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编的吗这个……”
温南星抬手,带动那只草戒在秋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狗尾巴草,有不知道哪摘的白色小野花,还有像薄荷叶一般卷边的叶子以及鼓囊囊的几颗小花苞。
组合一块,像一枚戒指,更像大自然的礼物。
“好看吗?”岑黎淡笑,自问自答,“比易拉罐的好点儿吧,编着玩。”
他注视着那枚草戒覆盖的位置,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换个别的东西上去。
温南星心怦怦跳,随手捡起一片落在脚下的银杏,“好看,我也要编一个。”
“啧,人呢?岑黎!快点啊等你的锅呢!”陈跃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发现俩人还在说小话。
没完没了呢还!
岑黎搬来张椅子,让人坐着,随后他们就开始打扫小院,先得把落叶清一清,腾出一块干净的位置,然后再架工具,烧烤炉子,炭火……
陈妙妙则是摊开一副飞行棋,招呼准备帮人扫落叶的温南星跟她一块消遣。
“你去吧,我俩准备一下食材。”岑黎拍拍温南星小脑瓜。
“一会儿指不定还有某人的发展对象要过来,再不开始准备,他能急得把人掐死。”
“发展对象?”温南星视线默默瞟过去,后知后觉惊讶,“他谈恋爱啦?”
岑黎意味深长:“真谈上就不会在这儿干晃悠了。”
陈跃没听见两人悄悄咪咪说什么,总之快烦死他们了:“算了算了,我去搬桌子,里面没打扫,都是灰,还是在外面弄吧。”
于是两拨人都集中在院子里,一方穿着围裙穿串,一方跷二郎腿耍赖。
陈妙妙:“这步不算,骰子掉地上磕到小石子了,重新来重新来。”
温南星:“嗯。”
过了会儿,陈妙妙又:“桌子太小了,不然骰子肯定还能再转一圈,重新来重新来。”
温南星还是:“嗯。”
骰子咕噜噜在桌上转了一圈。
点二。
陈妙妙恨自己的手不争气:“……好吧,二就二,小温哥哥到你了。”
“好。”
温南星正要准备接骰子,只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唇边递来一颗青提。
“我帮你?”岑黎捏起那枚骰子。
温南星抬头,咬开青提,顿了一下说:“好。”
骰子自由落体,在桌面旋转,十秒后停下。
几人努力去看上面的点数。
岑黎扬眉:“是六啊。”
他拿起棋子走六个点,僵持不下的对局破除,黄棋抵达终点。
“赢了。”
陈妙妙瞪大眼睛看着那枚黄棋落回原位,大声控诉:“你不算,你投的不算!”
岑黎摁回她蹦起来的脑门:“你都赖皮多少回了,还不允许我场外援助?”
“收拾收拾,把桌上空出来,要是闲着没事做就过来,帮着把肉串翻面,洒调料。”
然后和温南星说:“吃水果,多喝点水。”
陈妙妙:“?”
偏心偏到大西洋了。
掌心放进来一盘果盘,温南星抿唇笑,给小姑娘拿一块西瓜。
陈妙妙愤愤塞进嘴里,眼睛觑着岑黎,又‘哼’了声,这才朝熏气冲天的烧烤架走去,含糊不清地问:“调料呢?在哪?”
“问你哥。”岑黎说。
陈跃疑惑:“为什么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放在哪。”
岑黎扭头:“不是说好的我们带厨具,你们带食材?调料呢?”
“食材……那也没说还有调料啊!”陈跃反驳,比谁嗓门大。
岑黎幽幽偏视线,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吃食物最淳朴最原始的味道是吧。”陈跃摸摸鼻子。
岑黎淡然:“是啊,多健康。”
“要不,我去买吧,附近有超市或者小商店吗?”温南星站在一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喝了两口水,接着提议说。
岑黎蹙眉,第一时间拒绝:“不行。”
眼睛才刚好一点,戴着眼罩走路太危险了。
陈妙妙自告奋勇:“我我我我,那我跟小温哥哥一块去!”
温南星:“没事,我——”
“我跟你去,”岑黎没搭理小姑娘的请求,脱下围裙,“这边路口就有一家超市,走过去不远。”
温南星点点头。
他们走出校小院,慢慢悠悠穿过居民区,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依旧牵着手,直到进了一家小型卖场,位于菜市场二楼。
这里兜售的种类很多,多到温南星有些诧异,竟然还有服装区,着实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温南星一进超市大门就被各种试吃迷昏了脑袋。
“少吃点,你忘了我们还有大餐,”岑黎不是想制止他,这是善意提醒,“现在得买剁椒酱、耗油酱油、味精、胡椒……”
烧烤简单,烧烤酱制作起来可太复杂了,肉类还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腌制。
“还有孜然。”温南星嘴里还有果干,推着小推车接上一句。
岑黎捏捏他的手:“聪明脑袋瓜。”
两人在调料区挑选了良久。
“就干料和湿料两种吧,拿回去自己调,其他还有东西要买吗?”岑黎确认着购物车里的品类。
“没。”温南星说完,又想起来,“家里是不是没有牙膏了?”
温南星扫视一圈,去另一侧找牙膏,随意选了两种,又买了两瓶洗手液。
正准备回去,他突然驻足脚步。
吸引他的是三个英文字母,AIR。
整个货架上摆着的全是不同品牌,不同包装,各种炒饭用具。
温南星转头看了眼停留在饮品柜前的人,然后再转回去。
鬼使神差,伸出罪恶之手……
然而手指尖刚接触到塑料封盒,一道声音传来。
“拿这个。”
温南星扭头,岑黎在他身后,淡声问:“你喜欢桃子味,还是草莓?”
语气平常得像真的在问他喜欢什么水果。
不等他回答,大手一挥,购物车里已经多了许多花花绿绿,瓶装盒装……
“换着用。”
“……”
余光里有人走过,温南星耳尖顿时漫上一层粉红。
“去,去结账吧……”
两人很快商超结账走出去。
楼下是菜场,附近是熟食店。
人来人往,岑黎视线稍稍移动,又贴近一些和温南星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忘了点东西,回去买。”
“那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有点远,我很快。”
离开前,他又折返叮嘱:“待在人多的地方,别乱跑。”
温南星有点疑惑,但还是道了声‘好’,指着阳伞下的座位:“我去那边坐会儿。”
岑黎摸摸他脑袋:“去吧。”
这座小镇弯弯绕绕的路多,但靠近海,基本都是笔直的道路,靠近居民区的一侧种着许多树,恰好成了一条林荫大道。
三三两两的路人在上一个路口时大多数都转去了海边,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掰着手指头数同他擦肩而过的有多少人。
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岑黎走进一家店,如寻常的客人一般空手进去,拎着一个白塑料袋出来。
接着,他拐进一条小路,像是要抄近道回去……
“跟了我们一路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温颂脚步停在原地,转过身。
岑黎望着男人的眼睛,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温颂微叹一气,全然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他不躲不闪直视回去:“聊聊吧。”
“关于温南星。”-
下午的咖啡店没什么人。
大多数情况下闲暇的人们只会在中午休息时间在这里小坐。
不像这两位,一个模样同明星,温柔笑着但让人难以感受到暖意。
另一个眼神发冷,却在进门后帮一位不方便弯腰的孕妇系了鞋带。
两人已经在坐了很长时间了,像朋友但又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岑黎心里也在权衡,快半小时的时间,他们就跟店里请来的托一样,占着茅坑不拉屎,手里端着杯咖啡装深沉。
而对面的男人确实戴着耳机,小口品尝着咖啡的醇香,单手滑手机,像是在看什么重要的资讯。
“你要是只是想找人陪你喝茶,就应该去街口的局子,而不是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看着他温文尔雅的模样,岑黎眼皮一个劲地跳。
温颂目光很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手机平放到桌面,两根手指推过去,仿若在推一张支票。
半晌,他开口道:“这是星星小时候的照片。”
岑黎:“?”
岑黎:“等下,什么?谁小时候的照片?”
他蹙眉盯着温颂,对方稍稍扬了扬眉峰,视线朝下落,看了眼屏幕,再回到岑黎身上。
岑黎将信将疑地拿起手机翻阅。
相册里确实都是温南星的照片,睡着的,抱着奶瓶的,懵懂的,第一次学会走路的……
好萌……
岑黎还没反应过来温颂的意思,以至于他翻着仿佛没有尽头的照片,一时间有些恍惚。
等会儿,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温南星婴幼儿时期的照片?
直到翻到接近末尾,他看到一张眼熟的合照,矮一些的小男生抱着一束花,站在背景为学校礼堂的地点,笑着,定格。
竹马竹马。
岑黎先入为主,已经将亲近划在了恋人这一板块上,他甚至忘了询问对方姓甚名谁,自然也没办法将他们在‘亲情’这一栏联系上。
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一个长得像母亲,一个长得像父亲罢了。
沉默的一段时间过后,岑黎恢复淡然置之的模样,将手机推回去。
“所以?”
温颂似乎意料到了他的反应,收了手机往下说:“从他三岁开始,我就有意识地记录他的成长。”
“星星他,其实从小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学习,交友,对待所有人都先捧出自己的真心。”
温颂笑着,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他抿了口咖啡继续说:“这样单纯的性子很吃亏对吧。”
岑黎搅动着吸管,漂亮的拉花被他糟蹋得一塌糊涂,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图案。
“你想说什么,没必要绕弯子。”岑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掌握一切。
如果没人看见他微攥的拳头的话。
杯子底部轻磕杯垫,温颂正坐:“我确实不是来看温南星的,你应该明白吧。如果你只是单纯地假期消遣,那么我认为你们没继续下去的必要,反之……”
作为商人,温颂这是在谈判,但作为兄长,他却是担心温南星被人欺骗。
“那就更加没必要,他现在的选择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温颂一针见血,“他不能留在这里,你们不合适。”
谁合适?你?
“你觉得什么合适,谁的选择合适,”岑黎气笑,“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都有价值,而你……你站在什么立场来批判他。”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完全听话的物品,你可以去玩具城,选一个合心的机器人,不论是结婚还是什么……”
已经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岑黎起身,丢下最后一句话。
“还有,别把你那些思想强加到他身上。”
“你懂个屁。”-
岑黎找到温南星的时候,他身边围了不少人。
像是在看街边的小画家画画,又或者是围观街头卖艺。
看见岑黎后,温南星对那位女孩说:“我得走了,相信你会找到和你一样喜欢吉他的人。”
然后起身朝着路边的男人走过去。
黄昏又要落下帷幕,路灯像个老头,磨磨蹭蹭闪烁好半晌才亮起。
他抛下他的小音乐家,独自离开太长时间了。
深呼吸一气,岑黎过去,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忘了那家店具体位置了,等很久了吗?刚才那是……?”
温南星摇摇头。
“一个喜欢吉他的路人,她求助,我帮她调了一下音。”他说,“然后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组乐队,我拒绝了。”
“乐队,哦你那件粉色的衣服……”岑黎娴熟地握住他的手。
“嗯,是以前的队友,朋友。”
温南星说着以前和朋友们玩乐队时候的事情,岑黎安静地听着。
岑黎的掌心干燥温暖,常年训练的因素,上面有一层摸上去老旧且磨砂质感的茧子。
温南星已经习惯被他牵着往前走,这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们顺着这条街慢慢走回去。
月亮马上懒懒散散地出来营业了。
忽而‘砰’地一声,惊了两人一跳,再一看天空,绚烂的天女散花。
“有烟花,看!”温南星指着远处,眼睛明亮。
海边不知道哪里有人在玩呢。
近距离观看,有些壮观。
岑黎顺从地望过去,正想说他看到了,很漂亮,突地,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推了点东西进去。
他低头,看见的是同样编织的草戒。
唯一有区别的是,中间是一朵小橘花。
草戒固定在底部,尺寸刚刚好,温南星笑起来:“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个。”
尾音刚落下,岑黎猛地扣住他的小音乐家的脑袋,把人抵在开满橘花的墙壁上吻他。
第52章
“你们……”
陈妙妙眯着眼睛,看着两位买了一个下午调料的哥哥们,环胸质问:“吃辣椒了吗?嘴怎么辣么肿。”
她合理怀疑他们是不是背着自己出去偷吃小夜宵了。
而两位哥哥呢。
一个脸颊红苹果似的透着亮色,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面上带着诡异地笑。
都不说话。
噫!
