梢,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很?难不叫人心生喜爱。
……
夜间明帝在?昭和殿中设宴,瑜安暂随萧询回了长华宫中。
太子殿下曾在?宫中的居所,哪怕储君已另行开府,长华宫中依旧维持原样,预备着主?人偶尔回宫小住。
侍女?备好热水,瑜安在?殿中沐浴过,换了入宫时的锦袍。
因长发?湿漉漉的未干,暂时没有束起。
天气渐渐转热,束胸也换了些轻薄料子。
阳光映照在?殿宇间,萧询道:“晚间的席宴,你可?要随孤去??”
瑜安下意识摇头。北齐朝中的世家她?几乎都不识得,在?席上也是拘束。
转念想了想,明帝亲设筵席,天恩隆重,马球场上的二十?余位郎君都在?应邀之列。
她?稍有迟疑:“我不赴宴,可?会不妥?”
“无妨。”
萧询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父皇那儿,自己替瑜安寻个借口就好。
“一会儿你便留在?此处,晚间随孤一道回东宫。”
“嗯,好。”
瑜安答应过,萧询又?叮嘱几句,提起了午后的马球赛。
同成王世子在?击鞠场上交锋,瑜安对其人有了更深印象。
不愧是能在?宗庙动用催情.药物之人,马球场中手段同样卑劣。
夺球不成,便欲伤人,挥球杖往马蹄处。
瑜安既警醒,萧询亦能安心。
二人坐了一会儿,随意说?着些闲话。
“殿下,”申时光景,高进在?殿外禀道,“成王世子到了。”
瑜安与萧询对视一眼,退去?东侧屏风后。
人声虚虚实实传来,是成王世子与萧询叙话,邀太子同往昭和殿中。
萧谚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上首之人腰间的蟠龙玉佩,那日行宫中,他?分明确信底下人已将东西添进了香炉中。
十?足十?的量,不可?能轻易捱过。
偏生行宫中,几日来并未有侍女?承认。
行宫内随侍的侍女?不多,倘若当真?得了太子宠幸,无需自己推动,总该讨要名分才是。
太子殿下临幸宫女?,这样大的事,东宫中人再如何乖觉,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透不出。
莫不成,太子避开了那药?
行宫中安插的几处人手连日来被太子不动声色一一敲去?,萧谚有苦难言,依旧是兄友弟恭的模样。
等到殿中人走远,瑜安方从屏风后转出。
北齐的储君之位,果?然不是那般好坐稳的。
晚膳宫中有专人送来,据闻同席上靖平王的菜式一般无二,还添了一壶酒。
瑜安浅酌了一杯,不敢多饮。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昭和殿中的宴饮未有散去?之意。
瑜安请人寻了副棋盘,左右手弈棋,打发?些辰光。
长华宫规制远不及东宫,她?所在?的这方正殿倒也恢弘。
殿中陈设考究,不显山不露水的华贵。
隔着四扇雕花木门,瑜安猜测后头便是萧询寝殿。
更鼓响过几声,瑜安昏昏欲睡时,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什?么时辰了?”
“亥时一刻。”
父皇留他?在?宫中,明日有事要议。
萧询道:“今夜便先宿在?此,天明再回东宫。”
夜色已深,瑜安独自往东宫多有不便。
“什?么?”瑜安清醒了两分。
“早些睡罢。”萧询顿了顿,“孤去?偏殿。”
第109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侍女为瑜安公子收拾妥当今夜的床铺。
太子殿下让出了正殿, 实在?令人都觉稀奇。
瑜安坐于榻边,被褥簇新,带着春日里阳光的暖意。
哪怕事先不知萧询留宿宫中, 长华宫也早有预备。
她无需人守夜,吩咐侍女?们自行休憩即可。
“是, 公?子?。”
内室门?自外间轻轻带上, 瑜安解开束胸, 换了?宫人送来的寝衣。
月光倾泻入窗格, 瑜安已过了?困意,此刻反而清醒。
萧询寝殿中一应陈设瑜安没有多碰。听侍女?提起, 太子?殿下十五岁开府, 长华宫中便多空置下来。
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 角落处摆着她午后借用的棋盘。架上书册排布齐整, 略略扫去多为治国之道,少有闲书。
瑜安随意从中挑了?本兵法?, 翻过两页, 才想起从前读过。
不过她那一册残缺不全, 远不及手中这本完好。
指尖停在?页脚处, 过去所?学种种, 完全不知该让她如何应对同?萧询之事。
前时他曾许诺, 待朝中乱局平定, 会放她归徐州。
她也相信,他不会食言。
所?谓朝廷要务, 大抵便是成、怀二王府暗藏异心。事涉北齐皇室内政,慎之又?慎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和萧询间, 又?横生了?行宫中事,好似一切都变得不同?。
平心而论, 她无需萧询为此负责,唯愿早些?归家?。
那一夜,当黄粱梦一场也无妨。
说到?底,此事应当不算萧询吃亏罢?
