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深夜的席家, 因为席司宴好不容易放了寒假待在屋里,母亲姜静把厨房指挥得团团转,就为了做一桌能让儿子满意的美味佳肴。
饭都摆上桌了, 正主半天不见出来。
“你去叫叫。”姜静拍了拍身边的丈夫。
席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 敷衍,“都多大人了, 饿了不会自己出来找吃的。”
“我是觉得他奇怪。”姜静凑到沙发上,小声同丈夫说:“你这儿子从小跟着老太爷长大,那心思深得我一度怀疑他压根不像个学生。可你发没发现, 这半年他变化挺大。”
“比如?”席父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
姜静细数, “我之前就发现有段时间他的书页上全是补习笔记, 密密麻麻的, 他自己的课业都没这么认真过吧?还有,他突然搬去学校住校,好不容易竞赛结束一半, 元旦假期家都不回,跑去什么冰原镇跨年。重点是渐行私底下偷偷告诉我,他找了人一直关注着杨家的动静, 你说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席父终于给了正色,“杨家?”
“嗯, 这些年没少求着让你办事的那个杨家。”
姜静说着皱了皱眉。
两家多年是有些不深不浅的交情,席家年轻人不多, 儿子又压根和那些上蹿下跳的少年人完全不同, 所以她也乐得看年轻人互相往来。
可自从杨家闹出一场真假少爷的事。
她就越发觉得, 杨家行事越来越没有分寸, 所以得知儿子远离了那个杨舒乐, 她虽然嘴上劝两句,其实也算乐见其成。
现在倒好。
儿子反倒像是对杨家上心了,难道真就为了杨家重新找回来的那个儿子?
席父沉吟了两秒,再次回归老神在在的状态,颇有些“随他去”的意思,劝妻子,“那家伙有老爷子的人脉,将来继承席家也是迟早的事,要这种事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权衡和分寸,你还指望他将来能干出什么大事?”
“我就是怕他干大事!”
姜静对着丈夫有些没好气,“你还记得他还是个学生吗?而且是个高中生!如此有主意你就不怕他有一天捅出大篓子?”
“什么样的篓子算大篓子?”席父一辈子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开口道:“只要他不杀人犯法,在我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
姜静深吸两口气,白眼,“那你就不管吧,反正你对儿子从来就没上心过。”
席父呵呵笑了两声。
恰好楼上传来动静,一直被妻子念叨的儿子从楼上下来了。
席父招招手:“阿宴,过来坐。”
“爸。”席司宴手上拿着手机,过来自然在父母对面坐下。
在长辈面前,哪怕和自己有着最亲血缘关系的父母面前,席司宴都有着一副端方君子,极有教养的模样。
因为和父母相处不多,要说互相了解,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可席父这人,对自己的儿子就是有种天然的相信,一副慈父模样,笑呵呵问:“一回来就在房间忙什么呢?”
席司宴转了转手上的手机,轻笑,“没忙,就简单和同学闲聊了会儿。”
“是吗?在你交友这方面,爸妈从来不怀疑以你的品行会遇到什么问题。”席父先是很有样子的夸奖一番,然后又突然问:“杨家找回来的那个孩子,人怎么样?”
席司宴手上的动作轻微顿了顿,他的目光扫向父亲,再看向母亲。
然后整个人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笑容不减,“杨家的事闹那么大,你们还来问我?”
席父:“你爸妈是那么独断的人吗?你才是真实和对方相处的人,所以你的评价明显更接近真实。”
席司宴挑眉,隔了两秒:“人不错。”
“仅仅是不错?”
“你们非要听一个答案的话。”席司宴思考了两秒,然后开口说:“出身在杨家,是他的不幸。”
席父一怔,夫妻俩对视一眼。
姜静迟疑:“儿子,你,你们……”
“嗯?”席司宴看过去。
姜静立马摇头,笑容多少有点勉强。
她那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儿子说起这个陈默的时候,完全不像在评价一个同学或者朋友。但是怎么可能呢?
姜静说:“你对他评价这么不错,他有女朋友没?你大姨在国外上高中的女儿过年听说要回来,年轻人嘛,多认识认识……”
席司宴笑出声,似乎不觉得父母支持早恋有多荒唐。
“他不喜欢女生。”
在夫妻俩同时用怀疑的目光看向自己时,席司宴站起来淡然说:“别这么看我,没苗头的事,也没谈。”
夫妻俩一口气还没松下去。
席司宴又说了一句:“不过我未来结婚与否,喜欢男人或者女人,我不可能给你们保证,也希望不会被横加干涉。”
席司宴淡定说完,说了句吃饭吧,抬脚先往饭厅走去。
身后姜静看了看丈夫。
“我怎么觉得这是给咱们打预防针呢?”
席父深沉地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幽幽:“他还能想着打预防针也算不错了,你当年为了跟我结婚,可是连……”
“闭嘴!”姜静睨了丈夫一眼。
寒假后三天,高二上半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
席司宴和薛平虽然中途因为竞赛很久没有待在学校,依然包揽了年级第一和第二,这已经够让之前月考好不容易拿下第一的孙晓雅郁闷的。
更夸张的,是这次的年级第三,变成了陈默。
他终于骑到了孙晓雅的头上。
把人雅姐气得在班级群里说要和陈默一决高下。
陈默对成绩这事,一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毕竟基础是基础,他能在不如实验班的人努力的前提下,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得益于他学过的东西远超一般普通的高中生。
多少有些走了捷径的意思。
所以当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
陈默的另外两个叔叔,一个姑姑三家人上门,进门就围着杨舒乐大肆夸奖,说他如今是越发优秀了。不仅仅得学校重视,成绩也肯定名列前茅。
这下尴尬的何止杨父杨母,还有不少和陈默他们同龄的堂兄弟姊妹。
毕竟杨舒乐不知道是不是把重心放到了其他事情上,期末考试成绩下滑接近一百名的事情,只有一些叔伯长辈不清楚。
其中陈默的姑姑最为夸张。
她当年也是自由恋爱,可惜所托非人,这些年婚姻一地鸡毛不说,时不时就得回杨家找老爷子哭穷。而她那个穷鬼丈夫,也被安排在杨氏集团,担任一个不大不小的经理,这让这位姑姑一向比较刻薄。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儿子女儿挤眉弄眼的样子,知道周窈茕喜欢杨舒乐,先是吹捧了一番,转头还问陈默:“小默,你说姑姑说得对不对嘛?你呀也别觉得心里不舒服,你过去那个环境,教学质量差,比不上人乐乐也算正常,再接再厉嘛。”
陈默当时还端着一杯厨房准备的牛奶。
喝了一口连连点头:“嗯嗯,姑姑说得有道理。”
“是吧?”姑姑还挺得意,又转头对着杨氏夫妇道:“陈默这孩子其实还是挺有礼貌的。”
周窈茕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
她从来不喜欢杨家的一些亲戚,可这次舒乐考得那么差,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只能先将人招呼进屋。
中午饭就只有杨家这边的亲戚来了,有了这位姑姑,饭桌上就没冷过场。和陈默上辈子经历过的场面有点像,又有些不一样。
毕竟陈默也没掀桌。
吃完饭他换了杯枸杞红枣,听着几位不知情的亲戚再次把话题拉回来,再次夸起杨舒乐,躺在沙发上附和:“对对,你们真有眼光。”
这位姑姑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不忘再次贬低起陈默。
说:“陈默,你看看自己坐没坐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豪门少爷。还有你杯子里那是什么啊,姑给你们带了补脑的营养品,你得把自己以前那些毛病改改,多跟着舒乐学习,你别觉得长辈说话难听……”
陈默听得昏昏欲睡,“你们说的都是事实,我不介意的,拿着喇叭去大马路上喊都可以。”
摆长辈谱的人觉得他油盐不进。
反而是彻底听不下去的几个堂弟堂妹各自扯了自己父母,脸上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开口说:“能不能别说了,人堂哥考的年级第三,成绩特别好。”
“就是啊,反而是舒乐哥,听说排在年级一百多名。”
“默哥,你成绩怎么提得这么快的?教教我呗。”
年级小一些的孩子对陈默开始有种莫名崇拜。
毕竟他们同样是日常被家长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的对象,但偏偏陈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回一两句,能把家长噎得脸红脖子涨。
长辈些得知真相,悻悻住了嘴。
陈默得到清净,为了不被一群小毛孩追着屁股烦,他躲回房间看了部电影,看到一半直接睡过去了。
后来是被手机信息提示音吵醒。
发现是杨跖给他发了消息。
他说周家的亲戚来了,还有一些父亲的生意伙伴也趁此上门拜访,让他下楼打招呼。
如果不是周家有个外婆在,陈默是真的想直接无视这消息。
他一看时间,下午四点。
因为是冬天,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寒风吹起地上的枯枝,有些萧瑟感。
陈默认命从地毯上起来。
换了身衣服打开门换鞋。
刚好听见杨舒乐的声音,他应该是在和杨跖打电话。
杨舒乐:“我没找到他。顺便叫一下陈默?”他语气一下子有些抱怨,“他脾气那么大,要是在睡觉我哪敢喊?再说了,爸爸是让我来找……”
陈默起身,正准备示意自己已经看见消息了。
结果头抬到一半,就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一双鞋。
陈默以为是杨舒乐。
下一秒肩膀上就传来一股推力,他光着一只脚被人推进房间,“咔哒”一声,房门再次关上。
“你他妈……”
陈默骂人的话,在抬头看见面前的人时戛然而止。
他的房间窗帘拉了一半,所以光线有些暗,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席司宴宽阔的肩膀靠着门,一只手还揽在他腰上防止摔倒的从容模样。
陈默愣了半晌,看看眼前的人,再看看门。
“什么情况?”他懵逼问。
他不记得上辈子大年三十,席家有人来过。
席司宴的目光扫向底下他踩在地板上那只光着的脚,手上用力提了提,让陈默那只脚得以落在他的鞋背上。
席司宴说:“别踩地上,冷。”
第42章
陈默脚被迫离地, 两人上半身瞬间贴近,他完全不懂这操作,第一反应还挺震惊:“我好歹也有一百多斤吧, 你这么轻而易举显得我很像个弱鸡啊。”
“这是重点?”席司宴垂眸低问。
隔得近, 他说话的气息近在咫尺。
陈默终于觉察出那么点不适应, 动了动,“你先松开。”
“你鞋呢?”席司宴没松手, 替他在四周看了看。
陈默翻了个白眼,“在门外。刚刚要不是你推我一把,我至于把鞋踢出去吗?”
“抱歉啊。”席司宴胸腔震动两声, 似乎憋着笑意, “遇到个不想搭理的人, 就只好上你这儿来躲躲了。”
陈默想到刚刚杨舒乐电话里说要找的人, 大约猜到那个他不想搭理的人是谁了。
可既然不想遇见,他出现在杨家这就有悖常理了。
陈默问:“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席司宴反问,说:“你们家给我爸妈发了邀请函, 过年他们得应付家里人,来不了,就让我来了。”
听起来挺合理的。
如果不是上辈子席家压根没人来, 陈默真就相信他是为了两家交情,替父母走了这一趟。
不过陈默也没深究, 手在席司宴肩膀上撑了一下,准备要单脚跳开去换另一双鞋。
手是撑上去了, 不过没来得及跳。
门外就响起了杨舒乐的敲门声。
“陈默, 在不在?”
声音冷漠僵硬, 透露着不情不愿。
陈默要跳开的动作凝滞, 回了句, “在。”
“大哥让你快点下去。”
杨舒乐说了声就想转身离开。
就因为一个期末考,今天他在一大堆亲戚面前彻底没脸,一句话也不想和陈默说。结果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了自己脚边的鞋。
只有一只,呈翻倒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预感。
在门外站了两秒。
再次出声:“陈默。”
“有事?”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确定陈默此刻就在门里边。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他遗落一只鞋在外面,人就隔着一块门板,却一点打开门的意思都没有。
杨舒乐直接问:“你有看见宴哥吗?”
这句问话从外面传来时,陈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人,彼时席司宴已经放开在他腰上的手,靠着门,似乎在等待着他如何应付。
陈默半晌不出声,席司宴用口型提示他:说我没在。
凭什么?陈默给了他一个这样颇有些无语的眼神。
席司宴看了他两眼,突然上手迫使他侧头,然后凑他耳边低声说:“我现在要是出去,不出半小时你亲爹妈就能告诉你所有亲戚和合作者,我和杨舒乐私交甚好。”
陈默仰头躲开这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压迫感的动作,怀疑,“你来都来了,不是应该早有心理准备?”
“有啊。”席司宴点点头,“可这个私交甚好的对象,不是你吗?”
这话直接给陈默整不会了。
他总觉得今天的席司宴有些不太一样,而且两人实在是隔得太近,陈默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失神了那么一两秒钟。
好在他很快清醒。
抬头,冷漠:“那你求我。”
“求你。”席神人设碎了一地。
陈默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有吗?”他淡定:“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遇到困难求助难道不是本能?”
神他妈本能。
陈默某一刻怀疑自己面前的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虽然能这么一本正经,又出乎意料,确实很席司宴。
门外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里面窸窣的动静,拍门的节奏一下子快了起来,有些迫切:“陈默,怎么不说话?我问你看没看见席司宴,他应该没有在你房间里吧?”