陈妙妙猛地一阵鸡皮疙瘩,反正在她看来那笑得实在是太让人惊悚。
“我都串完了你俩才回来,”两人迟迟露面,陈跃给他们一个你们自己体会的眼神,“赶紧开火吧,都赶不上饭点了。”
这倒是,天已经乌压压黑沉下来,可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呢。
听见声音,岑黎顺势扔过去一袋子调味料,连多走几步都不愿意,像是烟雾缭绕的地方有脏东西似的。
陈跃接过,眯了眯眼,眼尖地发现了好兄弟藏东西的动作:“哟,怎么,怕烤个肉把你的小戒指烤焦了啊。”
岑黎发出‘呵’的一声,继续把宝贝收起来,放进盒子里。
再下一秒,陈跃就‘哟’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发展对象已经到跟前了。
挺可爱的一姑娘,绑着麻花辫,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腼腆地和他们打招呼。
陈跃这下可管不了别人了,眼里就剩下人姑娘。
岑黎那边又在热恋期,黏黏腻腻。
只剩下陈妙妙一个人端着果盘,打开电视看泡沫剧。
果然,小孩就该独自坐一桌。
开饭的时间到了,可陈跃非得要秀一手他的拿手好菜。
于是在陈妙妙的抱怨声中,袅袅白烟升起。
“无聊吗?”
岑黎指着一台老旧的音响问:“想不想听点音乐?”
温南星望过去:“什么音乐?”
“随便什么。”岑黎插上电源,“我爷爷,他是个麦霸,家里必须配备一台点歌机。”
‘叮咚’两声,音响就自动连接上了。
“小老头以前出海回来就爱在家里哼歌,从祖国唱到法国,从战歌变调到罗曼蒂克……”
温南星面色复杂:“爷爷他……好特别。”
岑黎笑了。
或许是音响的噪声,像极了一位老朋友的呼唤,隔壁的孙老头没了老伴,又不乐意一个人喝闷酒,自己抱着两瓶红酒就找上门来了。
“老远就闻见你们这儿的香味了,一想这里又没人住,我还寻思是碰到什么鬼打墙了呢。”
老院子多年没人住,大门都有些老化。
孙老头嗓门不大,但响亮,刚一进门就看见陈跃。
“嘿,孙叔啊,好久没见您了,最近身体怎么样?”陈跃有些惊讶。
孙老头脊背稍弯,是年轻时候干活留下的后遗症,他们这一代人就没闲过,劳碌了大半辈子,总听着人说享清福享清福。
现在年龄上来,退休了没事做了,整天待在家里却开始嫌弃闷得慌。
这不就来凑热闹了。
“就那样就那样,年年都让体检,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孙老头拿出好酒,“今儿个人多啊,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喝两杯!”
飘着金灿落叶的院子,老的少的小的,围着烤炉,在舒缓的音乐的节奏下,松弛地摇头晃脑。
陈跃在火炉边上烤串,他们一行人特意识趣地打扰两人独处。
“这是……恋爱啦?”孙老头换上审视的目光,小声问两人。
岑黎瞟一眼陈跃那边,不动声色:“快了吧。”
“你看人家,再看你……”孙老头‘啧’了一声。
不过瘾似的,又啧一声。
“您急什么,石头今年不是领了人回家了吗?怎么,没看上。”岑黎抿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
石头是老头孙子,没成年就跑出外省去,跟人家做生意,当时都担忧着半大小伙子出去会不会走了歪路。
结果现在嘛,成了大老板,混得风生水起,谁见了不得喊一声石头哥。
“好酒。”他夸。
孙老头早都已经喝高了,蹙着眉摆摆手:“我们家那小……兔崽子,我都由他去了,他高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岑黎笑着听,给温南星碗边缘又挂上一只虾。
“但你都多大多数了,你爷奶要是还在……”话音嘎然而止,孙老头微叹一气,杯底往桌面一碰,“着急!那可太让人着急了!”
“着急也没用,路还得人一步步走出来呢,慢慢来,”岑黎不紧不慢,然后偏头去用手贴了贴温南星手背,“冷吗?”
谁说他没对象,他对象天仙。
温南星摇摇头,盯着他那杯红酒。
岑黎伸过去一筷子:“沾一丢丢尝尝?”
温南星也不是没喝过酒,只是觉得气氛到这儿了,就他搞特殊不太好。
人越多话就越密,而家庭话题总绕不开那几个问题——“对象”“工作”
而今天正好有人能陪他唠唠,比如外乡来的温南星。
“诶新面孔,这长得也标志,有对象了没?”
岑黎拿着清洗干净的杯子出来,就听到老头子已经给人满上了,边让人干了边问。
他刚想制止,喊了声温南星,就见人脸蛋红红转头对着他打了声嗝。
完,喝饱了。
也可能把自己喝高了。
“诶别走啊,再喝两杯……”
没管念念叨叨的老头子,岑黎及时拉走小醉鬼,再不走就真要被灌醉了。
“还看得清楚路吗?一只眼睛糊不糊?”
岑黎现在背他都成了一种习惯,不用多说,看见人晕乎就让他趴到背上。
但是没走两步,温南星就有点不乐意了,颠得他反胃。
“放我……去那边。”温南星手指在空中绕了一个圈。
也不知道指在哪。
“哪里?这儿?”
岑黎找了个低矮的台阶,稍稍蹲下去,让温南星的脚尖能触到地面。
然后转头一看。
“站那么高,你是小麻雀吗?要飞?”岑黎笑,“别摔了。”
温南星踩着花坛边,胆大地迈步但又心细地避开展露尖尖的小花,岑黎就在旁边当个护卫,虚扶着,陪他走不寻常的路。
偶尔的踉跄一晃,岑黎条件反射地扣住他腰。
这个高度,温南星纯粹就是在俯视他。
月色弥漫,路灯下两个人影影影绰绰。
岑黎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你是来接住我的吗?”温南星看看头顶的路灯,再看看岑黎。
岑黎茫茫然:“什么?”
温南星已经张双臂,准备好往人身上一扑。
“等会儿等会儿,我准备一下。”岑黎举手,架势先起,“可以了,来,我当肉垫。”
温南星做了个假动作,并不真的往下跳。
嘿,耍他玩儿呢。
岑黎也没管他到底接不接着往下跳了,揽着他的腰单手就能把人抱下来。
温南星是真的有点醉醺醺了,嘟嘟囔囔,絮絮叨叨,扒拉着人衣服,问他如果他掉下去的话,会接住他吗,岑黎毫不犹豫说会。
两人像个小企鹅,晃晃悠悠拥在一块挪着走。
听见回答后,温南星安静了一会儿,半晌又抬头问如果是陈妙妙呢,胡奶奶呢……各种人名报了一遍。
岑黎无奈说接,都接。
“什么嘛,明明谁都会接……”到了家楼底,温南星走得极快,非得跨两节楼梯大步流星朝楼顶走。
费劲巴拉追上他,岑黎只真的对他没辙。
温南星直接坐门口了。
“搁这儿当守门神呢。”
生活不易,岑黎叹气。
他也蹲下,同人平视,拍拍小音乐家的脑袋瓜:“哪舍得让你掉下去。”
岑黎用拇指摩挲两下柔软的发丝。
他的小音乐家果然是外表看上去强大,实际敏感,害怕很多东西……他快要碎了。
“我该说那是因为职业病的关系,还是本性热心……但不一样的是,就像你一样,其他人也会找到唯一能接住他们的人。”
“温南星。”
“你要知道,不论今天明天还是后天,一直一直……别怕,我都会接住你啊。”
……
屋子里暗着灯。
他们从打开门就开始接吻。
从坐在玄关柜上,到被压在沙发,岑黎对爱人极度有耐心,按照顺序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再是眉弓骨,泛着湿润水光的眼尾,鼻尖……
一路朝下,旖旎又温柔。
岑黎偶尔会想他们为什么没早点遇到,但又相对庆幸他经历得够多,这个年龄或许才是刚刚好的时间。
他们彼此学会第一次爱人,彼此尝试爱情的滋味。
两人呼吸追赶呼吸,像是竞技场上不分上下的对手。
好在温南星现在半梦半醒,处于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否则脸皮一定红得像只熟虾,虽然现在已经隐隐透着血色。
“晕……”
这场博弈最终以温南星差点上不来气而暂时休战,迷迷糊糊地喊晕,喊热。
头昏脑涨。
下一秒自己掀自己衣服了。
岑黎一把将小男友乱动的手摁下去,替他顺气,然后骂骂咧咧地去放洗澡水。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亲两下碰两下就小旗帜就立得挺挺。
而带着胜利者的愉悦,温南星舒舒服服躺进热气腾腾的浴缸,闭上眼睛,而岑黎却得在外面煮醒酒汤。
有点不对。
他赶着时间点回来可不是纯粹让人闹腾的。
冰箱里的蛋糕,口袋里的礼物。
他叹了口气,关上冰箱门,余光瞥见墙面指向十点的钟,猛地意识到似乎忘了什么。
慌忙地打开门,岑黎沉默地盯着仰面躺着的人。
好家伙,睡得可香。
再晚一点发现,皮都要泡皱了。
岑黎忙不迭将浴巾裹粽子似的给人裹了一圈,这种时候羞耻心没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先得让光溜溜的小东西穿好衣服,免得着凉生病。
折腾一番,都快十一点,他知道今天这口蛋糕是吃不上了。
岑黎有些懊悔地想,早知道白天就拿出来了,藏着掖着想整惊喜,结果……
寿星自己也忘了。
以后绝对不能让温南星再碰一滴酒了。
岑黎又叹息一气,决定冲个澡回来睡觉。
只不过等他从浴室里出去,被窝鼓起的一团变得瘪瘪,客厅里窸窸窣窣一阵动静。
不用开灯,冰箱亮着光,温南星站在光亮处,不知道什么时候越了狱,还把他准备的惊喜翻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秒。
岑黎:“……”
真是醉得快,醒得也快。
温南星舔了舔手指尖的奶油,看着他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的上半身,淡淡开口:“你吃吗?”
岑黎大脑一片空白:“你……怎么发现的?”
“饿了,找吃的发现的。”温南星诚实地说,旋即又看向桌上的红色小方盒,“这个是什么?”
岑黎犹豫了一秒,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毕竟今天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金子。”
温南星眨眨眼:“真的吗?”
“金子还有假?”岑黎瞥了眼被他糟蹋得不成样的小蛋糕,上面到处都是手印,感情是饿死鬼投胎,已经顾不上用刀叉了是吧。
他差点被气笑,好像自己没给人饭吃一样。
他恨不得把饭嚼碎了喂好吗!
“手伸过来,试试圈口大小。”惊不惊喜已经没必要了,岑黎干脆坦然。
温南星楞了一下:“给我的?”
他明显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啊小寿星。”岑黎边说边往他手上扣那条手链,“你男朋友比较俗一点,毕竟金子保值。”
温南星迟钝地抬了抬手,手链上方串着不少装饰品,小星星、小铃铛、还挂着一个‘平安’,每一个都饱含重量。
一晃动便叮叮当当,不像风铃的清脆,是有些闷闷的响声。
“那这个是……?”
温南星用指尖轻轻拨动正中间的字母——L
胸腔里似乎有东西即将破茧而出,他努力压着声线中的颤抖问:“你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了吗?”
