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第121章述职
这日, 宁王靠在轩窗边的禅椅上,拿了杯盏轻轻抿着,偶尔会细问温正卿几个问题。
如今禹宁城外纠结了大批黄教教徒, 和西渊一些流亡部落勾结在一起, 显然是要闹一场大。
宁王凉凉地道:“他们盯着的是我们和西渊的互市。”
温正卿:“看来是了,若是互市有什么麻烦, 牵一发而动全身, 甚至可能造成边境混乱。”
宁王微拧眉,不屑地道:“凤凰神娘子不是一心要对付夏侯神府吗?”
夏侯见雪变着法恶心夏侯神府, 前一段听说还张贴了夏侯瑾穆如何勾搭有夫之妇之, 夏侯夫人如何毒杀原配, 以及这两个人私底下如何龌龊□□。
她把一些闺阁阴私都编纂成册, 在市井间流传, 以至于夏侯氏名声狼藉。
去岁时夏侯神府忍无可忍, 派了高手追杀凤凰神娘子, 双方拼得你死我活, 死伤无数。
不曾想,突然间来了禹宁。
温正卿:“是, 她这次来, 应是随着黄教教主来的。”
宁王听这话,眸中顿时泛起森寒凉意来。
他冷笑:“郁殃是吗, 他已经是死人了。”
温正卿一愣。
宁王:“本王一定会为郁殃一个他终身难忘的死法。”
温正卿:……
都死了,还怎么终身难忘……
宁王拿来卷宗:“还有别的事吗?”
温正卿便继续说起其它要紧事来, 这其间自然提起青葛已经归来。
宁王听到这话时,缓慢地抬起眼, 视线扫过温正卿。
温正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感觉宁王的眼神不对, 但哪里不对,他想不出。
他下意识抬起手,捋顺衣袍。
宁王:“温先生今日看着格外精神?”
温正卿笑道:“这倒不曾有,反倒是殿下,这几日容光焕发,和往常不同。”
这并不是温正卿刻意恭维,最近不知怎么了,宁王突然变了性子,前些日子他便突然开始要人赶制新衣,要簇新的样式,还要皇都最流行的样式。
宁王轻笑,仿佛随意地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温正卿想起青葛,便道:“青大人是昨日回来的,属下想着殿下忙碌着,先让她安顿下来。”
宁王:“哦,风尘仆仆,远道归来,也确实该歇歇。”
温正卿听着这话,神情顿了顿。
他大概知道当时因为谭贵妃和青葛的纠葛,就他的猜测,其实这是谭贵妃和殿下素来的矛盾,当时的青葛只是那根引线,后来青葛被派到瘴毒横生民风迥异的缟兖,殿下再也不提及此人,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这两年青葛虽然依然挂在千影阁名下,但其实已经受命于太子,为太子做事,现在听宁王这略显轻慢疏淡的语气,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古怪。
于是他只好笑道:“殿下说的是。”
宁王慢悠悠地垂下眼,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温润的青瓷盏茶。
他漫不经心地道:“这两年青葛在缟兖丈量田亩,劳苦功劳,前次皇兄和孤提起,想要青葛以后留在御前宿卫禁军,孤倒是没什么好反对的,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大好前途了。”
温正卿只能笑着道:“这自是再好不过。”
他这么笑着时,突感觉宁王的视线再次扫过自己身上,像刀子一样刮过……
似乎是腰际?
他有些困惑,下意识再平整了下玉带,结果却顺手摸到了一物,是一串镂空核桃雕来。
温正卿便笑了笑,没话找话:“这是青大人送的土仪,从缟兖带来的,看着倒是新鲜有趣,属下便佩戴在身上。”
宁王:“哦。”
温正卿听着这声调,感觉哪里不太对。
不就一核桃雕,是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因为青葛两年在外,殿下对她有了猜忌?
可……殿下一直和太子关系和睦,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吧?
突然就听宁王道:“先请她过来见我吧。”
温正卿一愣,他?哪个他?
他便看到,宁王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很不在意地道:“青葛。怎么,她忙到不能来见孤了?”
温正卿很快去唤了青葛,说宁王召见。
青葛本要去见小世子,突然听到这个,也是一愣。
他突然要召见自己……
他还记得山洞里的事吗?
青葛略犹豫了下,拿了述职履卷,准备硬着头皮去见宁王。
温正卿忙道:“如今我们府中规矩变了,殿下不在天鸿阁,他都是在后院书房,就是昔日王妃那处院子。”
青葛:“哦,好,多谢温先生知会。”
温正卿叹了口气,看左右无人,小声地道:“你可留心着吧,我瞧着今日殿下性子颇为古怪。”
青葛惊讶,挑眉。
温正卿:“你也知道,自从我们王妃没了,殿下性情一直有些变幻莫测,这两年小世子大一些,他当人父亲的,性子倒是宽厚温和许多,人也沉稳收敛了,可有时候……这事真是说不好,有时候他突然就犯病了,不一定做出什么事来。”
青葛:“谢温先生,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留心。”
接受了温正卿的一番好心后,青葛去拜见宁王。
踏入那院落时,青葛其实有些意外。
这里一草一木,恰是昔日她住在这里时的模样,竟无丝毫变化,妖娆盛开的花圃,角落的蔷薇架,轩窗前的一抹翠竹,全都一样,就连轩窗上的纱窗以及廊檐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都依稀是昔日模样。
以至于她会有种错觉,过去的四年都是不存在的,她坠入往昔的光阴中。
正看着间,突然感到有一道被注视感。
她疑惑地看了眼,并不见什么人。
当下微撩起袍角,迈步踏入其中。
待进去后,早有近侍往前禀报,她便进入书房中。
推门进去时,第一眼并不曾看到人,再细看时,却见宁王负手立在窗前。
他着一身绀紫云缎长袍,通体朴素,并不见任何装饰,只是在袍底有流云绣纹,并以一根璎珞纹鎏金玉带缚住,衬住遒劲窄瘦的一抹腰,以及其下如水纹一般的衣摆。
阳光自半开的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温文儒雅,别有一番风流气息。
和山洞中的狼狈全然不同。
这时,宁王略抬起眼,视线就这么扫过来。
猝不及防的,青葛的心漏跳了一拍。
那视线幽深,里面涌动着让人难以辨明的意味。
青葛下意识抿了抿唇,别过眼去。
所以他知道了吗?之前的事全记得吗?
如果……
青葛在心里咬牙,如果他记得,那她现在拔腿就跑,这辈子都不要看到他了!
宁王自然察觉到了青葛眼神间的逃避,以及一些……羞涩?
他唇角微翘起,不过很快便压平了。
之后,他用一种温和又严肃的目光看着她,仿佛颇为关切地道:“那一日,你后来……”
青葛万没想到,他张口便问起自己这个。
她视线不自觉瞟向一旁虚无处,尽量用郑重的语气道:“殿下,当时,当时属下唯恐引来黄教叛逆,所以想匆忙将殿下安置在一处山洞,之后属下便——”
宁王眸光深邃,紧紧锁着她:“你就如何?”
青葛:“属下就先出去,想着查查黄教叛逆……”
宁王神情顿了顿,之后扬眉,轻轻地“哦”了声。
青葛便觉,他这一声“哦”真是意味深长。
她想了想,到底是道:“属下想着,把殿下放在山洞中,自己出去,这样才能引开他们。”
宁王垂眼看过去,却见她低垂着眼,浓而直的睫毛在颤动。
依誮
她说话时,她声音有些闷闷的。
心虚?不好意思?
他微吸了口气,压下来诸般心思,看向窗外,此时蔷薇花开,花香四溢。
丝丝花香就在人胸口轻轻地荡。
青葛看宁王竟然别过脸去,一时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之前危难之际,他说了许多话,那些话一直响在她耳边,无人时便会想起。
这时再想起临别时他的话,他把自己送去缟兖,说要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两年来,自己在缟兖的行事,不知多少艰辛,这里面很难说没有他的助力和支撑。
更不要说他特意自宫中要来的那几位大内侍卫,更是一直护她左右。
如今回到昔日的小院,面对这熟悉的花厅,曾经的一切扑面而来。
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在心口滋生,膨胀,弥漫开来,让她胸口发酸发软。
有些事,没必要摊开来讲,再说起那一日的种种也只会觉得耳热尴尬。
她压下这复杂的情愫,低头,视线恰好落在手中的述职呈文上。
她便双手奉上,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殿下,这是我的述职呈文,请殿下过目。”
宁王听这话,视线再次看向青葛。
他伸出手,要接那呈文。
谁知道这时,青葛撤回手。
宁王不曾接好,述职呈文跌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随着这一声,花厅中便迅速凝结出一丝微妙的气氛。
窗外风拂着蔷薇架,被风吹起后,便扑簌簌地洒进来,洒在书案上,也洒在两个人之间。
除了那沙沙风声,空气中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响着。
青葛的嘴唇动了动,试探着道:“殿下——”
宁王却直接道:“没什么,是我没留心。”
说着,他弯下腰,便要捡起来。
青葛自然不能让他捡,当下也要弯腰,不过很快意识到他已经在捡了,两个人都这样低头去捡回碰在一起,她便马上收回了动作。
宁王捡起来,小心地拭去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尘,之后打开来。
他略垂着眼,走到书案前坐下,翻开来看。
青葛轻攥着指尖,调整呼吸,借以释放适才心里的异样。
她抬起眼,视线缓慢地扫过。
他乌发如墨,以一根通体温润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那根墨玉簪……恰就是那里他救自己时戴着的。
她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垂着眼,薄而狭长的眼皮垂着,内褶薄薄的。
他正在看她的述职呈文,一页一页看得极为认真,偶尔间会抬起修长的手指翻动,偶尔也会停下来。
这让青葛的思绪开始散漫起来,想起这两年在缟兖的种种,也想起自己认真撰写述职呈文时的心思。
她会想起那一晚离别时她说的话,于是当写出这份述职呈文时,仿佛要兑现诺言,是希望自己更优秀一些。
她知道他素来是敏锐严瑾的,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
无论两个人走向何方,于公,她都希望自己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这时,宁王突然抬首,望向她。
才刚看过述职呈文的目光,此时还残留着些许认真的锐利。
这让她在猝不及防间,有种被看透一切心思的狼狈。
她略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道:“殿下,有什么问题吗?”
宁王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详细了解下。”
他随时翻了翻那呈文:“缟兖土地情况复杂,这些都要分门别类划分吧?”
青葛收敛了心神,让自己回忆起缟兖的详情,想着自己的述职呈文:“是,只土地种类便有多种,这些都要分别定下税粮,已经将土地划分种类,并做了简图编次字号,详细登记田主姓名以及田地丈尺四至,绘制田亩形状,编制成鱼鳞图册。”
宁王微颔首,视线再次落在这述职呈文上。
身为暗卫,她并不会花费太多功夫在书法上,是以严格来说,那字迹并不算多好看,不过她腕部有力,力道灌注于笔尖,那字迹逆锋起势,杀纸前行,看着倒是淋漓尽致。
这让他想起她往日手握长刀的样子,英姿飒爽,眉眼锋利。
他双眼微阖,驱散心里那些杂乱的想法,尽量专注地听她讲。
其实这些他已经看过了,从皇兄那里拿到的函件,足以让他对缟兖研究透彻,不过他还是想听她说说。
她说话时语速并不快,但口齿清晰,总之能简单扼要说到最关键。
这让宁王不由去想昔日,昔日她假扮她王妃时,是什么性子,怎么说话?
他这么想着,却突然发现花厅中安静下来了。
他看过去,却见她正无声地望着自己,清澈如水的眸中仿佛漾着困惑。
宁王突然意识到,她说完了。
于是他拧眉,略想了想,道:“你刚才提到粮长里长横征暴敛?”
青葛:“是,在丈量中,我们发现那些粮长里长横征暴敛,以朝廷名义擅加名目,巧立名色,最后都是都由时家中饱私囊,那些百姓交纳不起的,他们便揭屋瓦,变卖牲口,甚至强迫以房屋准折。”
宁王便硬生生地道:“他们时家盘剥了好处,我们朝廷替他们背骂名。”
青葛:“确实如此。”
宁王轻皱着眉头:“这之间必然冲突不断?”
青葛:“这两年,粮长里长曾经挑唆百姓,发生大规模冲突械斗,大小内斗十六次,也曾经针对朝廷派遣的使者,有三次,不过好在我们并无人员伤亡。”
宁王听这话,眼底便浮现出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这话说的轻巧,但其中凶险自然不是一句话能言明的,涉及到村落械斗,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引起民乱叛逆。
这两年,她几乎踩在浪尖中,一步步地走过来,终于写出了这份力透纸背的述职呈文。
宁王微垂着眼睛,静默地看着这述职呈文。
过了半晌,他终于再次开口,不过声音却是格外平静:“你还遇到几次刺杀?”
青葛:“是。”
几次刺杀在述职呈文上写了,一笔带过,只是概括总结。
她也不太想提起,毕竟都过去了。
宁王:“黄教的分坛,一直在缟兖一带兴风作浪,如今竟跑到我们禹宁的地盘上来了,也真是除而不绝。”
他说这话时,语音锋利起来。
黄教起源于前朝的秘密结社,来源于佛教宗派,原本是聚众念佛的结社,随着规模势力逐渐壮大,宗派结社才慢慢变了味,在原本净土结社之上创建新教门。
他们虽然也有教主,但其实散落于各处,各处分坛各自为政。
青葛:“其实在缟兖时倒也还好,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好在一盘散沙,且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属下以为,如今朝廷招收四大世家盘踞之地的子弟入太学,不但解决四大世家的难题,而且也将一并根除各地的黄教教众。”
宁王听这话,眉宇间便认真起来:“怎么这么说?”
青葛:“属下也只是说说,是这两年在缟兖所闻所见的一些体会。”
宁王:“嗯?想听你说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隐含着些许沙哑。
青葛收敛了心神,道:“属下所思所想,未必就是对的,只是一些自己的心得罢了。”
宁王眸光格外认真,他看着她道:“你随意说说便是,对错勿论,只是闲谈。”
青葛也略放松,她想了想,道:“属下看到,那些世家子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却穷奢极欲,稍大一些便纳姬妾备仆役,家中豢养优伶伎女,赌棋博弈,沉浸于金石音律,诗词文章,并以此为风雅之道。”
宁王赞同,附和道:“此言极是,本王往日最看不惯这些酒囊饭袋,本王——”
他略沉吟了下,以手托
忆樺
着额,有些艰涩地道:“自小饱读诗书,学习治国之道。”
青葛略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突然讲起这个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不曾多想,便继续道:“但是在他们之下,那些百姓生活困顿,读书无门,更无上进之途,只能接受盘剥,艰难度日,这也是为什么黄教能够大行其道,屡禁屡在,一次次死灰复燃。”
因为困顿煎熬中的他们需要一个寄托,一个渴望。
宁王视线一直落在青葛脸上,看着她的眉眼,专注地听她讲。
第122章 第 122 章
第122章礼物
青葛:“如今朝廷兴办大学, 免他们衣食,要他们来太学读书,由朝廷□□导, 若有出息者, 可以参加科举,可以踏上仕途, 就此逆天改命, 如此一来,那些世代遭受盘剥的农人便有了期盼, 哪怕这条路千万难, 但只要有这么一条路, 只要给他们一线生机, 他们便能心存希望。”
接下来数年, 朝廷自然会竭力扶持庶民, 要他们参加科举, 要提拔重用, 届可以把他们吸纳入国子监,由他们再去回去故土, 一起负责履苗定粮, 督修水利,清查皇册。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子弟, 自然是不着痕迹打击,不会给他们任何致仕机会, 要他们日渐衰弱,要他们威望渐失。
宁王一直不曾打断, 安静地听她讲,看她侃侃而谈, 看她眉眼间飞扬的神采。
对于她在缟兖的一切,他自然再清楚不过,几乎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做得极好,一切运筹得当,在和时家以及当地乡绅的冲突中,她都很好地解决了,面对三番五次的械斗以及刺杀,她不但自己丝毫无伤,也很好地保护了国子生官员以及属下人员。
朝廷几次提起四大世家的田亩丈量,都会提到她,缟兖情况最为复杂,但她做得最好,甚至因为她的存在,缟兖一带黄教的蔓延势头也得到遏制。
可以说,这两年她如鱼得水,终于施展抱负了,再这么下去,她便是大晟朝廷的栋梁了。
现在已经是了。
宁王垂下眼睑,缓慢地摩挲着手中的宣州笔。
这时候,花厅中再次安静下来。
青葛的叙职说完了。
她看着眼前的宁王,不曾出声,静默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于异样的安静有些微妙,宁王显然也意识到了。
他薄唇略动了动,终于道:“今日你说的这番话,倒是让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青葛:“殿下请讲。”
宁王望着青葛,尽量用轻松而平和地语气道:“我之前确实不够仁厚,不曾体恤下属,许多事都做得不好,是不是?”