下一秒,门咔哒拉开一条缝。
陈默探出脸,面无表情:“没看见,没在,还有事?”
“你确定?”杨舒乐够着想往他身后看。
陈默一只手抓上门框,偏头假笑:“喂,嘛呢?你这副捉奸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了?”
杨舒乐被噎住,“你口无遮拦!”
“谢谢啊。”陈默说:“我就喜欢胡说八道,席司宴此刻就在我身后,他特地来找我的,我们刚刚还抱在一起了,你信吗?要不要进来观赏观赏?”
杨舒乐瞪着眼睛呆滞两秒。
彻底相信席司宴没在这里,气冲冲转身离开。
陈默蹲下去,捡回自己另一只鞋,跳回来。
他压根没看席司宴,一路跳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边提起膝盖一边穿鞋,开口说:“人走了。你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拜访我爷爷的吧?他应该在三楼招待客人,你要是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劝你等半个小时再上去。”
说完就察觉到席司宴已经站到了自己跟前。
而且还在笑,他说:“你不是都说了,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得了吧。”陈默瞪上鞋子,起身,拍了拍席司宴的肩膀,“玩笑一个人开是玩笑,两个人一起开那过了。真要毁了你清誉,我上你席家门口自杀谢罪?”
席司宴挑眉:“清誉?”
“对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
陈默一直记得席司宴说过的这话,而且上辈子席司宴和杨舒乐之间的关系会传成那样,陈默现在合理怀疑,是杨舒乐一手操控自导自演。
可这么做的后果,是传言里席司宴出柜后,被家里逼到了国外。
陈默又问:“你高中毕业是不是要出国?”
席司宴面露意外,“谁说的?”
看吧,果然是因为如此。
陈默叹口气,劝诫:“不打算出国,确实是要离杨舒乐远点。房间借你了,自己待半小时再出来吧。”
陈默说完后,自己打开门先出去了。
所以他也错过了身后席司宴食指勾了勾眉尾,眼底那一抹好似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在席司宴脸上消失。
他接了个电话。
是他原本让盯着杨家动向的人。
对方说:“宴少,之前你让我查的陈默有没有给陈建立转钱的事,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他除了当初为了拉陈建立入局那一笔,之后再也没有给过对方钱,不存在被威胁勒索的情况。”
席司宴站在陈默房间的窗户边,替他一把拉开窗帘,嗯了声。
外面光线越发暗了。
不过天光足以让人看清陈默在杨家的这个房间。
空间大,很豪华。但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太空了,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私人物品,就像一个偶尔会来借住的地方,看不出任何个人痕迹和感情。
手机里的人还在说:“不过倒是有点意外收获,我想还是跟你说一说。”
“什么?”席司宴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
对面:“陈默的个人户头资金不少,除了杨家定期打给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他自己的投资理财做得也相当优秀,效益颇丰。差不多两个月前,他给了一个在校大学生一大笔钱。”
席司宴皱眉:“对方什么人?”
“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好像是家里有困难的一个学生,两人也没任何交集,可能就是单纯的公益行为。”
是不是公益行为有待商榷。
不过既然陈默没被陈建立勒索,席司宴直接叫停了,说:“关乎他隐私的部分别过分深入,到此为止吧。”
“好。”对面应了。
不过到底是老爷子的人。
免不了多问两句,“你这么关注这个陈默,是出于?”
席司宴看着外面,看这个寒风猎猎的大年三十。
良久之后,说:“你可以理解成,愧疚。”
这种愧疚说不明从何时起,却已经存在很久。
近来他开始不断回想,第一次在那个遥远的山村见到陈默,他从头到尾没有下过车。这种冷漠源自于什么?不认识,不熟悉,傲慢,偏见,还是他见惯了豪门这种狗血戏码。他想,陈默不会有什么不同。
无论是争权夺利,还是在豪门里苟且偷生,于他何干?
事实证明。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陈默。
他不断问询,那个陈默到如今自己眼前的这个陈默,他中间经历了些什么?内心又有过多少挣扎?他真的不会不甘,宁愿放弃一切向现实妥协?
他忍不住关注,偏袒,提醒,甚至是插手。
他已经察觉,最初的心情变了质。
丝丝缕缕的疼痛是一种绵长的折磨,需要在不断的自我寻找中才能看清那是什么。后来,在给他补习中,中医馆,在冰原镇,在一次次陈默口无遮拦又无比坦荡的目光里,他认清,那种感受叫心疼。
说来好笑。
席司宴这辈子唯一心疼过的东西,是五岁时,想要在路边没来得及带回家,就亡于车轮底下的一只流浪猫。
席司宴见过那只猫的眼睛。
琉璃材质,瑟缩着,想要亲近人又害怕的样子。
和陈默截然不同。
所以席司宴的心疼也不同。
五岁时,他只会想着将猫带回家,藏起来。
十七岁时,他已然学会不动声色站在旁边。也清楚只有慎之又慎,千疮百孔的流浪猫才肯稍微探出头,放下戒心靠近满腹心机的人类。
席司宴并没有在陈默的房间待足半小时。
他的确接到了来杨家拜见杨老爷子的提醒,所以十分钟之后,他就打开门上了三楼。
没有人知道老爷子和他聊了什么。
只知道晚上开宴前,他搀扶着老人从楼上下来,看起来相谈甚欢。
此时的楼下也相当精彩。
今年来的人,远比陈默记忆中那年来的人多得多。
有如上午陈默姑姑那般妖魔鬼怪的亲戚,有周家礼数周到的拜访。有到处尖叫,满厅乱跑的小孩儿,还有一些小公司负责人混进来到处递名片的。
何止一个混乱了得。
彼时的陈默,靠着后厅的玻璃窗,置身于这片看似热闹的,实则像闹剧的年三十聚会。
看杨舒乐左右逢源。
看杨跖一副精英派头和人应酬。
席司宴搀扶着老爷子一出现,这场闹剧突然安静。
陈默隔着满厅的觥筹交错,和站在老爷子身边,像上流社会最有底蕴教养家的小辈的席司宴,隔空对上。
脱离了房间那个密闭的空间,席司宴周身的气场早已发生变化,仿佛生来就高人一等难以接近。难以想象他还是那个就在不久之前,说求你都不眨下眼的人。
陈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是对看见眼下这场景最好的诠释。
结果吹得无数人回头。
众人只看见杨家找回的那个儿子,一身礼服矜奢低调,模样耀眼。
就是这看见席家小辈后那行为。
怎么看都像一小流氓。
第43章
就在周围人窃窃私语, 或当看客,或发出评价时,楼梯上的老人突然招手, “陈默, 你过来。”
陈默挑挑眉, 从门框上起身,上了台阶走到老人下首, “爷爷。”
说完和老人旁边的人对视一眼,席司宴眼里波澜不显,似乎陈默刚刚引起的骚乱并未被他放在心上。
“嗯。”杨老爷子点点头, 抬手搭上陈默的肩膀, 突然转向满厅的宾客亲戚开口说:“今天本就是个团聚的好日子, 为的也是庆祝我这个孙儿有缘分回到咱们杨家。杨家欠他不少, 各位今日就不妨为我杨琮显做个见证,待我百年归世时,我个人名下的所有财产, 将全部由陈默继承。”
全场一片哗然。
连陈默都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回头。
老人按在他肩上的手安抚般拍了拍。
下面果然就有人忍不住了。
老爷子名下的财产可不少,涉及各种不动产、古董字画,甚至还持有杨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老爷子有四房子女, 子女名下又有子女,不论是按道理还是情分来讲, 都轮不着陈默这么一个刚回家不到半年的孙辈继承。
陈默那个姑姑是最先跳出来的。
开口时脸色就已经铁青,说:“爸,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
“就是啊。”陈默的几个叔叔也跟着道:“爸, 陈默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都没成年呢, 再说您身体健康, 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现场唯一高兴的,应该就是陈默的亲生父亲杨启桉。
杨启桉虽然掌管着公司,平日里却没少受兄弟姐妹的掣肘。不论老爷子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将来总归是自己儿子拿到这笔遗产。
所以他脸上一瞬间焕发的光彩压都压不住。
陈默的目光从杨家一众长辈的脸上划过,又对上杨跖深沉又略显复杂的目光,最后是一脸不甘震惊的杨舒乐。
每一个人,他们在想什么,陈默一清二楚。
他意外的是老爷子。
按照原来的轨迹,老爷子病逝于三年后,是突然走的,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杨启桉在位时,集团很多问题就已经积重难返。
后来杨跖上位,陈默和他明争暗斗多年,实际上对日渐式微的杨氏心知肚明。他和老K在外自己创立科技公司,除了弥补早已丢失的自己的那点遗憾,也有给自己一党的人留退路的意思,虽然最后一切都没来得及,可现实就是如此。
如今的陈默在面对杨跖时,说是将来要把名字挂靠在公司,实际上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这番话的意义,于陈默来说无比沉重。
他不清楚老爷子为什么突然下这个决定。
难道就因为这一生他偶尔会给老人打去的问候电话,又或者他将寻常注意到的,有关老人身体健康的一些调养方法,时常科普给照顾老人的佣人?
陈默觉得不是。
“爷爷。”陈默要开口拒绝。
老人哎了声,示意他别说话,自己转向自己的子女,开口道:“你们也先别顾着急,我说的个人遗产,不包括公司股权。是我个人的心意,你们扪心自问,杨家有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个?陈默不一样,这点东西一群大人跟一个孩子争,你们也是有脸。”
还有人想反对。
毕竟就算没有股权,那也是一笔不可计数的遗产。
但到底没了大头,老爷子这话说得又挺绝,继续下去,场面怕是会变得难看,遂偃旗息鼓。
经此一幕,客厅重新恢复热闹的时候,陈默一下子成为了人堆里的焦点。
他避开所有人,在小厅的拱形阳台找到席司宴的时候,对方正和几个同龄人,其中有两个还是陈默的表亲,正站在那儿聊天。
阳台对着小花园,几人也不知道聊的什么,靠着栏杆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
陈默一出现,一伙人全看了过来。
表亲都是周家这边的,自从陈默和周老太太见过面后,周家人对他都很和煦。
此刻见了他,笑着招呼,“陈默,找谁呢?”
“不找人。”陈默手上拿着杯饮料,笑着过去,寻常:“里面太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你还闷?”有人夸张玩笑道:“咱们这个年纪的,现在应该就数你最富有了吧,要是换我,做梦都得笑醒。”
陈默靠近栏杆,拿饮料罐在席司宴手上的饮料罐上碰了一下,把话题引向他,“别说我,我就是一米虫。论有钱怎么着也该是宴哥吧,有钱不说,还有能力,还有脑子,你们说他别说我。”
果然,话题纷纷偏向席司宴。
席司宴对这么明目张胆的引火烧身付之一笑,三两句应付掉调侃和问询。
等其他人都散了,阳台上就只剩下他们俩。
这会儿外面挺冷的,尤其是刚从暖气很足的空间里出来,待不久出口就有白气。
陈默手撑栏杆望着外面,开口说:“干嘛跟我爷爷说那么多我的事?”
“无非是因为老人关心你。”席司宴仰头喝了一小口,侧身看着陈默,“不高兴了?”
“怎么会。”陈默轻笑。
只是在老人说出那句:你爸妈糊涂,大哥自我,如此这般你还能取得好成绩,爷爷很开心。杨家没什么出息人,东西给你不算埋没,就当傍身,人活着开心要紧。
陈默有些愧疚。
他骨子里从来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人,更没什么非要实现不可的目标,不清楚算不算辜负了老人的一番心意。
就在这个时候,陈默的手机里收到两条消息。
是他加过,简单交流过的,这一年还没毕业的老K。
老K给他发了两张图片。
一张是个中年妇女坐着轮椅却在厨房忙碌的背影,第二张是一张摆了简单朴实年夜饭的木桌,有蒜苔炒腊肉,有红烧鱼,有干煸竹笋等。
老K的留言很简单。
“我母亲已恢复大半,如果不是你,我这个年很可能已经尝不到妈妈的味道了。谢谢。”
“另外你寄来的钱有剩余,我已经将钱用于与同学合作的创业项目,应你要求,算投资。如方便,可与我联系确定正式合同。”
陈默印象里的老K本就是极度认真严谨的性子。
前一句难得有些感性。
只不过陈默当时匿名将钱转过去,只是为了让对方没有负担才那样说的,没想到后续还能再接到他的消息。
陈默回复的时候,旁边的席司宴很有礼节地避开了目光。
结果陈默字打到一半。
两人背后的斜对面,隔着一成人高的室内盆景的角落,突然传来争执声。
一男一女。
听声音竟然是杨跖和他女朋友苏浅然。
杨跖:“你什么意思?”