她胡乱想着,萧询道是要三书六聘娶她。
姻缘大事,若是爹娘知晓她与北齐太子?成婚,还不知该何等震惊。
思来想去半夜,又?或许是换了?地方的缘故,直到?晨曦初现,瑜安方沉沉睡去。
……
巳时中车驾出了?宫门?,望仙楼中已备好雅舍,萧询陪瑜安用膳。
言是北齐皇都中最负盛名的酒楼,瑜安试过几道菜色,不过尔尔。
萧询没有留人布菜,悉心剔了?鱼刺,夹了?一筷鱼肉给瑜安。
晨起父皇提到?三月中旬春猎一事,着意嘱咐可带叶家?小郎君同?往。
“春猎?”
北齐以弓马定天下,历来皇室春猎秋狝,瑜安有所?耳闻。只不过因在?徐州,知道得并不详尽罢了?。
萧询为她盛了?碗汤,细致同?她解释。
大齐春猎之地在?齐平山,昔年高祖亲自赐名,定下后人行猎的规矩,以示不忘祖宗之本。春季万物欣欣向荣,故而春猎多为祭祀仪典,入山围猎的时候仅占少数。
来去近二十日,他与王叔皆不在?京城。即便父皇不提,他亦不大放心留瑜安在?皇都。
萧询早已摸清眼?前人几分脾性,一直以来乖顺安分,只是因为没有等到?合适时机罢了?。
她么,从不给自己寻无谓的麻烦。
春猎时圣驾在?外,都城禁军空去一半,难保没有可乘之机。
相处一载,甚至还在?一张榻上同?眠过,二人对彼此远比想象的更为了?解。
瑜安撇撇嘴:“殿下不放心,带着我就是。”
不显山不露水,防备得倒紧。
萧询笑笑,又?夹了?筷炙羊肉到?瑜安碗中。
“殿下。”高进在?外叩门?。
“何事?”
萧询传了?人入内,高进恭声禀告道:“成王世?子?殿下恰在?二楼雅舍,想来拜访。”
瑜安银箸微顿,如常夹起了?盘中菜式。
萧询颔首:“允。”
“奴才领旨。”
瑜安同?萧询相视一眼?,白日光景望仙楼中,既是碰巧遇上,不见反而显得有异。
她将?位置挪得离萧询远些?,高进回过神,帮瑜安公?子?端了?碗盏。
雅舍门?打开,侍从新搬来一张座椅。
成王世?子?萧谚拱手一礼,笑着道:“皇兄万福。”
瑜安起身,在?一旁稍候。
萧谚身后随着的两名侍从,瑜安有些?眼?熟,许是在?席上见过。
“顾公?子?。”
对外,瑜安为靖平王族中后辈,萧谚如此称呼并无不妥。
成王世?子?落座,因已用过膳,略坐坐品茗叙话而已。
瑜安听着萧询应对,绕来绕去,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驾轻就熟。
临分别之际,萧谚还道:“顾公?子?若得闲暇,改日再同?上场击鞠,一较高下如何?”
