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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大结局(上)


    石城郡的春雨带着初春的寒意, 柳絮如梨花,被雨水沾湿掉落在地。


    谢清则一身青色衣衫湿透成了深青色,他连雨具都没来得及穿戴, 提着药箱,踩着泥水进了这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现在小院里躺着一个他牵肠挂肚的人,从燕京离开?之后他到了北境治病救人,荒漠之中每当圆月升起?之时, 他都会?想起?知知,他只有反复劝说自己, 她在王府过得极好?,他应当放下的。


    可今日知道她性命垂危,他却无法自欺欺人了。


    天?色已?晚,屋内点?了一烛火,仍显得有些幽暗,床榻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影子, 若不?仔细看, 几乎瞧不?出那里躺了个人,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着。


    帝王一身狼狈, 挺阔的脊背弯下,形状并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见人来了,萧北冥面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黑黢黢的眼中却微微有了亮光,他起?身, 将?最近的位置让给谢清则。


    谢清则没有再顾忌繁文缛节, 他放了药箱下来, 搭脉悬诊,她面色雪白, 唇上没有任何血色,只能看这一眼,他便闭了眼,感受她的脉搏。


    他蓦然睁开?双眸,诊脉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萧北冥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问?道:“如何?”


    谢清则站起?身,行了个礼,额上的汗开?始溢出,他不?是没有见过棘手的病症,可对着的人是知知,他不?敢有丝毫冒险,低头道:“陛下,娘娘背后中剑,失血过多,恐伤及肺腑,也伤及……皇嗣。”


    “皇嗣”二字传入耳中,萧北冥却愣在原地,可他来不?及高兴,知知还躺在病榻上,他只觉得胸腔似被热油煎炸,不?得安稳。


    这个孩子,委实来得不?是时候。


    他阖上猩红的眼眸,咬牙道:“救知知。倘若孩子保不?住,不?怪你。”


    谢清则微微抬首,帝王无论何时都不?能外泄心绪,但此刻,帝王的背影却没有再避讳外人,显示出萧瑟与痛苦。


    他没有再看,命人生?了火炉,烧了滚水,便清洗了刀具。


    时间过去太久,凝固的血液使得伤口与衣物几乎黏连在一起?,他遏制着自己恐惧的心理,要求自己如对待普通病人一样?心无杂念。


    他快速地剪开?衣物,白皙的背脊露出半个拳头大的伤口,那把剑仍旧深入伤口,任何轻微的移动都有可能让伤口再次大出血。


    半个时辰后,他举着银针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缝完最后一针打了个结,他才?呼出一声气,额角的汗已?再次将?头发浸湿,他默默站起?身,叮嘱道:“血止住了,可娘娘失血过多,要好?好?将?养。方才?又把了一次脉,皇嗣的脉息很是微弱……”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


    陛下后院只有知知一人,皇嗣事关?重大,即便他在北境,也能听到关?于新帝后宫的风言风语。


    况且,这是知知第一个孩子,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做了母亲。


    谢清则收好?药箱,回首看了眼病榻上的人,他知道医治完,自己没有理由再待在此处,多看这一眼已?是僭越,背上药箱,行礼道:“微臣去熬药。”


    萧北冥坐在床榻前,整个人陷在阴影之中,他想握住她的手,可她像是易碎的琉璃,他不?敢触碰,只能问?谢清则,“她要多久才?能醒?”


    谢清则沉默着没有说话。


    萧北冥低下头,遮住凤眸中的晦暗,俯下身,轻轻在她手上落下一吻,一滴泪坠落,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竟只能唤出一句“知知”。


    她这两世凡是受伤受累,皆是因他之故,他只恨未尽早除去靖王,才?致今日之祸患。


    想到此处,他起?身,吩咐邬喜来,“派人看着靖王在狱中,七日喂一次水,不?许他入睡,狱中十八刑,每日一次。”


    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薄唇张开?,又加了一句,“别让人死了。”


    邬喜来受命,却忍不?住胆寒,狱中十八刑,那可是诏狱那群大人研究出来的,不?叫人死,却比死还要难熬,即便七尺男儿进去,也是要形销骨立,撑不?住几日的。


    谢清则熬好?了汤药,萧北冥给她喂下。


    可宜锦没有知觉,牙关?紧闭,怎样?都进不?了药,萧北冥只有自己先喝了药,再渡给她。


    可整整三日过去,她却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连呼吸声都时有时无,除了没有起?烧,旁的都不?容乐观。