苏浅然:“你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杨跖,咱们一早就说好了的,互不干涉。如果你非要这么不讲道理,那咱们也不用继续了。”
居然在闹分手。
几步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杨跖似乎抓住了苏浅然。
“我并非干涉你。”杨跖在解释,压抑着脾气,颇有耐心,“目前正是两家合作的关键期,你这个时候非要去搞什么大学生投资创业,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女人冷笑了一声。
“你为难?你在为难什么?为难咱俩凑在一起带来的结果并不符合你期许的利益,还是说,我就非得牺牲自己的理想抱负去迎合你?我告诉你杨跖,你做梦。”
杨跖粗喘两口气,看起来气得不轻。
怒声压抑在喉咙,“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去实现理想抱负了,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跟你讲屁的道理!”
“苏浅然!我是你男朋友,不是那些围着你转一心只想着要你钱的年轻大学生!”
“你神经病吧?我那是正规投资!”
陈默字都不打了,和旁边的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撞见人男女朋友吵架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陈默虽然一直知道杨跖和苏浅然的感情不好,但也不能说两人之间全无情分,毕竟后来结婚好几年都没离,需要非常人的忍耐力。
但当下看起来,苏浅然的确气得不轻。
二十多岁的女人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浅灰色职业套装,这样的打扮让那张有些娇艳的脸多了几分成熟的女性魅力。
就是此刻发着红,气的。
眼看她转身要走,杨跖上前两步还要抓人。
陈默出声:“浅然姐。”
既然还没结婚,陈默自然不会称呼对方大嫂。
被叫的两人同时顿住,朝阳台看来。
杨跖看清阳台都有谁之后下意识一顿。
反而是苏浅然,压下情绪面露笑意,“陈默是吧?你好。”又看向他旁边,“司宴,你俩认识啊?”
同在一个圈子,席司宴显然也是认识苏浅然的。
点点头笑:“同学。”
“嗯,让你们见笑了。”苏浅然整理了下头发,姿态挺大方。
陈默说:“浅然姐是在做大学生投资项目?刚好我有认识的人在创业,不知道姐你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陈默。”杨跖在旁打断他,拧眉:“你别胡闹。你一高中生知道什么叫创业,什么叫投资。”
陈默还没说话,苏浅然先鄙视了一句:“你看不起谁?你以为谁都像你另一个弟弟,看起来什么也不懂,虽然确实也不懂,却知道旁敲侧击打听我苏家家底。你那么喜欢他,他这么多年学到东西是挺让人惊喜的。”
这通嘲讽,直接把杨跖脸都给怼绿了。
也确实证明,苏浅然一开始就不喜欢杨舒乐不是毫无根据。
杨跖按眉:“这事儿我跟你道歉。”
“免了。”苏浅然高冷,加了陈默的联系方式扬长而去。
这一次杨跖没有继续去追。
而是看看陈默,又看看旁边的席司宴。
陈默以为他今晚势必要对老爷子的决定,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结果他扫了扫陈默的腿,莫名其妙来一句,“外边冷,你俩站会儿早点进去。阿宴,看着点他。”
莫名其妙。
倒是席司宴,颇有教养,点头:“好。”
杨跖一走,陈默低头也看向自己的腿,怀疑:“他刚是在同情我?”
“同情不至于。”席司宴说,“你这个大哥,有的时候显得狠心不足。”
陈默因为席司宴的解读,总觉他要是杨跖这种人,干的事可能比杨跖还要黑一千倍。
不过他到底不是,也不可能是。
席司宴问:“你刚刚说的投资的事,是为了帮苏浅然解围?”
“为什么就非得是解围?”陈默笑了笑,“也可以是为了我自己。”
陈默再次转向外面。
抬头看着夜空,“宴哥,新年了。”
“新年有什么愿望?”
“自由吧。”
不是从这一滩烂泥里逃开,是从身到心的自由。
老爷子的决定施加给了陈默一些新的东西。
他想,他也许可以做点自己真正感兴趣,上辈子却没来得及实现的事。
比如理想。
比如未来。
第44章
因为这个大年三十, 导致一直到初六,陈默都总是身处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家庭形式的聚会里。他好像一下子成了香饽饽,过去压根不熟的叔伯、兄弟姐妹轮番出现, 好像过去从未疏远过一样。
陈默从不拒绝, 夸他就受着, 教育他就听着。
只不过在任何人打听老爷子到底都给了他些什么好东西,又或者说以自己有事为由, 想从他手里“暂借”老爷子物品的人,陈默一律当没听见。
年还没过完。
他身边的这股热潮一下子褪去。
各路亲戚再提起他,都只一脸便秘说, 是个懂守财的, 就差直接说他抠了。
陈默抠不抠, 知道的人自然知道。
“又给钱?”高二下半期开学不久, 老K发消息来说:“您之前介绍的那投资人经过评估决定投资我们了,单就这一点,已经很感谢您了。”
对面上来一下子就用了尊称。
这让在自习课上偷偷用手机的陈默一阵不适。
陈默:“叫我陈默就行。”
老K:“好的, 陈老板。”
陈默:“……”
虽说知道对方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叮嘱过苏浅然不要说漏了他的信息,可当他身处在一片高中生的环境当中, 怎么都无法把自己代入前世坐在办公室的那个自己。
何况他也不喜欢。
不喜欢那种上下级等级分明的办公环境。
每天有签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 解决不完的人事麻烦。
他想起自己在很小的时候。
在一个落后闭塞的山村,发现隔壁小孩儿在外务工的父母带回来一个遥控玩具汽车的那种震撼。
那是他对大山以外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探索精神。
哪怕他身在水深火热当中。
在县城上初中那几年, 从书里, 从各种兴起的KTV, 网吧等环境里, 他清楚的知道, 不是每对父母都是陈建立和李芸茹,生活也从不只是他能看见的那方寸之地。
不曾落下的学习,是他潜意识的第一种逃离方式。
虽然后来回到杨家,他陷入了另一种自我认知障碍,但这并不妨碍,他心底深处从未放弃寻找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后来有机会认识老K,并与之合作。
他喜欢日新月异的世界。
痴迷于尖端科技与形成原因。
只要身处其中,好似他就只是最初的他自己。
陈默回复老K,“这笔钱才算是我正式入股,之前的不算。不过我有条件,我不参与任何形式的决策经营,五年之内,也不保证能提供成熟的技术支撑。”
虽然占着股,这话听起来也像是白送钱。
对面半天没有回消息。
陈默原本一直低着头,突然听见笃笃两声。
抬头就发现班主任向生泷就站在自己旁边,用死亡视线盯着自己。
“交出来吧。”向生泷伸手。
这动静已经足够让全班侧目的了。
陈默一下子被打回原型,摸了摸鼻子,认命关机交出去。
向生泷没收掉手机之后,不忘教育:“刚开学不到一个月就这么放纵,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好就飘了?路还长着呢。”
“我错了老向。”陈默识时务者为俊杰。
向生泷:“老向什么老向,注意课堂纪律,严肃点。”
班上一阵哈哈笑声。
向生泷转身走向讲台,没好气:“都笑什么笑,都给我好好自习。你们看看人席司宴,开学就飞首都参加竞赛去了,不出意外,人高二结束就能完成奥林匹克整个赛程,已经跑出绝大多数人一大截,你们还在这里悠哉悠哉的没点紧迫感。”
四周一片哀嚎声。
“老向,学习已经够苦逼了,宴哥这种降维打击的怪物就不用拿来羞辱我等平民了吧。”
“就是啊,我们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老实人,师生之间何必如此图穷匕见。”
实验班的学生,最不缺的就是口才。
陈默在后边听得可乐,看了看自己旁边空着的位置,也有点恍然。
三月了,教学楼底的几株樱花开得正盛。
此刻教室里说着自己都是平民的人,无一不努力在奔向自己的前程。
陈默内心翻涌着某种迫切。
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明朗。
后面不过几天时间,陈默就收到了老K发来的关于他们团队目前正在进行的项目资料,是有关智能技术在新媒体应用上的专题研究。
陈默对智能技术不陌生,毕竟他上辈子也带过相关项目。
这不妨碍他查阅大量资料,寝室的桌子上放着不少砖头一样厚的专业书。
他从头开始涉猎,和老K的交流日益增多后,聊天里的东西也开始越来越专业,而这个时候也还只是大学生的老K,态度也越来越认真。
顶着个高中生身份的陈默,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如今的真实信息。
寝室里的人就开始觉得奇怪了。
毕竟养生默少最近看起来不太养生。
不是说他不泡脚,不喝茶,不穿秋裤,而是说他最近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一直在他身上的那种懒怠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起来足够从容的坚定的感觉。
“这都是什么啊?”齐临和女朋友在网上蜜里调油之际,翻着陈默桌子上一本晦涩难懂的全英文书,震惊:“我居然完全看不懂。”
“有关机器人的。”陈默扫了一眼说。
齐临:“……机器人?你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单纯喜欢。”
陈默伸手将书拿回来,掂了掂,笑道:“其实挺有意思的。”
“你们的世界我不懂。”齐临懵逼说:“以前我只对老席有这种感觉,就觉得压根不是一个世界。默哥,你最近是要步他的后尘啊?”
“我可没有。”陈默轻松转过椅子,“席司宴是卷你们所有人,我纯粹自己高兴,卷我自己。你看我还刚被老向缴了手机,给人发个消息都得借用你们的。”
正说着,手上的黑色手机就震动起来。
陈默的社交软件已经退出去了,所以直接把手机还给齐临,“有电话。”
“应该是我女朋友。”齐临一脸甜蜜,不太好意思接过去,看也没看屏幕,接通后张口就喊:“老婆。”
陈默在椅子上一抖。
下一秒就见齐临一脸裂开的表情。
结巴:“席……席,不是,老婆,呸!我不是叫你老婆。”
他解释半天,然后一头黑线一样重新把手机递给陈默。
“找你。”
“找我?”陈默确定了一下,才接过手机,看清是席司宴来电后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齐临,才把手机拿到耳边:“有事?”
对面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
有电流刺啦的声音,但席司宴沉稳的语调还是很快传来,“你手机呢?给你发消息好几天不回。”
“你给我发消息了?”陈默愣了愣,“手机在老向那儿呢,上课用被抓到没收了。”
陈默说得坦荡,席司宴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嗯了声。
陈默如今只知道他人在首都,赛程进度不太清楚。
问他:“你现在在哪儿呢?在做什么?”
“准备要出国比赛了。”席司宴说:“正要上车去机场。”
陈默:“这么快?”
席司宴:“嗯。”
说到这里,陈默就听见了另外一头点名的声音。
“那你快去吧。”陈默笑说:“比赛顺利,前途万里。”
席司宴应了声:“好。”
又说:“国外联系比较麻烦,有事就留言。”
陈默也应了。
有了过年那会儿的事,陈默似乎已经习惯自己的所有事席司宴都知情,也习惯那种自己好像真要有事,找他的话不会怀疑他不帮的可能性。
虽然他其实什么事也没有。
杨启桉近来忙着讨好自己,生活费都已经翻了倍。
周窈穷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周家老太太给教育了,开年后,突然实行起一碗水端平的政策,除了偶尔应付司机带来的汤盅补品,并未给他造成多大困扰。
至于杨跖,苏浅然最近为了项目忙得不可开交,他应该是有了危机感,没空注意其他的。毕竟据陈默所知,杨舒乐利用亲生父亲后反被利用的事被揭穿后,并未就此收手,反而多有来往,一起在餐馆吃饭的照片都被放出去了,杨家却没有处理。
而一直跟拍杨舒乐的平台不知情。
再次把身世的事情搬了出来。
标题还挺温馨。
《“明日之星”与他平凡朴素的父亲》。
杨舒乐这会儿估计正忙着怎么掩盖此事,没空出现在自己面前。
直到和席司宴断了电话,陈默都没想起来问,他找自己到底什么事。
而另一边,日头正盛的中午,开往机场的大巴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了。
这次出国是以小组的形式进行比赛的。
坐在最后面的几个年轻学生,有男有女,此刻开着窗正挤着往外面看。
见到终于收了手机回来的人。
几个人兴奋:“队长,你跟谁打电话呢?”
“男的女的?”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关心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不会是女朋友吧?”有女生看似酸溜溜,实则真小声试探问:“我们好不容易从牢里刚放出来,就迫不及待给人打电话,队长,说说呗,谁这么要紧啊?”
被起哄的人,胸前戴着代表国籍的身份牌。
脸上丝毫没有被调侃后的外露情绪,一双长腿毫不迟疑走向车门那儿,不忘提醒,“坐车别把脑袋伸那么长,威胁交通安全知不知道。”
迎来一片切声。
等他上了车,坐到最后面靠窗的位置。
有人不死心,“队长,你还没回答我们,你刚刚打电话的是男是女呢。”
“男生。”席司宴闭着眼回了一句。
一句男生,直接消灭了大部分热情,让人直呼没意思。
有男生嘀咕:“这么重要的时刻,给男的打有啥意思。”
席司宴睁眼侧头:“挺有意思的。”
“……啊?”