青葛听这话,略犹豫了下:“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宁王抬手,微侧首,托着额,就那么看着眼前的青葛。
昔日她是自己的暗卫,是千锤百炼出的死士,是一把趁手的刀。
千影阁的苦训一锤锤地打磨掉她作为人的心性,严苛规矩将她牢牢束缚住,压住她生来的本性。
现在,他用这辈子最大的耐心,去打破两个人之间主人和暗卫的藩篱,试着去释放她心底禁锢着的所有情绪。
想到此间,他略垂下眼。
他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他只能慢慢来,和风细雨地来。
于是他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低声道:“这两年,我反思了许多,觉得自己有很多不好,如今你回来,想着问问你。”
青葛没想到他如此单刀直入。
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可他的视线就那么沉沉地落下来,正在看着她。
于是她想了想,终于道:“往日种种,属下如今已经不再去想了,昔日殿下为属下主上,所作所为,如今想来,也有殿下的道理。这两年在缟兖,属下经的事多了,为了御下,有时候也难免严厉,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缟兖非寻常之地,乱世用重典,若不采取非常手段,难以服众。”
宁王垂着眼睛,安静地听着她的声音。
青葛:“这个时候属下会回想起昔日种种,觉得殿下也还好,换个角度去想,仿佛是能理解的,至于说到失于仁厚——”
宁王低声道:“说实话,想听你说实话。”
青葛略抿了抿唇,到底承认道:“是有一点。”
宁王听此,怔了下,之后失笑。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他突然想起小世子小时候,他说有些喜欢,只有一点点,所以用手指头摆出那么小的一点。
他竟然开始想象她用手指头比划的样子。
小小的一个,破衣烂衫,却睁着一双眼睛,很亮,仿佛用雪洗过一般,就那么倔强地看着他。
然后她用小手指头比划着。
这让他心底泛起许多许多的温柔来,那些温柔几乎溢满了他的心。
他不自觉地把玩着案上镇纸,平抑住那些几乎翻滚上来的情绪。
片刻后,他才道:“阿隼这几年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青葛想起那一日,也不知他对自己过往到底知道多少,只能道:“是,阿隼对属下痛恨至极,不惜一切代价要置属下于死地,不曾想这次竟险些连累了殿下。”
宁王:“我说过了,你不必自责。”
他正色道:“如今四大世家已经穷途末路,黄教趁机作乱,也赶上皇都中并不太平,他们纠集一批人马前来禹宁,是为了破坏禹宁互市而来。”
青葛:“嗯,属下明白,那接下来?”
宁王:“你才回来,这次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先稍作歇息,至于对付这些宵小,本王自有决断。”
他言语笃定锋利,青葛也就道:“是,属下明白。”
谁知道接下来,宁王话锋一转:“还有阿隼和夏侯止澜——”
他望着她,叹了声:“我知你心中不舍,但是,阿隼对你怨恨至极,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
青葛道:“殿下,你不必顾忌什么,该死的人,总归要死。”
若是之前她对夏侯止澜还有些仁慈,那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谁知她说完这个,宁王却并没说话。
青葛疑惑看过去,就见宁王幽深眸光中透着认真,就好像要看到她心里。
她无声地望着他,一时也有些不懂。
宁王却突然撤回视线,轻笑了下:“这件事,顺其自然吧。”
青葛:“好……”
宁王转移话题:“对了,这两年,你经常去皇都吗?”
青葛:“没有,缟兖那里太忙了,也就去岁中元节时去了一次。”
宁王仿佛有些意外:“去岁?中元节?”
青葛:“是。”
宁王:“那个时节,我也正好在皇都。”
青葛神情便有些异样,她视线游移了下,有些犹豫地道:“当时属下随国子生诸位大人一起回皇都,有许多公务在身,当时不曾留意原来殿下也去了。”
宁王:“不过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傻充愣便是了,反正有现成的借口。”
青葛:“……”
她只觉,宁王似乎看透了她一切心思。
她无力地辩解道:“倒也不是,刚开始不知道你在,后来知道了,时间来不及,也就算了。”
其实若非要见,也可以,但她确实有些犹豫,想想只好罢了。
宁王看她这样,温声道:“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其实上次回去皇都,皇兄提起你,对你夸赞不已。”
他略停顿了下:“孤听着,也觉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青葛听着,意外之余,也隐约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回护,以及一些……自己人一般的亲昵。
她沉默了一会,也轻笑了下:“殿下这么说,属下也觉得很欣慰。”
宁王看着她唇畔的那丝笑
铱驊
意:“这几年,感觉你长进许多,性子似乎也变了一些?”
他想着措辞:“比之前更轻快从容一些?”
青葛有些意外他提起这个,想了想,道:“这几年属下走过西渊各部落,也走过缟兖每一处角落,可能见识了太多,看过了人间疾苦,于是许多事反而看淡了。”
宁王听这话,莞尔一笑,道:“你应该知道,我年少时曾经跟随皇兄,走过大晟许多地方。”
青葛有些意外:“殿下也曾经去过缟兖吗?”
宁王:“嗯。”
他眸间有了追忆:“我还曾结交了时家一位公子,那时候我们一起蹴鞠游玩,我和他约定有朝一日相会于皇都。”
青葛:“然后呢?”
宁王看着青葛眸底的好奇,道:“自然是不了了之,后来我们都大了,懂了世事,各有各的不得已,如今见了,只怕往日情谊已经不在,唯有虚与委蛇了。”
青葛:“殿下会觉得遗憾吗?”
宁王:“会有一些,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都过去了吗?”
青葛:“也是。”
宁王目光专注地看着青葛:“那你呢,你在缟兖,可曾结交什么朋友?”
青葛听此,便坦诚:“倒是认识了几位朋友,都是极好的人。”
宁王:“哦?说来听听?”
青葛便大致讲了讲。
宁王抬着眼,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望着青葛,看着她提起朋友来。
当青葛提到时家那位公子时,他幽深的眸子透出凉意。
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道:“这位对你颇为仰慕?”
青葛听着,有些诧异。
她摇头:“这倒是不曾,殿下从哪儿听来的?怎么会这么认为?”
她突然这么一问,宁王视线瞥向别处。
他轻咳了声:“想着时家郎君多风流,便胡乱问问吧。”
青葛直接否定道:“没有的事,我和时家郎君确实相熟,但也只是寻常朋友罢了,属下重任在身,哪有那心思。”
宁王听此,神情略顿了顿,之后唇边便缓慢地抿出一个弧度。
他抿唇笑着道:“听说缟兖一带风土人情和大晟别处不同,你远道而来,带没带什么土仪?”
他这么一问,青葛突然意识到不妙。
她带了许多土仪,随便分分,分差不多了,但并没有为宁王预留什么。
这时,宁王却直勾勾地望着她,问道:“看来真带了?”
青葛无奈,也有些惭愧,只好道:“是一些当地的雕件,摆件以及纸扇,也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宁王的视线在绞缠着自己,追逐着,分明就是想要。
她越发无奈了,又有些心虚:“殿下,土仪都分了。”
宁王微挑眉:“哦?没我的?”
青葛:“……”
宁王:“作为一手提拔你的旧主,我为你操持安排,为你牵肠挂肚,你远道归来,就没想着给我带个什么?”
青葛觉得宁王说的有道理。
宁王:“几年过去了,你就没长进一些人情世故?礼轻情意重,最该送的人你不送?”
青葛指尖略抬起,放在腰际:“殿下……”
宁王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嗯?”
青葛终于道:“殿下,这葫芦香木雕并不值钱,也不是什么好物件,只是属下在货郎担子中挑拣的……”
宁王一听,直接伸出手:“拿来。”
青葛自腰间摘下那挂件,看过去。
宁王黑眸注视着她,优雅整齐的手摊开来,手心向上。
那架势,她若不给他,他便绝不放过。
青葛只好捏着那挂件,之后手一松,将那挂坠放在宁王手中。
宁王敛着眸,握着那挂坠,之后拿在眼前细细观摩。
他端详了一番:“这是缟兖特有的镂空葫芦香木雕,雕的是莲花纹,倒是一个好征兆。”
青葛小声补充道:“一个只要十五文钱,很便宜。”
宁王抬起眼皮,正色道:“你怎么说这种话,这是土仪,既是土仪,便是馈遗之礼,表一方风土人情,若是在意价钱高低,未免俗了。”
最后那个“俗了”轻描淡写,尾音微上扬,很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青葛突然想笑,她低声道:“殿下既不嫌弃,那便请殿下笑纳吧。”
宁王缓慢地攥住那木雕:“好,这是我的了。”
青葛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紧攥住,就好像谁会跟他抢一样。
这让她想起小世子。
谁知这时宁王却在这时抬眸看过来:“你见过承蕴了?”
他说这话时,很自然,很家常,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青葛略抿唇:“嗯。
宁王轻笑一声:“他太调皮了,是不是,竟惹出这样的祸事。”
青葛:“是有些顽皮,但很伶俐,也好看。”
宁王:“像我小时候。”
青葛一时有些无法形容。
他小时候……还是不如小世子顽皮可爱吧?
当下便随口转移话题,道:“我也给小世子带来一些礼物,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
宁王:“既是玩具,小孩子总归喜欢的,你拿给他就是了。”
这让青葛心中稍松。
宁王又道:“不过他现在大了,也许有些挑剔。”
青葛:“……”
她无奈地看他一眼,觉得自己仿佛被耍了。
宁王清楚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些许幽怨,他唇畔翘起。
这种笑容就笼罩在青葛上方,让她有些羞窘。
她低声道:“属下先告退了。”
宁王听着,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好。”
青葛也就起身告辞,只是走出花厅时,终究觉得仿佛缺了什么。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宁王的声音:“青葛。”
青葛顿下脚步,并不曾回头,她看着远处,风吹着那一架的蔷薇花,花在摇曳,落了满地。
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你——”
青葛回首,望向宁王:“殿下。”
宁王略垂眼,沉默了片刻,再抬起眼时,他的眼神变得直白而热烈。
这种目光太过滚烫,以至于青葛几乎无法迎视。
宁王直直地望着她:“其实我想问问,送你的那盏五彩琉璃玉匣,如今可一切完好?”
青葛听此,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不会再问了。
她低而郑重地道:“属下一直珍之重之,带在身边。”
*************
青葛缓慢地步出宁王府,回到自己院落。
她拿出来那件五彩琉璃玉匣,就这么摩挲着,两年来,她曾经无数次拿出来,并无数次猜想过里面是什么。
她有没有勇气去打开?
一旦打开,她将看到什么?
她觉得自己心间已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在萌芽,在试图拱出来。
一切都呼之欲出,只差最后一丝薄到不堪一击的土壤。
她收起那件琉璃玉匣,又打开一个箱子,这里面都是各样玩具,陶哨,花棒锤和小锣鼓等,应有尽有。
虽然各处都有卖的,但缟兖一带民风迥异,上面的花纹坠饰倒是有些不同,看着颇有趣味。
如今的小世子看着长大了,会读书的小孩子了,他会喜欢这些吗,会不会觉得太过幼稚?
正想着,晚照却来了,她满面愁容,是特意来问起叶闵的。
青葛也是意外,她一直以为晚照知道叶闵的事。
一时不免疑惑:“你不该问你们家万钟吗?”
晚照苦笑:“他?他守口如瓶,哪里会和我多说什么呢!”
青葛略想了想:“在禹宁,最了解叶闵的也许是宁王,除了宁王便是万钟了,你来问我,自然问不出什么。”
从山中回来的路上,青葛并不曾和叶闵过多言语,叶闵
忆樺
对她也很是疏淡。
几年不见,彼此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其实对于叶闵,她比之前知道的更多一些。
叶闵出自武将世家,父亲曾经任宣宁府知州,因黄教叛逆作乱,发起大规模械斗事件,他父亲在调停之中不幸遇难,就此殉职。
之后他参与征西之战,受伤,就此心灰意冷,离开皇都,来到千影阁。
时至今日,青葛没那么天真,她也隐隐意识到,叶闵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年将军之所以执掌千影阁,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身体的残疾,还因为他要彻底铲除黄教,或者说,他盯着的,从来都是黄教背后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
她也开始回忆白栀,白栀自然也不简单。
她甚至想起千影阁的那个叛徒,宁王当日的怒气,她和白栀的换班,以及她因此得的一百鞭。
还有谭贵妃安插的崔姑姑,她那位亲近的太医。
她隐隐感觉这些背后都有是关联的,不过这些线索在青葛的脑中只是一些线头,暂时还不能连接成线。
也许不是一条线,而应该是一张网?
晚照有些失望:“也是……你如今倒是不必怕什么,世子殿下也大了,有他在,谁也不敢动你。”
青葛听此,轻叹了声:“晚照,你我曾经同生共死,姐妹一场,倒是不必这么说。如今我能依仗的,必要时刻,我都可以拿出来护你性命。”
晚照愣了下,之后眼睛便湿润了,她感动,也有些愧疚:“我也不是故意要这么想,我只是,我心里说不出来……”
青葛:“我自是明白你的意思,你只是心里不好受。”
她苦笑了声:“我刚才说这话,只是要你小心罢了。”
晚照脸色微变,突然明白青葛的意思。
她是要她小心万钟。
从一开始青葛就要她小心万钟,可她不信邪,觉得自己可以拿捏掌控这个男人。
现在,她明明心中惶恐,万钟却瞒得密不透风,叶闵突然回来的事,他提都不曾提。
晚照后背发冷,呆呆站在这里,半响不说话。
之后便匆忙走了。
对于万钟和晚照,青葛不愿意多想,也不敢多想。
如果说之前的时候还不够清楚,现在叶闵突然归位,至少万钟这里再清楚不过了,自始至终他都是叶闵的人。
他对晚照是真心的,但是在晚照之前,还有一个叶闵,是他忠心耿耿的叶阁主。
以自己如今的地位,以及对宁王的一些把握,她是可以保晚照无性命之忧,可以许她一个安稳后半生,但是涉及到男女情爱,便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了。
她闷想了一会,将那些玩具收起来。
收起来后,略打扫一番,便准备前往宁王府见小世子。
上次和他约好了,要去找他,没想到回来后耽误了些。
不知道他会不会恼了自己?
想到小世子气鼓鼓的样子,青葛越发期待起来。
第123章 第 123 章
第123章相约花朝夜
二楼临窗的书房中, 窗棂半开着,风吹着窗外榕树的叶子,发出窸窣之声。
小世子坐在窗边, 低头读书。
圆润的小手指头翻过一页书时, 他不免轻叹了声。
他想起青葛。
他回到府中,便翻箱倒柜把自己好玩的玩具都翻出来了, 他还寻出皇祖父赏赐的各样好玩的, 全都拿出来摆上,要给她看。
结果说话不算话, 根本没来找自己玩!
骗子!
小世子委屈极了。
他把书翻得哗啦啦响, 心里咬牙切齿, 再也不会信她, 如今她便是来了, 他也不会理她。
还要去皇都, 参她一本, 要皇祖父罚她!
他想到这里, 眼圈都要红了,便含着泪想, 要罚她抄书一百遍!
这时候, 突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案上的书页,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小世子抬起小手,重新翻回自己看的那一页。
谁知道又一阵风, 又把他的书吹起来了。
小世子:!!!
风都要欺负本世世吗!!
他气鼓鼓地扭头看,结果一看之下, 愣住了。
他看到了青葛。
她正轻盈地栖息在梧桐树上,手中拿着好大一把扇子。
他怔怔地看着她, 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他又看那扇子,那么大一把扇子。
他指着这扇子,含着泪花,愤愤地道:“你,你故意扇风!”
青葛翘唇一笑:“是,我故意的。”
小世子简直要气死了,他一抹眼泪:“我要告——”
青葛:“你要告御状?”
小世子:“才不是呢,我要告诉父王,让父王打你屁股!”
青葛:“……”
她笑了笑:“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
小世子扁着唇儿,不高兴地看着她:“骗人!”
青葛笑着凑过去:“那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世子有一点点心动,歪头看着她,一脸研判的样子:“你要怎么赔礼道歉?”
青葛收敛了笑,正色道:“带你飞飞。”
小世子听着,怔了下:“飞飞?”
青葛却已经伸出手来:“过来。”
小世子看了看距离,从窗棂到梧桐树,对于大人来说大概是一步的距离,可对于人小腿短的他小世世来说——
他有些无奈:“我过不去……万一摔了怎么办?”
青葛却坚持,对他伸出双手:“你跳过来,我会接住你。”
她略歪头,笑看着他:“相信我吗?”
小世子小脸便慢慢红了,他昂起小下巴:“有什么不相信的,看本世子给你跳!”
说完,他先爬到椅子上,之后爬到窗棂上。
青葛看到,这小小的孩儿,吭哧吭哧的,用那小短腿使劲爬。
最后终于爬上了。
她越发笑了。
小世子终于坐在了窗台上,他看着青葛笑着的样子:“要接住本世子……”
说完,他猛地紧闭双眼,之后纵身往前一跳。
在跳出的那一瞬间,小世子的心紧紧收缩,不过很快,他便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柔强大的力量团团包裹住,就好像自己跳入了云朵中。
柔软,舒服,馨香,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猛地睁开眼。
睁开眼的那一霎,他惊呆了。
他身边是枝叶,是飞鸟,昔日熟悉的小路,以及院落的门扉,竟全都在他脚下。
他竟在飞!
他仿佛化为一片落叶,踩风而飞,又仿佛变成一只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林木间。
他惊奇地仰脸,看到了上方的青葛。
她抿唇,含笑,望着前方。
于是小世子便觉,自己的心几乎要爆炸了!