“却?之不恭。”
萧谚先行告辞,瑜安也没被他搅了?兴致,继续用膳。
走出许久,回到?自己的雅房内,萧谚方道:“可认清楚了??”
他身后一名侍从一礼,语气存了?些?犹疑:“回世?子?殿下,顾公?子?望去,的确与那侍女?有几分相像。”
不过女?郎那一日上了?妆,又?并未正眼?看来过,似是而非的。
萧谚拨了?拨茶盏:“罢了?,你先回怀王府。”
“是,殿下。”
茶水新换过,萧谚年节那日未赴东宫筵席,眼?下平白有些?后悔。
倘若如诚弟所?言,太子?府上有位姝色女?郎,容颜倾城。他是未见过,但太子?身侧平白出现的这位顾公?子?,样貌却?是极为出挑。
萧谚清楚行宫中备下的药力,如若太子?中了?此香,绝不可能独自捱过。
那么——
他叩了?叩桌案,唤来人:“去查一查,太子?往北山皇陵祭祀,这位顾公?子?可有同?往。”
……
春猎的日程定下,为今岁三月二十。
东宫与靖平王府会领两千禁军先行前往齐平山,余下朝中世?家?与官眷随御驾慢行,前后抵达日程约莫相差五六日。
靖平王府内,顾昱淮与萧询商议过猎宫布防事宜。依照往年旧例,另行调整,一切皆有据可依。
“小瑜安。”
才收了?布防图不久,顾昱淮远远瞧见瑜安身影,笑着唤她。
瑜安方在?王府校场习射,虽说是随萧询前往齐平山春猎,她自己倒也有些?兴致。
靖平王箭术扬名天下,王府内收藏宝弓无数,靖平王允她一一动用。试了?数张名弓,女?郎心满意足。
听靖平王召唤,瑜安近前,略略与他见过礼。
顾昱淮招手,亲随很快送来一张长弓。
“看看,可喜欢?”
瑜安是识货的行家?,弓身通体以檍木所?制,质地坚韧,远非寻常木竹可比。弓弦则用牛筋为主,辅以蚕丝、鱼胶等物。弓身稍加纹饰,原有的纹理便很已漂亮。
这样一张长弓,是靖平王府请工匠连日赶制而成。
瑜安握弓时,萧询跟着观过,王叔亲自掌眼?择选的弓弩,自然不同?凡响。
“多谢王爷。”
如玉的小郎君笑容明媚,显而易见的惊喜,恍若暖阳照拂心头。
顾昱淮唇畔随她蕴了?笑意,心中只想着待春猎归来,要再赠这孩子?几张好弓才是。
一连三日的晴天,东宫与靖平王府行囊收拾妥当,于辰时动身。
未置车驾,快马出城赶往齐平山。沿途春光正当盛时,官道通畅无阻。
马蹄飞扬,瑜安同?萧询在?前,一路奔驰,翌日午后便达行宫。
猎宫周遭布防一切妥当,萧询召来禁军几位副统领,有条不紊地下传诏令。
因是行宫,饮食住行诸多从简。瑜安居于太子?院落中,独辟一间厢房。
明帝御驾至猎宫尚有些?时日,瑜安趁着此段闲暇,大抵理清了?行宫与齐平山地势。
靖平王送来的舆图颇为详致,省了?瑜安不少麻烦。
三月二十三,帝王銮驾如期而至。
随行世?家?各自安置,亦有扎营在?猎宫周围者?。
天公?作美,数日都是艳阳天。
齐平山下景致秀丽,祭祀之礼巍峨壮观。
京都由康王留守,暂代朝政。
瑜安算着日程,静候第五日入山围猎之期。
相较她的清闲,萧询为储君,各项出猎典仪事必躬亲。
冗长的祭礼,先祖规矩不可废弛。
将?士逐日将?山间猎物赶入围场中,猎宫世?家?蓄势待发。
围猎共计三日,因观过天象,后几日或许有雨,帝王下令,便将?出猎之日向前挪。
原本一切顺遂,第二日午后,却?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成王世?子?萧谚右股被流矢射中,不得不提前返回行宫之中。
随驾的御医为世?子?医治外伤,拔下箭羽时,护卫辨认过,竟是出自萧谚亲随之手。