席司宴不再应付这些问题。
闭上眼睡觉。
在前往机场的路途中,他短暂浅眠。
做了个短短的似梦非梦的场景。
同样一条路,奔赴机场,只是少了一句前途万里,那点遗憾就好似再也无法填补。
所以当飞机飞上万米高空。
世界渺小,身在此处的人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
——前路浩荡,也祝你顺风。
第45章
高二下半期还没结束, 学校就收到了席司宴带领小组拿下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小组第一,单项个人第一的佳绩,同时收到清北的保送通知, 还有国外名校发来的橄榄枝。
比上辈子还早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年级第一的宝座也终于换了人。
陈默的名字稳稳当当排在最前面。
席司宴回校那天, 学校甚至很夸张地在校门口拉了横幅——热烈欢迎我校优秀学生席司宴同学, 载誉而归!
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亲自去接的。
“台词背好没有?”赖主任扯了扯自己身边学生的胳膊。
如今的年级第一站没站相,好好的校服穿得松松垮垮, 看得赖主任直皱眉,拍了他一巴掌接着道:“昨晚干什么去了?”
“学习啊。”陈默手里拿着一捧向日葵,随口说:“您以为年级第一好考呢, 我不得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努力。”
“胡说八道。”赖主任是一句话也不信, 没好气:“我都听你们寝室的人说了, 你还在自学那个什么编程对吧?陈默, 你得搞清楚自己是个需要面临高三的学生,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一切都是扯淡。”
陈默失笑, 看着旁边秃顶的中年男人。
打起精神不逗他了,说:“您想多了,昨晚被人拉着打游戏到两点。”在赖主任瞬间黑脸的同时, 又贫道:“您难道不知道,天才是不需要多努力的, 足够跑在大多数人前面了。”
赖主任抬脚就踢他。
要不是碍着还有不少其他校领导在,陈默铁定挨批。
陈默往前边一直在路口张望的一群人看了看, 继续说:“其实这什么欢迎仪式真没必要, 不说席司宴爱不爱这套, 这大热天的, 在校门口演这出也不嫌热得慌。”
“就你知道!”
赖主任说他:“我看你是嫉妒人席司宴拿了第一。”
陈默知道好学生都是老师的宝, 尤其是席司宴这样的,老师听不得人半点污蔑,陈默道:“真的,他这人讲究得很,这么朴实的欢迎仪式谁看谁尴尬。”
赖主任怀疑:“你们很熟吗?”
“还……行?”
其实他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怎么联系了。
身份和处境原因,联系不方便是一回事,主要是没什么特别好说的。
要是成天在手机里跟人说,今天齐临又在寝室吃螺蛳粉了,老苟周末骑自行车摔了一跤,班上谁谁谁又怎么怎么,显得很奇怪。
陈默从未与任何人建立过深切紧密的联系,他也没那种习惯。
只是看着那辆特标的大巴缓缓开近。
某人从车上下来的那瞬间,陈默又有一种他好像昨天都还在学校的感觉。
他还是那副样子。
穿着常服,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背单肩包,简单又随意。
倒是校领导一窝蜂涌上去,嘘寒问暖,问路上顺不顺利?比赛紧不紧张?
终于有点英雄回归那味道了。
陈默原本有个献花,再说几句官方欢迎词的环节。
临到头了,才发现压根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席司宴其实一早就发现了他。
毕竟能让陈默这么老老实实,又不情不愿出现在此处的,估计也就赖主任能办到了。
席司宴简单应付完一众问询,主动走到陈默面前。
“送我的?”席司宴问。
隔得近了,陈默才发现他其实瘦了一点,卷起袖子的小臂好像肤色也深了些。
陈默把花递过去,台词什么的压根没记。
张口道:“恭喜。”
“谢谢啊。”席司宴在旁边赖主任瞪眼的时候,笑着接过去。
在赖主任被旁人叫住后,席司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压着声音问了句:“没休息好?”
陈默抬眼扫他,吐槽:“昨晚隔壁一哥们儿和寝室闹了矛盾,非跑过来和江序挤。呼噜声打了一晚上,你是没听见,跟打雷一样。”
陈默终于说出真实原因。
又玩笑道:“我现在还能站这儿欢迎你,唯一支撑我的就是咱俩深厚的同桌情谊,感动吗宴哥。”
“感动。”席司宴从善如流,突然道:“别动。”
陈默从鼻腔里嗯了声,表示疑惑。
结果席司宴低头凑近看了他两秒,伸手从他下眼尾抠掉一块花束包装纸上掉的芝麻大小的亮片。
席司宴伸给他看,直起身笑说:“我还以为两三个月不见,默哥见我感动得要哭了。”
“滚。”陈默骂。
校霸如今也变成了学霸。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是这样,所以当两人在下课期间穿过学校,途经林荫道,图书室,操场边上,到达高二教学楼。一路上受到的各种目光,问询,都友好到最近几个月因为太忙,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口碑的陈默感到震惊。
比如陈默就听到不少人嘀咕。
“靠,那是高二被保送那大神吧,今年即将高考的这一届估计羡慕死了。”
“席司宴啊,不奇怪。”
“走他旁边那是陈默吧,果然学神都在一起玩儿。”
“陈默难道不是被通报批评过那人?”
“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你去学校荣誉栏看看,那张照片拍得还不错。”
“本人也挺好看的吧。”
“听说脾气特别好。”
“嗯,就是太低调。”
陈默:“……”
他怀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在说我?”
席司宴失笑,“看来默哥最近混得还不错。”
近两月老K手里的项目都在要忙着竞标,陈默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给了他一些建议。结果没想到竞标前一个星期,底价被人恶意泄露,创意更是被一个名叫“至诚”的公司剽窃抢先投入生产。
所有人心血付之一炬。
陈默忙的事一下子太多了。
除了学业,还有针对这种情况的一些应对方法,紧急预案,他不方便出面,基本都通过苏浅然告知。
苏浅然也是个奇人。
她从不质疑陈默为什么懂这么多,而且对市场未来有着很毒辣的眼光。
她建议陈默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可以试着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陈默还真的考虑过,就在席司宴回来的这天下午,他其实就约了人看房。只不过所有人给席司宴组织的庆贺聚会,也定在今天晚上,陈默就将看房的时间推迟了。
当天晚上,绥城的一家酒吧被包了场。
是孙晓雅一表叔开的地方,他们只是借用场地,并且孙晓雅跟人保证他们不喝酒,这才把地方选定在此。
夜晚八点。
人带人,认识的,不认识,起码有三四十号人在。
酒吧里炫彩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配上一群群魔乱舞的未成年,怎么看都像是在犯罪。
对比特地化了妆,穿着火辣的女孩子,男生就随意很多。
“你确定这么搞没问题?”陈默不小心扫到沙发角落里一对拥吻的男女,问自己旁边扎着数根小辫的孙晓雅,“这里还有不少人压根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到底怎么跟你亲戚说的?”
孙晓雅震惊看了他一眼,笑出声:“陈默,我是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里所有人中道德标准最高的。”
陈默看了一眼隔壁,席司宴和齐临一伙人。
没人穿校服,尤其是今天穿了一身黑衬衣靠着沙发的主角,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和这种地方很相称,一点没有学校里那个矜骄的学神模样。
陈默一想也是,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公子哥,这种地方应该都是小儿科了。
有人问席司宴:“宴少,高二就保送了,那你是打算直接找个学校提前报道,还是玩儿完这最后一年再说?”
其实在场的都挺好奇这个问题。
席司宴手里捏这个透明杯子,“没想好。”
“学校也没想好吗?”
“嗯,不急。”
周围人感叹:“有钱任性。”
“难道不是脑子聪明任性?”
“都是啊,毕竟不读书,也有千亿家产等着继承。”
周围哄堂大笑。
陈默没跟着起哄。
他其实不太喜欢一些娱乐场所,和前世在类似场合看过太多恶心的交易和场景有关。他可以附和着维持体面,甚至装腔作势,回到公寓就会呕得一塌糊涂。
所以有外校的女生看他一个人,拎着瓶啤酒递给他的时候,他下意识拒绝了。
“啤酒而已。”浓妆艳抹的女孩子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稀有物种一样,揶揄:“现在不喝酒的男生可不多。哎,别说什么未成年,谁管呐。”
陈默撑着额头,无奈笑了笑,都已经准备伸手拿过来了,中途被人截走。
“他有胃病。”席司宴替他提开,在旁边坐下。
女生叫了声宴哥,面露抱歉,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陈默侧头看着旁边的人,“你喝了?”
“免不了。”席司宴说。
除了身上淡淡的酒气,陈默确实没在他脸上看出任何迹象来。
陈默倾身把自己面前的一杯没动过的白水递给他。
席司宴接了,突然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我有什么好忙的。”陈默说。
席司宴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喝了口水平常道:“听说你要搬出寝室?”
“嗯。”陈默既然在找房子,自然不可能隐瞒,寝室里其他人也知道。
只不过他没有说具体原因,只是道:“最近突然找到点想做的,我看书很晚,你知道下学期高三了,寝室里每个人都需要充足的休息时间,想了想,还是搬出去算了。”
席司宴没说话。
陈默反问:“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校?”
“最近吧。”席司宴顿了两秒道。
陈默有种感觉,好似他一开始的答案并不是这个,只是临时改了口。
陈默也没继续问下去。
周围太吵了。
在这种氛围里,即便没喝酒,人也很难保持绝对的清醒。
陈默的胳膊挨着席司宴的胳膊,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能清晰感知对方身上的体温。
不断有人来找席司宴说话,祝贺的,玩笑的,调侃的。
陈默看人来人往,听他随意和人交谈,酒也喝得不少。
那个瞬间,他内心生出淡淡的遗憾。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活了两辈子,而是上辈子就早早看开,他们或许也如此生早早熟悉。那种熟悉不再隔着很多别的东西,比如时间,心性,那么席司宴或许有幸见到一个纯白热烈的少年陈默。
那是陈默自己,都没见过的样子。
如今的陈默,再冲动,开再没边界的玩笑,都不能改变他思维里本质的冷静和成熟。
所以当老苟拿着手机冲过来。
告诉陈默说:“操!杨家暴雷了!”
事情是先从杨舒乐那里起的。
他和陈建立在一起的画面,被拍摄他的平台拍到了好几次,记者估计觉得从原身家庭出发,能挖到更有深度的东西。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
当初“抱错”被澄清的新闻再被翻出。
新标题格外悚然。
《亲子惨遭虐待,豪门隐瞒是为哪般》
《揭露少年大山里的十七年》
说是杨家暴雷,真正处在风口浪尖的人,反而是陈默。
因为杨家股价大跌,虽然远胜当初,但一切新闻的视角,都是从全方面挖掘陈默开始的。
新闻报道里,有榆槐村的邻居。
有他过去的老师同学。
有他打过工的餐馆老板。
口中的说词差不多,“那孩子努力,吃得了苦,就是性子倔又不会服软,小时候过得挺可怜的”
好好的聚会,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了。
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手机看新闻,越看,气氛就越古怪。
每个受采访的人,口中形容出来的经历过程,都很难和眼前的陈默重叠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同情他、怜悯他,有的女孩子甚至悄悄红了眼睛,直呼不敢相信。
陈默在很早之前,就有过心理准备。
所以他按了按额头,只是头疼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被曝光。
他让老苟和齐临他们继续带着大家玩儿。
起身去找刚刚脸黑得吓人,拿着手机出去的席司宴。
这酒吧位置隐秘,在娱乐街的尽头,而且要下几级台阶才能看得见正门。
此刻席司宴就靠在门口的墙边,露出三分之一的身量。
陈默往前走了几步,听见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
席司宴:“我现在要的不是解释,是解决办法!之前打过交道的媒体怎么说……什么叫官方媒体不敢硬碰硬?我告他侵犯未成年隐私你信他还敢跟我说什么官方?……放屁,别给我扯,这事儿我自己找爷爷解释……”
陈默站在后方,听了好一会儿,也没急着上前。
直到席司宴回头看见他。
皱眉:“怎么出来了?”
“每个人看我的眼神恨不能当我爹妈,实在受不了。”陈默上前走到他那儿,问:“之前我说陈建立找上我之后,在媒体方面引导出奇顺利,原来是你帮了忙,怎么不说?谢谢啊。”
席司宴收了手机,表情并未轻松,“能做的有限。”
“宴哥。”陈默笑,“你别忘了,你离十八岁都还有几个月呢。”
这话没让席司宴笑出来。
反而是脸色更难看了一点。
席司宴这会儿内心充斥着愤怒。
不单单是那些采访对象口中的无数细节,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看,更让他愤怒的,是发现陈默以这种方式被剖开在大众面前的时候,他没办法做到提前规避,连事后处理,都多有阻碍束手束脚。
他清晰感知到自己能力的极限。
是十七岁的席司宴无能为力最直白的真相,惨淡的,最真的事实。哪怕上一刻,他还在为拿到世界青少年竞赛冠军而接受无数人的祝贺。
而让他从一开始因为愧疚后生出心疼的那个人,也在今晚,毫无预兆暴露于媒体的口诛笔伐之下。
那个在冬天深一脚浅一脚去给养母买药的小孩儿。
被栓在井边冻了一夜的小陈默。
那个后来在餐馆打工。
和养父对打的少年,一一出现,成了媒体笔下的豪门落难少爷。
那种酸胀疼痛,直戳心肺。
扎得席司宴在看见眼前的陈默时,清晰感知到自己的情感已经突破了某种临界值,岌岌可危。
不远处,应该同样是一中的学生,没看见门口的两人。
正在小声说着这事儿。
“真是没想到,陈默以前这么惨。”
“杨家莫不是疯了,换了我肯定把那对狗男女告到牢底坐穿,他们倒好,不止不行动,还对着媒体撒谎,为了啥?”