上次她也抱着自己,但都是在地面上飞纵前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个熟悉的词便瞬间到了口边,他忍不住哇哇大叫:“飞飞,飞飞!”
他无法自抑地忽闪着小手,喊道:“我会飞!”
青葛看他喜欢的样子,自己心里也觉欣慰。
她抱着他,笑着道:“我喜欢飞,就像变成了一片树叶,一抹云,你看那里——”
她指给他看。
小世子好奇地抬头看过去,因如今在高处,下面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了,他甚至看到了禹宁城的城门,以及远处的山。
他惊叹,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激动地大声道:“飞飞!我要飞飞!”
********
一番飞飞后,小世子的心都化了,恨不得搂着青葛不放开。
青葛带着他,降落在自己院落中。
好不容易脚着地的小世子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院子:“这
忆樺
是哪儿,这么小!”
青葛:“我的院落,我住在这里。”
小世子惊讶:“这院落这么旧了,怎么不修整修整?”
青葛故意笑道:“殿下,寒舍简陋,殿下贵足不该登贱地,下官送你回去王府吧?”
小世子一听,委屈起来:“你竟要赶我走!”
青葛:“逗逗你。”
她承认,就喜欢看他扁着小嘴巴的样子,若后面按一只尾巴,只怕是能竖起来。
小世子便昂起小下巴:“本世子今日便过来视察你的住处,也算是视察府中民情,快请本世子进去吧。”
他软乎乎一个小人儿,非要学得正经八百的样子,青葛哑然失笑。
她笑着道:“好,殿下,你老人家请进。”
小世子得了台阶,赶紧蹦上台阶。
谁知道他刚要往里面走,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大白球滚了过来,直接冲着他来了。
小世子被撞了一个满怀,他惊讶,惊讶过后才认出:“原来是你,大白白!”
他开心地冲过去,使劲抱住雪球:“我还以为你丢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抱着雪球,有些显摆:“看,这是我养的大白白!”
青葛见此,笑道:“殿下,这是下官养的狗。”
小世子听到青葛的话,马上摇头摆手:“不对,这是我养的,我天天喂他吃骨头!”
听到骨头,雪球赶紧摇了摇它毛茸茸的尾巴,一脸很馋的样子。
青葛便不说话了,只是抬起手来,勾了勾手指头。
雪球见了,顿时冲青葛过去,还用毛茸茸的脑袋在青葛腿上蹭,好生亲昵,好生喜欢的样子。
小世子顿时傻眼了。
大白白竟然和青葛这么亲!
他看着这一幕,心里酸溜溜的。
一时不知道酸大白白,还是酸青葛。
他睁大眼睛,试探着说:“大白白,大白白?你过来。”
雪球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小世子,之后又偷偷瞄青葛。
青葛不言语,雪球便耷拉着脑袋,不太敢过去的样子。
小世子清澈的眸子便泛起沮丧,伤心,失落,和不敢置信。
青葛望着这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道:“今日殿下是客人,下官可以让雪球陪你玩,也让它尽一下待客之道。”
小世子:“雪球?”
他歪着脑袋好奇地看雪球。
青葛:“嗯,雪球。”
小世子想了想:“这个名字倒是贴切,白如雪,圆如球。”
青葛对雪球道:“去陪他玩儿吧,把他领进房内。”
雪球便听话地摇着尾巴,溜溜溜地跑到了小世子身边,冲着他汪汪汪几声,又往台阶跑,跑到台阶之后还回头看他。
那意思再明显,是要引他进屋。
小世子看它那机灵样,顿时笑了起来,他蹦跳着追上去:“大白白,你等等本世子!”
**************
王府内外依然是一片安详平静,不过禹宁城外,已经是剑拔弩张,就在这两日,禹宁守军已经出动,王府精锐侍卫尽数出城。
宁王召了几位亲信下属,商讨布置,其间也有下属提起青葛:“青大人似乎也牵扯其中?”
很明显如今阿隼夏侯止澜都已经和黄教扯上关系,包括时家那些人,都对青葛仇恨有加,铲之而后快,几位下属自然觉得,或许这件事青葛应该参与其中。
宁王听到后,视线却轻淡地扫过叶闵。
叶闵略垂着眼,并不曾言语。
宁王道:“不必了,青大人才刚回来禹宁,又遭遇黄教追杀,不必太过叨扰她,让她清净几日。”
亲信属下听说这个,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也明白其中意思。
青葛虽是千影阁出身,但如今看来即将离开千影阁,显然宁王已经将她排除在外,多少存了防备之心。
待到商讨过后,众人告退,宁王握着手中的笔,沉吟了片刻,便唤来温正卿,问起他出门后家中的事务,自然也问起小世子来。
温正卿连忙将事情经过汇报一番,其中特意提起青葛寻找小世子一事。
宁王负手而立,神情淡淡的:“哦?是青大人找到的?她离开禹宁两年了,才刚回来,倒是先寻到了?”
温正卿神情顿了顿,他也有些疑惑,原来宁王竟不知道这件事?
他便解释道:“若论地形,自然是其他暗卫和王府侍卫更熟悉,不过青大人生性机敏。”
宁王安静地听着,煞有其事地颔首。
之后他才问起来:“今日承蕴在府中可还安分?”
他早间见过小家伙,倒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只是看着有些沮丧,小眼神中有所期盼的样子。
他自然心知肚明,对此也乐见其成,是以今日干脆在千影阁处理公务,免得妨碍了她。
提起这个,温正卿更无奈了。
但他也只好实话实说:“殿下你也知道,以世子殿下那性子,已经闹翻天,所以今日青大人见到,便带着世子殿下出去走走,散散心。”
宁王听着,神情微动,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道:“带去哪里了?”
温正卿赶紧找补:“自然不敢走远,就在对面青大人的院中,左右这周围都是侍卫巡逻,并没什么危险。”
宁王严肃地道:“既如此,那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世子向来顽劣,青大人在外两年,对他性子不熟,回头搅扰了青大人也不合适。”
温正卿忙道:“属下这就亲自过去接来。”
宁王颔首:“好,去吧。”
温正卿当即匆忙就要前去,谁知前脚刚迈出门槛,宁王却道:“慢着——”
温正卿:“殿下?”
宁王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道:“还是孤亲自去看看吧。”
温正卿疑惑。
宁王:“这孩子太过顽劣,如今既已出笼,你未必管得住。”
温正卿忙道:“这倒是。”
*************
待温正卿出去后,宁王略做梳洗,又换上一件簇新的长袍。
换上后,又觉得太簇新未免刻意,于是又扯出一件去岁时的袍服来。
他穿戴齐整,对着铜镜看了看,这才阔步出府。
一路上,侍卫见到他,都恭敬见礼,自然没人敢多问什么。
他对青葛院落其实熟悉得很,就在千影阁阁楼旁的角门出去,往右拐走过十几丈远就是了。
出了巷子后便是一繁华街道,宁王行至此处时,侧首看了一眼不远处。
店家铺子前用缯绢缀成的春幡在风中招摇,一旁琳琅满目的摊贩,有春日新鲜野蔬,也有各样小食,热气腾腾的样子。
他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许久前。
他才娶了王妃,还没怎么把王妃放在心上的某一日,他和叶闵谈事,久不曾见的青葛却出现了,她以神乎其技的轻功,缓慢地降落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秋日的落叶。
当时并没在意那个不起眼的她。
之后他在街道上观玩,却远远地看到王妃,她和底下人失散了,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突然好奇起来,那一刻她在想什么?想着杜仲王雄花,还是想着怎么瞒过他这个上峰?
宁王回想着往事,便走到了一旁街道,看了看各样小食,倒是丰盛得很,看着让人垂涎欲滴。
他便随意挑了七八样,有香药果子,鹑兔,炙肉、干脯等,要摊贩帮自己包进食盒中。
他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小食,却想起她怀孕时候的事。
她怀孕了,馋这个馋那个,御医说不能随便吃,他便哄着她,说等生了后给她吃,她委屈得很,但也只好答应了。
他承诺得好好的,心里却未必多在意,总想着生了后就吃,也不是什么稀罕的,随时吃都可以。
可生了后便坐月子养身子,坐月子后便忙阅兵
铱驊
,忙着送她去回门,于是便再不曾兑现过这个诺言。
心口便仿佛被什么撕扯着,隐隐发痛。
这时,就听那摊贩恭敬小心地道:“郎君,包好了?”
宁王便瞬间醒过神来,随手拿了一块碎银给那摊贩:“给。”
摊贩要找零,他便说不必了,命摊贩装好在食盒中,又说了宅院所在牌号,让摊贩寻跑腿的闲汉送过去,摊贩自然连口应着。
待走到青葛的院门前,便见小院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笑闹声。
那欢快响亮的笑声赫然正是小世子。
宁王听到这笑声,也是意外。
小世子是自小老成的性子,他从未见过他这么肆无忌惮的笑声,是放开了一切禁忌无拘无束地笑,开怀大笑。
他倚靠在门槛上,唇边含笑,就这么安静地听着,听着孩子的笑闹,听着狗的汪汪,也听着偶尔间她的声音。
曾经年少轻狂,剑指九州,马踏河山,如今一身青衫,低首在这宅院门户前,聆听着里面的欢笑之声,竟觉这便是世间最美。
青葛听着小世子那欢快的笑声,想着他平时像个小大人,把小架子端得那么足,但到底骨子里还是小孩子呢。
当下抿唇一笑,便过去一旁耳房,洗了杏子和青李,装在瓷盘中,拿给小世子吃。
小世子见那杏子橙黄橙黄的,倒是喜欢:“这个酸吗?”
青葛:“我觉得不酸,你尝尝。”
小世子捏了一颗杏子,试探着尝了一口:“倒是很甜,本世子未曾吃过!”
青葛:“这些都是赶季的果子,过了季节就没了,去岁时候殿下还小,估计没吃,至于今年……”
小世子好奇:“今岁如何?”
青葛:“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些吃多了总归不好。”
小世子:“好吧……”
他吃了一颗杏子,便不吃了,擦擦手,和雪球玩儿,又好奇地在青葛的房间东看西看的。
这么看着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托着小下巴,好奇地道:“你不想让我多吃杏子,其实是担心我吃了不舒服,是不是?”
青葛笑了一下:“对。”
小世子歪着脑袋,试探着说:“你是怕我吃不好了,被父王责罚,还是真的关心我?
青葛道:“你觉得呢?”
小世子一听,便失望地哼了声:“你就不知道说句好听的哄哄我吗?”
青葛道:“你这么小,心里已经知道说好听的都是哄你的,既如此,为什么还非要听呢?”
小世子便不高兴了,他嘟嘟着嘴巴:“原来你对我好,都是哄着我骗着我的!根本不是真的!”
青葛:“我对你好吗?我没有对你好吧?”
小世子听了,气得差点跳脚,哇哇叫起来:“你欺负本世子!”
青葛便笑。
恰好这时雪球跑过来了,来拱小世子的腿,只可惜,小世子心情不好,看谁都不舒服。
他看着雪球,突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睛,打量着青葛,突然问:“你可曾带着雪球飞飞?”
青葛:“啊?”
她为什么要带着雪球飞飞?
小世子却眼巴巴地看着她,非要一个答案:“有没有?”
青葛:“没有吧……”
赶路的时候曾背着,不算吧……
小世子一听,便转悲为喜:“那你可记住了,不许带别人飞飞,只能带本世子!”
青葛听着,意外。
她缓慢地收敛了笑,望着小世子:“为什么?”
小世子脸有点红,他望着窗外,鼓着腮帮子,嘟嘟囔囔地道:“若是你带着大白白飞,它便一心想着你,不和我玩了!”
青葛:“哦……”
她笑着这么一声,拉长的调很是意味深长。
小世子听着,越发脸红耳赤,不知怎么又有些酸涩委屈。
他低着头:“我也只是说说,又不是非要你如何,随便你!”
说完,闷头就要往外走。
青葛却道:“好,我答应你。”
小世子停下脚步。
青葛笑道:“以后只带着世世飞飞,除了世世,任何人和狗我都不带着飞飞!”
小世子愣了愣,便无法控制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过他还是故意道:“我才不是世世呢!”
青葛:“嗯,五岁了,不是小宝宝了。”
小世子骄傲地挺着小胸脯道:“对!”
她笑看着这软乎乎的小东西,道:“是大宝宝了。”
小世子便发出“嗷——”的一声,抗议!
*****************
宁王试探着推开虚掩的大门进去。
一进去便看到小世子正和那只叫雪球的大狗玩耍,他笑着抱住雪球,一孩一狗正搅合在一起打滚,仿佛在争抢一面小铜锣。
一旁的青葛手里拿着小铜锣,时不时敲打几下,还故意伸到他们面前逗着他们。
此时正值春日,柳絮飘浮,流云如丝,阳光安静温柔地洒在简朴而温暖小院中。
他看着这一幕,神情竟然有些恍惚,会觉得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便消失了。
却就在这时,青葛下意识抬眼看过来,唇角尚且残留着翘起的弧度。
她看到他后,唇角的弧度便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难言的滋味。
她在陪着小世子,然后他来了。
这情景看上去过于家常,但也过于美好。
以至于青葛觉得,就像是寻常人家,一个外出的郎君突然归来。
宁王冲她温煦一笑,之后望向在场一人一狗。
他有些困惑地道:“他们这是在……打架?”
青葛看着场上一幕,此时小世子依然在和那只狗玩,玩得不亦乐乎,还用手去薅狗毛,狗脾气再好也会生气啊,便用屁股来拱他,把他拱得摔一个屁股墩儿。
小世子不服气,又爬起来和雪球打架。
青葛便略有些无奈,她“哦”了声,道:“应该是吧。”
之后她解释道:“不是我让他们打,是他们非要打。”
宁王唇角便挽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嗯,他们自己要打,不能怪你。”
青葛:“……”
不知为何,这么说着间,她想起最初见到宁王时,她在和两只狗打架,结果自己让他儿子和狗打架……
青葛便小心地给小世子使眼色。
小世子看到了,不过他没看懂,他累得吭哧吭哧,大喊道:“大白白欺负我,你也不帮我,你也欺负我!”
青葛:“殿下,话不能这么说,下官没欺负你吧?”
小世子听他这么说,有些懵。
觉得这话太过生疏,都不像她了。
青葛一边给他使眼色,一边道:“刚才不是还给你吃果子了吗?”
小世子便气鼓鼓:“只给本世子吃一个,剩下的你自己吃了!”
青葛:“!!”
他怎么这样,这孩子没救了!
宁王从旁看着,眸间都是兴味的笑:“青大人,你很会
YH
哄孩子?”
青葛觉得他好像在故意看自己热闹,便干脆咬牙道:“是,特别会哄。”
宁王哑然失笑,笑声清朗,愉悦。
青葛脸上发烫,低声嘟哝道:“有那么好笑吗?”
第124章 第 124 章
第124章花朝会
宁王越发笑了下:“没什么, 我没有笑你,我在笑——”
他指着小世子:“你看他。”
小世子听得这话,猛地回首看, 便一下子看到了宁王, 他家父王。
青葛却无奈地看到,他手上还有两根白色的狗毛, 那狗毛还沾到他光亮的大脑门上, 特别惹眼。
这——
偏偏这时,小世子还很纳闷, 懵懵地看她, 完全不明白她怎么了。
青葛压下无奈的心思, 上前道:“世子殿下, 你脸上有一根狗毛, 下官帮你擦擦。”
说完就要从怀中掏出手帕来。
可——
她的手顿在袖口处。
适才小世子和雪球胡闹, 似乎给她扯走了。
她没有了。
这时,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伸过来, 捏着一方绣翠竹的白色巾帕。
青葛顺着那手往上看,宁王墨黑的眸子正淡定地望着她。
青葛伸出手, 接过来, 帮小世子擦拭了脸颊。
小世子明显有些懵了,他没动, 像木头人一样任凭她擦。
青葛擦过后,将帕子递还给宁王:“殿下, 你的帕子。”
宁王伸手就要接过巾帕。
谁知道他手指头刚触碰到巾帕,那巾帕却突然被撤回。
他的手指便停顿在那里, 抬眼,仿佛很是疑惑地看着青葛。
青葛:“殿下, 这巾帕擦了狗毛,脏了。”
宁王静默地看她片刻,撤回了手。
他负手,严肃地道:“本王一共也只有两块巾帕,一块已经丢了,怎么也寻不到,这一块……青大人,麻烦你清洗过后务必还给本王。”
青葛:“……”
她听得这话,只觉得脑门那里嗡嗡嗡地在响。
他这是什么意思……
在惦记那块丢了的巾帕?
青葛心虚地回忆着,她之前把那块巾帕扔哪里了?随手扔角落了?
她羞窘难当。
宁王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耳朵。
尖尖的耳朵,略露头,红红的。
他唇角略翘起,不过很快压平,之后仿佛若无其事地扫过自己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傻儿子。
他有些不忍看,平时挺聪明的儿子,怎么现在就看着呆呆愣愣,很是拿不出手。
他在心里轻叹,口中却是故意道:“承蕴,还不回府,你这样子,岂不是搅扰了青大人歇息。”
小世子一听,自然不太情愿,嘟嘟着嘴巴,不高兴地道:“可是青葛答应了我,要请我吃好吃的!”