许是盗用也未可知。
事情扑朔迷离,萧询只宽慰堂弟暂且安心养伤,此事必定会彻查。
“既如此,臣弟多谢皇兄。”
萧谚在?榻上谢恩,这一箭射得极深,伤势要将?养许久,围猎自是不能再参与。
山中天暗得格外早,天边最后一抹残阳隐去时,出猎的世?家?子?弟泰半都已回了?行宫中。
“太子?殿下。”
夜色笼罩,清点过营地人数,瑜安尚未归来。
白日里郁郁葱葱的丛林,眼?下望去时只觉幽深。
夜间行猎,极易迷了?方向。
萧询袖下手微蜷,他分明叮嘱过瑜安,今夜或有雨,让她早些?归来。
随瑜安而去的几名暗卫,都道小郎君射猎兴致正浓,策马疾驰时他们跟随不及。
林中岔道无数,又?有树丛遮掩,的确情有可原。
迎面而来的山风渐透寒意,卷起枝叶尘土。
圆月隐在?乌云后,东宫亲卫与一百禁军早已分作几队,随太子?殿下入林间搜寻。
执了?火把,照耀出林间小径。
马蹄印凌乱交织,两日围猎,分辨不出瑜安踪迹。
闪电划过天幕,林中亮了?一瞬,旋即雨丝落下,浇灭了?火把。
“殿下。”周正劝道,“雨势渐急,不如先回营地,再作打算?”
人声杂乱,乌云笼罩,夜色更沉。
萧询心头不安之感愈发浓烈。
枝叶遮天蔽日,细密雨帘中,寻人愈发困难。
“太子?殿下。”暗卫来禀,声音打断了?雨声,“陛下那处有了?消息,召您回去。”
从夜幕到?此时,太子?殿下已在?林中大半夜,如何能不惊动陛下。
下了?半夜的雨渐止,衣衫湿过半干,萧询来不及更衣,先去帝王殿中。
“父皇。”
一枚平安符置于案上,沾满了?雨水草屑。
萧询眉心一跳,立时认出这是瑜安珍而重之的护身符。
却?全然不见主人身影。
明帝语气淡淡:“询儿,是否失了?分寸?”
叶家?三公?子?于徐州大局固然紧要,但太子?不顾己身在?林间连夜搜寻,未免过于焦急。
“父皇在?何处寻到?此物的?”
太子?殿下这般大的阵仗,明帝自然随即遣人同?往,只怕此刻连不少世?家?都听闻了?消息。
亦君亦父,明帝声音转作严厉:“太子?。”
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储君,从未见过其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
他需要太子?给出缘由。
“父皇,夜深露寒。”萧询深吸一口气,“瑜安是个姑娘家?,儿臣实在?放心不下。”
“姑娘?”
明帝神色微变,询儿心爱的女?郎,竟未料到?此处。
冷风灌入殿中,烛火忽明忽暗。
殿门?口,顾昱淮一瞬怔在?原地,声音发颤。
“她……是个姑娘?!”
第110章 if线,假如瑜安在代郡被擒
晚间听闻小瑜安迟迟未归的消息, 彼时?太子已?入林间寻人。
顾昱淮亦放心不下,点了几名亲卫前去接应。
山中的夜格外冷,尤其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 小路泥泞难行。
虽在行宫中,夜色浓重, 顾昱淮听雨声交杂, 心中感到慌乱与不安。
他已?经许久未有这等感?觉。
靖平王彻夜未睡, 寅时?光景, 暗卫来禀太子回了行宫。
未及多虑,顾昱淮披了外衫赶至帝王殿中。
靖平王到得匆忙, 侍从尚来不及通传, 拦在殿外。
明?帝抬手, 示意近侍退下。
雨停歇许久, 月光穿透层云照入殿中,满地清寒。
帝王方与太子叙话, 顾昱淮径直插入, 语气中尤带不可置信:“瑜安……是个姑娘?”