“Lucida,拉丁文的意思是银河里的星?当然,这都是我查百度的。”岑黎半开玩笑说,“没想到没在交响乐团找到你的名字,反而在地下乐团看到了,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从亲近的人口中听见这个令他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温南星抿紧了唇。
“别紧张,你之前不是说你在国外乐团……我就搜了一下那件衣服上的英文。”岑黎说,“虽然买了,但你也可以选择不收这件礼物。”
温南星微微一怔,他确实没想到岑黎会联想到这些,甚至还……
“更何况……”
“我接受你的一切。”岑黎停顿一下,又说,“生日快乐,温南星小朋友。”
冰箱小灯亮着,分明是护眼的灯光,温南星却觉得有点刺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咕噜噜像泡泡一般增大。
岑黎像是上帝之手,打开了温南星心底尘封已久的拉链,看见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之后,有惊喜有包容,唯独没有厌恶。
温南星难以自持地拥上去,歪着头将脸贴在岑黎的胸口。
“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我,这样的我。
也谢谢你包容我的一切。
“我也有礼物给你。”
岑黎听见胸腔共鸣,温南星忽然说。
“嗯?”
这倒是没想到。
岑黎稍稍退开,饶有兴趣地去看温南星,然而下一秒,带着凉意的触感贴上皮肤。
“什么——”
现在轮到岑黎陷入茫然,迎着昏黄的灯光,他才意识到抵在自己下腹部的冰凉物品是什么。
小而方正的盒子。
不用打开也不用去细看,他清晰地知道那是什么。
岑黎瞳孔微缩,猛地想起在超市里拿的那一袋子东西。
可明明从大院出来的时候,他们两手空空……
这又是什么时候拿的!
“现在……吃蛋糕吧。”温南星轻声说。
接着,岑黎察觉到自己唇边染上了一点柔软像泡沫的奶油,再是锁骨间,指尖一路下滑,从胸口游至下腹。
吃蛋糕顾名思义,得用嘴吃。
所以温南星稍稍仰头,在自己作乱涂鸦的那一处锁骨小猫舔食似的舔了一下。
岑黎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了。
呼吸几近破碎,在温南星啃咬他肩膀时,他一下翻转两人位置,侵袭对方的唇。
‘啪’地一声,冰箱门被重重关上,暗色瞬时弥漫。
“唔……?”
温南星的声线带着点黏糊的温软,尤其是那双呆滞的眸子,岑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然一声,烧断了理智。
陷入黑暗之中,眼睛第一个叫嚣着不适应。
温南星试图去摸旁边的开关,却在即将碰到的下一秒被人扣住,压在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上。
偶尔有飘落的几张,目前没人在意了。
“蛋糕是甜的。”岑黎嗓音低哑。
“怎么鞋都掉了,既然这样……那就不穿了。”
温南星下巴抵在他肩上,缓气。
话音刚落,惊呼声还未脱口而出,他就被托着屁股抱了起来,脚尖落实不到地面的悬空感让他产生了极大的不安感。
不过也就几秒钟,
“现在没有光。”岑黎俯身吻了上去,摘了戴了许多天的眼罩。
本身眼睛就被黑暗包裹,摘了也没有不适,温南星微微抬起湿漉的眼眸,偏了偏脑袋。
芝麻黑的发丝优雅地散落在蓬松的床铺上,领口大大咧咧敞着,圆润的肩头毫不避讳地跳脱进眼底。
岑黎直白地盯着那处白皙,庆幸屋子里的黑。
“咬住,”他撩起温南星的衣服,“答应我今天不能掉小珍珠,好吗小寿星。”
寿星咬着一角布料,耳朵像浸了水一般封闭,听到的声音都是咕噜噜的气泡声。
只剩下本能的喘息。
“我会一直在你后方,当你的护盾。”他听见有人说。
不过回应,是几声叮当响。
那当然也算是一种回应-
早晨的阳光依旧耀眼,但今天却乖巧地没闯进卧室。
岑黎引以为傲的生物钟今天终于不负众望地叫醒了他一次,或者说他压根没怎么睡着。
毕竟旁边还躺着……
他福至心灵扭头,有人过度劳累还在睡觉,金子做的铃铛因为细微的动作轻轻响了两声。
温南星手腕细,一只手就能环住,自然戴的也是小圈口。
瞧了两秒,岑黎不可控地想到昨天——
“手上的铃铛怎么哑了?”
Duang,躺回去。
再起来。
“把它戴到别的地方好不好?”
Duang,再躺回去。
再起来。
“太快了不好。”
D……
@#¥%……拷!!
他猛地坐起来,只听‘啪嗒’一小声。
岑黎机械地垂下目光……
流鼻血了。
第53章
温南星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外面是个好天气。
旁边没躺着人,他撑着手起身。
身上干爽,是已经清理过了的证明,但酸软感却没法忽视,尤其是不可言说的地方,好像还有东西在里面。
胀胀的。
他垂眸,找那件和被子一样颜色的衣服,翻了两下,衣服没看见,倒是看见了一点鲜红,在白色床铺上显得尤为刺眼。
温南星:“……”
所以,男生第一次也会……吗?
沉默良久,温南星顿了一下,忽而换了个姿势坐起来,拧着眉伸手绕过后腰,缓缓摸到尾椎骨。
岑黎刚处理完狼狈,打算偷偷摸摸回去给床单洗了,结果刚悄咪咪打开门,就看见披着薄被,半个圆润屁屁露在外面的青年,微妙地捂着那处光溜溜。
听见声音,温南星稍稍偏头,小鹿眼睛里似乎都多了点湿漉氤氲。
岑黎眨巴眨巴:大眼睛秒变豆豆眼。
刚压下去的血隐隐又要涌上大脑……
“怎、怎么了?”岑黎有些紧张。
温南星小脸皱成一团:“我流血了……”
岑黎声音都变了调:“什……我看看——”
温南星哼哼两声,窝在岑黎颈窝,声线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依赖。
“没有,好着呢,吓我一跳。”
他可是一早上就去买了药膏给人擦上的。
温南星使劲儿吸了下鼻子,指着被子问:“那这是什么?”
岑黎顺势望过去。
哦。
那个啊。
“不是你的血。”岑黎隔着薄被拍拍他受到惊吓的脊背,支支吾吾,“一会儿我搓搓,今天换一床被子睡。”
然后岑黎隔绝掉温南星的下一句,问他:“饿不饿?我刚下了面条。”
房门大开着,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温南星诚实地点点头。
一早上的插曲过去,坦诚相见过后的羞涩也就不复存在。
清汤面条,加了猪油,还有两个金灿的荷包蛋,岑黎端进来的时候,温南星很没骨气地肚子咕噜噜叫嚣了两声,伸手去接冒着热气的碗,却被抓住。
“我喂你。”
“?”
假装看不见温南星投来的疑惑表情,岑黎视线落在他肩头的痕迹上,怎么说都是他搞出来的,咳。
筷子递过来,温南星迟疑地咬了一口,荷包蛋煎得嫩,吃下去感觉胃都暖和了不少。
“我可以自己——”
第二口又送到嘴边了。
温南星嚼嚼嚼……
“我手没受伤——”
第三口。
岑黎严肃:“一视同仁。”
温南星:“……”没有这样一视同仁的吧-
潇洒一次需要用接下来的很多天去修身养性。
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们正是年轻,初尝到甜味又不懂节制是个什么玩意。
尤其岑黎不太会说情话,他只会身体力行。
以至于温南星这一段时间非常不想看见床头柜上端正摆着的,好像永远都消耗不完的日用品。
于是两人开始躲猫猫,一个拼命藏,另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那些小方盒。
偏偏藏东西的人意志力极差,上一秒还在举高高,下一秒事态就转去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虽然没有多难受,但是体力跟不上的温南星抬脚,愤愤将那些用在他身上的小东西踢进床底……然后被正在大扫除的岑黎又扫了出来。
“怎么跟死物过不去呢。”放下扫帚,岑黎游刃有余又轻车熟路地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学大黄蹭痒痒的模样在温南星颈窝里蹭来蹭去。
“别生气,我们第一次谈恋爱的,是这样的。”
“……”他也是啊!
温南星无奈:“……手拿开。”
岑黎委屈屈:“可是我们都三个小时没见了。”
经历小半月的复健,岑黎动过刀子的手腕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日子过得实在滋润,让他差点忘了自己还是个消防员,得归队。
就是不怎么忙是真的。
按照常理说他们这行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得待在站里训练,值班。
即使有对象的,也仅仅只是放宽条件让他们回家住而已。
岑黎能搞特殊,全都归结于他从前的那些荣誉,努力工作的回报。
所以他早早就回家了,结果得到的竟然是一个冷漠的老婆!
从一开始,温南星的直觉就没有出错过,他觉得岑黎是真的越来越像一只大狗了。
人们常说弟弟才是最黏人的,然而到他这儿相反,两个年龄加起来都过五十的人,现在像摇摇车一般,晃来晃去。
虽然是岑黎单方面托举。
岑黎:“三小时。”
温南星:“……”
幻视小娇妻,将近一米九大胸肌的黏人小娇妻。
“你先……放我下去。”温南星拗不过他,也拗不过他的力气。
“抱着你不舒服吗?我觉得我最近练得挺好的啊,”岑黎给他放到沙发上,蹲下仰视他,“你摸摸。”
说罢,他强势打开温南星蜷缩一起的手指,掌心严丝合缝覆上胸口。
软乎的手感。
温南星颤了颤睫毛,岑黎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表情,笑着问他:“是不是大了点。”
接着再抓着他的手往下走,坦坦荡荡的,仿佛真的只是在鉴定健身成果。
直到温南星一把拍开那只爪子。
“?”
温南星忽视他的眼神:“现在不行,一会儿我要出门。”
“??”
岑黎看着他,犹如在看一位抛妻弃子的渣男。
“你出门,要买什么?我晚上给你带回来就行。”
“我自己去,”温南星马上接道,半晌又补充一句,“就,很多天没出去了。”
这倒是真的,毕竟他们这两天厮混得实在……有些过了。
岑黎平静地望着他,温南星也镇定地回看他。
没有破绽。
至少温南星是这样认为。
“好吧,那我在家等你。”岑黎望着他抠大腿布料的手指,不动声色说,“中午想吃什么?我刚买了茄子,烤茄子?”
温南星囫囵‘嗯嗯’两声,丢下一句:“我去换衣服。”
岑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破天荒地升腾起一丝危机感。
他缓缓站起身,垂眸,自己捏了捏胸前肌肉。
跑步,卧推,俯卧撑,这些他都有做……
难不成是他怠惰的时间太长,已经不吸引人了?
这可不行!
必须上难度!
温南星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岑黎正在搬哑铃,搬到楼顶的小花园去。
即便家里有个大院子等着他们收拾,岑黎还是迁就着温南星,不浪费每一寸土地,至少已经把小花园的顶给盖上,把栏杆给换了。
毕竟温南星很知道怎么拿捏,他会双手合十小幅度晃动,然后说:球球你了球球你了。
这谁能顶得住呢?
临近饭点,蒜蓉烤茄子的香味已经在整间屋子飘香,岑师傅小炒又开饭了。
温南星最近被养得嘴也有些挑,比如他现在不想看见胡萝卜和蓝莓。
两个对眼睛好的食物。
特别是岑师傅每次都变着花样做,像是怕他腻味,可胡萝卜就是胡萝卜,就算榨成汁,也改变不了它是蔬菜汁而不是果汁的事实。
所以温南星盯着面前那杯黄澄澄的胡萝卜汁,选择视而不见。
在这种时候,岑黎是真的会以身作则。
比如把葱连同茄子一块咽下去,灌两口水再重复吃东西的动作。
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
温南星:“……我喝。”
他本身也不是挑食。
“下午天气可能不太好,风大,可能有雨,”岑黎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薄厚适当,“出门前记得关上窗户,最好带把伞。”
对面坐着的人在哒哒哒敲手机。
岑黎捏他脸:“听见了没?”