“我觉得是为了杨舒乐,你看这新闻曝这么快,杨舒乐美美隐身了。而且他多受杨家宠啊,之前不是就有传闻,两人一直不和。”
“确实,还有席司宴的缘故,早就传是陈默撬了杨舒乐墙角。”
“你是说,陈默和席司宴……”
“不简单,陈默早说了自己喜欢男的,而且你们发没发现,新闻一出,席司宴那脸冷的,我看了都害怕。”
……
不小心听了全程的陈默:“……”
他看了看重新靠着墙,同样看过来的席司宴。
“要不我替你解释解释?”陈默试探道。
席司宴:“解释什么?”
陈默果断:“你席司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跟我陈默不会有半毛钱关系。”
席司宴眼底一冷,突然拉了他一把,在陈默下意识仰头之际他兜头亲下来。
虽然一触即分,陈默也傻了。
席司宴冷淡:“现在有了。”
陈默第一反应是回头看有没有被人发现。
然后发现没人看见,才重新转头。
那瞬间他感觉乱七八糟的,理不清,四周昏暗,鼻腔里充斥着淡淡的酒精味,还有席司宴身上的气息,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混乱之际张口怀疑:“你喝醉了?”
席司宴虽然脸上依旧很冷,只不过他的手指碾过陈默的耳珠,缓慢的,安抚的,带着他在情绪冲击加上酒精加持之下失控的事实。
哑声回答:“没有。”
第46章
陈默终于不堪其扰, 一把抓住了席司宴的手腕,凑近一步,借着周围的昏暗灯光看清他的眉眼, 笃定:“你就是喝醉了。”
席司宴并未抽回, 坚持:“没有。”
“放屁。”陈默爆了粗口, 又下意识放低音量,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男的, 你怎么亲下口的?”
席司宴抬眼:“那是因为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自我认知不全面。”
“你他……”
陈默对这种解释嗤之以鼻,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话里的另外一层意识, 震惊:“你是说你喜欢……我啊?”
席司宴斜他:“不然?你以为我喝了酒见人就上嘴?”
陈默无语吐槽:“这时候了, 嘴能别这么毒吗。”
他深吸两口气, 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先别说他刚刚就感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什么感觉没有。他又特地回忆这一年时间,彼此从陌生到熟悉,从席司宴成为自己的同桌, 应要求给他补习开始。越想越觉得,席司宴疯了。
虽说他不止一次送自己去过医院。
给他找过中医,陪他治疗, 让自己睡过他的床,给他带过饭, 一起逛过街,见证他打过架。
可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喜欢他香烟配红茶?
在国旗下讲过话?
一只脚半残, 白手起家?
陈默忏悔:“我错了, 我平常在你面前说话不该无所顾忌。”
说自己是个gay, 洗澡时开玩笑说不会对着他那张脸做什么, 玩游戏说自己怀了他孩子。
凡此种种, 陈默将席司宴走上弯路的原因归结于此。
席司宴见他这种时候还不忘替自己找原因的模样,磨了磨后槽牙。
直接给气笑了。
“你……”
“先别说话!”
陈默突然上手捂住席司宴的嘴,将他推进通道的阴暗处。
回头等刚刚在外交谈的几个人从另一边重新进去,才松口气,回头才发现自己还没松手,连忙退开两步。
陈默想了想,直接:“今晚这场对话,咱俩都当没有发生过。”
“你真能当什么也没发生?”席司宴挑眉。
陈默正准备说被亲一口又不会怎么样,他还没有纯情到觉得被亲一下就需要对方负责,非要给个说法的地步。其实陈默内心里很清楚,他只是需要一个笃定的避开理由,好对两人的关系重新做出定义和梳理。
结果他还没说,齐临他们见他俩半天没进去,已经出来找了。
“你俩吵架了?”齐临走在席司宴旁边小声问。
席司宴看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觉得你俩怪怪的。”齐临看了看前边重新混迹在老苟几个人当中的陈默,开口道:“而且我刚刚叫他,理都没理我。你说说今晚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陈默他以前真过得那么……”
后面的话齐临没说完。
席司宴早已恢复他一贯的冷静模样,单手插着兜,嗯了声,算是坐实了新闻。
齐临爆了声粗口。
这天晚上散场比预计的要早了好几个小时。
陈默的手机在第三次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就已经关机了。
也没回学校。
“进吧。”席司宴推开豪华酒店顶层套房的时候,回头对身后的陈默说道。
陈默站在门口,迟疑:“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
“住哪儿?”席司宴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靠着门开口说:“杨家你暂时肯定不会回去,学校这两天也请假吧,别露面了。这是席家在这家酒店全年365天都预留着的房间,出示身份就可以入住,你安心待着,等风头过了再说。”
陈默犹豫了两秒,其实如果没有酒吧冲动那事,他应该还可以更心安理得一点,可到底不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陈默还是有顾虑的。
席司宴看了他两秒,“怕我?”
“你在说什么屁话。”陈默白了他一眼,“我是觉得自己把你带入了歧途。”
席司宴上手按在他脖子后,直接一把将人捞进了房间。
关上门,一边淡淡道:“那你高估自己了,我不喜欢的人,跪着求到我面前也动不了我任何选择和想法。”
陈默倒是相信这一点。
他问:“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
“不能。”席司宴看他道:“虽然摊了牌,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所以,你也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
陈默不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难搞?”
油盐难浸,还不许人说话。
席司宴对这种吐槽充耳不闻。
在套房里绕了一圈,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拿了房卡说:“你先休息,我去买点吃的。”
陈默对住在这里的事也就不挣扎了。
毕竟最近几天他确实不会回学校,自己在外面住不了什么正规的酒店,难保不会被记者找上门。
因为不上网,不开电视,不看报纸,陈默并未受到这波曝光的任何冲击。
席司宴带了晚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短短睡了一觉了。
是察觉到有人将薄毯盖到自己身上,陈默才迷迷糊糊道:“Ada,走的时候帮我关下门。”
“Ada是谁?”低沉的男音让陈默骤然清醒。
他刚刚还觉得自己活在上辈子,Ada是他的秘书兼助理,经常在自己家出入。
只是此刻睁开眼,看见席司宴放大的那张脸,他才胡乱解释道:“Ada……是,是以前乡下隔壁村的一只田园猫,我养过。”
席司宴退开,嗤笑一声:“你这猫挺洋气,不仅有个英文名,还会替你关门,够聪明的。”
不过席司宴也没深究,说了句:“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
陈默这才发现他刚刚关掉了套房客厅里的大灯,只留下几颗很小的黄色的小夜灯,此刻笼罩得整个客厅都处在一种迷蒙的光线底下。
席司宴也没退开多远,反身就在陈默睡着的沙发前席地坐下。
陈默看他打开包装袋,便问:“买了什么?”
“小米粥,还有几样小菜,太晚了,简单吃一点。”
陈默侧过身,却没有第一时间起来。
他的头枕着自己的手,借着这昏暗的光线,肆无忌惮打量起席司宴的模样。
其实十七岁的席司宴和二十七岁的席司宴差别不是特别大,顶多轮廓比如今更加锋锐一些,气质更深沉一点。
或许还有一些别的变化,只不过陈默不知道而已,毕竟上辈子他们不算很熟悉。
所以当他们一坐一躺,相处在这样静谧的深夜,即便几个小时之间还刚亲密触碰,此刻也不觉得尴尬的时候,陈默是觉得有些神奇的。
为什么呢?
陈默这样问自己。
最终他给自己的结论是,他对某班长的信任,超出自己的预料范围。
至少在他下意识当中,他觉得这个人是安全的,可靠的,比杨家人来得安全,比上辈子做了多年朋友的老苟,更愿意让他在这种时候选择停靠。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
对多年来,靠着直觉做出过不少选择的陈默来说,这不是个好现象。
依赖任何一样东西,就意味着软弱。
过去的陈默没有资格,如今的陈默,骨子里依旧保持着这种观念。
“好看吗?”席司宴问。
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陈默一直盯着他。
陈默倒是不虚伪:“好看。”
“有多好看?”这次席司宴回头了。
陈默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眼神描摹过席司宴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开口说:“好看到这是公认的事实。”
席司宴手撑在沙发上,靠近几寸,直视回来,压低的声音像是蛊惑,“既然好看,你怎么不愿意一直看着?”
“这位班长。”陈默扫过他的唇:“你是能毕业了,有考虑过勾引对象还是个在校未成年没?”
席司宴的目光掠过陈默因为侧躺露出的锁骨,被他揭开毯子后看起来薄韧的腰线,长腿,最终回到他脸上。
“到底谁勾引谁?”他问。
陈默突然伸手勾住席司宴的脖子,借着这点力起身。
等自己在沙发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靠好后,陈默才学着之前席司宴碾他耳珠的动作,拂了拂对方的耳垂,笑着靠近:“宴哥,人在深夜总是容易犯错的,而且今夜你喝了酒,之前的话我不会当真。但是……”陈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整个人圈住席司宴的肩膀,靠上去,开口道:“感觉到了吗?我能不介意对任何人说自己是同性恋,自然不会介意靠近自己有感觉的人,但我不会谈恋爱的。不是之前说过的不会早恋,是我压根没打算跟任何人谈。”
陈默说完,就很快退开。
仿佛刚刚露出心底深处最真实想法的那个陈默从未出现。
那一刻的陈默并不像个少年,他残忍,清醒,冷静。如同酒吧里那些总是寻求一夜情刺激的渣男,第二天提上裤子就不会承认。
可惜陈默到底看低了席司宴。
他预想中的质问和退避全都没有出现。
席司宴只是淡定将勺子塞进他手里:“我也没让你跟我谈。”
陈默跟不上这套路,“那你什么意思?”
席司宴扬眉:“我说喜欢你就非得有个结果?老死不相来或者在一起?”
陈默问:“那咱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席司宴说:“看你自己怎么定义。”
陈默:“未来有可能发展成炮友的暧昧对象?”
席司宴闭了闭眼,明显忍耐。
“别惹我。”他警告。
陈默:“这算哪门子惹了你?”
席司宴那从上到下的目光近乎将陈默的衣服剐干净,他沉道:“炮友的前提条件是性吸引,你玩儿得起?”
陈默话说得绝,也没达到让席司宴知难而退的目的,可真要论起实战经验,陈默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没有任何实战经验。
两辈子了,他不恋爱,不419,更没什么长期炮友。
而这一生,清心寡欲,也没什么需要宣泄的情绪和压力。是到了眼下,他才第一次察觉,这么久了,他竟然连右手都没使用过,而且从没想起过这事儿。
他下意识往自己腿间看了看。
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席司宴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沉声:“看什么?”
“我在看自己是不是清火茶喝过了头。”陈默口无遮拦再次上线,“毕竟我就算想玩儿,也得在确认自己健全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席司宴:“……”
吃完饭,席司宴提出要走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而陈默一看时间,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就开口道:“今晚住这儿吧,沙发这么大,又不是不能睡。”
在他们讨论完一系列奇怪的问题之后,这个挽留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而席司宴只是看了他一眼,直接应了,这让陈默松口气。
他还以为今晚算是彻底聊崩,以后搞不好还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事实证明,不止陈默这个“成年人”会习惯性粉饰太平,第二天一早醒来的席司宴,也没任何举动,散了酒,仿佛昨夜的那个他不复存在,丁点没提起彼此都说了什么。
“早。”席司宴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时和正要进去的陈默打了声招呼。
陈默睡眼惺忪,“早。”
一切相安无事。
只不过早上八点,齐临和老苟就一路摸了过来。
也给陈默带来了事情的最新进展。
齐临:“听说杨家一直忙着公关呢,估计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好像说是要重新提起诉讼,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老苟:“学校我已经替你请好假了,你就安心听宴哥安排吧,别担心。”
陈默一边刷牙,一边嘱咐老苟:“我网购了一笔记本,你回头记得替我签收一下。”
“行。”老苟靠门上看他。
好奇问:“我还以为你会彻夜难眠,担心了你一晚上,可我看你这脸色红光满面的,怎么像是有喜事?”
“喜事?”陈默下意识摸摸脸,又往下看了看。
他终于再次关心起自己的欲望,算喜事吗?
陈默回头看。
正好看见席司宴坐在电脑前,而齐临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对话,席司宴抬头看了一眼。
陈默自然收回对视,回复老苟:“喜事没有,你被人揭了老底你能开心得出来?”
陈默这会儿手上正拿着刚开机的手机。
各种消息足足让他的手机震了好久才停下来。
杨家人基本都在问他在哪儿?
还有学校的同学,以前认识的一些人,邻居。
连陈默初二刷过盘子的那家餐馆的老板都给他发了消息,说:“陈默,对不起啊,我是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之前没曝光是杨家人为了保护你吧,我真的很抱歉。”
陈默讽刺笑了笑。
保护?他回复:“别担心,没事。”
再往下翻,竟然还有杨舒乐的消息。
竟然还是语音。
陈默把手机放在了洗漱台上,点开,边看着镜子里刷牙的自己,边听他说什么。
杨舒乐:“陈默,你到底在哪?爸妈找你找疯了你知道吗?”