宁王淡淡地教训道:“哪有你这样的,有没有规矩,这是青大人。”
小世子听着,意外,好奇地看向青葛:“你之前可不曾提,你是什么官,几品,大不大?”
青葛抿唇轻笑:“下官如今为四品云麾将军,至于称呼,世子殿下不必在意,随意称呼便是。”
小世子便试探着喊道:“青大人,青大人……”
他这么叫了几声后,便觉得好玩,大声喊道:“青大人!”
宁王越发不想看这傻儿子一眼,只是命道:“走了,回府,不许胡闹了。”
小世子一听这话,一番兴头全都被打散了,他不高兴地嘟嘟道:“知道了。”
宁王这才望向青葛。
四目相对间,他墨色的眸子很是平淡,仿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存在。
这样严肃的他,青葛不自觉站直了。
宁王非常客气地开口:“他到底年幼顽劣,打扰了,你才回来,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好好养伤,若需要什么,尽管提,让温先生给你办。”
青葛便比他还客气的样子:“是,多谢殿□□恤,属下送送殿下和世子殿下。”
宁王:“不必,留步吧。”
说着他便伸手,牵了小世子的手准备离开。
小世子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走。
当下青葛送客,三人行至大门前,刚要再次告别,便见那边急匆匆来了一穿麻衣的闲汉。
对方手中拎着一竹雕大漆描金食盒,急匆匆跑得额头冒汗,见了宁王,兜头便问:“这里可是青大人府上?”
青葛疑惑。
宁王微愣了下,之后一脸恍然,仿佛才想起的样子:“适才路过街道,见外面叫卖声不绝于耳,便想着犬子搅扰了青大人,干脆顺手购置一些小食,聊表心意,还请笑纳。”
小世子好奇地看那食盒,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父王,你买了什么?”
他年纪尚小,身边有专门的膳医以及厨娘为他调理膳食,并不让他随便吃外面的小食。
其实他暗地里是馋的,只是不得机会偷吃罢了,如今看着这食盒上略有些斑驳的描金黑漆,便感觉嗅到了外面街市上的热火朝天。
宁王黑眸泛着无奈,微蹙眉:“这是送给青大人的,承蕴你——”
青葛:“……”
他太假了!
于是她便提议道:“世子殿下既想尝尝,若是殿下不介意,那就一起尝尝吧?”
宁王:“哦?”
他微扬眉,看着她:“那样打扰了。”
当下他毫不犹豫,撩袍跨入门槛中,那是赶也赶不走的样子。
青葛知道宁王往日最是讲究,自然不敢大意,特意拿出从未用过的干净碗筷,又用热水去烫。
等她奉了新的碗筷回来,却恰好发现他的视线正淡淡地扫过一旁。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心狠狠地一沉。
自己当时随手一放的巾帕,不知道是不是被雪球动过,竟恰好就在一旁角落的木盒中!
就那么大喇喇地露出一个边角!
一股无地自容的羞窘便翻涌上来,青葛恨不得立即施展轻功跑到天涯海角!
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
宁王当即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青葛从旁,越发端起刻意的恭敬,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宁王看向她,却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装得一手好傻。
他微咳了下,若无其事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和青大人说,明日便是花朝节,届时禹宁城士庶郊游雅会,晚间时候还会挂上彩灯,观景赏花,倒是热闹,青大人既赶上这热闹,要不要去看看?”
这句话说到最后时,他声音很低。
青葛听着,道:“属下记得花朝节。”
她当然记得。
从西渊被带到禹宁的那一日,便是花朝节,她自西渊飘飞的大雪中来,却看到了满眼的红花绿枝映灯火。
宁王深深地看着她:“哦,记得是吗?”
青葛:“是,属下还记得太子殿下送给属下一朵花。”
灰扑扑的小姑娘,初来乍到,沉默倔强地望着这繁华的夜景,却被塞了一朵花,于是心便瞬间绽放开来。
宁王:“那是蔷薇。”
青葛笑看向他:“竟是蔷薇……我当时不知道,只记得那朵花很好看。”
宁王轻扯唇,眸间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之后他负手:“哦,花美,人好,是不是?”
青葛:“是。”
她丝毫不曾否认,这让宁王神情有片刻的凝滞,之后仿佛艰难地吸了口气。
青葛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异样。
想起之前的巾帕,她觉得自己报了一箭之仇,一时心情竟是不错。
宁王撩起薄薄的眼皮:“花朝日暖,桑梓生青,丽泽湖畔春色无边,若有缘,青大人可同赴湖畔,赏千红披绣,看万家灯火。”
说完这个,一双黑眸定定地望着青葛。
在这种目光下,青葛觉得,自己几乎要被融化了。
她略想了想,含蓄地道:“这花朝节自是好,属下也颇为怀念,不过是否有幸去饱览百花灯火,也看缘分了。”
宁王听得“缘分”二字,眸底闪过一丝异样。
他轻笑一声:“好,那本王便在丽泽湖畔的桑树下,静候佳音。”
***********
宁王带着小世子离开青葛的院落。
小世子偷偷地瞄一眼自己父王,他又觉得今天的父王好像心情过于好惹。
小世子正歪着脑袋看,突然间,宁王的视线射过来。
他便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父王?”
宁王望着自己的儿子:“听说有个小孩在府中飞来飞去的?”
小世子有些脸红,鼓着软乎乎的小脸:“是青大人带孩儿飞飞……”
依誮
宁王唇角翘起:“飞来飞去很好吧?”
小世子便兴奋起来:“飞起来,像小鸟,喜欢!”
宁王:“哦,很喜欢她?”
小世子犹豫了下,到底点头:“嗯。”
宁王:“为什么?”
小世子听着,有些茫然,他偏头想了想,道:“青葛会用刀,也会飞飞。”
说着,他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父王为什么要用剑,孩儿不想学剑,孩儿以后也要学青葛的刀!”
宁王哑然失笑,这么笑着间,他的视线却落在他脖子上,竟然挂了一根吊坠,赫然正是狼牙雕。
昔日的回忆便猝不及防地袭来,直接闷头拍在他心上。
其实他当时已经疑心了,真的疑心了。
可她却故意用了些手段,故意让自己误会她,让自己疏远他。
他去看了底案,被蒙蔽了,以为她不是,以至于便心生一股戾气,对她冷漠排斥,甚至说出一些并不好的话来。
还将她的狼牙雕扔在地上。
这两年的时间,他无声地搜集着关于她的所有讯息,把一片片关于她的碎片拼起来,获得了一个完整的她,自然也终于能体会到她的心思。
那狼牙雕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更是再清楚不过。
可自己却将狼牙雕扔到了地上,还说了那样的话。
宁王顿时觉得,春江花月夜的美好,就这么被戳了一个稀烂。
他又是凭什么在信心满满?
再次品味着她最后的言语,突然就不确定起来。
旁边小世子见此情景,担心地道:“父王……你怎么了?”
其实他已经习惯了,父王有时候就是会很奇怪,但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宁王微合着眸子,垂着眼,艰难地将自己的心思压下。
再次睁开眼,眼神却是异样的冷静。
他看着儿子道:“这狼牙雕,青大人送你的?”
小世子点头:“是!”
宁王伸出手:“给父王看看。”
小世子用手摸了摸,很不舍得样子。
宁王命道:“拿来。”
小世子只好摘下来,不甘愿地递给宁王。
宁王接过来,拿在手中,用手指细致地摩挲着,上面有日月星辰以及各样古老的标记。
这是缥妫的标志,能让她一直随身带着,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
这一日花朝节,晨间醒来时,却是一个阴天。
宁王望着窗外的蔷薇花,看了好一番,才起身梳洗,用膳,之后一如往日般来到千影阁,处理当日的公务。
如今千影阁暗卫几乎倾巢而出,边境军也已经出动。
今日所有的一切,始自两年前的那场宫廷投毒案,始自五年前的千影阁内奸案,也始自十五年前黄教的猖狂作乱。
整整一日,宁王不曾离开千影阁,他一直在召集属下,部署安排。
黄教的人马既然踏入禹宁,那就注定有去无回。
最后当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部署妥当,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侧首看向窗棂外,外面果然下雨了,微雨缥缈而下,飘在王府巍峨的楼宇间,打湿了一院的春色。
此时众人已经退下,唯余叶闵,削瘦苍白地立在厅中,一身的沁凉。
宁王淡声开口:“梨白罗刹,放了她,让她走,让她去寻夏侯见雪,夏侯止澜,让她知道所有的真相。”
叶闵:“好。”
宁王冷笑一声:“本王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她肝肠寸断的样子。”
叶闵垂眼,道:“是。”
宁王:“至于莫经羲,杀了,不必留着。”
叶闵:“这就派人去杀。”
宁王听这话,终于转过身,视线落在叶闵身上。
他看着叶闵,看了好一会,才道:“你觉得今夜的雨,会停吗?”
叶闵想了想:“会停。”
宁王:“我希望停下来,因为——”
他继续道:“我和一个人约在今晚花朝节相会,若是不能停,岂不是遗憾。”
叶闵的视线便变得复杂起来。
宁王:“嗯?”
叶闵终于道::“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宁王微吐出一口气:“叶闵,你说得对,本王一定能得偿所愿。至于我们之间——”
他笑了下:“你我兄弟一场,共事多年,希望我们最后一次,能够一切顺利。”
叶闵修长的睫毛动了动:“属下也希望如此。”
宁王略颔首:“去吧。”
***************
雨丝飘落,黄昏已至,青葛坐在铜镜前,就着一盏灯,缓慢卸下自己的易容。
她的动作很慢,慢到仿佛十几年的光阴在她手指下流转。
当易容尽褪,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真实的面容,这是她生来的模样,也是她最陌生的一张面孔。
指尖触及这张面孔时,往日一幕幕便在心间流转。
其实她至今感激,感激两年前的那一晚,宁王并没有揭开她最后的面纱,他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她恨这张脸,这张承袭自夏侯夫人的脸,和夏侯见雪一样的脸。
恨得不想再多看一眼。
她至死不愿回首,永远不想以这张面孔呈现在世人面前。
以至于每每清洗修饰时,她都会刻意不去看,当它不存在。
不过时至今日,她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试着去接受。
铜镜中的这张面孔便是她自己,不是夏侯见雪,也不是夏侯夫人的传承,而是她自己。
她握惯了刀剑和暗器的手指,带着些许薄茧的糙感,抚摸过自己的面庞。
因为长久的遮盖,她的肌肤略显苍白脆弱,不过触感真实细腻。
这就是活生生的她自己。
她要重新接受这样的自己,要回到最初,去赴这场花朝之约。
从昨日至今,她不曾见过宁王,他也不曾来过。
她知道他在忙,四大世家的人马,黄教的主力,以及西渊部分部落的亡命之徒,已经全部潜入禹宁,禹宁城外已是剑拔弩张。
不过禹宁城内依然一片安定祥和,花团锦簇,灯火连天,这是禹宁城的不夜天。
青葛垂下眼,看向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远处传来谁家的丝弦之声,似有若无,时断时续。
她缓慢地为自己梳妆,涂了胭脂,抹上口脂,细细地画眉,又将乌发挽起,给自己插上一只镂雕梅花步摇金簪。
她拿出一件闺阁女子的衣裙,这衣裙已经有些年月,并不是如今时兴的款式,不过好在做工上等,用料绝佳,上面绣工处处考究。
这几年,她或者黑色劲装,或者偏男子样式的袍服,并不曾穿过这样的衣裙。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以自己的身份这么穿过。
如今重新穿上后,衣裙竟略显宽松。
于是她便取来巴掌宽的缎带,为自己束腰。
一切打扮齐整后,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许久,才拿起面纱,覆在脸上,遮掩着这过于惊艳的容貌,出门而去。
她也不用什么轻功,就这么如寻常人家的女儿般出门去。
街道巷陌间酒肆喧嚣,楼宇亭台灯烛晃耀,有璀璨烟火,也有灯火流溢,便是缥缈夜雨,也不曾阻挡花朝之夜的盛开。
青葛穿梭在绫罗绮丽之间,看她们举着花伞结伴而行,看她们笑闹嬉戏,也看她们面生红晕。
于是突然便想起那一日,春和景明,她举步上随云山。
她原本游离于这红尘外,却在那一日无意踏入属于她的人世间。
她就这么走过一条条街巷,走过嬉笑的人群,最后终于在丝竹之声中,走到一处人声鼎沸的桥上。
她侧首看,却见轻盈雨丝飘飘洒洒间,似花非花,似雾非雾。
青葛便觉,她正走在降落人间的华胥国。
她穿过这道花团锦簇的桥,走过一处青苔遍布的小径,终于来到了一处。
她驻足于桑树下,望向不远处,那里有鲜衣少年,也有绮罗丽人。
在这样的夜晚,年轻男女便凭空多了几分恣意,梅子酒香
忆樺
丝丝缕缕地飘起,她们脸颊酡红衣衫飘扬。
青葛倚靠在那棵桑树上,抬首望着飘雨的夜空。
在这无边的喧嚣中,远处竟有诵经声响起,悠扬婉转,缓缓而来。
她微阖上眼,抬起手来,隔着面纱触碰自己的面庞。
她知道,有了这层面巾,她是身经百炼的千影阁暗卫青葛,是功名加身的青将军青大人,是被宁王和皇太子看中的股肱之臣。
揭下这层面巾,她将再次步入一个新的人世间。
那一日,她站在树上,对小世子说,你跳吧,我会接住你。
她呢,现在的她,敢不敢跳?
*************
宁王知道,这是一个注定不太平的夜晚。
丽泽湖畔的画舫上,有猜拳劝酒的声音传来,管弦丝竹不绝于耳,只是在这盛世的繁华后,在已经徐徐关上的城门外,已是暗潮涌动。
他静默地看着那棵桑树,昔年他陪着她一起栽下的树,如今新绿润雨,迎风而动。
上面的青囊早已老旧,但还不曾破败,就这么吊在枝叶间,一晃,又一晃。
微凉的细雨洒在他的袍间,他微阖着眸子,回想起往日一幕幕。
她说,若有缘,会来。
所以他们之间的缘,还有没有?
维系着他们的那根丝比今夜的雨还要细柔,就这么来来回回在他心里荡。
他仰起脸,望着飘雨的夜空,在这无限拉长的漫长光阴中,等待着那个他要等的人。
各色的袍服自他面前经过,被踩踏的青石板留下一片水渍。
最后终于,夜深了,雨停了,风吹走朦胧水汽,被微雨洗涤过的新月自缕缕云纱中透出。
喧闹的人群散去,街旁摊贩收拾了残羹冷炙,挑着担子准备回家去。
长街寂静,灯火连天。
宁王缓慢地垂下眼,望着脚下的湖水。
雨后的梧桐倒映于澄清水中,他看到梧桐树下,那个落寞的身影,在细微的波纹中轻轻摇晃。
一只夜鸟飞过,水面微澜,那身影便碎在了湖水中。
寂寞的凉意如针一般扎进他的肌肤,麻木迟钝的痛便蔓延开来,形成一张网,将他拢在其中,之后缓慢收紧,一寸寸凌迟着他身体的每一处。
他想起大雪漫天的边境,食肆后院中,鲜衣怒马的小小少年倨傲地垂下眼,说出的那句话。
看,那是什么东西?
他清楚记得看到她当时的模样,矮小的身躯顶着不太相称的大脑袋,瘦弱的小脸看不出底色。
以至于他根本不曾分辨出那是一个孩子。
但她听到了他的话,也听懂了,便仰起脸来看他。
于是他看到,那双眼睛睁得很大,倔强地亮着。
在那一刻,他心里是不是已经隐隐有所感。
十四年后,他是意气风发的禹宁王,迎娶了他出身名门的王妃,做了一场缠绵悱恻的梦。
也许一切早已注定了,在那个小小少年骑马踏过积雪时。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是云靴踩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细微湿润。
有一个人正向他走来。
那脚步声,一声一声的,就这么踏在他的心上。
他无声地屏住呼吸,用自己一生最大的耐心等待着,平静地等待,等待着属于他的宿命。
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停在了他身后。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影子,那道纤长笔直的身影。
突然一阵夜风吹起,宁王看到,那道纤长身影幻化出一道飘带,翩翩而动。
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很低:“曲终人亦散,除了我,这湖畔竟还有另一个徘徊不归的人吗?”
身后那人并不曾言语,她轻轻抬手,纤指拢住了飘飞的衣带。
宁王:“你愿意听我说起我的伤心事吗?”