月辉落于?他肩头, 似染上一层薄霜。
王叔神色有异, 萧询无暇顾及, 只道:“是。”
瑜安自?幼以叶家三?公子的身份示人, 自?己应她所?求, 一直助她隐瞒。
可如今事急从权,再顾不得其他。
“父皇——”
“兄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明?帝无需多言,命人取了半块兵符:“询儿, 去调兵。”
萧询双手接过虎符,没有耽搁转身离去。
“儿臣多谢父皇。”
等候兵马调遣的当口, 明?帝多留了顾昱淮半刻。
多年来杳无希望的、一厢情愿的妄想或许骤然成真,顾昱淮袖下手止不住地颤动,眸中蕴着的不知是欣喜若狂,还是恐空梦一场的无边的忧惧。
他心如擂鼓,仿若一叶扁舟置身于?波涛汹涌中,重重卷积的浪花,几乎要将人溺毙。哪怕是十五岁初次登临羯族战场,哪怕是第一次斩下敌人首级,鲜血溅洒半边面颊,都没有此刻这般慌乱无措过。
“幼时?病了一场,”小郎君的话语如在耳畔,像是让溺水的人紧握住一根稻草,“爹爹请大师算过,改了名?字,说是保平安。”
瑜安,叶瑜安。
“长皓。”帝王的声音自?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多年来临阵退敌,顾昱淮双拳紧握,强自?镇定。
无论真相?为何,瑜安于?山中下落未明?,他不能?乱了分寸。
“去罢。”明?帝对他点头。
除过营地必不可少的宿卫,余者俱随太子殿下与靖平王入山中。
萧询与顾昱淮各往一处方向,沿途标识,留了影卫互通消息。
这一夜整座猎宫躁动不安,先是太子迟迟未归,又有整军备战之声。不明?就里?的世家少有能?安然成眠者,各出奇招试探着外间消息。
云销雨霁,天光大盛,远处山间仍旧是乌云低沉。
帝王的旨意传遍行宫,昨日围猎场中刺客现身,图谋不轨。
明?帝亲下谕令,封锁齐平山,无诏任何人等都不得靠近。
齐平山乃大齐圣山,百年来封山之举几乎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可见刺客来势汹汹。
太子殿下与靖平王奉帝命入山清剿余孽,余下世家无需多言,皆安分守己于?营地中,唯恐受刺客所?害。
下过半夜雨,林间小径时?有蓄起水坑,倒映出往来人影。
萧询以剑挑起一丛拦路的枝叶,眸光微闪。瑜安此番遇险,也许是意外,更未必不是人祸。
平安符丢失于?林中,一夜一日,瑜安不可能?出齐平山地界。
山势连绵起伏,重峦叠嶂,岔道丛生。
王叔那儿,亦还未有消息传来。
正?午的阳光洒落林间,过了皇家围场边界,萧询毫不犹疑往密林深处去。
猎宫中有父皇坐镇,从来不会令他有后顾之忧。
……
“陛下。”
暗卫自?山中送回太子手书,明?帝阅罢,微微一笑?。
“允。”
搜山一日,刺客仍旧未有落网迹象。
齐平山山势险峻复杂,密林遍布,歹人有心藏匿,搜寻绝非易事。
世家虽未人心惶惶,难免众说纷纭,揣测着刺客来历。
大抵真相?如何,猎宫中只有成王世子府中知晓
萧谚由两位御医换过药,侍女端出了染血的纱布。
这一箭射得极深,若是处置不当,险些就落下了残疾。
伤处疼痛,若非汤药,萧谚夜间几近难以成眠。
虽在屋中养伤,但外间消息未能?落下。
“看起来,太子对其当真在意。”
能?调用禁军大举搜寻,太子必定事先禀明?帝王。
就是不知,他用的借口陛下能?信几分。
明?明?白白抓住了太子软肋,萧谚召来那日入山的几名?亲卫,沉声吩咐几句。
虽是封山,但齐平山数道进出口,多的是可乘之机。
萧谚眸光闪过寒意,必得要赶在太子之前。
“属下等领命。”
月黑夜深,哪怕事先走过一遭,还要避开?太子与靖平王的人手,再要寻到原路都有些艰难。
大雨冲刷过,消除不少沿途痕迹。
领头之人正?细细辨了方向,陡然察觉周遭风声有异。
他面色一变。
……
清晨的一缕阳光照耀入洞中,驱散几分阴霾。
迎着光亮,瑜安看清来人面容,手中抵着的玉簪缓缓松下。
她掷出一枚石子。
小心翼翼将人从岩石后抱出,萧询低头看向怀中人:“伤了何处?”