“……唔好。”温南星脸颊被捏起一个弧度。
岑黎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温南星又开始走神了。
今天直到现在,温南星的表现都有些奇怪,岑黎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就算他们二十四小时都在一块,也没法洞悉彼此全部心思。
临走前,岑黎转过身拿车钥匙,发现温南星跟在他身后绞手指。
他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问题困扰他这么久,岑黎还是更希望温南星能够主动跟他说,于是他问:“宝宝,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温南星身子一僵,手机贴着掌心微微震动一下。
“没什么……路上注意安全。”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说。
岑黎平和地看着他:“好。”
抬脚离开前又返回来说:“无论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一起解决,好吗?”
温南星含糊一声,他这个问题其实压根就不能算是问题。
只是……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直接问,要不要和我去见家里人呢?
温南星明白,要跨出这一步其实挺不容易,一方面……他不知道岑黎愿不愿意,另一方面,温颂表面上不反对,可这并不意味着接纳。
并且,说真的,他现在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最亲近的两个人。
温南星心不在焉地出了门,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门走进去-
岑黎今天不值班,下午的时候有个新来的小伙子跟他调了班,说是想周末回家看老人。
索性没事可做,帮陈跃的忙去了。
陈跃:“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也太闲了点,要不是我还得养活一家子……”
他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隐形的富二代!
都不用上班的吗!!
“你一家子就两个人。”岑黎戳穿他。
陈跃眯眯眼:“不,现在是三个。”
岑黎扬眉:“哦。”
谈恋爱了啊。
但是一点也不惊讶。
“老实人还是比较吃香的。”岑黎拨弄着门口的野花,意有所指。
“……”
很多时候,陈跃都想把人赶出去。
“怎么,所以今天有空来帮我忙了,前两天说什么都不愿意过来看我一眼。”陈跃说得就差梨花带雨地躲他胸膛口抹眼泪了。
但下一秒:“人腻歪你了吧,叫你别成天在他面前晃,你不听。”
陈跃由衷地想感慨一句,你小子也有今天!
哈哈!
“虽然作为哥们,看你铁树开花挺不容易的……”
陈跃说着瞟了一眼岑黎,岑黎的眼神似乎在说:到底谁不容易。
陈跃一哽:“……”好像是他的感情线更艰难一点。
被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话他还得说:“毕竟都快奔三,爱情的苦你是一点没尝……咳,但是作为家人,温南星他那边,我感觉——”
陈跃微妙地停顿一下,还得砸吧两声,最后才撂下一句:“悬。”
岑黎手下一用力,揪掉一根小草。
“诶!这是我给慧慧种的满天星!”
“哦,你不说我以为是野草呢。”
“……”
他奶奶的!
有没有人来管管!
另一边,温颂正在和温南星闲聊。
“这里还挺漂亮的,咖啡店旁边……”
突然的停顿,让温南星顺势朝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熟悉的身影让他忽地一愣。
温南星就这样看着岑黎从对面走过来,走进店,在他面前站定。
“下雨,你出门忘了带伞。”岑黎说着,瞥了眼对面的温颂。
然后顺势坐到温南星旁边,把他面前的刨冰杯移开,“别吃凉的,你忘了前两天喊肚子疼的时候了?”
温颂挑眉,他敏锐地察觉到,坐在他对面这位上次见过面的男人,对他有着浓浓的敌意。
像是他会拐带哪位小朋友一样。
温南星:“……”
虽然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他似乎闻到了一股酸味。
醋酸。
奇妙的座位分配,似乎印象里,上次两人也是这样面对面……然后温颂挨了句骂。
现在,这位上次对他并不客气的男人,现在也没好脸色。
虽然只是面对面,表示尊重地你看我,我看你。
糟糕的氛围。
“上次匆忙,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温颂顿了一下,切换成礼貌模式,在岑黎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说:“我是温颂,他哥哥。”
第54章
沉默的寂静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久到岑黎已经想好,一会儿用什么姿势跪榴莲了。
温南星不知道他躯体坐在这儿,实际魂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率先抢了话头:“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温颂:?
温大哥望着他孝顺弟弟殷切的眼神,难得一哽。
“出差,”温颂无奈,“要在这儿待两天。”
温南星手心都在出汗:“哦……”
这场本以家庭为单位的对话,在多出一个人的到来后变得潦草。
温颂能看出温南星眼里的紧张与担忧,这就开始替别人说话了,温大哥面上从容不迫,甚至抿了口咖啡,但是心里终究是没法平衡。
“你有没有闻到醋味?感觉越来越浓了……”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女孩对另一个女孩说。
两个店员小妹佯装拖地,实则眼睛溜溜在他们这桌上来回转。
吃瓜人闻着味就来了。
“害,那能不浓吗?”另一个穿着同色围裙的马尾辫女孩挤眉弄眼,“一看就是纯正的修罗场,情敌的味儿啧啧……够酸,才够劲!”
温颂:“……”
他真的没聋。
店里客人也是真的不多。
“咳,那个什么,我就是过来看一下,这里风景挺不错的……”岑黎一整个大混乱,心里留着泪,谁能想到这位和温南星亲近的人,纯粹是字面意思上的亲近。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近。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仅凭一张照片来猜度那是不是他的情敌。
假想敌还差不多!
岑黎又后悔又有点儿庆幸,庆幸还好大扫除的时候没直接把那裂成两半的照片直接扔进火堆,同时也庆幸他没在男朋友面前表现得醋意大发……
虽然他每次都吃味地进行一些个晚间大运动。
咖啡快凉了。
“时间差不多了,等会儿会下雨,”温颂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再看两人各怀心事的表情,将这场谈话拉至尾声,“怎么回去?”
温南星一怔:“啊……”
温颂手指轻点桌面,意思是这里。
他微叹:“你想玩,我还能拦着你吗?”
温颂侧目。
旁边还有个保镖。
“哦哦,我们……”温南星一顿,当即改口,“我,我走回去,很近。”
“好,那早点回去吧。”温颂没拆穿他。
温南星囫囵点头,抓着岑黎的手就跑。
等两人走后,温颂也没有直接离开。
当然他也不是来抓人的,他身上没有附带温总给他布置的任务,于是格外轻松。
店里面有些闷热,他换到外面的露台,看着夕阳给陶瓷杯染上一层金光,然后就着这一层光芒,喝掉最后一口咖啡。
在温颂看来,这边的生态很奇怪,有精英在商场外的咖啡店坐着悠闲品咖啡,也有支着移动小摊卖淀粉肠的。
受众相同,但又不尽相同。
而淀粉肠的生意竟然不输咖啡店。
再定睛一看,卖淀粉肠的只是一位身高刚刚好与摊位齐平的小男孩。
因为烤肠的火爆程度,以至于小男孩手里一刻不停,左手撒辣椒面,右手给烤肠划Y字,接着只见一位孕妇走了过去。
温颂一开始还以为她是顾客,或者是买给家里的小孩,直到他看见那位孕妇拆开又一袋烤肠,准备放上热腾腾的烤架。
接着便被小男孩拦下。
小男孩大抵是心疼自己母亲,并且考虑到孕妇的身体健康,他不让母亲靠近摊位,搬来一个小凳子让母亲坐在距离炊烟最远的地方。
小摊距离咖啡店很近,近到他可以听见他们母子的聊天内容。
在他母亲问到他是喜欢弟弟还是妹妹的时候,小男孩思忖了很长时间,最后说都喜欢,甚至还捏紧拳头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
温颂有点走神。
对于他和温南星的母亲施吟,记忆只能追溯到温南星一两岁的时候。
那时候六岁的小温颂第一次听到同今天一样的问题,看到母亲隆起的肚子,他觉得很神奇。
“我要有妹妹了吗?”他当时这样问。
于是在听到他母亲说是弟弟的时候,小温颂有一瞬间失落,因为他见过他们幼稚园的小朋友们的妹妹,小小的,非常可爱,像个糯米团子。
等到小温南星出生,施吟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剧下降。
他知道那不是温南星的错,也坚定地表示会一直保护他,爱护他……
毋庸置疑,他履行了责任,但却不是最合格的。
甚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随着海风如潮水般涌来。
温颂起身离开咖啡店,招呼几位路过玩闹的小孩过来,给他们一叠小红包,让几人去小摊上消费一些。
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跟家里有矛盾?”
回去的路上,岑黎平静地问,仿佛在他眼里,这个从古至今都难以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犹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简单……
可不就是吗,血缘的纽带是剪不断的,它带来亲情,也带来一个‘家’的庇护。
温南星不作答,他反问:“我哥他……你上次见过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岑黎出来就跟他招了,有鼻子有眼地说他们只是偶然碰见,只是偶然地聊了两句……
温南星根本不信。
今天这个架势,岑黎看上去就像是来干架的,手里的雨伞也不是雨伞,变相地成了一种武器,看见人就‘啪叽’一下——
挡个严实。
“没说什么,就是丑媳妇见公婆总要被为难两句的。”
温南星切实紧张了一下:“啊?”
岑黎看他一眼,拉住温南星手腕的指节慢慢向下移动,挤进他的指缝里:
“没有,只是了解了一下不一样的你,
不过……”
温南星不喜欢他说话说一半,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我问他,你为什么喜欢贝斯,从小耳濡目染?天赋基因?”
雨珠滴答打在薄薄的伞面上,给环境音添加上一丝沉闷的轻快。
就像拧巴的人们。
岑黎说:“其实他也不知道吧,他没想过明白。”
听着有些阴阳怪气,但岑黎却丝毫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大抵能明白做父母的期望。
所以他当时正经且严肃地和温颂说,像个木头人那样没有灵魂地被人支配,那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不,那还不如死了。
并且他说——
“至少你们还能有矛盾,等到哪天棺材板一盖,他还不是想飞哪去就飞哪去。现在,不过是顾及家人,顾及你们是他最亲近的人,不想两败俱伤而已。”
思绪收拢,岑黎笑着摸摸温南星的脑袋:“就这样,他就把你还给我了。”
“说得好像谁把我抢了一样……”温南星嘀咕。
岑黎摸下巴:“差不多吧,所有人的宝贝疙瘩。”
“……才不是。”
“确实,还不够宝贝,”岑黎自我反思,“哪方面不够呢……让你自己孤独地洗澡?好,这就回去就放热水,给我们星星来一套洗浴大全。”
温南星:“……”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岑黎还在继续:“什么?你说还要买泡澡玩具?小鸭子小熊猫小青蛙?”
“走,买一百只!”
岑黎言出必行。
等到家的时候,温南星的浴缸里真的出现了小鸭子小熊猫小青蛙,还有泡泡机,会喷水的小鲸鱼,滑滑梯……
买了一堆。
他男朋友在给他放热水的同时还夸下海口:“保证你一会儿在水里浸到脱皮都不想出来。”
温南星:“……”
倒也不必。
“好了,”岑黎认真试了下水温,然后喊他过来,“来享受美好时光。”
“你不出去吗?”温南星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场景,突然挪不动腿。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岑黎就穿着件白色工字背心,宽松但是坎肩,朦朦胧胧的肌肉线条随着发力而紧绷……
耽于美色这个词眼下是最适合温南星的。
“还没伺候宝贝疙瘩洗澡,我能走吗?我不能。”岑黎笑着把人拉过去,“别动,举起手来。”
岑黎给他脱掉衣服,把他放进泡泡浴缸,帮他把泡沫像端王冠一般盖在脑壳顶上。
温南星回敬,抹在他鼻尖上。
没有旖旎的情愫,只有放松,无杂念。
温南星日常在体验被人照顾,但并不代表他不是一个体贴的好伴侣。
所以两个人换着给对方搓背,换着给对方吹头发,最后躺在同一个被窝里。
温南星侧躺着,岑黎从背后抱住他,身体契合地贴在一起,
窗外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但两人的心跳安定极了。
过了一会儿,温南星猛地坐起身,把困顿的岑黎惊了一跳。
“我想给你看看我的琴。”他说。
岑黎揉了下眼睛,支着脑袋看他:“……嗯?”