回应他的是梧桐摇曳的沙沙声。
于是宁王便开口,说起自己的心事。
他讲给风,讲给雨,讲给身后那个沉默的人。
“我在寻我的发妻,寻了许久,我寻不到。”
“我的发妻,才貌双全,是最为良善柔软之人,我生于皇室,自视甚高,天下女子无人能入我眼中,唯独她,被我放在心中,视如圭宝,哪怕今生再无缘相见,我也日思夜想,一生不忘。”
夜凉如水,身后那个人静默无声。
宁王垂着眼,望着前方的湖水,低声道:“那一日,有一女子死去,被埋在荒山野岭之间,明明她和那人素有嫌隙,她却依然前去送了那女子最后一程。”
“皇都火药库大火,市井百姓受困于火中,她临危不惧,登高一呼,指挥若定,救了一众人性命,后来为救一陷于火灾中的婴儿,孤身跃入火海之中,她当时已怀有身孕,却因此受了烫伤。”
“她颠沛流离困于雪原,却以一把长刀,于狼群中夺头狼首级,救下一众人性命。”
“她自己受尽苦楚,却从来不忘故国,费尽心思,百般筹谋,却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个世上明明有千百条路,她选了最难的那一条,身着男装,踏遍异域它乡,丈量田亩,开疆辟土,建功立业,在这混沌浊世,为自己赢一个堂堂正正誉满朝野。”
风吹过,那道身影轻颤。
宁王用这一生最温柔的视线描摹着那道身影,之后抿出一个浅淡却惆怅的笑意。
“这几年我每每想起过去,总是悔恨不已,其实许多事我本可以早些发现,她总是陷于漫天大雪的噩梦中无法走出,她见幼儿哭泣,明明心疼却不知所措,她看着佛堂中袅袅香火眼底都是无奈,这些我都看到了,但我——”
“我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我也有许多关于将来的打算,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还有一生,可以慢慢来,她有什么心事,总有一日会说给我听。”
他苦笑一声,轻叹:“我太过自以为是了。”
身后似乎传来细微的哽声,很压抑,很轻微,化在夜风之中,了无痕迹。
这时,身后传来低低的哽咽声。
宁王垂着眼睛,就那么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影子。
仿佛一万年那么久,久到他的心已经停止跳动时,身后终于传来一道声音:“殿下。”
这个声音落入宁王心中的那一刻,他的心狠狠一悸。
这是她往日的声音,是分别那一日她的声音。
之后,那个声音自空寂中传来:“殿下,那日分别时,隔着旌旗,我看着你,甚至曾经冲动地想,也许我可以放弃所有,跪在你的脚下,求你原谅……因为我也贪恋着你抱我时的温暖……”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怎么会不渴望,怎么会不贪恋。
无论是什么缘由,至少有个人抱着自己,哄着自己,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她终究走了。
走过的路,她没办法回头,从此她再也回不去。
几年徘徊,她才走到这流光溢彩的丽泽湖畔,在桥头伫立到曲终人散,她终于走到他身后。
宁王缓慢地转过身。
视线自那道纤影,到远处黯淡的灯火,到一旁寂寥的花树,最后终于落在她身上。
她梳着偏堕髻,双鬓贴金,一支镂雕金钗灿灿生辉,乌纱遮住半边面,一根宽缎将腰肢勾勒得不盈一握。
他用颤抖的视线望着眼前的这个她。
那一年他年轻气盛,骑着快马去迎接他的王妃,斜风细雨中,他桀骜不逊,劈了马车,看到了他的新娘。
他一见惊艳,之后便将她放在心中。
五年的光阴流转,他们恰好回到了那一刻,她依稀还是昔日的妆容,依然是那一日的衣裙。
今夜花月朦胧,她着昔日旧装而来,赶赴这场花朝之约。
这时,他便看到她抬起手来,指尖轻拈,扯下了那抹乌巾,终于露出她的面容。
这一刹那,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温暖便如同落花一般,溢满了他心里
忆樺
每一处角落。
几年的寂寞,几年的惆怅,在这一刻尽数消融,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弥补。
青葛在泪光中视线模糊地望着宁王,她看了很久。
久到身边一片花叶落下的时刻,宁王终于开口。
“我姓谢,名九韶,生于皇室,封在禹宁,今已二十有八,家中有一子名承蕴。”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吗?”
青葛想哭,又有几分想笑,她到底压下哽咽,低声道:“我四岁时被亲人发卖,沦为菜人,幸得贵人相救,来到千影阁,为三十七号,之后蒙殿下赐名青葛,因屡次立下功劳,为朝廷四品云麾将军。”
宁王抬手,握住她的:“好了,我们现在重新认识了,以后可以重新开始。”
青葛笑了笑:“那日殿下问我五彩琉璃玉匣。”
宁王:“嗯,你一直带在身边。”
青葛抬起手腕,让宁王看她手腕上的红玉手镯。
雪白手腕上,红玉手镯流光溢彩。
他的手腕上也有一只,恰好和她的相映成趣。
昔年他送她红玉手镯,她承诺了一生一世,只是后来有许多不得已,以至于被罗嬷嬷拿去了。
如今兜兜转转,她到底将这红玉手镯重新佩戴上。
青葛开口道:“两年前,殿下问我是不是,赠我五彩琉璃玉匣,我珍之重之,一直带在身边,唯恐有半分磕碰,只是——”
她看着他,抿唇,缓缓绽开一个笑:“如今我终于下定决心,大破大立,晓喻新生,我受累于种种,十几年来不得安宁,今夜我愿放下过往,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宁王听此,抬起眼,望进她那双蒙了一层水光的眸子中,里面绽放着异样的神采。
一如十八年前,那双自漫天雪光中望向自己的眼睛。
他在她清澈透亮的眼睛中,看到了朝阳初升,看到了春花绽放,也看到了那一夜,骑着快马奔驰在寂静天街上,那个情窦初开思念成狂的自己!
一瞬间,他便觉脑后骤然有什么嗡嗡作响,心在这一刻炸开。
五年的时间,他的王妃终于回来了。
第125章 第 125 章
第125章画舫
夜已经很深了, 远处有打更的声响,一下一下地传来。
才刚哭过的青葛,又经过了这样的狂风骤雨, 此时的她仿佛一尾筋疲力尽的鱼, 脱水一般搭在他肩膀上。
这样情绪的涤荡比体力的消耗更容易让人疲惫。
宁王似乎也有些倦了,又仿佛不曾满足, 他用他的侧脸紧贴着她的, 轻轻摩挲着,在她耳边一下一下地亲。
有风吹过, 落花悉索而下, 一片片地散开, 落在地上, 也落叶他和她的鬓上。
还有一片就这么落在青葛耳间发丝上。
有些痒, 青葛待要抬手, 宁王薄唇轻动, 将这片花瓣衔在口中, 于是青葛便觉酥酥的麻感蔓延开来。
只是以这个角度望着他的时候,她突然有些陌生, 又觉得一切太过奇异, 心里便滋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宁王察觉到了,垂着眼, 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有些问询的样子。
青葛动了动唇, 试着发出声音。
两个人这么一番后,都不曾说话, 以至于突然的言语仿佛会打破此刻默契的温存。
她终于发出声音,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宁王:“哪里不对?”
他声音低哑醇厚, 很好听,但又透着男人压抑渴望时的淡淡紧绷感。
听得人心里发酥发软,迷迷离离的,很容易就被人骗了哄了。
青葛望着上方他线条冷峻的下巴,低声道:“我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你的三三,还是青葛。”
明明要回到过去,心里已经接受了,可这么被他抱着,亵渎主上的感觉突然袭来,让她瞬间觉得哪里不对。
他当她的夫君只有一年,当她主上却很多年…
这时,宁王把她压在他胸口,抱住她,之后细细吻她的头发:“三三,三三。”
他低声这么喃喃,一下下的,声音很低,有些嘶哑。
青葛闭上眼睛,在熟悉而清冽的气息中,她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当王妃的那段日子。
青葛埋在他怀中:“你喜欢这么叫我?”
宁王:“都可以,你喜欢我怎么唤你?”
青葛:“无人时可以,平时……我还是喜欢当青葛。”
宁王低下来,微弯着身体,埋首在她发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她熟悉的气息:“好,我怎么都行。”
这时,那打更人倒是走近了,正穿过桥,去检查湖旁未曾熄灭的灯火。
青葛在宁王怀中动了动。
宁王意识到了,放开了禁锢的臂膀,不过也只是略放开。
他用手扶着她的后腰,他的手掌有力,依然很有些掌控着的意味。
就好像他害怕下一刻她便跑了。
青葛多少感觉到了,他其实心里还有些不踏实。
不过她不着痕迹地忽略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陪在他身边,那她便不会食言。
宁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开她的腰,转而握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两个人略低着头,都不曾言语。
街上游人已散,唯有火工和官署人员正清理着街头巷尾的残余花灯,并排除隐患。
偶尔间有挑担的货郎,脚步轻快地回家去。
一直到经过桥头时,宁王突然道:“今晚——”
青葛听到这话,侧首看向宁王:“我明白。”
宁王也看过来。
沉寂的夜色中,两个人视线对上。
过了一会,青葛才道:“禹宁城外,今夜必不太平吧。”
她突然这么一句,倒是让他沉默了。
之后,他越发握紧她的手,哑声道:“青葛。”
只是两个字,并没多说,但是青葛明白他的意思,他显然也都猜到了。
其实从这次回城后,他一直忙于部署,显然今晚更是重中之重。
甚至,是一个不眠夜。
宁王:“那就陪着我,陪我一起?”
青葛:“嗯。”
她问小世子,你敢不敢跳,我会接住你。
小世子跳了,他闭上眼睛,不问为什么。
如今自己跳了,她便不再问。
可以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他们走过花团锦簇的桥头,来到码头前。
此时夜色浓沉,灯火渐熄,就连湖中飘荡的莲花宝灯都已经燃尽了。
宁王修长手指轻捻着青葛的指尖,对着湖中一处说:“还记得那个吗?”
青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艘画舫。
她当然记得这画舫,是那一夜,他们植了桑树,领了福粥,他带着她去了画舫,并在画舫上共度一夜。
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丽泽湖上寂静冷清,那画舫也孤零零的飘落在湖面上,唯独船头一盏八宝琉璃彩灯亮着,只是那盏残灯却越发凸显这深夜湖面的凄清。
宁王低声道:“为你准备了酒,准备了菜,也准备了烟花漫天,可如今这么晚了……”
青葛:“酒凉了,菜凉了,烟花也撤了。”
宁王抿唇
弋
,神情有些无奈:“嗯。”
他侧首看着她:“雪意七弦琴还在,不过你可能不爱听。”
青葛想起昔日:“爱听,你给我弹。”
宁王只觉,她说这话时,神情也是怀念的。
他就这么侧首,细致地凝视着她,看了好一会,竟觉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快。
最后终于唇角微弯,用很轻的声音道:“好,给你弹,你想听什么,就给你弹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这让青葛全身心的满足,也让她生了得寸进尺之心。
她便故意道:“弹一夜,不许停。”
宁王眉眼间都是纵容:“弹一夜,弹两夜,都可以。”
青葛笑了笑,垂下眼,望着眼前轻荡的湖水:“你如今……倒是这么好性情了。”
宁王扣着她的指尖,低声道:“我什么时候性情不好过?”
青葛微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待要说什么。
宁王知道她的意思,望着远处静谧的湖水:“这几年,我已经杀死了我自己,成为了另一个我。”
青葛微言一怔。
之后喉头便有些发酸。
如今的她,也杀死了她自己,成为了另一个她。
宁王指着远处的桥:“你看那座桥,就当是奈何桥吧,今夜我们已经走过了,就当再世为人。”
青葛眼睛发热:“好。”
宁王挽着她的手:“我们去画舫看看?”
青葛:“嗯。”
上了船后,青葛便见船廊上摆着一盆大如玉斗的牡丹花,船舱竹帘轻垂,白席铺展,安置了案几,案几上的熏炉正散发出袅袅清香。
她意外地看他。
这布置似曾相识。
宁王略做了一个手势,画舫上便有侍者前来,布置了茶水,并一些点心小食,供青葛享用。
青葛吃着小食,宁王从旁,黑眸专注地望着她,神情温柔而克制。
青葛:“你要吃吗?”
宁王摇头,依然望着她:“不,我看你吃。”
青葛:“……好。”
她其实多少感觉到他的隐忍,禹宁城外正进行一场厮杀,他的下属在拼杀,所以他没办法太过放纵。
她看看外面的天,墨蓝色的天空过于宁静了。
于是便道:“那殿下为我弹奏一曲吧?”
宁王听此:“好。”
他的视线这才有些艰难地离开她,望向雪意七弦琴。
他看了一会,才起身,撩袍坐下,修长的指尖在那七弦琴上轻撩过。
他垂眸道:“当年为你奏观雪一曲,纵然听在你耳,不过我当时确实以为你是夏侯氏的夏侯见雪。”
提起往日,他眉眼间有几分酸涩的惆怅:“我以为的悠闲清雅,其实在你当时,竟是步步惊心,哪怕时过境迁,是我委屈了你。”
青葛坐在案旁,用着小食:“然后?”
宁王指尖拨弄琴弦,在柔缓的琴声中,他低眉轻笑:“把往日亏欠你的,都一一补回来。”
青葛略侧首,望向他。
月已西沉,八角琉璃灯的幽光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他素来寡淡平淡的眸子浮现着温柔波光。
她轻笑道:“好。”
她人生中的前二十三年,困顿挣扎,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如今勉强也算功成名就。
如今有一个人愿意将她放在心上,珍惜呵护,愿意将她昔日的苦楚弥补回来,她心里自是感激。
无论成不成,他说了这话,她便已经欣慰了。
这时,琴声已起,青葛侧首细细听着,却觉琴色旷远舒达,琴音低缓缥缈,隐隐有万壑松风,又仿佛上苍天籁。
一时之间,许多前尘往事全都飘然远去,心中杂念再无半分,唯留下静谧和祥和。
一曲终了,宁王微侧首,抬眼,墨黑的眸子凝视着青葛:“喜欢吗?”
青葛:“我以为你要我听《观雪》。”
宁王哑然失笑,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淡淡地道:“听什么观雪呢?”
青葛:“嗯?”
宁王:“你命中和雪犯冲,几次梦魇都是因雪而起,既如此,那我们还听什么雪?”
青葛想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宁王:“所以我为你新谱一曲,名《赏花》,春日踏青,赏花于林樾间。”
青葛抿唇笑:“好。”
宁王:“你是不是还有些疑问?”
青葛听这话,沉默了下。
宁王抬眼看她,看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他的视线便专注地望着这样的她。
青葛感觉到了:“嗯?”
宁王如此望着她许久,低笑一声:“有些不习惯。”
青葛:“为什么?”
宁王:“可能我习惯了你易容的样子,开始觉得那样也很好看。”
青葛:“哦——”
她诧异地看着他:“这样也好,其实我也更习惯我易容的样子。”
宁王:“倒是不必——”
青葛已经迅速地道:“就这么决定了。”
宁王:“……”
不过他并没再说什么。
他其实多少可以感觉到,她对于自己如今的容貌有些不自在,可能之前的易容让她更舒服。
青葛想起之前他的话,好奇地问宁王:“你……怎么知道的,我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她问出这话后,便觉自己的幼稚。
他当然是查出来的,抽丝剥茧地查。
宁王:“想查,自然就知道了,缥妫这条线索,原本很清晰,只是被一些错误线索误导,当时知道你便是三三,其它的也就一目了然。”
青葛想想也是。
宁王:“你费尽心思,是为了重振家业,为了故国百姓,这我能懂,所以这几年——”
青葛想起那一日,他过来自己宅院,特意提起来自缥妫的调料。
其实西渊各部落都有自己口味特别的调料,缥妫路远,未必非要缥妫的。
宁王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略抿唇,神情便有些淡淡的:“顺手而已,也不是特意为之,和谁做买卖不是做,你也不必多想。”
青葛垂眼,轻笑了下:“也没多想。”
宁王轻叹:“倒仿佛我刻意找你请功一样。”
青葛越发笑起来:“无论是不是,都不要紧,关键是你做了。”
她的故国得到了好处,她便感激,倒是不必问什么缘由。
宁王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轻哼一声:“当时我特意问一个人,关于露甲草的果子,我问她我的王妃到底爱不爱吃,到底说的真话假话,结果——”
青葛想起昔日,心里多少有些淡淡的惭愧,她确实故意的。
不过如今摊开来讲,她又特别理直气壮:“就算以前不爱吃,我现在爱吃了,不行吗?”
宁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之后哑然失笑。
他自案上拿起一个果子,剥开来,直接递到她口边:“可以,当然可以。”
他温声道:“三三爱吃,我都会给你弄来,什么都可以。”
青葛吃了那果子:“那其它的呢,你怎么知道的?”
宁王:“崔姑姑的事,是推测,找了那两个埋尸的小尼姑细查,其实当时是要查其它事,顺便查到的。”
青葛敏锐地感觉到了:“其它事?什么其它事?”
宁王:“稍后我和你细讲。”
青葛听此,便不再问了,其实她大概猜到了。
许多线索在她心里已经逐渐清晰,她只是需要一两个关键节点,将那些线索连接成网罢了。
宁王看着青葛,道:“至于救火——”
他想起昔日,眉眼间染上笑:“你怕是不知道,自那之后,皇都竟有一出戏文,便是蒙面女侠火中救人的戏文,我还得到一个物件。”
青葛惊讶:“什么?”
宁王看着她因为吃惊而晶亮的眼睛,便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檀木小盒,青葛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半截红线绳,那截红线绳两端显然被烧过,这只是一小截残余。
她自是没想到:“这……是我当年在火中丢的。”
宁王:“是,你当年救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满地乱跑了,她的母亲一直感念你,便把这截红丝绳妥善保存着。”
青葛意外,意外之余也有些感动:“那个孩子,也就比世子殿下大一岁吧?”