“回去再说罢。”困在山中两夜一日,瑜安只敢浅眠,此刻已?然累极。
“殿下来的,比我想象中快些。”
她倒是能?还再撑上几日,总归萧询没有让她失望。
女郎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信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满溢太子殿下心间。
瑜安阖上眼,疲乏不愿多言,却想听萧洵说这几日事。
成王世子所?中的那支流箭,虽则箭身沾了血污,辨认不清,但箭羽似是被人刻意换过。
他中箭与瑜安失踪在同一日,不可谓不巧合。无论二者是否有关联,萧询都命人严加监视成王院落。
果不其然,趁着月色,成王世子身边的亲卫带人入了山中。
监察之人一路尾随,在林中将人当场拿获。
审问过后,他们?招了话,萧询顺势寻到瑜安落下陡坡前的失踪之所?。
虽仍是没有瑜安的踪影,但从此处顺藤摸瓜,总比在齐平山中大海捞针容易许多。
这几日雨时?断时?续,萧询着意命人搜查避雨之所?,总归在这处山洞中找到了瑜安。
太子殿下说得云淡风轻,东宫的暗卫长宿卫在旁,与下属们?俱默契望向四方,不敢多看殿下怀中人。
昨夜寻到成王府奸细,殿下亲自?用刑拷问。月光寒凉,那般凌厉模样,他们?近乎从未见过。
不消一刻钟,几人招了干干净净。
因忧心成王府中人去而复返,追杀不止,瑜安又有伤在身,马匹也不知奔向何处。她不得不暂在山中寻一藏匿之所?,有雨水和白日带出的干粮,勉强能?支撑。
日光渐盛,阳光洒落树丛间,露珠由剔透化为无形。
行宫外,收到消息的顾昱淮快马从山中赶回,比萧询还快上两刻。
因恐牵动瑜安伤处,萧询将瑜安抱上马,一路刻意放缓了行程。
见到小太子怀中披了墨色衣袍,昏迷不醒的人,顾昱淮心中一紧。
“她——”
顾昱淮急于?上前,忧虑不已?。
外间动静吵嚷,瑜安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本是困极了在萧询怀中睡去,对方抱她抱得极为稳当。
一睁开?眼,便望见靖平王毫不掩饰的担忧神色。
瑜安心下涌起些暖意,甚至还能?对他笑?一笑?。
顾昱淮动了动唇,无数句话涌到嘴边,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余百感?交集。
医者已?在院中等候,萧询道:“王叔这两日在山中辛苦,不若先去歇息罢?瑜安此处有孤照看,改日再登门向王叔道谢。”
他抱着瑜安先回自?己院落,为怀中人打点好一切。
顾昱淮神情复杂,真要论起来,这两夜一日,小太子浸于?山中,都未如何合眼。
瑜安有惊无险归来,先休养为宜。家中身世,不必急于?眼下提起。
行宫中人多眼杂,顾昱淮仔细命令过亲卫,莫让太子抱人回来的消息传扬,方跟去太子所?居的晗光殿。
萧询将瑜安小心抱在榻上,随驾的女医者要为她察看伤势。
顾昱淮当机立断,径直拉了萧询出屋。
房门严密合上。
“太子不该去向陛下回禀?”顾昱淮提醒道。
萧询未作他想,亦是放心不下瑜安,先遣了人去父皇那处回话。
他道:“有劳王叔提醒,容后孤再亲自?去回禀。”
此处是萧询的院中,不多时?女医者出来回话。
瑜安身上虽有多处外伤,好在都不甚严重。
包扎过伤口,又简单用了些吃食。瑜安才脱险,此刻还不是问话的时?候。
萧询未多扰她,与王叔同出了屋子。
侍女拉上屋中帷幔,榻上女郎已?沉沉睡去。
悬了两日的心终于?放下,萧询命人恭送了王叔,自?己亦回屋中沐浴更衣。
他满心皆在瑜安身上,一时?都未察觉其他反常之处。
……
明?月落满枝,骤雨停歇,今夜星光灿烂。
“醒了?”