温南星双脚一跨,越过岑黎,直接赤脚下地。
“又不穿鞋。”
岑黎摇摇头,走过去提溜起他的胳膊,带进自己怀里:“什么琴这么值得你大晚上不睡觉,也要拿出来展示?”
“因为你说你想知道。”温南星说。
岑黎一愣。
温南星又说:“但是现在没办法弹出声音,它是坏的,而且没有匹配的音箱。”
“音箱?”
这点岑黎是真的不清楚,他以为贝斯就如同吉他,只要扒拉两下就有声音。
“它没有共鸣箱体,声音很小,所以需要音箱来放大声音。”温南星解释。
岑黎似懂非懂。
上次陈妙妙的意外,让这只明黄色的琴初露尖尖角,岑黎也只得以看到一眼,现在温南星打开了,束缚包裹着的黑色琴包底下,完整的琴面。
他现在还挺淡定的。
“你知道罩袍乐队吗?”温南星拨动那根松垮的琴弦,琴弦也随之微微抖动,仿佛是作出长久以来的一道回应。
他把整只琴抱了出来,把它放在黑色的琴包上,然后继续说:“十三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支……危险的乐队。”
岑黎稍稍拧了一下眉毛,对于温南星形容的危险一词,他表示不明白。
“她们被蓝色的罩袍裹紧全身,只能透过眼前的那几个细小的孔洞去看外面的世界,因为背景使然,她们不允许接触音乐,甚至电影……”*
“压迫必然伴随着反抗。”岑黎捕捉到关键。
温南星点点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一旦被人发现,面临的就是丢掉性命的代价。”
岑黎沉默了一会儿:“听上去很神秘,但同时又是残酷的。”
“所以我好像已经足够幸运了。”
温南星深吸了一口气。
有不被蒙蔽的自由,可以尽情地去爱,大方地去观摩这个世界。
“这就是你喜欢的理由吗?”岑黎吻他脑后的黑发,“怎么那么厉害。”
在这一瞬间,岑黎觉得他的小音乐家实在是纯粹。
岑黎摸摸他的脑袋:“人类无法永生,可人类能留下永生,那些音乐,画,历史,理论……”
“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他们不会被世人遗忘。就像虽然今天是雨天,但明天,太阳照旧会升起。”
“每天都是新的一天。”
第55章
“你想修你的琴吗?”岑黎问。
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相反,他觉得温南星已经在努力朝他敞露心扉了。
“还记得吗?之前修车路过的那家乐器铺子,我问了店主,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能维修,但可以试试,”岑黎说,“或者简单点,我们买新的。”
温南星诧异地看向他,然后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岑黎不知道他这个摇头的意思是‘不修’还是‘不买新的’,他干脆直接问。
然后得到温南星的回答:“新的……也和这个不一样。”
“那是这把琴对你来说有重要意义?”岑黎又问。
那倒没有,要说重要意义,那可能是他人生第一把贝斯,曾经也以为是最后一把。
温南星碰碰琴弦,说:“改造过,配件什么的。”
“成,明白了。”岑黎干脆利落,“那就把琴交给我了?”
温南星点点头,算是没有异议。
或许是把心里埋藏的内容一吐为快后的喜悦,温南星大半夜睡不着觉,扯着岑黎把玩。
一会儿给他的头发做造型,一会儿揪他的眼睫毛。
实在没了办法,岑黎就拖着他干了会儿正事,证实了什么叫人类生命大和谐。
直到精疲力竭。
于是温南星这一觉就从凌晨两点睡到了下午两点。
满打满算的十二个小时。
他知道现在应该起了,但是又非常不愿意离开床,这种心态大概是……事后的蛮不讲理,也可能是起床气。
当然岑黎很乐意去服务某个赖床的宝贝疙瘩。
温南星从最初的抵抗投喂,再是勉强接受,到后来已经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萎靡且欢快的日子持续了有一段时间。
直到温南星实在受不了继续当个花瓶在家摆烂,他感觉自己再不活动活动,四肢都要退化了,虽然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活动也算,但人总归还是要在太阳底下生活。
所以借着休息日,他们去搬砖了。
是真的搬砖。
手工垒砌一块花坛,然后刷上白漆。
但让温南星惊讶的是,几天没见到外面的世界,小花园的半块地方已经有了玻璃阳光房的雏形,剩下另一半铺设上草坪,作为开放区。
看见这一幅盛况,温南星就算是搬砖也搬出一种心甘情愿的兴奋感来。
“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搞成小花猫了?”
岑黎拿着铁楸和花盆上来,就看见某只小花猫正要拿脏手摸脸。
湿巾纸随身携带,岑黎顺手扯出一张,发现温南星手已经伸到了眼睛上,“怎么了?眼睛痒?”
“好像进沙子了……”
“头仰起来,我看看。”
温南星努力地面朝着他,眼睛眨巴眨巴。
“稍微有点红,但没进东西,这儿也没沙子,”岑黎扒拉着他的眼皮瞧了两眼,没看出什么问题,“兴许是风里来的,别直接上手,去冲一下水。”
他让人先坐下,然后拿盖子倒生理盐水,冲眼睛消炎,最后滴眼药水。
娴熟地让人心疼。
“好点了吗?”岑黎冲他眼睫毛吹了口气。
温南星被他突然一下吹得皱了皱小脸:“唔……好了,不痒了。”
“饿了没?一上午都在捯饬你的花花草草,”岑黎说,“你都不关心关心你亲亲男朋友的死活。”
温南星茫然仰头:“啊?”
“你不是,在工作吗?”他逻辑清晰,“而且我也没有不管你的……”
温南星停下,转了话音:“今天是什么事呀?有人受伤了吗?”
“没有,就是有游客爬山,手机没信号被困了——”
岑黎话音未落,欺身压过去:“都没接我电话还说管我,我听到这个消息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不会被困的,家里有信号。”
温南星认真解释,换来岑黎一道轻哼。
口袋里一轻,原本在温南星口袋里的手机便落入岑黎手中。
屏幕在识别到人脸的时候就亮了起来,未接来电的红色标志显得尤为鲜明。
“才一通呢。”温南星定定瞧了一眼,本来还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
他挠挠鼻尖:“刚刚手机静音了……”
岑黎还要继续控诉,只见温南星已经将唇覆了上去。
温南星已经精准捕捉到岑黎的命门了。
岑黎:“这样也——”
温南星仰起修长的脖颈:“对不起嘛,拜托拜托……”
“好吧,勉为其难……”
可惜‘难’字的尾音还没落到地面,温南星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灼热的呼吸从颈侧下移,岑黎再想有下一步动作,却被他毫无预兆地推开。
“别人的电话进来,你就推开我。”大狗嘴角下瘪。
“……”
温南星盯着上面的号码愣了一瞬,再看向岑黎,表情复杂:“不是,我爸……的电话。”
岑黎稍顿了一下,蹭地退后一步,一副恭敬的姿态。
“那你不接?”
“……”
……
温南星去阳台上接电话了。
几分钟后,岑黎看见他一脸平静地打开阳台门,然后走到沙发前面坐下。
“怎么……伯父说什么?”
过于平静的神情让岑黎看得有些担忧,他知道温南星和家里有矛盾,也清晰知道矛盾的来源,是难以得到的认可。
绝大多数的家庭都有矛盾,但都不可否认,无论是温颂还是温南星,亦或者是温介远,他们中间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一起的,是属于家的联系。
表面的风平浪静,越能证明底下的波涛有多么汹涌。
半晌,温南星开口说:“你想跟我回去看我妈妈吗?”
“什、什么?”岑黎难得结巴。
温南星这话说得,闻者惊心。
“你妈妈……的忌日?”岑黎脑细胞在燃烧,“不是,他想让你回去看看……”
“其实是他想你了吧。”
温南星也不迟钝,但他点头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毕竟上次回去一趟,闹得挺不愉快。
可到底还是亲近的人,他就算不刻意关注,也会在和温颂偶尔的闲谈里,不经意地提及那么几次。
温颂说他年龄大了,是事实。
人老了之后身体就愈发不受自己的控制,即使再健康饮食,也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灾病。
而雷厉风行的温总,他的一生几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却需要找个借口才能让他的小儿子回家。
“你想旅行吗?”温南星忽然问。
岑黎:“嗯?”
“冬城虽然没有海,最近几年也看不到雪景,但是银杏很多,秋天很凉快,我们可以去景点打卡,也很好玩的。”
温南星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介绍生他养他的城市,周边的环境……
然后他说:“你想跟我一起回去吗?”
在这一刻,岑黎觉得这句话像是一张锋利却空白的纸,划过他的脸颊,刺穿他的皮肤,然后鲜血流淌滴落下来,浸湿那张纸,看见的是爱这个字。
“等等等等……”岑黎怔怔。
他在温南星面前蹲下身子,整理着濒临混乱的语言系统:“宝宝,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是……”
他承认在听到温南星说要带他一起去看他母亲的时候,他有一瞬心跳都漏了一拍,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
至少现在不是。
岑黎有些挣扎,调整呼吸:“这次先把你送回去——”
“可是,我也想把我喜欢的人带回家。”温南星打断他,“好不好?”
看似是他在征求岑黎的意见,但实际上,温南星才是主宰他内心的元凶。
总是拿一双清澈的眸子来要挟他。
岑黎咬牙,好吧随便吧,谁不想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总比当一对永远见不得光的情人好。
“好,我们一起回去。”岑黎说-
即使已经迈出了绝大部分人不敢迈出的一步,但是要面对多年的裂缝,温南星还是缺少一些勇气。
于是在昏暗的房间,在氤氲雾气的浴室。
理智全失,又清醒地疯狂……
每当靠近胸口的位置,就能听见的心跳声,仿佛是他们又重活了一遍。
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的那天,他们把家里的植物大军托付给陈跃。
陈跃一大早拉开卷帘门就看见排排站的仙人掌,含羞草,多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儿是植物园。
所以以他的作风,先隔空骂人一顿,然后再不情不愿当搬运工。
两人已经在高速路上,温南星的手机连着车里的蓝牙,岑黎惊讶于他听的歌曲,杂乱程度不亚于他爷爷,小众到甚至有些语言他都不知道是俄语还是阿拉伯语……
车继续行驶。
一路畅通无阻出乎温南星的意料,他们在下午一点抵达冬城。
温南星没有直接带着人回家,他之所以提出旅游,是因为在这里他毕竟是东家,得好好招待客人,留下好印象才行。
所以他们定了一家带院子的民宿。
在这座他所熟悉的城市,定民宿。
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有挺合理。
这么多年,温南星自己都没好好玩过呢。
岑黎直到现在才发现,温南星实际上有‘花园情节’,喜欢各种各样漂亮的小院子,尤其钟爱田园风。
温南星甚至特意做了攻略,列了一个必打卡清单,光是小吃的种类就冗杂得让人心惊。
岑黎差点想问他,自己其实只是个工具人,只是他想到处潇洒的借口吧。
疯玩了两天,第三天,温南星电话告诉温颂他们会在上午十点到。
温颂对于他这个‘我们’感到有些意外,但却没有阻止,相反地,他有意善意提醒了那位在电话后面装咳嗽的温总。
“您还是别咳了,他早挂电话了。”温颂无奈。
温介远喉间的咳嗽突然刹车,望向黑屏的手机,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现在连咳两声都不行了?”