自动播放的第二条:“我一直知道你不满当初家里为了我,为了公司撤销起诉的事情。你就算心有抱怨,也该和家里商量商量处理办法,如今你就这么贸然公开,有没有想过会给家里带来多少麻烦?”
第三条,“尽快回消息吧,都在等你。”
老苟气得,上前就要拿手机骂人。
陈默先一步拿起来,点开语音键,还没两秒,就被人取走。
是不知何时过来的席司宴。
他回了两句话,
“你联系记者的证据已经发给你养父母和你大哥。”
“再发消息过来,别怪我不客气。”
第47章
陈默接过席司宴递回来的手机时, 有些意外:“你说的他联系记者是怎么回事?”
老苟:“对啊,一些跟风的报道里也没少贬损杨舒乐吧,说他心安理得接受杨家的偏心, 还搞什么校园之星称号, 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意思?”
这时候齐临端着笔记本过来。
“你们看看这个。”
陈默和老苟同时看过去。
是今天一大早, 记者紧急发出的最新报道。
摇晃的镜头里,赫然是杨家大门前。
现场看起来有些混乱, 记者,警车,杨家除了陈默以外的所有人挤做一团
被扭着胳膊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赫然就是陈建立, 他挣扎大喊:“我找我自己儿子要钱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们, 偷孩子的是李芸茹那个婆娘, 你们杨家尽管告她好了!凭什么抓我?!”
镜头一转, 就变成了低着头的杨舒乐。
记者问:“杨舒乐同学,你被自己亲生父亲长期勒索,金额高达五万之多, 这对你一个学生来说压力应该不小。为什么不寻求家里或者外界的帮助呢?”
杨舒乐终于抬头,他看起来脸色极差,还没开口眼睛就已经红了。
却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艰难道:“我……不想给家里人添麻烦,杨家爸爸妈妈一直待我如亲子, 为此还让陈默受了许多委屈,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不知道陈建立为人, 一开始他只是跟我说, 他一个人在绥城打工不容易, 我就想着多少给他一点, 谁知道他胃口越来越大, 还威胁我说不准告诉任何人,我……”
说到这里,他一副再也说不下去的样子。
记者心善,安慰了他两句。
底下的评论也有倒戈之势。
【我觉得这杨舒乐也挺可怜的,不能因为他被养在杨家就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吧。】
【确实,杨家人自己偏心,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决定什么?】
也有人反对的。
【你们上帝视角说得倒是轻巧,要我看这个杨舒乐有点东西,既要又要,便宜全让他占了,好话也全让他说了,不会有人不记得这事儿本质上的受害人只有一个吧?】
【茶茶的,真少爷失去的不过就是十七年的人生而已,我失去的可是整整五万块钱啊。】
【我倒要看看杨家这次打算怎么处理。】
……
齐临盖下笔记本。
开口说:“这事儿一开始原本确实是记者主动去挖的,不过杨舒乐见事情有了曝光的趋势,早早联系了记者。挺聪明,这样不仅维护了自己在外界的形象,还能借此让杨家陷入舆论被迫帮他摆脱掉陈建立这个麻烦。如果不是老席昨晚就得到消息,杨家估计到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被背刺得这么惨。”
老苟目瞪口呆。
“你们豪门真的这么复杂吗?我感觉我要是陷在其中,活不过半年。”
陈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杨舒乐之前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深陷泥淖,他有这个脑子从中跳出来陈默并不觉得奇怪,可踩着自己往外蹦,多少是有点恶心到他了。
陈默转身吐掉口里的水,开口:“我回一趟杨家。”
“你疯了?”老苟阻拦,“这种时候回去不是明摆着给媒体加料,那么多人正愁找不到你呢。”
陈默洗了洗手,“总得出面,做个了结。”
席司宴这时候再次开了口。
“回肯定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
到了这天下午,陈默就知道席司宴让他等待的是什么了。
陈杨两家的换子风波,有一个重要人物终于出现了。
就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李芸茹。
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花色衬衣,三角头巾,过分沧桑的脸以及丝丝白发,让她看起来像是五六十岁了。
她接受了访问。
坐在一间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出租屋里。
微微低着头,缓缓开口:“那是个下雨天,我打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人送进医院……我没钱啊,陈建立那畜生不找我拿钱就是好的了。医生人好,垫了医药费,同一天生产的隔壁床的女人看起来特别有钱,也难产,她叫得撕心裂肺的,一直喊着不生了,又问她丈夫还有好久来。最先来的是她的大儿子,六七岁的样子吧……后来生了,可我孩子身体不好,要进监护室,我一听要一大笔钱就慌了,刚好我隔壁产床的孩子因为早产也要进去,那几年医院管理没那么严格,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趁隔壁产妇昏睡,护士也不注意就偷偷换了俩孩子的手环……我带着那孩子逃出医院的,好几天东躲西藏就怕被发现,小孩儿的脸好长时间都是青紫的,我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都是我的报应,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陈建立那个畜生非说杨家有钱,要来绥城,我拦不住他。两个月前他还给我打电话炫耀,说他现在有钱了,说儿子认他了,主动给他钱。”
“我也是前两天听陈建立打电话才知道,那孩子聪明,知道金额越大,构成犯罪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要让陈建立坐牢被陈建立提前知道了,他这才闹到杨家门口的。”
“我没想过让他认我,我这样的妈,认了又能如何。”
“至于陈默那孩子……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接受一切法律结果。”
……
女人的唇上没有多少颜色。
干裂,苍白。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说杨舒乐,说自己每一次在杨家门口偷偷看他时候的心情,说知道他过得好的时候的高兴,说能见他这么多回就已经满足了。
像个一心为了自己孩子的好母亲。
李芸茹没文化,性格里又有极其懦弱自私的一面,不然也不会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要是她知道她说的这些东西,足以让外界看清他亲儿子是个极擅长伪装,又有心机的人,更是把他背刺杨家的事捅了个干净,亲手把他儿子计划好的一切毁得彻彻底底,可能平日里那些用来诅咒陈建立的恶毒语言,已经攻击到了特地找上她的人。
果然,采访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牛逼,不知道该说这对极品夫妻牛逼,还是说他们强大的基因牛逼。】
【强盗逻辑满分,装什么慈母啊,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杨舒乐也挺搞笑的,要不是他亲妈跳出来,我还真信了他是个被赌鬼爹逼的走投无路的小可怜呢,演戏一把好手。】
【我只能说,豪门大戏真精彩啊,没有一个傻子。】
【全员恶人罢了。哦,除了陈默,没见着人暂时不予评价。】
【话说陈默人呢?事儿闹这么大,杨家每个人都被跟踪了吧,记者愣是完全找不到陈默人?搞笑呢。】
【找陈默干什么,我建议先把这什么杨舒乐处理了吧,他的照片现在还挂教育局官网上呢,恶心,误导未成年,举报了。】
【清清白白杨少爷,不愧是明日之星啊,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杨舒乐在网上被声讨,登高跌重。
而杨家不知道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飓风。
酒店里,席司宴伸手替陈默关掉了采访界面,开口说:“你不用觉得有心理负担,她当年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就该受到惩罚,只是在她坐牢前利用她澄清事实,这已经是对她宽宏大量了。”
“谁说我有心里负担了。”陈默笑,“我还真不是什么有道德标准的人。”
别说这么一个采访。
上辈子他站在了李芸茹临死的病床前,都不曾有过任何后悔情绪。
论冷心冷清,陈默一直觉得自己修炼得挺到位。
但是席司宴并未附和,反而摇头说:“很多事上你极有原则,自己都没发现?”
“比如?”
“自己想。”
陈默怀疑:“你不会是恋爱脑吧?”
席司宴冷静:“我不记得我们有恋爱。”
“当然没有。”陈默道:“我是说你这种嘴上刚说喜欢一个人,看人就带十八层滤镜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个恋爱脑。当心被人骗呐,宴哥。”
“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席司宴把陈默的手机递给他。
是班主任向生泷的来电。
老向难得这么轻声细语的,开口:“陈默,在哪儿呢?”
“酒店。”陈默说。
老向:“好的,挺好。那什么,是这样的,学校的全体老师和同学都很理解你最近心情不好。你旁边有人吧?安不安全呢?要不要老师叫几个同学去陪你?”
“老向。”陈默说:“赖主任在你边上吧?你告诉他,别操心了,挺好,吃得下睡得着,不会耽误下周上课……还有,更不会想不开自杀。别再打来了啊,这都多少个电话了。”
陈默撂了电话,看旁边站着的席司宴。
开口:“干嘛不能说你就在这儿?”
“你想说?”席司宴扬眉。
陈默莫名,“有什么不能说的?”
席司宴捏了捏眉心,笑了,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陈默。
昨天晚上,酒吧通道出口。
一张模糊的看起来像是拥抱的照片在学校各大群里肆虐,传播速度之快,到了今天下午,已经渐成沸腾之势。
照片只拍到了席司宴的侧脸,而陈默那会刚好转头,只有个模糊背影,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只不过提前毕业的一中大神,刚保送离校就疑似恋爱的话题,已经足够轰动了。
相比起陈杨两家这种社会新闻,学生之间,这种八卦更让人兴奋。
陈默原本正疑惑他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手机里就收到中午离开的老苟发来的校园群截图。
先是几张聊天截图。
“尼玛,我梦碎了啊,那他妈是席司宴啊。”
“别干嚎了,男神之所以是神,正是因为他的远不可及。”
“你们会不会太夸张了?那张照片里什么也没有啊。”
“你瞎啊?”
“昏暗的通道,席神低头时专注的眉眼,两人还挨得那么近,你要说什么也没有,我倒立吃屎!”
“太狠了姐妹儿。”
“所以,能不能有个人出来说说,那个妖精到底是谁?”
老苟圈出照片里那团影子一样的剪影。
直说:“哥们儿,虽然你正在经历人生大事,但我还是想问问,这次这妖精也是你吧?”
第48章
陈默回给了老苟六个点。
老苟锲而不舍, “你就说是不是你吧?”
陈默:“是不是不重要,这些猜测都是胡说八道。”
老苟立马回:“好了,不用说了, 我就知道是你!”
都不用陈默继续说什么。
老苟就先劈里啪啦一通输出。
“作为你兄弟我真是操碎了心了我。你昨晚太伤心, 宴哥安慰你来着是吧?我说有些人也是闲得蛋疼, 没事儿拍什么拍,还胡乱造谣。”
老苟自认找到了再合理不过的理由。
陈默没好意思说, 昨晚他俩还嘴对嘴亲了一口,他怕说出来把老苟吓死。
老苟虽然常年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直肠子。
陈默当着他面说过席司宴不喜欢男的, 他只怕会比自己更加信以为真, 不然之前在冰原镇, 也不会把他挤去和席司宴一起住。
陈默回复:“小事, 你别去群里胡说八道啊。”添一句:“匿名的小号也不行。”
“我才不会干这种事。”老苟给他发了个白眼,“你和班长要是真有一腿,我还能暗搓搓上去爆点料, 看人抓心挠肝想吃瓜的快乐你不懂。可你俩这不是没啥吗?我难道上去见人就说,昨晚拍到的人我认识!是我兄弟哦,而且还他妈是个男的!好笑吗?造谣班长搞基, 我害怕他弄死我。”
陈默哭笑不得。
都不知道该说老苟这家伙敏锐,还是说他迟钝。
愣是丁点没觉得不对劲。
陈默结束和老苟闲扯。
拿上自己的银行卡, 房卡,还有钱包等物品, 起身对着席司宴说:“现在没有别的事了吧, 让林叔送我一趟。”
“走吧。”席司宴看了他一眼, 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那个时候是下午四点左右。
这一整天日头高照, 地表温度高达四十多度, 这个点太阳西斜明显,但是温度也仅仅往下降了少许,路上都看不见多少行人。
不过车内冷气很足,温度刚好,不至于让人觉得冷。
林叔还是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
陈默看了看坐在旁边跟来的某人,他翘着腿,膝盖上的笔记本界面是国外一所名校的官网界面。
陈默简单扫了一眼,问:“学校定好了?”
“没有。”席司宴看着电脑并未抬头,挑了下眉简单解释:“小叔发来的让看看,他最近刚好在国外,说是必要时他要提前准备推荐信。”
陈默实话道:“机会不错。”
这时候席司宴才看向他,“你觉得机会不错?”
“是啊。”陈默点头。
席司宴又问:“想过出国吗?”