榻边人点起烛火,扶了瑜安坐起身。
身上伤处已?被妥帖处理过,瑜安垂眸,由萧询为她披了件外裳。
侍女奉太子命令送来些饮食,皆是御医午后配好的药膳。
瑜安久睡暂无胃口,萧询只慢慢喂了几勺。
烛影柔和照着,内室中唯有他们?二人。
见人恢复了些精神,萧询温声道:“围场中,到底出了何事?”
对着萧询,倒也无需隐瞒。
安静一瞬,瑜安道:“成王世子,看穿了我的身份。”
她于?林中狩猎,不知不觉纵马走得远了些,察觉到不妥。策马回猎宫方向时?,却在一僻静处被成王世子领人围堵。
萧谚带了三?十余亲卫相?随,瑜安略略扫过,俱身手不俗。
不便硬碰,她勒住缰绳。萧谚已?然轻抬手,暗自?命人截住了她的退路,显然是刻意在此等她。
莫说萧谚有三?十余人,只怕减去七八成,瑜安都未必能?脱身。
“世子有何指教?”她不动声色试探。
“顾公子聪慧,不妨猜一猜?”萧谚语调上扬,“或者说,瑜安姑娘?”
他饶有兴致地端量眼前人,天色阴沉,她一人一骑在林中,虽着锦袍未施粉黛,单凭那张容颜,便有如明?珠般耀目。
萧谚肆意打量,毫无顾忌。如此绝色佳人,肤若凝脂,锦带下腰身不盈一握,若是披了轻纱于?榻间承欢,不知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身份被人看穿,瑜安未有惊慌,尚有办法与之周旋。
偏生对方,无礼轻佻至极。
“不知那夜行宫之中,那玉菱香粉,可能?让姑娘舒畅?”
他毫不避讳提起,甚而道:“本世子怜香惜玉得紧,若是姑娘这几夜能?叫本世子满意,或许有更好的出路。”
对方言辞之轻薄傲慢,瑜安没有多回忆,亦略去不会告知萧询。
成王世子如此大费周章围堵,绝不仅仅是如他话语中所?言。
瑜安在马上与他对峙,须臾间参透几重关窍。萧谚能?痛快地认下行宫一案,摆明?了是要借自?己再作文章,攻讦萧询。
往更深处猜想,东宫要得徐州,成王府有异心许久,绝不会作壁上观。
“瑜安姑娘,可想清楚了?”
她粲然一笑?,倏尔拔了自?己束发的玉簪,三?千墨发垂落。
美人青丝如瀑,倾城之姿,绝非妄言。
便是在这一当口,瑜安左手利落地抽箭,搭弓。
风声呼啸,这一箭是她给萧谚的回敬。
燃过半截灯芯,烛光愈加明?亮。
瑜安射伤萧谚,对方始料未及,数十人马自?乱了阵脚。
她便是趁着这一瞬脱身。成王膝下数子,萧谚虽居嫡长,一旦落下残疾,王位便再与他无缘。因而他急于?在亲卫护送下回行宫疗伤,却下了死?令,留八人追杀于?她。
瑜安初入齐平山深处,纵然早便阅过舆图,但山中情势复杂,怎能?一一预料清楚。
逃匿之中,她弃马落下一处陡坡,才勉强甩开?追兵。
虽受了伤,总好过落入萧谚手中。
瑜安留了玉簪防身,唯恐再度遭遇追杀之人,只能?先行隐匿,留待以后。
萧询沉吟,昨夜成王府再度派人入山,不知是为灭口,还是其他。
为瑜安倒了些温水,萧询只道:“怎么如此手下留情?”