他掩饰性地又清了两下嗓子。
温颂不搭腔,兀自带着那束花走出家门,边走边道:“这次的铃兰开得不错。”
“……”
温南星和岑黎说十点就十点,准时到达。
进墓园之前,岑黎忍不住拉住温南星,再三确定他真的要一起进去。
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高考上考场。
岑黎感觉自己的心态着实是越活越年轻了。
贬义的年轻。
“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温南星把怀里开得灿烂的铃兰抱给他,冲他眨眼:“没关系,就算爱屋及乌,她也肯定会喜欢你的。”
岑黎:“……”
倒不是担心这个。
看他这副轻松的模样,岑黎也没多说什么,既然已经踩上异乡的土壤,那除了往前走别无选择。
温介远也极为遵守时间观念,应该说他们温家都这样,骨子里的印刻着的。
等他们走到墓碑前,温介远和温颂远远地也看见了两人。
温介远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热络,只平静地说了一句:“来了?”
然后意外地看向他儿子旁边这位。
“这位是?”他问。
温颂战术性地把手边相同的铃兰花放到墓碑前,又默默旁边退开一步。
接着就听温南星说:“之前说过……”
“是我对象。”
岑黎:“?!”
温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温介远:“哦。”
反应两秒。
温介远:“?”
第56章
在场除了温南星本人,只有温颂最淡然。
原因有二。
其一是他在温南星那段恋情萌发的初期就知情,震惊也早震惊过了,其二是这对兄弟之间的年龄差并不大。
相较于已经五十多的温介远来说,温颂更容易接纳新事物。
同性之间,并不稀奇。
更何况,那一次的挨骂,也给温颂这个当哥哥的骂出了点思绪,回去翻出两人从小到大的合照,瞪直眼睛瞧了一个晚上,总算琢磨出点东西。
假笑。
抱着奖杯的温南星假笑,穿着毕业服也假笑。
笑得温和,笑得只有嘴角是勾起的。
所以温南星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开心。
温颂也难买情绪这个东西,直到现在,他能看出温南星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在这个节骨眼上坦白,他不知道这个傻弟弟是有意还是无意。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温介远突然对温南星说:“你跟我过来。”
岑黎:“伯父,我跟您聊两句——”
温颂微叹一口气,往岑黎跟前站了站。
他轻声:“给他们一点时间。”
岑黎微微蹙了蹙眉,看着目光如隼的中年男人,半晌,同样将带来纪念逝者的花束放下,跟着温颂走远了些。
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这片墓园很宁静,工作日并没有多少人前来悼念亡人,在周围的绿景下显得更加幽静。
温介远缓缓弯腰,拂去墓碑主人照片上的尘埃。
温南星看似不卑不亢,可若有心,就能发现他背绷得很直。
他看着他父亲慢慢弯下的腰,鬓角黑丝中无论如何都无法隐匿的白发,以及眼尾不知从何开始出现的细纹,温南星喉间发紧。
不可置否,人类就是极其脆弱的,再骄傲再聪慧的人也解不开时间的谜题。
“回来几天了?怎么也不提前和家里打声招呼——”
温介远先开口,但是还没说完,就被温南星再次打断。
“我知道,您可能认为我是故意的,故意带着一个男人到妈面前,想气你报复你……不是这样的。爸,以前我没有坚持过什么,也一直遵从您的想法,就像当初我第一选择是流行乐而不是古典乐一样。”
温南星觉得他这辈子的勇气都花费在这场谈话中了。
他垂了垂眼睫,视线落在那张笑颜如花的照片上。
须臾,温南星坚定地抬眸:“我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今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和谁在一起。所以这次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也愿意听从自己的想法。”
“你……”
温介远有些哑然。
这样平静的对话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不是沉默与沉默的对峙,也不是歇斯底里与愤怒的交织。
他们只是像众多普通父子之间的一对,普通地聊家常,聊今天吃什么……
陪两个孩子成长的这么些年,其实温介远在某种意义上,仿佛自己又重新走了一遍过去的路。
他犹然记得,当年妻子去世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处于悔恨当中,甚至可耻地想将这一过错归结到刚出生的小儿子身上,即使他明白,这压根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那会儿的温介远不敢抱温南星,不敢去看温南星,他经常坐在家里的钢琴前回忆过去,就像坐在妻子身边陪伴一样。
他被困住了。
而温介远从过去走出来的那天,是温南星会蹒跚走路的时候。
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院子里的百合开得很漂亮,纯白,就像孩子纯粹的眼底一样。
小南星咿咿呀呀在他哥哥的引领下走过来,要他抱,温介远久违地抱起他的小儿子,虔诚地亲吻婚戒,发誓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温南星对音乐可以说是天赋极高,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对音乐的独特见解,完完全全和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而温颂则是温介远的写照。
这样一个家庭可以说是上帝的完美作品,温介远不需要继承人,他公平地为两个孩子一同铺路,想将他们一辈子都顺顺利利的。
可终归是航道偏轨。
要不说他们是血亲,温南星身上流淌着和他骨子里一样倔强的血,他们剑拔弩张,暗自较劲了太久。
直到温颂的一句警示。
温介远才迟迟察觉到他们父子间关系僵硬的源头,实际都是因为他的不了解,他的疏忽。
他去到温南星的“秘密基地”——地下室,那里放着很多他的手写稿,各种学校演出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开心地抱着琴笑。
——温南星将他们全部上了锁,在家人和热爱面前选择了家人。
温介远也因此翻到了妻子的遗物,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枚平安锁,以及照片,照片背面是妻子的笔迹,上面写着:星星要开开心心长大,平平安安成人。
妻子的愿望很简单,不要求孩子飞得有多么高,只希望他平安长大。
思绪回笼。
温介远直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他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怕脱口而出的,是那些尖锐的、伤人的语句。
“好……我知道了。”
温介远忽然感觉有些疲累,不是因为温南星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而是他隔了将近二十年,头一次认真地去听温南星说了什么。
他确确实实忽略孩子的感受太长时间了。
“一会儿回家吃饭吧,正好让阿姨买了鱼,做你喜欢的糖醋鱼。”
温南星咬了咬唇。
“我们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温介远颓然露出苦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说:“想什么时候回家就说一声。”
身居高位的温总哪有低声下气的时候,但现在,他想的却是——
都说孩子喜欢同性是因为缺少父爱,可他这种情况……
不应该啊。
温总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友的电话。
“喂,老何啊……”-
温南星头一次那么刚,当然要跟他对象好好炫耀一番。
其实是他心里没底,有些东西一个人憋在心里会憋坏,一旦说出来,就犹如气球,一下子释放了压力,轻松多了呢。
岑黎听完着实意外:“我何德何能啊……不过你们温家都这样吗?”
“嗯?”
温南星朝他投去疑惑的视线:“哪样?”
“好好说话的时候‘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有脾气了就‘爱咋咋的你能咋的’,”岑黎总结,“所以不听的后果就是上手段?”
温南星看他一眼,淡定地表示:“我不这样的。”
岑黎眯了眯眼睛,对他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表示怀疑。
车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
“你倒是潇洒,唉……结果紧张的是我。”岑黎扶着方向盘,慢条斯理。
温南星:“……”
完全没看出来。
“你刚刚还英勇地站出来要跟他刚。”
“那不是怕他上家法吗,我俩要是必须有一个人挨打……”岑黎贴心地说,“我觉得我比较能抗一点。”
温南星:“。”
略显沉重的话题被岑黎三言两语的玩笑话稀释,浓度低了点儿,他再接再厉,掏出美食诱惑大法,甜品,冰激凌,一下肚就将剩余的忧愁死死地压在了五指山下。
吃饱喝足,他们原定下午要去温南星以前的学校看一看,但很不凑巧,学生们已经开课了,安保不可能放陌生人进去。
温南星学生时代也没叛逆到会翻墙,以至于大门走不进去,那这趟就算是白跑了。
所以现在,两人无所事事地在民宿大院里晒太阳。
温南星躺着眯觉。
结果阳光实在是太温暖,温南星这一趟就躺到了太阳公公下班。
几声细小的交谈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岑黎抱着几袋绿油油的蔬菜。
“醒了?”
温南星点点头,问他:“几点了?”
“六点多,”岑黎看了表,然后打开身后的玻璃移门,走进厨房,“饿吗?过来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民宿两层楼,之前温南星没注意,现在看来,这个房子应该是改造过的老屋子,木地板,砖石……甚至还有个壁炉。
温南星跟着岑黎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房东为了怀念过去,厨房里有一个特别大的灶台,柴火灶。
底下已经添过木头,只要生个火,就能吃到正宗的大锅饭。
岑黎看见这个设施也很惊讶,像串了频道,一会儿在北欧小镇,一会儿在南方小村。
“房东刚给送来的,说是他们自己家种的,他可能以为我们都是过来旅游的。”
温南星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想着房东人不错。
“想不想试试生火?”
“怎么……生?”
温南星适时提出疑问:“钻木头那种吗?”
岑黎拍拍他的小脑瓜:“我们是现代社会,不是原始人。”
温南星看他四处搜索,然后找出一个打火机。
‘咔哒’一声,火苗点燃纸张,扔进柴火堆。
“……”
现代化,但又没那么现代化。
晚间七点,两人,三菜一汤。
“你看这个。”
温南星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张电影海报。
起初岑黎还担心温南星因为出柜不顺利而压力大,结果他倒是平静,想去看新出的大片,科幻片。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计划表,”岑黎一时间觉得有些头疼,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给他复述,“明天上午我们要乘坐观光缆车去打卡纪念馆,中午要驱车一小时去古镇吃饭,友情提醒,中途可能还要经历长时间的排队。然后下午划船,晚上夜游……”
“咱们电影是否要选择午夜场,请指示。”
温南星沉默。
还真是一点空隙都没有。
“你真的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吗?怎么你对这儿比我都陌生。”岑黎环胸笑着问他。
“本地人不会去这些网红地点。”温南星给他科普。
旅游就是这样,从一个活腻了的地方换到另一个其他人活腻了的地方,待个三天两夜,回去接着在活腻了的地方生活。
忽而手机‘叮’了一声。
温南星拿起来看,却怔住了。
岑黎刚洗完碗,出来就看见他眼眶红红,又差点吓死了。
“怎么这副表情,怎么了?”
温南星仍然盯着面前的手机屏,是来自父亲的长串独白,这大把的方块字分开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块……
他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见那句‘对不起’,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温南星也吃了一惊。
今天这场说是温南星的预谋已久,其实不是,最开始他想的不过是希望家里人能明白他内心的想法,再顺利给他妈妈介绍一下他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他没想到自己那一番吐露心声,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能让雷厉风行的温总同他道歉。
温南星有点冒冷汗了。
“我爸让我……们回去吃饭。”
“谁们?”
岑黎指指他,又点点自己。
温南星小鸡啄米点头。
岑黎若有所思。
这天晚上,温南星没睡好,他做了一晚上噩梦。
也不能说是噩梦,只是他以往很少梦到他爸,今天晚上却像是被梦魇了似的,一进入深度睡眠就看见他爸站在他面前,一个劲和他道歉,说对不起,说他这个父亲实在是不合格。
温南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可能是既受宠若惊又觉得‘啊原来得到家人的认可是这样的矛盾’。
等到第二天中午,两人准备赴约。
“你为什么起这么早呢?”
温南星一早上就被各种打搅,岑黎每换一件衣服,就要跑来询问他的意见。
他要是还躺在被窝里没睁开眼睛,岑黎就会启动设定程序,发动亲亲攻击。
温南星深吸一口气:“准备什么?”
岑黎正在给胡渣做spa,闻言回头淡淡说:“心理。”
“起来吧宝贝,虽然取消了能累死人的行程,但一会儿我们得绕一下商场去买点礼品。”岑黎说着,发现温南星又躺下了,他走过去把泡沫抹某个赖床的人鼻尖上,“总不能两手空空去对吧,不合适。”
但是走出门,温南星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很叛逆。”
岑黎扬了扬眉峰,饶有兴趣地听他下一句。
“所以我要睡觉。”
“哦?”