“我啊?”陈默愣了下,笑了,“没这打算。”
前边的林叔咳了声,接话道:“默少爷,其实去国外上学也挺好的,国内不是早就流行什么镀金了吗?就连我自己那俩孩子,要不是成绩稀烂,早年间就沾老太爷的光送外面去了。可惜了。”
陈默看出来林叔是真觉得可惜。
他笑笑:“林叔,别这么叫我,以后都不用这样叫我了。”
林叔顿了下,在后视镜里看了看席司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这才应了声。
没多久,车子就停在了杨家大门前。
隔了老远,就看见门外站了不少扛着摄影机的记者。
席司宴看着外面说:“林叔,找人把这些人弄走。”
“好。” 林叔道。
林叔只是打了几个电话,杨家的门外的记者在十分钟内就撤了个干净。
“你自己没问题吧?”席司宴问他。
陈默往杨家的别墅看了一眼,开口:“嗯,我很早就在等待这一天了。”
上辈子的这天,推迟到了多年以后。
那时候多年矛盾激化到了顶点,所有情绪都已经消磨干净。他和杨家的每个人彼此憎恶,用最阴暗的想法猜测对方。甚至超过了陈建立和李芸茹。
彻底决裂那天,闹得相当难看。
股份,金钱,权柄,谁稳操胜券就像是能握住对方的命,丑恶得陈默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也格外的面目可憎。
这一次,陈默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用再平和不过的心态回到这里。
这时候,他也才十七岁,回到杨家不过一年时间。
不过一年已经足够了。
亲眼看着这池水变得混沌不堪,他对过去的自己也有了交代。
他问上辈子的自己,这次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汲汲营营一生不断去追问的真相和本质。丝毫不值得你为此耗费多年。
在他的身后。
林叔问后座的人:“让他自己进去确定没问题?杨家这会儿估计正乱呢。”
“乱有乱的好。”席司宴收回目光,“杨家就是安稳得太久,忘了初心。”
林叔叹了口气。
“可惜了陈默这孩子,方方面面都好,就是运气差。”林叔说到这里,回身,“阿宴,你不打算告诉他,老爷子非让你出国的事?”
“没确定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席司宴声音浅淡两分。
林叔似是苦笑,“席家年轻一代要是多有几个孩子,也不至于一切都压在你头上。可惜你爸妈没这心思,你二叔更是个不靠谱的,这次说是去国外替老爷子盯着生意,可他压根没接触过这块,少不了吃亏上当的。”
席司宴关上笔记本,再次将目光看向窗外。
林叔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以前给老太爷开车,印象中的阿宴一直还是个孩子。两年前,他被老太爷指派给他,那时他就知道,席家未来的继承人不会再是别的任何人。
可只有这一刻。
林叔才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孩子是真的已经长大了。
或许他早已有了能反对忤逆老太爷的能力。
但他到底在想什么,却不再轻易能被人猜透了。
此时的杨家别墅里面,气氛凝滞。
因为一大早外面就堆满了记者,杨家启动紧急公关,面向媒体做出解释和声明。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方向发展,就因为下午的一个李芸茹的采访,让一切功亏一篑。
杨舒乐已经歇斯底里发过一场脾气了。
砸了客厅里无数杯盘碗盏,一片狼藉。
但是占据了小半个墙壁的屏幕上,还一直循环播放着女人的声音:“那是个下雨天,我打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人送进医院……我带着那孩子逃出医院的,好几天东躲西藏就怕被发现,小孩儿的脸好长时间都是青紫的,我以为他活不下来了……”
“关掉!能不能关掉!!!”
杨舒乐对着佣人大声指责。
可惜这一次,没有人听他的。
杨启桉还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疲惫:“对,是我们做大人的昏了头……起诉已经进入流程了,会发公告。要告,不止是勒索,还有虐待儿童罪……”
平日里要是杨舒乐发这么大脾气,早就顺着哄着他的周窈茕,这会儿怔怔地看着屏幕,神情恍惚。电视里那个脸色憔悴的女人的话,彻底打破她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
她想起自己生产那天的痛。
她满心期待着自己的丈夫能早点来,最后醒来的第一眼却是大儿子握着自己的手,兴奋说:“妈妈,是个弟弟。”
听见孩子身体不好,她下意识就落了泪,自己都不曾发觉。
这些年来,因为这个儿子,缓和了他们夫妻关系是事实。她一边倾尽全力培养他,一边愧疚于没有给他一个好身体,把所有在丈夫身上缺失的感情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
所以得知儿子不是亲生的,她潜意识里一直无法接受。就算是事实,她养了十多年,不是亲生的也早变成亲生的了。
尤其是发现陈默和她理想中的样子相去甚远的时候,逃避,敷衍,视而不见。
可惜,这种自我欺骗终有破碎的一天。
这天来得猝不及防。
尤其是在听见李芸茹说,她把一个早产的孩子偷出医院,辗转躲藏。
她才恍然想起,她拼尽力气生下来的那个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差点再也见不着的事实。她想起陈默不太好的胃,伤病的腿,去了学校很久都不再回来一次的本质原因。
她抬头问旁边的大儿子,“陈默人呢?还没找到?”
杨跖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因为连带着他都因为一个报道,想起母亲还怀孕的时候。那时候父母关系不好,他也真心渴望过一个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作伴,他对这个弟弟,是期待过的。不含任何目的,不掺杂任何别的想法。
杨跖摇头:“还没有。”
“这时候找人是不是晚了。”因为来找杨跖谈合作的苏浅然,因为记者被困在别墅里一天了,此刻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对看过来的杨跖嘲讽一句:“我要是陈默,我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杨跖脸上一僵。
捏了捏眉心:“你别添乱。”
苏浅然冷哼了声。
她想她是绝对不会告诉杨跖,他的弟弟估计压根没把这事儿放眼里。
她见识过他的聪明和能力。
深知没有杨家,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而此刻发完疯才意识到家里的每个人态度的变化,杨舒乐彻底慌了。
“爸妈,大哥。”杨舒乐红肿着一双眼睛靠近沙发。
他习惯性去抓母亲的袖子,声音颤抖:“对不起,我知道这次我让你们失望了。我给陈默道歉,我不该因为嫉妒他在学校混得比我好,就主动联系陈建立,结果还连累了家里。我……”
苏浅然在旁翻了个白眼。
周窈茕却没有给出特别的反应。
打完电话回来的杨启桉,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
“爸。”杨舒乐忐忑喊了一声。
杨启桉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冰冷,开口说:“你不用担心,杨家做不出把人赶出去的事,尤其是这风口浪尖的关头。你依旧是杨家的儿子,但是我必须说明一点,以后你绝对不能和陈默争任何东西,杨家也会竭尽全力补偿他,还有……”
杨启桉说到这里,就发现门口的佣人突然叫了两声。
“默少爷?”先是小声震惊。
然后才扬声:“默少爷回来了。”
一屋子的人全部起身。
看着那个踏着满地碎片,缓慢从门口进来的人。
少年人穿着简单,和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门口的时候一样,又完全不一样。
他环视一圈,平常:“都在啊。”
“小默。”
“你这两天在哪儿?”
“快快,先来坐。”
“坐就不用了。”
陈默给冲他眨眼的苏浅然一个微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到茶几上。
缓缓却丝毫不迟疑道:“这张卡里一共是十五万八千三百二十五块钱。”
“五万是这一年的零花钱,十万是我进杨家那天起的所有花销,吃穿住行,没办法算,就凑了个整。至于另外八千三百二十五块,是你们去榆槐村那天带给我的礼物的钱,我看过发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在这儿了。”
现场懵了的,不止一个。
杨跖皱眉,像是已经有所预感,问:“陈默,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我陈默和杨家两清了。”
杨启桉怒言:“你是我们杨家的儿子!”
“爸。”陈默笑得轻抖,然后冷淡下来,“我不记得自己姓杨。”
第49章
陈默一句话, 说得在场的几个人的脸霎时五颜六色的,场面相当精彩。
明明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还是在杨家老爷子特地提过之后, 为什么时隔一年还是没有去办。自然是因为觉得不够重要, 无所谓, 没真的放在心上。
在当下这种场面说出来,就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杨家每个人脸上。
“小默。”周窈茕红着眼小声叫他。
陈默虽然不知道这是唱哪出, 还是开口道:“您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来声讨谁的。还有一年前我就说过不追究撤销起诉的事情。现在依然,是重新提起诉讼还是别的什么处理方式, 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 要保杨舒乐我没意见, 只有一点, 我不希望再发生私生活被曝光的事。”陈默说着一笑,“毕竟踩在我头上跳多少还是过分了吧,我脾气不好, 您知道的。”
周窈茕欲言又止:“你误会了,妈不是要保谁,我只是……”
“就不必和我解释了。”陈默打断, 心平气和看了看四周:“我会带走爷爷给的东西,逢年过节也会去看看他老人家, 除此之外不会再回来。”
“陈默。”杨跖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皱眉:“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陈默从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看到杨跖的脸上:“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大哥。我说的两清, 是希望杨家当作没我这个儿子, 当然, 我也绝对不会履行任何后辈义务。不参与杨家任何经济分割, 未来也不会进公司,相对的,我将来过得好与坏,在外头是死是活,自己自会承担。”
杨跖怔怔松了手。
那瞬间,他在陈默直白的眼里好似无所遁形。
对方明明才十几岁,但好似已经将他看得彻彻底底,看清他一直以来对亲情漠视的本质,看清他的利己自私,也看清了他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
直到杨启桉随手挥落了茶几上的玻璃杯。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这叫什么话!”
“不是人话?”在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的时候,只有陈默毫无反应,一句漫不经心的反问就差把人气死。
杨启桉粗喘两口气:“我不同意!今天这些话我就当你年少无知,离了杨家你拿什么养活你自己?!”
放在上辈子,陈默可能还真觉得,这个父亲是真的在为自己着想。
可如今的陈默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他了,他说:“这就用不着您操心了,十几年没在杨家我不还是活着。还有您大可以放心,只要在场的不说,外面不会有人知道我离开杨家的事。”
杨启桉这人一辈子最看重脸面,换子风波刚出时,养子是一定要养在身边的,就怕落下个找到亲儿子就不把养子当人的名声。这种时候,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传出把亲生儿子逼出家门的流言,杨氏集团也遭不起再一次舆论风波。
陈默强调:“这点体面我会留给杨家,只要爷爷还在一天,我也不想太伤他老人家的心。”
杨启桉瞪着他看了几秒钟。
突然指着杨舒乐,对陈默道:“送他走,行不行?是不是只要送他走,你就能不闹?”
“爸爸!”突然被指的杨舒乐震惊失语。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陈默也怔了怔,继而笑出声,先是轻笑,然后控制不住一般笑得整个人差点没站稳。
上辈子到死,他始终以为这个家虽然充斥着虚情假意,至少杨舒乐他得到了一切。杨家对他的感情和偏袒稳固坚定,动摇不得。
可原来,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要占据了高地,杨舒乐被放弃也不过如此。
杨舒乐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砸懵了。
整个人呆呆的,没有反应。
陈默的耐心已经告罄了。
不想继续纠缠。
起身说:“我要说的就是这些。爸,您要是同意,以后在外撞见我依然称呼您一声爸,您脸上好看,我也能舍去很多麻烦。不同意也没关系,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撕破脸皮。我说得出,就是真的办得到。”
陈默说完起身。
在一片静默当中,踩着碎片又一步步走了出去。
从进门到离开,陈默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干。
却主动将他往前十七年的人生彻底斩断。
陈建立和李芸茹即将面临牢狱之灾已成事实。
身后的杨家,不论是公司,还是家庭,布满了欲盖弥彰的孔洞与裂痕,是修补还是放任其碎成一地,陈默都没有留下来继续欣赏的兴趣。
那辆送他来的车,陈默出门一眼看见。
还停留在原地。
而原本该在车里的人,此刻靠着车身,交叠着腿,看着腕上的表细数时间。
“我进去多久?”陈默走近了问。
席司宴起身,“二十一分钟零三十七秒。”
“这么精准?”
席司宴看着他的脸,像是要从他脸上分析出点什么,点头:“嗯。解决好了?”
陈默绕过席司宴打开的车门,弯腰准备上车,停顿说:“差不多了。不过目前来说,我要解决的人一直都是我自己而已,我也控制不了别人。”
这时候,车不远处传来一声:“等会儿!”
陈默收回踏上去的一只脚,看着出现在车前方的杨舒乐。
对席司宴挑眉:“看吧,别人来了。”
席司宴回头扫了一眼,蹙了蹙眉,重新关上车门。
“陈默。”杨舒乐上前。
陈默看着他:“有事儿?”
杨舒乐:“你为什么这么做?”
陈默看着神情憔悴的杨舒乐,莫名:“你指什么?”
杨舒乐:“为什么说要和杨家两清,你本来就已经搬出杨家住校了不是吗?又何必多此一举?”他说着眼露不解,又像是不甘不忿,“难道就为了让爸妈,让大哥愧疚吗?那我只能说,你赢了,我现在不过就是住在杨家的一条寄生虫。说是养子好听,可我很清楚,这一切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都毁了。”
陈默其实有点懒得搭理他。
他这辈子将杨舒乐这人看得更清楚,小聪明不少,其实骨子里充满了自卑和怀疑。遇到任何问题和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陈默单手搭着车顶,看了他半晌。
决定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杨舒乐,你不如仔细回忆一下,你之所以走到今天,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我让你和你朋友决裂的?我让你退出的实验班?还是我逼着你和陈建立来往,或者,我让你找的记者?”