宁王听此言,神情微妙地顿了下,之后颔首:“是。”
青葛:“这么说,也算是我的一桩福德了。”
这么说的时候,她感觉宁王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意味深长。
青葛困惑:“嗯?”
宁王试探着说:“以前的一些习惯,也许你可以改改?”
青葛:“什么?”
宁王:“比如,世子殿下,这个称呼是不是奇怪了?”
青葛:“……”
宁王再次提醒:“这个称呼,你难道不该改改?”
青葛沉默了一会,别过脸去。
她承认他是对的,这
忆樺
于他来说听起来或许有些别扭,一时习惯了而已,以后自然可以改。
但现在她可能要先面对小世子。
她如今正和小世子要好,他也喜欢自己,可她不确定当他知道自己身份后,会如何?
也许反而心存埋怨?
她正想着间,突然视角范畴内感觉一丝异样。
她自画舫的轩窗往外,看向远处。
风已经吹走了朦胧雨雾,此时的夜空过于洁净清亮,而就在城外的郊野的上方,有一道明蓝色光芒,若隐若现。
出身于千影阁,青葛自然比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才道:“要不要去看看?”
青葛:“现在?”
宁王:“是。”
青葛:“可是如今城门已——”
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身为禹宁城的王,他自不会被一道城门拦住。
青葛略犹豫了下,道:“好。”
宁王手指搭在她的指尖上,缓慢而细致地拢住,握在手中,这才低声道:“今夜的大戏,你若不看,未免可惜,走吧,我们出城。”
青葛听这话,看过去。
他神情中有着运筹帷幄的笃定,掌控全局,幽深的眸子溢满了温柔、包容和呵护。
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似乎还有一些偏执的锋芒。
第126章 第 126 章
第126章品茶
为了方便行事, 青葛重新戴上面具,之后和宁王赶往城门。
此时不过二更时分罢了,按照禹宁城的规矩, 这城门关闭, 不到四更不会开启,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随着一声低沉粗糙的吱嘎声, 城门两侧的巨木被缓缓推开, 半边城门开启。
宁王和青葛,一人一骑, 翻身上马, 走出城门。
谁知就在这时, 在城门外的青砖墙下, 竟有一人候在那里。
那人冷不丁见城门大开, 跌跌撞撞起身, 便要往城中走, 却被一旁守卫官兵拦下, 很快城门重新关闭。
那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婆子,她正凄厉地道:“让我进去吧, 求求你们!”
青葛手握缰绳, 正要纵马离去,突然间听到这声音, 手中动作便停住。
宁王也听到了,他略侧首, 望着青葛:“是我把她放出去的,她估计已经见到夏侯止澜了。”
他试探着道:“时间还来得及, 我们并不着急,你若有话要说, 可以和她讲。”
青葛略沉吟了下。
既已经见到夏侯止澜,那应该是明白了所有的事。
她开口道:“不,我没什么话要说。”
谁知道她这么一停顿,那哭喊的婆子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过来。
尽管隔着一层面巾,她却依然一眼认出。
这时,宁王和青葛已经骑马前行,罗嬷嬷疯了一般追在后面:“你,是你,宇兮公主,是你——”
四下空旷无人,她的声音格外凄厉。
走出一段,她依然在追,青葛也就勒住缰绳。
罗嬷嬷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青葛的马前,哭着道:“我一直以为你已经离开人世,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还活着,竟然是你——”
她跪趴在青葛马前,颤抖着伸出手:“我总做梦,梦到我抱着你啊!”
青葛望着这样的罗嬷嬷,眸底只有冷漠,居高临下的冷漠。
夜色暗沉,罗嬷嬷仰脸,在那泪光中看到,青葛垂首望着自己,就仿佛望着一个陌生人。
她眼底没有半分情绪波澜,只有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时,她听到青葛道:“我是青葛,你不必叫我宇兮公主。”
罗嬷嬷慌忙抱住她的马蹄,急切地道:“青葛娘子,青葛娘子,我知道了,我叫你青葛娘子,我都听你的,不过青葛娘子你听我说,但凡我知道是你,我绝不至于对你做出那些事来,我想起过往我的所作所为,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你看。”
青葛听此,眸底依然只有淡漠:“罗嬷嬷,那你可以不必后悔了,我告诉你,你口中的宇兮公主,早在十八年前她便已经死了,她被人割了皮肉宰杀了,连骨头都用来熬了肉汤面,早就被人吃下腹中了,至于我,我只是一个寻常贱民罢了。”
听到“贱民”这两个字,罗嬷嬷心如刀绞。
过往自己所言种种如同利刃一般刺入她的心,她悔恨,恨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青葛欣赏着罗嬷嬷那痛苦悔恨的样子。
很久很久前,她就在等着,等着有一日她所有的尖刻都化为锋利的针,刺向她自己。
如今哪怕她早已经释怀,但是不会回头就是不会回头。
她看着她眼底的愧疚,道:“罗嬷嬷,你还记得吗,记得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罗嬷嬷身体僵了下。
青葛看着罗嬷嬷的眼睛,凉凉地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不配,我是贱民,我什么都不配,你用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一万次告诉我,我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个玩意,是一个可以随意利用抛弃的人,在你们眼里,我永远及不上夏侯见雪半分。”
罗嬷嬷眼底泛起深沉的痛意,这种痛苦像刀子一样凌迟着她的心。
青葛:“二十年前,我被夏侯夫人卖给王屠户,他们母子三人一起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才苟活下来,二十年后,你帮着夏侯见雪,要用我的骨肉来换取她出头的机会,要用我这一身皮肉去为他争取更多,你榨取了我身上的每一滴血,最后把我埋在荒野中。”
“你们把我埋下去的时候,不是也有一丝心痛吗,其实你也是难过的,但是你还是一咬牙一狠心,你要杀了我。如果不是我有一身功夫,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已经化为了一具骸骨,那你又有什么机会在这里对着我掉眼泪,求我原谅?喊什么公主?”
罗嬷嬷听着这话,想起过往种种,几乎痛得天翻地覆。
她颤巍巍地跪下来,用手捂着胸口,含泪道:“你杀了我吧,你来报复我吧。”
青葛笑了:“其实当时我明明可以杀了你,我若捅了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吗?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罗嬷嬷盯着青葛:“为什么?”
青葛:“因为对于你这样的人,死都是便宜了,我就要你活着,活着,一遍遍地回想你曾经效忠的缥妫王,回想你昔日的神祗,回想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亲生女儿宇兮公主,你一定恨死自己了,我就喜欢你后悔得要命但却无计可施的样子。”
罗嬷嬷痛苦地闭上眼睛,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她痛到了无话可说。
不过她到底颤声道:“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些,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
青葛眼神淡漠:“你想做什么让我开心,是吗?”
罗嬷嬷一听这话,忙点头:“是是是。”
青葛:“好,那你给我一点诚意。”
罗嬷嬷听到这话,眼底泛起一丝希冀的光
青葛:“我和夏侯见雪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罗嬷嬷愣了一下
青葛:“当年夏侯夫人背叛了我的父王
弋
,生下了夏侯见雪,夏侯瑾穆谋划夺妻之计,那一对奸夫□□我自会料理,可你说夏侯见雪,我该不该杀?你帮我杀了她,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
罗嬷嬷瞳孔收缩,她眼底泛起痛苦的挣扎,无奈地道:“青葛娘子,无论如何,她是你的妹妹,她纵然有什么不对,可她比你到底小一些,又是血肉至亲,你——”
她这话还没说完,青葛骤然抬腿,直接踢出去一脚。
猝不及防间,罗嬷嬷被踢中心口,她被踢得措手不及,身体犹如被狂风卷起的枯叶,骤然飞起,之后狠狠地坠落在地。
剧痛自从四肢百骸涌来,她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她如同虾米一般蜷缩在地上,绝望地道:“你,你就这么恨她?”
青葛道:“我凭什么不能恨她,我不该恨她吗?”
罗嬷嬷身体颤抖,抖得犹如风中落叶:“青葛娘子,我,我……”
青葛:“你所谓的对我好,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事实上你的愧疚是如此廉价,根本不值一提,你连为我杀一个人都不舍得,又怎么配对我提愧疚。”
她淡淡地望着罗嬷嬷的眼睛:“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面目去见胜屠雅回,你对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敢和胜屠雅回说一遍吗?”
罗嬷嬷听到这话,顿时如坠冰窟,绝望如寒冰般瞬间侵袭了她,身子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试图用双手支撑起自己,却根本做不到。
她绝望地望着青葛,嘴唇颤抖:“青葛娘子,你……”
却说不出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青葛:“这一次我不杀你,但是罗嬷嬷,我告诉你,下一次不要在我面前絮絮叨叨,不然我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把你捅一个对穿。你应该知道,我能活到今日,我这把刀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她抬起眼,轻描淡写地道:“我并不介意多杀你一个。”
*************
青葛和罗嬷嬷说出这番话时,宁王自始至终不曾言语。
待到重新骑马前行,两个人骑得速度并不快,这么走着,青葛突然道:“我对她,是不是太残忍?”
宁王侧首望向她,有些疑惑的样子:“残忍吗?你对她不是太过良善宽容吗?”
青葛听此,也是意外。
之后她便笑了,他倒是惯会黑白颠倒。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笑意:“她也是无心之过,但我不想原谅她。”
宁王:“极好,不想原谅就不要原谅。”
他手执缰绳,道:“凭什么他们恣意伤害你,等到哪天愧疚了,说几句好听话你就要原谅她?就不原谅,一辈子都不原谅,气死他们。”
青葛微抿唇,笑道:“这话我特别爱听!”
宁王却并不曾笑,他语调有些泛冷:“反正他们让你不舒服,我就让他们不自在,我们可以一个个来。”
青葛挑眉,有些惊讶看他。
宁王淡淡地道:“还有让我不痛快的,该杀的杀,该灭的灭。”
青葛:“……”
**************
青葛重新戴上面巾,和宁王纵马驰骋,一路沿着官道而去,沿途早就布好千影阁暗卫,也有王府精锐侍卫。
当青葛看到边境军踪迹时,也是意外。
这次黄教勾结四大世家,调集一批人马前来禹宁,显然下了血本,但青葛对于他们下了什么血本,其实并不清楚。
现在一看到边境军身影,突然明白,这阵仗确实不小?
这时,两个人已进入郊野山路中,前面隐隐有一处道观,露出一点翘起的屋檐,在浓郁夜色中颇为突兀。
有两个暗卫上前,向宁王呈上急报,宁王拿过来,一眼扫过后,便随手交给身旁暗卫,暗卫当即用火折子烧掉。
宁王带着青葛翻身下马,径自来到一旁道观,观前有一处小亭。
两个人来到亭中,自这里可以俯瞰群山,将远处山岭沟壑尽收眼底。
亭中备有一红炉,看上去颇为粗糙,应是一旁道观常用的红泥炉,上面正煮着水,此时水已经要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宁王道:“春夜凉寒,先喝一盏热茶?”
青葛:“嗯。”
于是宁王便为青葛点茶,他于这茶道上颇为精通,如今点茶手法自然优雅至极。
他点茶过后,递给青葛:“尝尝?”
天似乎又阴起来,夜半凉寒,袅袅茶香溢满了小亭。
青葛捧起茶盏来,细细地品着,说不上有多喜欢,不过可以尝出茶水清冽,应该是山泉水。
宁王修长指尖优雅地拨弄着手中的茶末,垂眼道:“这么多年,有些事你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如今你也许有很多不适应,甚至觉得尴尬。”
青葛:“倒是也还好。”
宁王轻笑了下:“你若喜欢,枕边教妻我可以,但你若不喜,也没什么,许多事原不是那么要紧的。”
青葛听此言,动作顿了顿。
她明白他的意思,琴棋书画茶诗艺,这些他自小精通,为阳春白雪的雅兴。
现在他说没什么要紧的,其实是要她不必在意,他们若在一起,到底有许多不相投,他提前说好,给她安抚。
长夜寒凉,她手捧热茶,于是心间便多了许多暖意。
她开口道:“殿下,如今的我,许多事我并不会太在意,点茶,你点了给我,我无论懂不懂,心里都是喜欢的。”
十八年前,她会在意,五年前她会在意,甚至两年前她也许也会在意。
可现在,她确实不再在意。
宁王听此言,黑眸安静地望向青葛,看着她那双犹如被雪水涤荡过的清澈眸子。
他唇边浮现出些许笑意,道:“你这么说,我便心安了。”
青葛:“殿下确实和之前行事很不相同。”
宁王狭长的眼睑轻垂,温声道:“位高权重享尽人间富贵又如何,便是看尽河山万里,那也不是属于我的。”
他再次为青葛斟了一盏茶,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便是粗茶淡饭,我亦甘之如饴。”
青葛侧首看着他,昔日志得意满的禹宁王,惊才绝艳,桀骜不驯。
如今无双的风华依旧在,可往日的棱角倒是被磨平了许多。
她和他之间,自然不是简单地抱在一起心意相通就能一切圆满,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距离和沟壑。
心里不是没有忐忑,所以她到底在桥头犹豫了整整一晚上,等到曲终人散时,才肯走到他身后。
但现在他说这话,让她觉得,自己纵身一跃后,跳到了温暖的云朵中。
她被他接住,抱住了。
她兀自低头,沉默了很久,再抬头看,天已经快亮了,不过因为阴天,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暗黑天空只透出些许蓝意。
而就在不远处的山岭中,出现了动静,显然那些人颇为仓促,正在被追杀,所以仓促逃入山中。
宁王这是要瓮中捉鳖。
青葛站起来,盯着远处,判断道:“他们有二十几个人。”
宁王听此,不曾起身,只是半眯着眸子,望着远处。
看了一会后,他微微笑了下:“天要亮了,他们来了,正好。”
青葛:“那我们现在?”
这时,有夜风袭来,宁王起身拿过来一件大氅,为青葛披上:“我们还得等一会。”
青葛:“我不冷——”
宁王不由分说:“天将亮未亮时,是最冷的,你衣着太过单薄。”
说完,他低下头来,长指仔细地为她系好上面的缎带。
青葛:“……”
他不容置疑的样子,她便只好不言语,任凭他帮自己穿。
她看到,他锐长的眼睑轻垂着,神情专注认真。
他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打结,细致耐心,连打结都打得很讲究。
这让青葛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是昔日目无下尘的禹宁王,她要跪在这个人面前回话。
现在他却为她做这种琐碎小事,如此周到的样子。
这时,宁王抬起视线,四目相对间,他自然看出她眼底的不适应。
他轻笑了下:“你知道,往日一些贴身小事我都是自己做。”
青葛:“嗯,我明白。”
宁王:“我也会帮承蕴系带,所以还算熟练。”
青葛想起他对待小世子,他确实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好父亲。
宁王再次和青葛十指相扣,看着远处道:“他们应该翻过这个山岭,快到了。”
青葛也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再有半炷香时间,他们便可以从那道山谷中走出来,这里是绝佳埋伏之处。”
宁王对藏在暗处的暗卫打了一个手势,于是青葛看到,他们呈上了一个盒子。
盒子中放着一个物件,却是用白绫布包裹着的什么,约莫
璍
四尺长,隐约露出棱角。
宁王径自打开那白绫布,竟是一把样式颇为别致的长弩。
青葛有些好奇地看着,这和她往日所见到的弩都不一样。
宁王将这弩握在手中,修长的指珍惜地抚过弩弦,垂眸看着,却是温声问青葛:“这弩,你喜欢吗?”
第127章 第 127 章
第127章射弩
青葛仔细看着, 这弩样式颇为简单,不过却别有乾坤,弩身用的是檿木, 弰用的是檀木, 登子枪头用了精铁,马面牙发用的是铜, 至于做弦的材质, 更是上等牛筋扎丝。
最关键的是,这长弩的弩臂末端有两个铜制圆环, 且在扳机处添置一处固定位。
她这么看着, 也是惊讶:“这是神机弩吧。”
宁王颇为赞许:“你竟一下子想到了。”
说着间, 他解释道:“你自夏侯止澜处得到《蒲阪录异》, 上面提到神机弩, 我一直颇感兴趣, 命人模仿研制, 如今终于小有所成。虽然样式简陋了一些, 但威力应该已经接近了,射程远达四百三十步。”
青葛越发意外, 她当下接来这神弩, 仔细地看。
传闻神机弩为七百年一位高手所制,之后图纸失传, 从此神机弩绝迹于人间,隐约听说时家技巧门藏有制造图纸, 不过几百年前来,时家严守秘密, 没有人能从时家拿到制造图纸,也就再也没有人见识过神机弩的威力。
不曾想宁王竟然凭着《蒲阪录异》的只言片语, 造出了神机弩。
宁王品了一口茶:“等下他们翻过这道山岭,正好进入这神机弩的射程,这神弩可以初试锋芒了。”
提到这个,他神情淡淡的:“往日追杀之仇,不可不报,今天设下埋伏,不但要歼灭那些所谓的黄教高手,还务必要捉拿黄教教主。”
青葛放下神机弩:“所以你终于可以告诉我,今日的布局了?”
宁王听此,望着她,笑得格外温柔:“你知道我为什么自皇都去而复返吗?”