温南星拉高被子:“就算迟到也没关系,因为我很叛唔——”
话还没说完,岑黎娴熟地俯身,带着半边泡沫的下颚擦过温南星面颊,沾上白色。
“起不起?”
“不——”
碾着双唇,留下湿润。
“不起?”
温南星:……
温南星倔强,不过‘不’字刚说出口,就听岑黎问。
“你知道不起的后果吗?”
温南星摇摇头,侧开脸,手用力推他胸膛。
下一秒,双手被扣住,举高压在松软的枕芯上。
岑黎捏住他下巴,低声笑了声,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那你今天要被我亲死。”
第57章
这下就不得不起床了。
被蹭了满脸颊泡沫的温南星愠怒般皱起眉头,连嘴唇都不高兴地嘟起。
走进卫生间的时候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我有起床气’‘不要招惹我’的狠厉气场。
岑黎没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奈何下巴上的泡沫再不清洗就要干涸了。
于是明明一个人可以五分钟解决的洗漱问题,两人却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了半个小时才出去,出来的时候温南星睫毛都是湿漉漉的,锁骨间多了一些可疑的痕迹,但是衣服一遮便看不见了。
而相反,岑黎不光是脖颈最裸露最显眼的地方有划痕,手背也有抓伤,像不听话的小猫挠出来的印记,新鲜的,泛着红的……
睡眠没有得到八分满足,但是其他方面却是十分餍足。
简单吃了一顿愉快的早餐,两人驱车来附近的商场。
周末,人接擦踵,就连停车的位置都成了一种稀缺资源,他们最终还是等上一位车主离开才占到了来之不易的车位。
昨天半夜降了一场雨,气温急转直下,岑黎下车前给温南星脖子上圈上一条围巾。
一条毛茸茸的仿兔毛围巾,前端还带着一只可爱的红色麋鹿。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
“……距离平安夜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温南星提醒他看日期。
“但是圣诞氛围无处不在,”岑黎摆弄着杂货店里红白色的针织帽,给他戴上,“这样就更像了。”
“……”
温南星看着镜子,把帽子扯下:“刚才有个小男孩跟我戴一样的。”
岑黎抬手在他刘海上摸了摸,然后把麋鹿图案换了个方向,压在看不见的地方:“好了,走吧。”
温南星:“……”
这是纯正的掩耳盗铃。
两人在养生类礼品区域逛了很长一段时间,岑黎按照他们那块的礼数原本是想凑齐双数十二样礼品,但是被温南星义正言辞地拒了。
挑挑拣拣,最后一样都没留下。
“你爸平时喝什么茶?”
“不喝茶,他喝旺仔牛奶。”
“……买点坚果吧。”
“不爱吃咸的,他喜欢甜食。而且我哥他不睡乳胶枕,他喜欢玉石做的枕头。”
已读,乱回。
岑黎:“……”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行了,你都快把那家甜品店盯出洞来了,”岑黎无奈,温南星脸上是真的藏不住事,“不过人很多,看样子是要排队。”
连甜品店都能做到限流,不难看出这家商场流量足够大。
温南星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楼上的大型乐高城:“你渴吗?我想买果汁。”
逛了也有一个多小时,他也有些口干舌燥,岑黎看了看前面长龙队伍,说:“那你在这排队,我过去买。”
温南星不紧不慢,把他推到人群里:“你排,我去买。这样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在哪。”
岑黎被他这一句暖到了心窝。
他滚了滚喉结,若无其事:“好…行啊。”
温南星转身去三楼。
岑黎一抬眼就能望见他在栏杆旁边盯他边等果汁的模样,特别粘人,特别依赖,特别……可爱。
“您好,请问要试试我们的新品……”
思绪回笼,岑黎敛了神色,从推销小姐姐手里接过一小块糕点尝了尝。
等岑黎买了东西出来,温南星也带着果汁回来了。
他只买了一杯,但是这一杯容量特别大,像影院里的爆米花桶,温南星抱着它走路都有些吃力。
果汁吸管递到岑黎嘴边,岑黎很给面子地吸了一口,嚼着里边的真材实料,这才看见温南星手里也提着一个礼品袋。
“你刚去买的?里面是什么?”
礼品袋外边封了口,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点边角,似乎是个盒子。
温南星将纸袋子稍稍往后遮了遮,只说:“酒,我爸喜欢白酒。”
有点怪。
但岑黎没有多想,他‘哦’了声,数了数手边的物件,觉得差不多可以够到上门的资格,两人才接着驱车。
坐上副驾驶,温南星这回已经不是松弛,而是直接摆烂了。
在他第三次准备把礼品盒拆开看的时候,岑黎钳制住他作乱的手,“别看了,那不是你自己给你爸买的酒吗吗?”
“小蛋糕都在后座呢。”
温南星稍顿,他并不想吃东西,他只是想再看一眼自己买的乐高。
下血本,买了土豪版对角巷。
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一栋依山傍水的别墅前。
温父是典型的低调性子,三十年前住哪三十年后依旧住哪,不爱费劲折腾,也不喜上赶着巴结他的那些人,以至于任旁人如何说他古板,固执,甚至有些传统,他都无所谓。
不过今天,温南星发现家里那架一直保持干净整洁姿态的钢琴,被蒙盖上了一层白布,像一个透明的罩子,虽然不是全包式遮掩,但顶上放着的花瓶和无花果香薰,显得……
不再死气沉沉。
也不像温总的风格。
岑黎战术性清清嗓子,有礼品的加持,他坦然地走进去,然后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
没人在家?
“你爸和你哥呢?”
温南星晃了一圈,两人对视,他朝岑黎摇摇头:“可能被外星人抓走了。”
岑黎配合他:“这么巧,专门挑今天。”
接着就听见院门被拉开,有人淡淡地喊‘小岑啊’。
小岑受宠若惊,小岑汗毛竖立,毕恭毕敬地回应。
温介远穿着一双雨鞋,戴着草帽,一手握着修枝剪,一手捏着正往下淌水的浇水管,院子里狼藉一片。
“您这是在……重新翻修?”岑黎有些诧异。
“他只是比较闲。”温颂同款装扮,一脸微笑。
岑黎:“……”
温介远清咳一声,揭过这个话题:“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都是星星挑的。这里面是白酒,听说您喜欢,”岑黎说,“一点心意。”
温介远眼睛稍稍亮了一瞬,但仍旧严肃着一张脸,然后转身准备去看那些东西:“刚好今天有时间,那就一起喝点吧,白的你可以吧?”
岑黎笑着点头,温南星喝不了,他拆包装。
但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昂贵的包装盒褪去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众人转头……
白酒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积木。
岑黎:“……买乐高送酒?”
温颂:“所以酒呢?”
温介远:“……”
温南星抱着那一盒子积木,满脸写着无辜:“酒呢?”
“……哈哈。”岑黎干笑一声。
这个小坏蛋!
安定地吃完一顿饭,午后的时间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温介远留下岑黎,问他会不会下棋,岑黎谦虚地表示只会一点皮毛。
于是两个都说只会一点皮毛的人,各自沉默地看着对局上的走棋风向。
旁边还有个边吃瓜边扰乱军心的家伙。
“走这步的话不会被拦截吗?”
温南星这么一问,温介远刚准备落棋的手忽而一顿,本能地想换一条路线。
然而下一秒,岑黎就说:“不会,因为没有必要,对方也许单纯是想虚晃一枪。”
就是这样想的温父:“……”
头疼。
但是叱咤商场的温总有的是招,要想打败对手,得从军师入手。
“咳,你何叔最近回冬城了,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他女儿……你应该见过一次,有时间的话……”
岑黎捏住棋子的手一顿,眉心猛猛跳。
果然,丑媳妇见公婆的第一面,就是打压!
话音落地,温南星登时蹙起眉头:“我不同意,我不会去见她的,你们别再浪费时间给我相亲了。”
温介远不慌不忙,准备抿一口茶再娓娓道来。
温南星直接往他茶杯里倒旺仔牛奶,眼神幽幽。
温介远:“……我还没说完呢。”
“我的意思是你何叔的女儿也喜欢音乐,正打算往这方面发展,你要是愿意就过去教教她。”
“怎么,还以为我现在就要棒打鸳鸯,”温介远轻哼一声,“他女儿刚过完八岁生日。”
温南星:“。”
岑黎:“……”
好一个假警报,岑黎深吸一口气,砌起笑容。
棋落,他道:“伯父,您赢了。”
温介远眉开眼笑:“好!”-
这趟短暂的旅行以岑黎突如其来的工作而仓促收尾。
接下去一连好几天,温南星都在半梦半醒中才意识到身边躺着的人回来过,但第二天早上他醒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冰箱上的便签条,以及桌上的早餐。
神龙见首不见尾,竟多了几分神秘感。
温南星最近沉迷拼积木。
这对于i人来说,宅家唯一的活动大概就是找不到图块,进行分类的大动作,一种新型的脑部加体力运动。
他自己就能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过去三天和过去一周的区别就是,仅有温南星自己在家和有第二个人在家的区别。
岑黎觉得自从将这些该死的拼图带回家之后,他的家庭地位便肉眼可见地陷入了泥土里。
甚至不如平日温南星勤快浇水而茁壮成长的含羞草。
不,那株草还得依靠泥土里的养分过活,他都不配栽在土里。
看着温南星拼积木的第一个小时,岑黎在择菜,心想他玩会儿应该就累了。
第二个小时,中途除了吃口饭的时间停了一下,温南星依旧兴致勃发。
第三个小时,和管控不住自己的未成年一样,岑黎让人和积木分隔两地,咬牙切齿地掰着他的下巴,问:“积木和我,你更喜欢哪个?”
温南星的脸都被他捏得变形,像一块可随意塑造的橡皮泥,搓来搓去,他嘟着嘴听到这句话后忽而陷入沉思。
犹如在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
这个问题很难吗?!
岑黎看着他认真思忖的表情,憋屈得不行,愤愤地张嘴就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凸起的白面小脸上突然多出两个齿痕。
温南星茫然地摸了一下脸颊,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手,半晌神色复杂道:“有口水。”
“?”
头顶好像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
岑黎脸色更加阴郁:“你还嫌弃我?”
温南星慢慢吞吞说没有,但是眼神却飘飘然又移到客厅地毯上那一摊积木上了。
他不是一个会随意乱放东西的人,所以地上那一片区,温南星分门别类,四个大块又各自拆出四个小块。
整齐,拼起来的时候更容易找。
但眼下,那方区域被整理起来的人亲手捣乱,脚尖时而腾空,时而勉强够到地面,一蹬一踹,压根不知道踹到的是什么。
分别几天的思念之情来势凶猛,不在嘴上体现就在其他地方体现。
岑黎满意地看着散乱一地的积木块,手一伸,臂弯穿过两条修长的腿,用鼻尖去碰温南星的鼻子。
他得确认这个家里没有其他潜在因素能印象到他的地位。
等温南星在一声声的问询中说出正确答案后,岑黎埋在他颈窝,吸猫似地猛吸一口。
温南星被撞得脑袋里都是浆糊,他看不到被后人眼睛里亮蹭蹭的眼神,很符合丛林里那些饿得发直发绿的野狼。
只是几天没见到都这样,要是再久一点,岂不是直接把他从脑袋里剔除了?
岑黎想着想着,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嗡嗡地同他一起发出共鸣。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个不停,结果一解锁,发现那是温南星的手机。
他俩手机都给对方开了指纹锁,不过非必要,并不会随意地翻手机。
即使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也明白要尊重个人隐私。
“有人给你发消息,四……火?”岑黎瞟了眼备注栏,“都是语音,找你有急事?”