杨舒乐嘴角抽动,冷笑:“你现在高高在上,当然有权力指责我。”
“好吧。”陈默挑眉,“我多余跟你废话。”
“你站住!”
杨舒乐要上来拉扯。
一旁的席司宴终是上手阻拦,他打开车门,示意陈默:“先上去。”
陈默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杨舒乐。
顺从他的话,直接弯腰上车了。
这车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陈默几乎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杨舒乐的嘴巴张张合合,很快红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很早就对他有好感了对吗?”杨舒乐有些怨毒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再想到自己手机里之前收到的席司宴警告的两条语音。这样一下子在杨家失去信任的杨舒乐越发崩溃,“席司宴,这里是杨家,不论怎么说他陈默才是流着正儿八经杨家血的亲儿子!现在杨家的每个人都巴不得要他不要我,你就那么担心他,还非得亲自送他来?”
席司宴冷眼:“说完了?”
“没有!”杨舒乐有些歇斯底里:“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为什么?!”
席司宴:“我想我没有那个义务跟你解释为什么。”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站在这儿听我说话?”
席司宴上前两步,在杨舒乐骤然放大的瞳孔当中,他微微弯腰,缓慢开口:“我就说一句,也只说一次。离他远点。”
杨舒乐眼里浓黑的情绪还不曾聚拢,就见席司宴直起身,淡淡道:“你应该觉得这一天是你最糟糕难挨的日子,陈默既然要离开杨家,我就希望他清清静静直到高考结束。你应该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比这还糟糕的日子多得是,看你自己怎么选。”
处处不言威胁,处处威胁。
句句不说袒护,句句袒护。
杨舒乐震撼于席司宴也有今天。
初见成熟影子的高大年轻人眼里的山与海,裹上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有种不动声色的惊心动魄。
杨舒乐眼里的恐惧如有实质,但他很快又神经质般笑了起来。
出口极尽恶毒。
“席司宴,那我诅咒你喜欢的人这一生,都孤独到死,无家可归,无处依傍!未来谁说得准,我们走着瞧。”
这句话听起来不过是杨舒乐临到头了的宣泄,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席司宴灵魂都跟着颤了颤。眼底瞬间冰冻三尺。
晚七点。
迈巴赫停在了距离学校不到一公里处的一处小区门口。
陈默原本约了人看房,无奈时间太晚,只能从门卫处拿了钥匙,自己上门去看。
“要一起吗?”陈默下车前问。
从杨家离开时,陈默不知道他和杨舒乐说了什么,但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而杨舒乐最后离去的那张脸,铁青铁青的,看起来像是吓得不轻。
问席司宴,他也只说没什么。
没什么还把人胆都给吓破了。
席司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先一步下车,“走吧。”
“你真要上去?”陈默跟着下了车,绕到他那一边道:“我选这儿就是图离学校近,小区挺老的,环境估计也一般,你看这晚上,小区里路灯都坏了不少,黑黢黢的。”
陈默一边和他说,一边找自己看房的那个单元。
进小区走了不到五十米就到了。
在五楼,没电梯。
沿着狭窄的楼梯口往上,陈默提醒走在后边的席司宴:“你小心一点。”
“嗯。”席司宴在后边应了声。
声音有些沉,像是不满意这地方。
尤其是上到五楼,隔壁突然打开门探出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头发油腻,手里还拎着啤酒瓶,这形象很容易就让陈默想到了陈建立。对方醉醺醺的,估计是看陈默年轻,语气不怎么正经,开口道:“哟,租房啊小朋友?哥哥我这套还空着个单间,要吗?”
陈默一脑门黑线,小朋友这称呼是不是有病,他好歹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不过就是今天穿了件卫衣,又有些瘦。
陈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跟在他后面的人,骤然开口:“滚。”
第50章
房子最后肯定是没租成, 席司宴连门都没让打开。
陈默也因为突然出现的男人对这个环境的印象大打折扣,所以也就应了席司宴的要求,直接回了替他物色房子的人, 说是没有看中。
两天后, 房子定下来了。
席司宴找人帮忙找的。
离学校更近, 也就五百米。
同样是老小区,楼梯房, 但小区绿化很好,而且是一中附近出了名一房难求的学区房。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中的学生,以及陪读的家长。
“你托的人是哪里来的房源?不是说这里能租的房子后面几年的都早就被人预定了。”陈默跟着席司宴在房子里转悠的时候, 是正中午。
太阳直射的光线很匀净地洒满这个小小的两室一厅。
看得出房子内部是新装修过没两年, 风格是很温馨的家庭风, 实木家具, 设施齐全。
席司宴:“这房子是一对老夫妇替他们孙子准备的,前年全家移民了,老人念旧想留着回国自住, 怕租出去让人损坏得没有原样,这才一直空下来。”
“那你怎么说服人家的?”陈默推开浴室门看了看,又走向卧室。
席司宴跟在他后面, “老夫妻中的丈夫上周刚刚过世了,他老伴决定卖掉这房子, 以后常住国外了。”
陈默撑在卧室门上的手顿了顿。
回头:“过世了?”
“嗯。”席司宴上前一步,干脆伸手替他推开, “老人八十多岁了, 算高寿。这房子还没入住过, 你自己看看, 有什么问题及早说。”
他突然靠近, 陈默下意识退了退。
不过他及时止住了动作,所以不太明显,这也导致两人一下子贴得太近,陈默甚至被他抬手时卷起的袖子擦到了耳朵,痒得他不自觉挠了挠。
见鬼。
心跳也咚了一声,大得他自己都听见了。
“怎么了?”席司宴没听见他的回应,问道。
陈默这才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没什么。”又解释,“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看得出装修用了心的。”
陈默推开的,是这套房子里比较大的那间卧室。
应该一开始就是预留给孙子的。
相比起外厅的干净整洁,这卧室的风格就不太一样,非常具有现代科技感的电脑桌椅,墙上的篮球海报,以及整个深蓝色的墙面,都很符合十几岁男生喜欢的风格。
席司宴在后面大致扫了一眼,说:“你要是不喜欢就直接换。”
陈默终于想起他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了。
皱眉回头道:“你刚说这房子老人是要卖对吧?那你为什么告诉我是租,而且租金也不算太贵。”
席司宴看了他一眼,才说:“坑自己同学。我也没那么缺钱。”
陈默懂了他的潜台词,惊了:“……你买的?你的名义,真买了?”
“嗯,所以作为你的新房东,我至少不坑你,安心住着。”
陈默无语凝噎,迟疑半晌,“谢谢你啊。”
席司宴抱手看他。
陈默找补:“我的意思是说,你这哪是缺钱,你这分明是钱多的没地儿花。”
陈默不打算装若无其事,自然也知道席司宴不会无缘无故买一套房子。
据陈默了解到的,这里的房子价格高到离谱,甚至比市中心的新楼盘还要高一截。虽说席司宴出行迈巴赫,家世背景一等一,可在保送之前,陈默印象里的他也不过就是一智商比常人要高的学生。结果,两天之内,一出手就这么大一动静。
虽说如今的陈默也不差钱,可也远没到出手就一套学区房的地步。
尤其是对方没比如今的他大多少的情况之下,陈默觉得刚从杨家脱离出来的自己,和对方中间隔着的何止一道天堑。
席司宴见他半天没说话,渐渐皱起了眉,终究还是承认自己欠考虑。
说:“你也别想那么多,席家各地投资的房产不少,不缺这一套。更别说这房子单独在我名下,就是放在这里不租给你,也是只有升值的,没有赔的道理。”
陈默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解释。
席司宴接着道:“我想着租房终究是不安全,而且大多数的房东都会挑毛病,与其分心耽误学业,能帮你一劳永逸的事对我来说又不算难。如果你觉得不舒服……”
“停!”陈默终是抬手打断。他有些好笑,看着席司宴说:“我第一次觉得你话挺多。”
“没生气?”席司宴问。
陈默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虽然穷过,却也不会动不动就觉得被伤了自尊心。
虽说他现在没有多大的抗风险能力,但心态在那里。加上上辈子他买的那几套空置的房子,价格也不见得就比这里低。
他心惊的,其实是席司宴会这么做,以及他这么做背后潜藏的态度。
一句喜欢,这一切就真的值得?
陈默插着兜踩着卧室里明暗交错的光线,走到门口那里,席司宴面前。
“班长。”陈默叫人。
席司宴眼底不明,“这不是学校,别这么叫我。”
“那宴哥?”陈默改口。
席司宴靠着门板,没应答,只是看着他。
陈默:“你一直都是这么追人的?”
席司宴摇头:“这不是追人,只是我想,而且我也没有追过人。”
陈默被堵住,又往前站了一步,两人的鞋尖已经贴着鞋尖了。
陈默杵近,仔细描摹席司宴放大的五官,感慨这张脸上真是没什么瑕疵。十七岁的席司宴啊,还看不见多少圆滑世故和深沉。
“陈默。”席司宴低沉叫他。
“什么?”
席司宴警告:“别再往前了。”
陈默最近变了不少。
在席司宴看来,那种变化是让人欣喜的。
他在大夏天里剪短了头发,露出那张脱去懒散模样的五官,整个人显得鲜活蓬勃起来。他不凶不闹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显小的,这样的陈默独自走出杨家,此刻站在充盈着阳光味道的小小房子里,席司宴第一次觉得他落到了实地。
陈默如果在一个正常不过的家庭长大,不用大富大贵,就平平常常长大,应该就是这副样子。
一切恰到好处的样子。
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一路走来的荆棘丛,能扎得人遍体鳞伤。
可席司宴记得。
所以他的警告不是无缘无故,他希望陈默不要过头。
因为先忍不住的人一定是自己。
可陈默压根没当回事,或者说,他也不是那么在乎什么伦理纲常,成年界限。陈默的情感世界是空白的,他对自己性向的认知,来自于后来应酬场发现自己对异性没有任何感觉,进而自我挖掘得知。
他公开自己的性向,只是当时时机恰好,是因为他不那么在意世俗的眼光,也没什么人的反应值得他在意。
可席司宴的存在,包括他外露的情感,在这样一个处在校外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让他有了些许探知欲。
他是真的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席司宴后仰,将门板彻底抵到了墙上,发出声响。有种自作自受的荒唐,“我说过了,我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
陈默被两人这副姿态逗笑。
“所以男的和男的,是要怎样?”陈默直白问。
席司宴倏然看向他,“别告诉我一个随时把自己是同性恋挂嘴边的人,不知道男的和男的是怎么回事?”
“知道啊。”陈默退后一步,“我什么没见过。我的意思是感觉,两个男人,各个方面那种感觉……算了,问你也白瞎。”
陈默已经决定租下这里了。
话题到这里打住,准备去厨房拿扫帚打扫一下。
结果他走了没两步被拽住。
“怎么了?”陈默回头。
席司宴盯着他:“你不是问什么感觉吗?”
“你知道?”
“不知道,所以试试。”席司宴说:“不想谈恋爱就不谈,各个方面,你想知道什么,都从我这里开始。”
陈默这些顿时有了深切的罪恶感。
自己好歹心理年龄是个成年人了,可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人。第一次喜欢人,还是个同性别的同性,更是个一边问感觉,一边表示不会谈恋爱的渣男……
这时候说不要,不试,你别搞,好像更渣了。
陈默就在这样骑虎难下的感觉里,莫名其妙把两人的关系陷进了一种微妙当中。
第二天,陈默回了学校,也就直接从宿舍搬出来了。
当天晚上半夜十一点。
陈默正在卧室里给苏浅然说他目前的落脚点,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陈默以为是席司宴忘带钥匙了,起身去开门。
席司宴帮忙搬了宿舍,他的东西也搬出来了,暂时放在这里,晚上住在隔壁房间,出门买东西去了。
“你怎么去这么……”
陈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各种“surprise!”“惊喜吗默哥!”“我们翻墙来给你庆祝啊!祝你脱离苦海!”的声音给淹没了。
主要还是宿舍里的男生,还有老苟和班里其他两个走读的,平日里比较熟。
他们带了不少吃的喝的玩儿的。
陈默呆滞了两秒,还穿着睡衣,“进来吧。”
“你怎么这个反应?”齐临一把搂住他脖子,进门就四处打量说:“你找的这房子不错啊,见到我们都不惊喜的,是不是偷偷藏人了?”
老苟挥了他一拳:“藏你妹!陈默要藏也是藏我。”
结果他话刚落。
房门再次被推开。
满屋子的人,看着提塑料袋自己开门进来的人。
现场死寂。
“班长??”
“你不是离校搬回家了吗?”
“你居然有陈默房子的钥匙!”
老苟反应最大,一蹦套住陈默的脖子,怒道:“默默我再也不是你的唯一了!房子的钥匙你居然都给出去了。”
席司宴只是怔了很短暂的一下。
随手把袋子放在玄关,进门,换鞋。
一边摘着表,一边说:“我临时借住的,你们这么跑出来,老向知道?”
压迫感瞬间来了。
“班长大人饶命!”
“跪了,您就当没看见?”
“默哥救命!”
陈默和席司宴对视了一眼。
心虚挪开。
明明席司宴也没说错,他这被人当场抓包的羞耻感也是他妈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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