    宋骁每日负责往来乾马关?与石城郡之间的文书,萧北冥在宜锦的病榻前立了一张书案用于批阅奏折文书,空了便守着眼前人,短短三日,胡茬长了一轮,潦草如莽夫。


    邬喜来虽按时送膳,却不?见自家陛下吃下几口,心里担忧,可却没有丝毫办法。


    宜兰在乾马关?知晓宜锦遇害一事,日夜忧虑,最终还是忍不?住与陆寒宵说道:“知知遇害,至今昏睡不?醒,芰荷留在燕京,并未跟随,她身边也没个人照顾,我心中实在不?安,明日便备马去一趟。”


    矩州城虽然经过那一战奇袭安定下来,可战后重建仍费神费力,陆寒宵支不?开?身,却又担心宜兰,知道自己劝不?动,便派了上百个身手过人的甲士跟着。


    宜兰到石城郡,已?是一日后的事情?,清霜扶着她下马车,到了这处农家小院,见到帝王时,心中吃了一惊,几乎认不?出这是前几日战场上英武的帝王。


    萧北冥见她有了身子,已?经显怀,便道:“阿姐有身孕,不?必行礼。”


    宜兰听他随知知叫自己阿姐,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帝王这是真?的将?知知放在心上,她没有拿乔,只是行了常礼。


    萧北冥看着宜兰起?伏明显的腹部,想起?知知肚子里的孩子,他垂首,凤眸暗沉沉,似是一潭死水,可是心脏却传来阵阵抽痛。


    他只有每日怀着期望,否则日子就像是坠入无尽地狱。


    *


    宜锦能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覆住了她的手,轻柔的嗓音像是踩着棉花,她回想了很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宜兰看着面色苍白的妹妹躺在床榻上,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知知,阿姐来看你了。你可知道,你也要做母亲了。”


    之后宜兰的话,宜锦却都听不?进了,她不?敢相信自己有了孩子,可回想起?来,确实就是月前那次,她用了阿姐给的丸药。


    她开?始有些恐慌,她身上的伤,会?不?会?让孩子不?能健康长大?


    强烈的意识让她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这细微的动作却被宜兰捕捉到,宜兰惊喜地抹掉眼泪,握住她的手,“知知。”


    眼皮子沉重像是挂了秤砣,宜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能睁开?眼睛。


    光亮的世界里出现阿姐那张柔美的面庞,她安下心来,想要开?口说话,腹部的伤口剧烈疼痛,她只能做出口型,“阿姐。”


    宜兰抽了抽鼻子,只剩高兴,低声道:“知知,你伤口还没好?,不?要说话。阿姐能看得懂你在说什么。”


    宜锦指尖动了动。


    宜兰明白了她的意思,叫人道,“陛下还在前院,我叫清霜去请陛下。”


    清霜便匆匆出去寻人。


    萧北冥正喂战马绪风,他眼神游离,没有落在实处。


    绪风嚼着马草,马首扬了扬,吐出长气,发出不?满的哼叫声。


    萧北冥知道它?在闹脾气,拍了拍它?的马头,“有人喂你已?经不?错了,还挑。”


    他摸了摸绪风的马背,垂眸道:“等她好?了就能喂你了。”


    绪风似是听懂了,没再发出嘶鸣声。


    恰在这时,清霜赶来,也顾不?得行礼,“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萧北冥僵在原地,绪风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他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一步朝着里屋去了,心脏突突地跳动。


    宜锦躺在床榻上,乍一看他,差点?没认出来,目光往后扫扫,瞧见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身后确实跟着邬喜来和骆宝,这才?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她想要笑?,一动就牵动腹部的伤口,便只好?抿着唇不?笑?。


    宜兰见状,也不?在内室待着扫兴,与清霜出了门。


    萧北冥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蛋,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似是晚风拂过水面,轻柔到不?像话,“知知。”


    宜锦动了动指尖,她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微微抿了抿唇,示意她很好?,叫他不?要担心。