温南星这会儿脑子钝钝的,“……唔?”
岑黎把他拉起来抱到自己腿上,突如其来的悬空,让温南星条件反射地搂上岑黎的脖颈。
他这会儿察觉不到黑暗里潜在的危机,他只怕自己会掉下去。
岑黎有些恶劣地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支撑力,低头去拨弄温南星被汗浸湿的碎发。
随后他转了手机屏,音色暗哑地问。
“宝宝。”
“他又是谁?”
第58章
岑黎这一招确实很有效果。
温南星短时间内压根不想看到乐高。
也不想看见手机。
尤其是那天被人逼着听对方发来的那几条长串语音,每一条几乎都是二十秒以上,让他有一种边做边和人打电话的禁忌感……
温南星下意识放轻喘气的声音,缓了好久才回答岑黎那句‘他又是谁’的问题。
‘又’这个字用得很巧妙,为了谨防有其他莺莺燕燕围绕在温南星旁边,同时吸取了上一次照片乌龙事件的教训,岑黎直白且礼貌地询问本人。
“朋……朋友。”
话音刚落,岑黎手指轻点屏幕,语音条接着播放,像是激发了某种人性的劣根,反复折磨着温南星的耳朵。
“星宝!我总算出来啦吼吼!快出来跟我一起嗨皮啊!!!”
三个感叹号,足以见得他有多兴奋。
“什么朋友?叫你……”星宝。
亲亲密密的。
他都没这么喊过呢。
“他是……吉他手,队里还有其他人……”
温南星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岑黎哪是在好心帮他看消息,他是把几天的冷落都讨要回来了。
温南星就这样一只手抓着手机,有些颤抖的指腹艰难地在输入法上敲下几个字,耳根都发着烫。
岑黎垂着眼睫,看着他回‘好’,又回‘我能带男朋友吗’。
他喉结滚动,扔掉温南星的手机,再后面的震动声已经被其他声音覆盖,没人管得上了。
简直是令人丧失理智。
……
温南星脑袋突突突,对于岑黎把他翻来覆去,一会儿折起来一会儿提起来,反复折腾忍无可忍。
他迷迷糊糊被人放进满是泡泡的浴缸,洗了个澡,被裹着被子抱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整个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似的,酸软的程度让他连抬手都成了一种挑战。
温南星趴在岑黎肩膀上,无意间撇过那张皱巴巴,颜色深浅不一的床单,暂且被放在沙发上,似乎是等着清洗。
客厅的地面上铺设着的一块浅米色绒毯是岑黎挑选的,因为茶几低矮,温南星不喜欢坐在沙发上搭积木,太矮,空间也不够,难以伸展。
而现在,那块米色的地毯连同上面等待人整合的积木块,到处都散落着可疑的白色水渍。
温南星沉默地移开目光,并且拒绝事后安抚性的亲亲。
岑黎狗皮膏药似的揽着温南星的腰,柔声哄他,毕竟放纵的时候他也难以管控自己,顶狠了是真的没注意到他宝贝变化的哭腔。
温南星在陷入睡眠之前,严声命令他明天把那些积木一块块都洗干净。
“洗干净,肯定给宝贝都洗干净。”
岑黎舔了舔唇角,嘴上这样说着,实则心里想的是最好那些已经干涸的疯狂痕迹一直存在。
温南星有一点最不喜欢,那就是东西脏,乱。
他喜欢所有的物品分门别类,连拼积木都从一而终地从最左边拼到最右边,不允许中途有任何一块不协调的图块插入。
他喜欢有秩序,也有一点不太严重的洁癖。
被弄脏的话……应该不会要了吧。
大不了扔掉,再买个新的。
岑黎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一堆东西,把床单塞进洗衣机,再卷着被子把睡熟的温南星抱回去,美滋滋进房间睡觉-
温南星度过了极度萎靡的两天,在第三天下午见到了那位引起祸端的‘四火’。
“他叫四火?姓什么?”岑黎手扶着方向盘,问。
温南星解释说:“周,他叫周燚,四个火叠起来的那个字。”
“哦哦,他跟你关系很好。”
“嗯?你怎么知道?”
车内导航显示距离机场还剩下一公里,但预计抵达时间却要半个小时。
没办法,机场拥堵,常态。
“值得你亲自去接机,你一句话他能从克罗地亚飞回来,发微信都没有时差这个东西。”岑黎一件件数。
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是温南星真正意义上同他说起的第一个好友。
周燚也确实值得,但他们二人认识的场面其实很奇葩。
周燚是一个喜欢满世界跑,无拘无束的自由人,那年他初到维也纳,没有像样的容身之处,仅仅只带着一腔热血,这一点其实和温南星特别相似,也为他能和温南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奠定了基础。
只不过周燚更像是末路狂花。
穷尽一切都要来这处音乐之都看一看,好似瞧上一眼,他就愿意放弃一切。
“他当时就抱着吉他躺在大街上,我以为是流浪汉,就给了他一点钱……”
“然后呢?”
温南星回忆了一下:“他让我走开,说影响到他表演了。”
“表演?”岑黎扭头,“他什么人?”
温南星稍顿:“可能是……行为艺术家吧。”
专门做一些古怪荒诞的事。
岑黎:“……所以他其实就是流浪汉吧。”
温南星没反驳也没给他确切的说法,只巴巴道:“刚到国外,身上确实没有多少现金,我借了他一点。”
没留联系方式,那会儿的周燚说下周这个时间点仍然在这里,他会还钱,温南星点点头,相隔一周后的同一天,周燚确实还了他现金。
岑黎听得神色复杂:“……这样你就信了?他万一只是试探你一下,今天五十,明天借五百,后天五千他可能就不会还了。”
不是他妄加揣测,只是如今这个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闻言,温南星嗫喏,视线有些飘忽。
岑黎:“……你真的又借了吧。”
温南星不可置否,因为他们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在音乐方面,温南星有理论基础,周燚有实践经验,他经常出没在各大酒吧驻唱,街头伴奏。
但这些并不能支撑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寸土寸金的地段,客人的小费却远远够不到日常开支。
于是每周三兼职日同时又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时间,还钱的时间。
谈笑间,机场到了。
温南星:“他每次都还的,刮风下雨都没有失约过。”
岑黎:“……”
破案,他就是容易轻信别人的性格。
岑黎泊了车,娴熟地开车门,拿出自制的接机横幅,同时不忘去牵温南星的手:“走吧,去接你这位信守承诺的朋友。”
今天的天气中规中矩,太阳高悬,但称不上炎热,而风很大。
机场人来人往,但是温南星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周燚。
不是眼尖,也不是好友滤镜,而是周燚穿得很花哨,酒红色绸缎衬衫,黑色长靴,包臀裤,左腿戴着腿环,脖颈间还有条珍珠项链,非常出众。
温南星有一种想把横幅收起来的冲动。
但周燚已经在朝他们走来了。
“这里这里!星宝!!”
温南星下意识往岑黎身后躲了躲。
周燚:“?”
周燚:“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你看起来刚从小酒馆里出来。”温南星摸摸鼻尖,他也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再次见面仍旧炸裂。
周燚眼睛亮了一瞬:“你怎么知道?你看到我直播了?”
温南星沉默两秒:“没有。”
他拿脚指头猜的。
“哦哦,管他的,”周燚手一挥,“快快快,给我抱抱——”
察觉到来自隔壁的凉凉视线,周燚这才偏过脑袋,继而才发现一直与他们同框的高大男人。
“这位是?”
温南星:“我男朋友,我和你说过的。”
岑黎简洁明了:“你好,岑黎。”
周燚先是‘哦’了一声,在岑黎的胸肌和板正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他问:“哪里租的?一天多少钱?”
岑黎:“?”
温南星无奈:“不要钱。”
周燚肃起一张脸,把温南星拉到一旁。
“什么意思,你才回国几天就被这里的风气带坏了?!炮唔唔……”
温南星适时捂住他的嘴。
岑黎眉心狂跳:“……”
他终于明白出发前,温南星的那句‘他有一点点狂野’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是朋友,岑黎这会儿就会上去掀翻他那只搂在他对象腰上的手。
然后微笑,核善地告诉他:伙计,我没砍你就不错了:)
直到三人坐上车,周燚才接受温南星是真的交了一个男朋友的事实。
他们相识的时间不长,两年多,但周燚视角下的温南星完全没有展露过他的性取向,拒绝男生的同时他也拒绝女生。
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燚确定他是无性恋。
或者未来会爱上AI也说不定。
周燚花了很长时间消化,期间他目睹两人克制但又没那么克制的小动作,忍受来自好友对象的警惕眼刀。
岑黎也一样,自从这个名字里带火的家伙出现之后,属于他的地方都被他霸占了去,吃饭要坐一块,走路要贴着走,连晚上睡觉的另一半房间都变成了他的地盘!
叔可忍,嫂不可忍。
岑黎思考着今天晚上要怎么把自己男朋友偷回来。
但周燚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今天的穿着打扮也不仅仅是为了面见老友。
难得在海边一趟,周燚还是很想出去进行一些活动的。
奔波的一天都在赶路中进行,他们正坐在海边的露天小饭馆前吃晚饭。
看着远处的浅滩,周燚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我想跳水!”
温南星:“那是海,不是泳池。”
周燚:“悬崖跳水,多刺激啊!”
温南星:“……”会淹死吧。
海边有人在用最简单的三角铁和酒杯自制乐器进行现场创作,叮叮当当一阵清脆,成了独特的背景音乐。
“这么大把的美好时间不能浪费啊,不然我们去蹦迪?”周燚又兴冲冲地提议。
温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周燚摊摊手,起身:“好嘛。我去看看有什么小酒。”
岑黎眯着眼睛,凑近温南星耳边问:“他不用倒时差的吗?”
“可能有些人天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吧。”温南星说,“他就是这样的,适合站岗。”
岑黎会心一笑,碰碰他微凉的手臂,接着道:“晚上有点冷了,我去车里拿件衣服。”
温南星点点头。
周燚回来,手里抱了好几瓶花花绿绿的玻璃瓶。
“喝什么?”
温南星认准熟悉的橘子汽水,周燚顺手拿筷子就把瓶口开了,递给他。
“你这是直接斋戒了吧,白人饭已经够难吃的了,咱们就不能对自个儿好一点吗?”周燚看到他甚至没动桌上的辣炒花蛤和宫保鸡丁。
只吃了两筷子清蒸鱼。
周燚敏感肌:“还是说你是因为要保护脆弱的小花——”
温南星紧急制动:“你替我吃吧,多吃点。”
周燚腮帮子被塞得满满,含糊道:“暴殄天物啊都是暴殄天物……”
温南星总觉得他这话是一语双关。
音乐声吸引来了很多游客驻足,周燚很久没听过这样宁静的声音,有节奏的海浪,持续不断的风声,他难得有些想打瞌睡。
“其实我刚准备离开家,离开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的时候,舍不得居多,就算我的家庭都那样不堪了,父母都……算了不提他们,没意思。”
“说到哪了,哦,反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该出现的离别之情总不合时宜地蹦进我的脑子,所以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吧,一样的……迷茫,一样眼睛里没什么追求但又……坚定?很奇怪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温南星收回停留远处的视线,扭头看他,他觉得周燚的已经快要闭上眼睛睡着了。
只是本能地在讲话,仿佛对面坐着的是树洞。
“好吧恭喜你,你又看见了我脆弱的一面,我瞎掰咧咧,你也就随意一听,总之……”周燚停顿一下,“唉,这一趟,我能跟他们吐槽,说你变了很多。”
温南星:“很多?”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但其实不是外貌。
周燚颔首,掷地有声地重复:“很多。”
“如果把曾经的你比作一只懵懂的,随处乱撞的雏鸟,那么现在的你……”
周燚看着他的眼睛:“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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