青葛:“并不只是因为小世子?还因为你收到了黄教的消息?”
宁王:“是,因为我收到消息,黄教新一任的教主郁殃到了禹宁。”
青葛:“郁殃……他姓郁?”
郁姓毕竟不是太多见,青葛立即想起谭贵妃最宠信的郁太医。
宁王轻描淡写,道出一个惊天秘密:“郁太医便是上一任的黄教教主。”
青葛顿时明白了:“两年前你便知道了?”
宁王颔首:“是,那杯茶中的毒,背后自然有主使人,那个人是郁太医,黄教的教主。”
他眼神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青葛微垂眼,低声道:“我也是无意中撞破的,只知和黄教有关,并不知他便是黄教教主。”
谭贵妃,郁太医,黄教,这意味着黄教的爪牙已经探入内廷。
往深里想,谭贵妃多年来能独得圣宠,又是谁在背后为她筹谋划策,让她在后宫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甚至,有没有可能,最初谭贵妃入宫,得盛宠,就是黄教的安排?
身为禹宁王的暗卫,这个秘密她永远不敢说出口,但她那次的出现到底被郁太医察觉,并怀疑,所以才被谭贵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宁王:“郁太医深得我母妃信任,一直暗中操作着母妃,做了许多事,包括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崔姑姑,在我千影阁安插奸细。”
青葛:“所以当时殿下发雷霆之怒,在千影阁追查奸细,便是因为这个。”
宁王神情顿了顿,之后苦笑,声音有些愧疚:“是,因为这个,不曾想无意中牵连了你。”
青葛并不在意:“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不在意了。”
宁王:“偏偏另一桩事依然和你有关,当时母妃给你的那盏茶,茶中有毒,你应该知道?”
青葛:“我只知道有毒,但具体是什么毒并不确认。”
宁王:“是来自黄教的蛊毒,叫居翁。”
青葛听到居翁,也是诧异,之后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按照大家说法,居翁是一种蛊毒,但后来在缥妫的某个部落,她曾见到过一种花,那种花若是连着数日食用,便会上瘾,从此后若是不能用,则如蚁附骨百爪挠心,为寻常人不能忍之痛。
若郁太医操控了谭贵妃,谭贵妃给皇上用了这种药,那这些年谭贵妃的独宠后宫,似乎便能说得通了。
她抬眼看过去,却见宁王薄薄的眼睑微垂着,神情略显晦暗。
宁王感觉到她的目光,笑望了她一眼:“和我,你不必避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青葛却是并不曾言语。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皇太子、谭贵妃和宁王这一脉。
宁王:“所以两年前,她给你下毒的时候,你要去缟兖,我也认了。”
青葛:“你把我放在缟兖,如此一来,她鞭长莫及。”
宁王眸中略有些倦色,他笑了笑:“缟兖自然也有缟兖的麻烦,但我认为你可以应对,如果是母妃动手,我到底投鼠忌器。”
青葛:“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毕竟要顾忌皇太子的体面。
宁王:“所以当时,我把这件事设法捅到皇兄那里,由皇兄出面追查此事,让他头疼去吧。”
青葛:“……”
她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正常,那位当人兄长的既是储君,只能多担待了。
宁王:“那一日我赶往皇都,不过中途得到消息,郁殃带着人马前来禹宁,我便去而复返。郁太医一生未曾婚配,只有一个侄子,便是郁殃,郁殃武功高强,剑法了得,就在两年前成为新一任的黄教教主。”
青葛略想了想,明白了:“朝中有皇子勾结了四大世家,觊觎储君之位,所以推波助澜,散播谣言。”
黄教扶持了谭贵妃,谭贵妃并无主见,但是谭贵妃的两个皇子并不受黄教控制,这也是为什么宁王和谭贵妃冲突激烈。
因为这个,黄教自然也有别的想法,或许暗中扶持别的皇子。
本来宁王应该赶赴皇都,设法化解这桩麻烦,但是黄教教主郁殃既在禹宁,他便先调转枪头对付郁殃。
宁王赞许地看着她,温声道:“你说的是,所以我们现在反而不急着去皇都,我们要做的,是活捉黄教教主郁殃,从他口中拿到黄教的名册,之后把他押解到皇都,去为皇兄助一臂之力。”
这么说话时,他们一直在留意看着那行人,因山中树木茂密,那些人也是若隐若现。
千影阁暗卫时不时传来最新的战报,显然一切还算顺利。
一直到东方露出一丝光亮时,青葛看到,一行人自山坡下的一处隐蔽山石旁出现,他们应该颇为擅长隐蔽,可现在被千影阁暗卫追杀,已经慌不择路,只能胡乱躲藏。
青葛一眼看到为首的一个身影,此人身姿倒是颇为挺拔结实,看上去还算年轻,应该二十几岁。
宁王拿来了窥筩递给她,青葛接过来,仔细看着:“为首的这个,便是郁殃了?”
宁王:“是,
銥誮
他虽年轻,但做事歹毒,剑法了得,我等不可不防。”
这么说着时,他已经拿起神机弩。
通过窥筩,青葛终于看清那位郁殃的面容,他生得竟颇为正派的样子,容貌冷峻刚毅,并不像是什么邪门歪道。
人不可貌相。
她放下窥筩:“缟兖的几次械斗,都是这个人的手笔,实在想不到。”
宁王正从木匣中拿出羽箭,此时听到这个,动作顿了下,便随口问道:“怎么,觉得他长得好看,正派?”
青葛听出了里面隐隐的酸意,她有些好笑:“你说什么呢?”
宁王垂着眼睛,缓慢擦拭箭簇:“以前你便是有什么,我也不会在意,但以后——”
青葛:“哦,以后如何?”
宁王黑眸自箭簇中抬起,看向青葛:“没什么。”
青葛微挑眉:“你是恼恨之前的事?”
她往日言语,落在宁王耳中的话柄了可不少。
宁王别开了眼,转移话题:“你看,他越来越近了。”
他有力的大手托起神机弩,调整扳机处固定位,并拿起箭簇搭上,微合单眸,试探着瞄准远方。
事关重大,青葛从旁为他掠战。
这时候,郁殃隐在山林中时隐时现,宁王一只眼微眯起,盯着郁殃的踪迹。
青葛的心也提起。
其实已经将郁殃赶入这瓮中,郁殃必不能逃脱,不过这神机弩到底是何威力,倒是可以拭目以待。
若是真有传说中那样的威力,从此千影阁的弓弩手将称绝于天下了。
这时,宁王却停下动作,看向青葛。
青葛:“嗯?”
宁王墨黑的眸中泛着温柔的鼓励:“要不要试试?”
青葛意外:“让我试?”
宁王:“你应该研习过弓弩之道吧?”
青葛点头:“嗯,我幼时学暗器,是先学弓弩。”
宁王便直接将神机弩递给她:“那你来射出第一箭。”
青葛确实有些兴趣,不过又担心自己手生,倒是糟蹋了,便道:“我怕我打草惊蛇,还是你——”
宁王却坚持:“你暗器那么好,我远远不如,射弩之道,你应该也比我精通,便是不成也没关系。”
青葛犹豫了下,还是道:“也可以。”
宁王:“那一日他们要害你性命,追杀你我,今天若是不亲自动手,可惜了。”
青葛确实心动了:“那我试试。”
宁王便帮她拿出箭簇来递给她,又帮她托住弩身。
他温声提醒:“这是双弦,力道比寻常弓弩要大,你仔细些,别震到自己。”
他倒是细致,青葛道:“我知道。”
这么说着,青葛站得笔直挺拔,两手缓缓托起弩身,微阖上一只眼,看着远处。
她曾精习过弓箭之道,用的是参连为奇之法,以三点成线瞄准,并以山岭倾斜度数作为参考。
宁王黑眸望着远处的郁殃,目光泛起冰冷:“这个人便是了,黄教教主,在禹宁兴风作浪的人,这两年,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
此时,青葛已经瞄准,锐利的箭簇对准那个人的头部。
她屏住呼吸,以很轻的声音道:“要留活口吧?”
宁王:“尽量留活口,还有用。”
青葛:“好。”
说完这个,她的箭簇瞄准微下移,对准了那人的后背,但恰好避开关键。
之后她扣动扳机。
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箭簇挟千钧之力,疾速射出。
在这一刹那间,箭簇正中那人后背。
山中清冷的风中,似乎有“砰”的一声响,那是尖锐的箭簇迅疾穿过皮肉的声响,伴随而来的,似乎还有什么炸裂开的轻微声音。
待定睛看时,箭簇射中了他的后背,有什么物件自他身上飞溅而出,落在一旁石头上,摔了一个粉碎。
宁王站在她身侧,一直盯着郁殃的方向,此时见功成,赞赏地道:“箭穿腹而过,却恰好避开了心脉关键位置,好功力。”
这样的功力,已经不是寻常的“研习过”了。
青葛一箭射中,心情也颇为不错,这神机弩果然了得,自己的射弩之技也不曾生疏。
她再次看向中箭的郁殃,此时他的属下已经匆忙围上来,把他护住。
他挣扎着,似乎要去地上捡什么,不过他已经完全没力气,被属下匆忙背起,藏到隐蔽之处了。
青葛看着这情景,突然好奇,这个无恶不作的黄教教主,到底要捡起什么。
宁王淡望着下方一幕,指尖轻叩在石桌上。
这时,千影阁暗卫发出进攻信号,开始自暗处涌出,围攻黄教一行人等,下面瞬间刀剑交鸣,杀声震天。
青葛便专心观战。
宁王站在她旁边,将她的手拢到他的手心中,握住。
青葛感觉到,似乎只要自己的手得闲时,他便要握住。
而且握的时候,是十根手指交缠,自己想挣脱都难的那种握法。
多少有些固执的意味。
不过她忽略了,想着既然自己选择和他重新在一起,那过一段慢慢地他就习惯了。
这时候下面的厮杀已经有了结果,很快便有暗卫禀报适才详细,冯雀儿,郁殃等尽数被捉拿。
至于夏侯止澜和夏侯见雪,并不曾入山,正仓促在外面逃命——这倒是不要紧,他们手无寸铁,依仗都已经尽数铲除,自然不可能逃出禹宁。
宁王低首问青葛:“怎么处置他们?”
青葛犹豫了片刻,道:“放他们离开吧。”
宁王看着她:“你确定?”
青葛笑道:“我确定,我已经不在意了。”
罗嬷嬷曾经要杀她,她不原谅,夏侯见雪和夏侯止澜她并不喜欢,但至少没到那份上。
看在有些血缘的份上,就此放下。
宁王看了她好久,之后笑了:“好,那就放了他们吧,其实你杀不杀他们,我都觉得很好。”
可她不杀,说明她心里的伤痕确实淡了。
这时候天已大亮,宁王携青葛一起下山,下山时,宁王看了眼青葛的面巾。
青葛:“怎么了?”
宁王抬起手来,帮她戴好面巾。
青葛眉眼有几分无奈:“我自己戴就好了。”
宁王:“我就喜欢帮你戴。”
他的气息轻洒在她面颊上,隔着面巾,痒痒的。
竟有些酥麻的感觉。
青葛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围,随行有六名暗卫,都非常自然地垂着眼睛。
这是宁王的亲信,应该不至于对外说什么。
她知道宁王必要公开自己身份,但她暂时……还不太想。
多少有些逃避的心思,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身份的转变。
堂堂禹宁王,无论如何,不可能有一个在朝中为官的王妃,而且还是掌握兵权的将军。
她正想着,一抬眼,却见宁王正望着自己,那眼神中是了然和无奈。
青葛:“我……”
宁王低叹:“我知道,慢慢来,以后的事,我都会解决。”
当下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往山下走,一直到暗卫为他们领来两匹马,他才不得不放开。
两个人上马,准备下山,这时候其它暗卫恰好押解着冯雀儿并郁殃下山。
那冯雀儿被五花大绑,不过嘴巴却不停,一见到宁王便怒道:“放开老子,不然老子——”
他才刚说完这句,便被人点了哑穴。
青葛并没太在意冯雀儿,有了郁殃,显然这个人死不死没什么要紧。
她在看郁殃,这个新任的黄教教主。
他面色惨白,发丝凌乱,衣襟上沾染了血迹,颇为狼狈。
不过倒是一个有骨气的,此时成了阶下囚,依然倔强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这时,宁王视线淡淡扫过去:“还是这么嚣张,那就杀了吧,青大人,你觉得呢?”
青葛:“嗯,杀就杀吧。”
宁王便对一旁暗卫颔首,暗卫直接抬刀。
冯雀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觉得自己也是要紧人物,是会被押解到皇都的,不曾想他们像是在讨论今天早饭吃什么一样,就直接要杀
銥誮
了自己?!
他瞪大眼,待要努力说什么,可便觉腹中一凉,之后喉咙猩甜。
他死了。
这时,郁殃却陡然睁开眼,猛然看向青葛的方向,死死盯着青葛。
青葛只觉此人神情狠厉狰狞,又有些怪异,便要细看。
这时,恰好宁王走到她面前,抬起她大氅的风帽,为她戴上。
他温声道:“困了吧,我们先回去吧。”
青葛不曾多想:“好。”
回去的路上,雨再次下起来。
暗卫奉上雨具,是鱼油锦的披风。
不过只有一个。
宁王给暗卫使了一个眼色,暗卫先行退下了。
之后他握着缰绳,看向青葛:“一起?”
青葛颇有些收敛,淡别开眼:“还是不要了。”
宁王便要把鱼油锦为青葛披上:“好,那给你用。”
青葛:“干嘛?”
宁王:“若论公,我是禹宁王,你不如我,这鱼油锦应该我用,但我们应该先说家,再说国。”
他黑眸温煦,不过却不容置疑:“你先是我的发妻,才是我的下属。”
青葛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一把扯过那鱼油锦,扔给他。
宁王接住这鱼油锦,挑眉,有些疑惑的样子。
青葛麻利一跃,直接上马。
马声嘶鸣中,她握着缰绳,瞥他一眼:“哪那么多废话,不就是不舍得我淋雨吗?”
宁王一时无话可说。
他矫健地翻身上马,用鱼油锦将两个人团团包裹住,之后,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将她牢牢护在怀中,护了一个密不透风。
天要亮未亮,雨不算太大,两个人披着鱼油锦,共乘一匹马。
斜风细雨中,宁王想起刚才,莞尔,笑着说:“你如今性子倒是见长了。”
第128章 第 128 章
第128章在一起
两个人共乘一匹, 很快抵达禹宁城,此时天亮了,城门已开, 两个人径自入城。
入城后不好大张旗鼓, 宁王牵马而行。
青葛要下马,宁王却道:“不必了。”
青葛:“我来牵马吧。”
宁王墨黑的眸子看她一眼:“你觉得那样合适吗?”
青葛:“……”
她觉得现在这样不合适。
不过她没说什么, 只好让他牵马。
宁王给自己牵马, 自己骑在马上,这个感觉有些异样, 不过宁王却是坦然自若的样子。
就这么往前走, 快要踏入王府所在街道时, 青葛迟疑了下。
宁王自然感觉到了。
他似乎略犹豫了下, 之后才试探着道:“一夜不曾睡, 你累了吧?”
青葛确实有些疲乏, 但她自小受过严训的, 并不会觉得太累。
她便道:“也还好, 我不累。”
宁王:“那也得回去歇息歇息。”
青葛对此自然是赞同的:“嗯,是。”
宁王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下, 道:“那我们一起歇息?”
他不等青葛回答, 马上道:“我一个人睡不踏实。”
青葛听明白他意思了,他在委婉地想和自己一起睡。
如此含蓄曲折……
其实既然决定和他在一起, 那这个事情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但是他的委婉含蓄让她有了坏心眼。
有种不欺负白不欺负的感觉。
她望着前方的街道, 故意道:“那就找人陪你睡?”
宁王抿着唇,垂着眼睑, 很轻地“嗯”了声。
青葛:“把小世子薅起来?”
宁王:“……”
他撩起眼,看她:“你故意的吧?”
青葛便笑:“怎么了, 小世子不能陪你睡?软乎乎的,抱着也舒服!”
宁王一把握住她的手:“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废话吗?那就直白点,我就要抱着你一起睡!我还想和你做夫妻!就要一起睡,和你睡!你不陪我睡,那谁也别想睡!”
青葛:“……”
她不敢置信,刚才那个温文儒雅体贴备至的宁王呢??
宁王一点不含蓄,他果断抱着她翻身上马,专走僻静小路,片刻来到她的小院前,他也不顾其它,径自抱着她翻身下马。
抬腿,踢门,关门,上门闩,一气呵成。
里面雪球听到动静,嗖的一声跑出来。
它见到宁王和青葛,摇着尾巴欢快地围着打转。
宁王命道:“蹲下,守门。”
他声音低沉,不容置疑,雪球顿时一个哆嗦,赶紧夹着尾巴跑去门前,乖乖地蹲下来看门。
青葛忙道:“你,你别吓唬我的狗,你——”
又实在惊讶,怎么雪球这么听他的话?
他这不是吓唬狗吗?
宁王眸中风暴乍起,哪里顾上那只狗,他不由分说,直接抱着她进了浴房。
****************
沐浴过后,宁王将青葛放在榻上,青葛突然想起来:“这会儿小世子可能会来,你——”
宁王:“管他呢,门上闩了!”