    只不?过几日,他瘦了许多,眼睑下一片乌青,胡子也没有修理,眉梢一处伤口才?结痂,再不?像从前英明神武,果断睿智的燕王。


    她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颊,他的伤疤,可是指尖动了动,一股痛意就从腹部传来,她白净的额头凝出几滴冷汗,嘴唇也忽然间煞白。


    萧北冥用打湿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只敢轻轻握住她的手,垂下眼帘遮住他眼底的情?绪,喉咙里酝酿着许多许多话,“不?要动,伤口还没好?。”


    他将?风炉上一直煨着的白粥盛出来,“这几日都没吃什么东西,用些米粥。”


    宜锦没有什么胃口,疼痛大部分时候占据了她的意识,但她还是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两个字,清澈的眼眸等着他开?口。


    萧北冥抚了抚她眼角的鬓发,有些不?敢看她担忧的眼神,只能道:“孩子有些虚弱,你要多休养。”


    宜锦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她指了指他手中的那碗粥。


    尽管感觉不?到饥饿,可是她还是要吃东西。


    她几乎感受不?到腹中那个小家伙的存在,说不?上欣喜和恐慌哪个更多一些,可是她不?想再让萧阿鲲担心了。


    萧北冥用汤匙一口一口喂她,见她额头又微微冒汗出来,只有心疼。


    宜锦用过粥,萧北冥又喂她喝了药,喝完药她就昏昏沉沉睡去。


    萧北冥凝视着她,原本如明珠生?晕的脸颊上只剩苍白,红润的朱唇也没有血色,像是一朵褪了残红的花朵。


    他垂眸,眼底的阴鸷尽数被遮掩下,俯首在她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悄声吩咐骆宝好?好?照料,便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雨总算停了,小院马厩上的土地也开?始干燥,宋骁见萧北冥出来,抱拳禀道:“陛下,今日的奏折都到了。”


    萧北冥面色平静,牵着绪风出了马厩,利落横跨上马,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俯视着宋骁,“等朕回来再说。好?好?守着娘娘,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半步,否则,杀无赦。”


    话罢,他便扬鞭策马而?去。


    宋骁看着主子的背影,却莫名有些胆寒。


    陛下最是脾气不?外露的,也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才?不?冷着脸,但方才?那种语气,分明是平静之下隐藏着风暴。


    萧北冥一路策马回到矩州乾马关?,陆寒宵才?接到消息准备接驾,却见帝王下了马,只冷声问?道:“靖王关?押在何处?”


    很快来了个胥吏带他过去,那胥吏哪里知道自己这辈子能得见天?颜,战战兢兢带了路。


    矩州城的百姓虽然性格暴躁,民宿风气彪悍,可在这里却自有一套体系,有人作奸犯科,里长村长便要带着其他村民惩治一番,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甚至都到不?了官府这一步,因此矩州的牢狱大多空置。


    萧北捷被关?押在一处小牢房中,四周空荡,一整日也找不?到个能说话的人,那些狱卒也知道他通敌卖国,从没给过好?脸色,吃食也只拿馊的,留着一条命便罢了。


    萧北冥看着牢狱之中那人披头散发,一身囚衣满是脏污,身上似是有伤口,散着血腥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北捷听见脚步声,他费力地抬起?头,浑身上下都因为疼痛痉挛着,等见到萧北冥的那一刻,他却闷声问?道:“她……她还好?吗?”


    萧北冥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吩咐狱卒,“给他找最好?的医士,用最好?的药。”


    萧北捷忽然浑身颤抖起?来,他扬起?头,近乎哀求着笑?道:“你杀了我吧。”


    最好?的药,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可接踵而?至的又是无尽的折磨,刑法,这些时日,他清醒着的时候遭受刑法,到了夜晚也无法入睡,那些狱卒不?会?管他,如厕也在这一间小小牢房内,与牲口别无二致。


    他宁愿来个痛快。


    可是萧北冥却蹲下身,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中只剩下极致的平静,嘲讽,却像是幽暗丛林中毒蛇的目光,声音缓慢,却如同铡刀,催人性命,“你不?配提她。好?好?活着,你若死了,你的母后也不?得善终。”


    萧北捷闻言,扯动着脚上的锁链,可他浑身是伤,只是如毛虫在地上扭动了几下,目眦尽裂,哑声道:“萧北冥,她也是你的母后!”


    萧北冥踩着牢狱中昏暗的灯火离去,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身后之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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