瑜安笑?了笑?:“若是一箭封喉,怕你难以料理后续。”
夜色苍茫,帝王寝居中同样烛火通明?。
“你当真,确认清楚了?”
帝王开?口,十余载过去,要查明?叶家小郎君的身世实非易事。
明?帝不得不多为顾昱淮考虑,况且眼下未有人证物证,真相?如何,不过是长皓凭于?本心的希冀。
烛火晃动,顾昱淮最大的实据,却是:“叶家不可能?生出这般好看的姑娘!”
此话一出,饶是明?帝都一愣。他失笑?:“好,好好好。”
再往下说,顾昱淮却正?了神色。叶家的小儿子出生之际,他那时?也是亲自?抱过的,确信是位小公子无疑。
因叶家嫂嫂随军奔波,这一胎在军中早产,故而孩子生下来就格外孱弱些。
顾昱淮记得分明?,叶家的这个小儿子,前后与玥儿只相?差一月,两家长辈都道是有缘。
如今相?似的年岁,小公子却无端换成了女郎。
更何况,当初顾家蒙难,是叶平钧接了帝王敕令,亲往徐州。
他一条一条逐一剖析分明?,愈加笃定。
无怪乎自?己一见到那孩子,便有熟悉亲近之感?。
那是他的玥儿,他曾捧在掌心的玥儿,是整座顾府的掌上明?珠。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明?帝眉间稍稍舒展,随他信上五六分。
其实,将错就错又有何妨?
他定了名?分:“若真如此,便是朕亲封的嘉懿郡主。”
帝王曾许下的诺言,自?然不会作假。
“预备何时?与那孩子相?认?”他道。
谈及此,原本有些激动的人,却忽而安静下来。
明?帝未催促,屋中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
月影婆娑,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顾昱淮方道:“兄长,我……亦不知。”
往事如烟而来,顾昱淮的声音极轻,极淡。
玥儿长在叶家,有父母疼宠,兄长呵护。她挑食的脾性至今未改,一看便是在爱中浇灌长大的孩子,自?如而又明?媚。
可一旦将她认回顾家?
家族蒙冤,至亲罔死?,顾氏一族人丁凋零。
这般血淋淋的真相?,他该如何剖在她面前?
他要如何摆在她面前?
腰间系着的平安符无声晃动。
长叹息一声,顾昱淮道:“我想,且再过些时?日罢。”
玥儿在京中,他能?好好地护着她。
明?帝也未有更好的见解,暂且维持原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陛下。”
钱钦在外通传,派去晗光殿探听消息的侍从回来复命。
“让人进来罢。”
顾昱淮凝神听着,侍从道玥儿已?醒,服过汤药。御医诊了脉,道是好生将养,不会有什么大碍。
悬着的心还未稍稍松下,紧接着侍从又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正?在屋中陪着瑜安姑娘,不知在说些什——”
顾昱淮霍然起身。
明?帝笑?了笑?,屏退侍从,又按回顾昱淮。
“行了,夜深露重,你此时?闯过去,也不怕吓着孩子。”
“早些回去安寝罢,明?日再探望更相?宜。”
……
翌日晨起,天朗气清。
顾昱淮到晗光殿外时?,远远便望见瑜安坐于?廊下软榻上,手中银签扎着一枚红艳艳的山楂果儿。
着墨色锦袍的小太子坐在她身旁,手中端了药碗,似乎在等药放凉。
偌大一座晗光殿,也不见侍女近前侍奉。
“王爷万福。”
高进上前请安,因是靖平王,所?以外间护卫未曾阻拦。
“王爷请。”
顾昱淮跨入第二道门,见他来看望瑜安,萧询笑?着与他招呼:“王叔。”
微风拂面,靖平王的目光却落在小太子与瑜安间,蓦地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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