说着,他不管不顾,以千钧之势,直接入了进去。
随着一声闷闷的水响,青葛犹如砧板上的鱼一般,猛地往上一拱,陡然仰面。
她被塞了一个满满当当!
青葛手指甲狠狠掐到宁王结实的肩膀中。
宁王神情丝毫未变,动作更为生猛。
青葛只觉,处处疼,但是疼之中又有愉悦,自脊梁骨处往上蔓延,这让她眼泪几乎落下来。
宁王低首怜惜地吻她眼泪,哑声道:“我轻点,别哭。”
宁王吻她的唇,堵住她的嘴巴,同时剧烈动作着。
他出来时轻缓温柔,进去时却急切到横冲直撞,不多时,青葛便发出羞耻的声响。
宁王听着,自是喜欢,低头看她面上殷红,便哑声道:“疼吗?”
青葛听着这话,自是羞涩,可谁知,奇异的快意却越发涌现。
她咬牙:“你不要说话!”
宁王在她耳边道:“好,不说。”
他做了许久,断断续续的,从开始的狂风暴雨到后来的和缓温柔,之后她推开,推他胳膊,他便又起来了,狂猛到不遗余力,水声四溅,耻骨都被撞疼了。
到了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简直要到了极致,可他依然不停。
终于一切结束了,青葛像一条脱水的鱼,躺在那里,汗水粘着乌发,搭在额上,她没半点力气。
她眼前白茫茫的,脑中也是空白。
耳边传来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要再去沐浴吗?”
这声音太过温柔,温柔到像是大朵大朵白色的云。
青葛轻轻“嗯”了声。
刚才如此尽情,身上确实不太爽利。
宁王便握住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肩膀,他自己则在后腰下轻轻一托,这样她便几乎被他抱在怀中了。
这个抱姿让青葛觉得有些奇怪,她下意识推拒了他一下。
宁王低首,故意在她耳边道:“青将军,你不喜本王这样抱你?”
青葛听这话,只觉脑中轰隆一下子,羞得身体骤然紧缩。
她几乎是颤抖着道:“你不要这么叫我,我觉得哪里不对。”
之前还和自己主上高谈阔论,提起缥妫,提起四大世家,今日便被他这样抱在怀中,他有些受不了。
宁王低首凝视她片刻,知道她确实受不了这冲击,便道:“知道了,青大人。”
说着,这才把她放下:“一起去沐浴?”
青葛听这话,却突然想起自己前面的伤。
这件事都过去很久了,她自然不想让他知道,不想再生事端,刚才沐浴时,太过匆忙,光线昏暗,他从不曾察觉。
如今若是细看,说不得就看到了。
她便道:“我自己沐浴就好了。”
宁王听着,自是不舍,就那么抿唇看着她。
青葛:“我饿了。”
宁王这才道:“那,那有什么吃的吗?”
可以去要外食,但他不太想出去。
这样斜风细雨的日子,只想抱着她,一直抱着她。
青葛:“有,在灶房,你去拿些来吧。”
宁王:“好。”
青葛沐浴了,穿好衣衫出来,却发现外面有些烟火气,正纳闷,便见宁王拿来一些蒸饼,却是热气腾腾的。
她有些惊讶。
宁王眉眼间很有些得意:“我刚才烧火热过的。”
他温声道:“我想着,你若吃凉的,总归不太好。”
青葛意外:“你还会烧火?”
她确实惊讶,她那灶房,万年不开火,她都是随便吃吃,他竟然烧火了?
宁王黑眸含笑:“当然,我堂堂禹宁王,岂能不会烧火?”
青葛听他这么说,便想起以前,曾经他帮自己烤鱼,那手艺倒是极好。
宁王:“来,尝尝。”
青葛:“嗯。”
这蒸饼其实只是寻常蒸饼,外面四处都是卖的,青葛拿了来放在灶房,若是有什么事来不及进食,便随手拎一个填饱肚子罢了。
其实没滋没味的,并不好吃。
宁王给她倒了一盏茶:“喝点热茶。”
青葛尝
依誮
了口,之后看向宁王:“这茶你能喝吗?”
宁王疑惑:“为什么不能喝?”
青葛略犹豫了下:“这个茶挺糙的。”
宁王挑眉,之后冷哼一声:“这要怪温先生了,竟然不曾给青将军预备好茶。”
青葛笑了下:“我本来就不太讲究,放着也是白白糟蹋,这些都是之前买些吃食,外面随便送的。”
宁王眉眼轻笑:“其实也好,我和你说过,粗茶淡饭亦可。”
这么说着,他神情顿了顿,突然觉得,现在这样确实极好。
外面春风细雨,他陪着他的妻,尝着寻常市井蒸饼,喝着最寻常不过的茶。
于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似乎他品尝到了几年前那碗错过的粥饭。
这么吃着,他一抬眼,恰看到青葛唇边有些碎屑。
那唇畔嫣红薄软,颇为可口。
宁王看着,便有种冲动,想上去帮她吃掉。
他略抿了抿唇,到底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反而拿出巾帕来:“擦擦唇。”
青葛有些意外,之后陡然明白过来。
她看了一眼那巾帕,到底是道:“没事,我有……”
说完,她自己拿来巾帕,就要擦唇。
谁知才动作到一半,手腕却被握住。
青葛惊讶:“殿下?”
宁王直接俯首下来,用唇吻上了她的唇角,卷走了那点碎屑。
青葛瞬间脸红:“你——”
宁王在她耳边轻哼:“谁让你不用我的。”
青葛:“……”
宁王低声问:“还饿吗?”
呼吸声就在耳边,青葛低声道:“不太饿了。”
宁王:“那我们——”
他话语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青葛的眼神飘了飘:“要不还是算了吧……”
她低声解释道:“殿下,我怕你太辛苦。”
宁王:“怕我辛苦?那你来吧?”
青葛惊讶:“什么?我来?”
宁王一本正经地道:“是,我躺着,你来,凡事总该同甘同苦,我一次,你一次。”
青葛听得神情恍惚,她摇头:“还是不要了吧。”
宁王诚恳地看着她:“青葛,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孤身一人,从未有过。”
青葛见他突然对自己表忠诚,道:“我也是。”
宁王黑眸中流露出笑意,不过他还是道:“难免生疏了,容易疲乏,所以这次你来吧。”
青葛:“……”
事情是这么论的吗?
不过看着他有些期盼的眼神,她还是道:“好吧,我来我就来。”
她不是不会,她可以试试!
当下两个人便准备重新上榻,不过青葛其实有些动作僵硬。
她脑子一热答应了,一上榻就有些后悔。
如果他是木头人或者昏睡的也就罢了,可他现在醒着。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早知道就不该答应。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在推门,还有雪球汪汪汪的声响。
宁王显然也察觉到了,瞬间蹙眉。
青葛仔细听着,她顿时意识到不妙:“是小世子,他来了,雪球,雪球在帮他开门。”
雪球长得高大,是可以扒拉着够到那门闩的,她见过雪球用嘴叼着门闩开门!
宁王拧眉,磨牙:“怎么养了这么一条狗!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青葛:“他肯定会进来!”
宁王看她那分明想逃了的样子,简直想揪住她。
她必是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其实后来就后悔了,如今正好逃了。
这时外面已经响起小世子的声音:“青姊姊,青姊姊?”
青葛左右一看,房中乱作一片,简直惨不忍睹,而自己的鬓发也是散乱着。
她一股脑地道:“你收拾下,我不管了!”
说完,拎着自己的衣袍,纵身一跃,藏到了房梁上。
宁王几乎不敢置信:“你——”
这是她的住处,让他来应对?他怎么应对?
青葛迅速披上自己的衣袍,不管不顾地道:“反正我不管,你来应对他!”
宁王:“……”
他觉得自己被坑大了。
这时小世子的脚步声已经在院中,宁王只能迅速起身,穿上衣袍,收拾着床榻,又匆忙推开了窗子。
习武之人,速度迅疾,窗子推开的那一刹那,他正襟危坐于案前,神情严肃。
小世子迈入房中。
进来后,他一眼看到宁王,也是惊讶,顿时心虚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走。
宁王见此,正中下怀。
滚吧,赶紧滚。
小世子噔噔噔下了台阶,之后突然觉得不对,为什么是自己心虚?
为什么父王在这里?
这是青姊姊的宅院,不是父王的书房啊!
他又噔噔噔跑回来。
宁王慢条斯理地道:“怎么回来了?”
小世子摸摸脑袋,很是纳闷地道:“青姊姊呢,怎么青姊姊不在,父王倒是在这里?”
宁王:“和你说了,不许叫青姊姊,叫……青姑姑。”
他知道青葛需要一些时间和小世子慢慢相处,寻一个合适时候挑明。
所以她自己不挑明,他也不想贸然替她挑明。
小世子歪头打量着自己父王,怀疑地道:“那就喊青姑姑好了,可父王为什么在青姑姑这里?”
宁王:“父王有些事要和你青姑姑谈,特意来寻你青姑姑,谁知道她不在家,便想着稍等片刻。”
小世子一听,马上道:“好,那孩儿也有事要和青姑姑谈,孩儿也稍等片刻。”
宁王:“……”
他视线略抬起来,望向上方房梁,青葛虽披外袍,但乌发披散,这情景自然绝对不能让人看到。
一时恨不得把这小孩拎起来扔出去。
但——
宁王压下来。
他知道青葛想看到什么画面。
所以他用一种造作的温煦声音,笑着问小世子:“承蕴,你要和她谈什么?”
小世子:“我想和青姑姑说,让她就此留在禹宁。”
宁王心不在焉:“哦,这样啊……”
房梁上,青葛自然明白,如果这时候小世子抬头看,那她就完了。
好在她对自己房间的房梁颇为熟悉,很快寻到一处死角,先隐藏起来,之后等待机会跑出去。
她这么小心动作着的时候,恰听到小世子这话,动作便顿住。
小世子还在说着自己的打算:“她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喜欢她,皇祖父说了,我要什么就可以有什么,那我要让皇祖父给她封一个大官,让她一直留在我身边。”
他想起这情景,不免美滋滋的:“要她一直陪着我。”
宁王看着这小屁孩一脸美梦的样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不行。”
小世子困惑:“为何?”
宁王修长指尖优雅地拿起根本没什么茶水的茶盏,悠闲地道:“你想要贴身侍卫官,可以,父王会帮你慢慢挑好的。”
小世子不高兴了,握着拳,倔强地宣布:“可我就要青姊姊!”
宁王听这话,茶盏放在案几上,随着很轻的一声,他冷笑:“住口,你才多大,怎么要一个长辈为你做侍卫,平时你就是这么没规矩的?”
小世子懵了:“什么?”
宁王:“我说不行。”
小世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泛起疑惑,他懵懂地打量着他爹,看了半晌,最后终于说:“可是你说过的啊……”
宁王:“我说过什么?”
小世子委屈巴巴地说:“你说,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父王都可以给我。”
宁王一怔。
小世子咬着唇,仰着小下巴:“我就要她陪我,就要她做我贴身护卫,结果父王却不给我,出尔反尔!”
宁王略吸了口气,道:“这个事,不是父王不答应你,而是要从长计议。”
小世子倔倔地道:“为什么要从长计议,我就想从现在开始!”
宁王:“……”
他看着儿子那小倔的样子,倒觉得那神情间有几分像青葛。
青葛,青葛。
他
殪崋
心里瞬间软得一塌糊涂,生了许多慈父之心:“承蕴,不是父王不答应你,而是——”
小世子:“而是什么?”
宁王略沉吟了下,他想着该怎么和小世子解释。
过了片刻,他才道:“承蕴,作为你的父亲,你需要的,无论是什么,父王都会设法为你做到,但是有些事,也不是父王能决定的,青大人是朝廷四品武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你刚才不是说要找她问问吗?她如果答应了,那父王自然答应。”
小世子听着犯愁了:“我就是担心她不答应啊!”
宁王:“所以你必须设法哄着她答应,是不是?”
小世子不懂:“那该怎么哄?”
宁王:“怎么哄,你自己好好想想?比如投其所好?”
小世子若有所思。
宁王:“你先出去吧,父王还有些事忙,去吧。”
小世子下意识点点头,拔腿跑出去了。
——他显然再次忘记,这里不是父王的天鸿阁,要跑也不该他跑。
宁王见儿子出去,马上关紧门。
关紧门后又不放心那条狗,便又拿了物件堵住。
忙完这个,去看房梁,房梁上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他纵身一跃,上去看,还是没人。
她就这么跑了。
下次再要她答应自己,只怕是不能了。
一时不免磨牙。
第129章 第 129 章
第129章泥娃娃
青葛承认, 她已经放下一切,愿意和他重新来过,这是她心底属于自己的渴望。
但是在这梦幻到不切实际的渴望外, 还有许多现实需要解决, 闷头一跳之后,再次睁开眼睛, 必须收拾残局。
比如自己的身份, 又比如怎么面对小世子。
其实在这之前她面对小世子时,也还是比较自如的, 她喜欢和小世子的相处, 就像是伙伴朋友一般, 可以打闹, 可以欺负, 偶尔也可以疼爱。
可是现在想到母亲这个身份, 想到自己的责任, 再看到小世子, 她就很有些愧疚,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人家母亲, 更何况她到底亏欠了这个孩子。
于是下意识便想着, 或许可以拖一拖吧,或许可以再多陪陪他就好了。
她现在处于两个职位的空闲间隙, 千影阁的事务她暂时不必插手,便干脆偷得浮生半日闲, 跑到王府中去找小世子玩。
小世子看到她自然喜欢得很,又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自己的房中, 把自己各样好东西全都拿给她看。
他眼睛亮晶晶地道:“你看这个喜欢吧,还有这个喜欢吧?
青葛自然喜欢, 喜欢得很,于是便陪他一起玩,各样小玩具,两个人全都玩过。
这么玩了好一番,底下人奉上瓜果,两个人吃过后,又去旁边小世子的书房玩。
小世子书房中倒是藏书颇丰,书案上有些字帖还是宁王亲手写的,要小世子临摹的。
小世子见青葛看着字帖,便道:“看,这都是父王写的,他写的字倒是好看,不过他说我手没力气,总写不好,要我先练手上力道。”
青葛看着一旁他临摹的字迹,歪歪扭扭的,确实不好看,便笑:“慢慢来就好了。”
小世子又把自己往常一些书,上面都带有描绘字画的,拿给青葛看。
青葛随意看着,这么看着间,她突然发现,博古架旁挂着一幅画,赫然正是她的画像!
她真实面容的画像!
她意外。
小世子道:“这是我母妃,你觉得她好看吗?”
青葛:“……挺好看的。”
小世子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这画像:“父王说了,我母亲才貌双全,心怀大志,温柔贤惠……”
他一口气说出许多夸赞。
青葛:“哦,竟是如此了得。”
小世子侧首,澄澈的大眼睛看向青葛:“你之前见过我母妃吧?”
青葛忙点头:“见过,王妃娘娘怀着世子殿下时,我还曾护在娘娘身边。”
小世子听着,有些困惑地看她一眼。
青葛看着那画像,略犹豫了下,到底是道:“这些年王妃娘娘一直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怨怪她?”
小世子听了,惊讶:“为什么要怨怪她?”
青葛没办法回答。
小世子:“对了,有件事,我正要和你提。”
青葛:“什么?”
小世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说:“我是想着你不要走好不好?就留在禹宁?”
青葛道:“好。”
小世子惊讶:“啊?你都不想一想吗?”
青葛笑了下:“那我收回刚才的话,现在就回家好好想。”
小世子气得差点蹦高高,他一把抓住青葛的胳膊:“不许回家想,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不许耍赖皮,不然你是小狗!”
青葛:“好,不会耍赖,会留在禹宁,会陪着你,以后会一直陪着你。”
小世子唇边便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举着手道:“要抱抱!”
青葛径自将他抱起。
谁知道刚抱起,小世子便“啪”地一声亲在她的脸颊上:“以后,本世子最喜欢你了!”
被亲了一下的青葛,摸了摸脸。
有些不适应,但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
青葛得到消息,宁王要她前往天鸿阁。
这让她有些意外。
她难免揣测,他该不会以公谋私吧。
但他位置摆在那里,她如今还隶属千影阁,他既发话,她还是得去。
当下青葛径自过去,过去后,倒是略松了口气。
大厅之中有不少属下都在,全都是宁王的亲信,就连叶闵也在。
青葛步入其中时,并不太引起众人注意,一直到宁王的视线落在青葛身上。
宁王仿佛很是随意地道:“青大人来得正好,如今我等正商讨押送郁殃前往皇都,不知青大人有何高见?”
他这么说的时候,视线就那么落在青葛身上,隐晦地,却又明目张胆地望着她。
青葛:“这……属下一时也没什么想法。”
旁边的一位便开口道:“青大人不是恰好要前往皇都复命,若如此,倒是可以顺路前往?”
然而他说完这个后,便觉,宁王突然看了自己一眼,眼神微凉。
他一时有些莫名,这……不是恰好顺路吗?还是说殿下对青大人有什么顾忌?
青葛自然察觉到宁王的情绪,不过她装傻,装没这回事。
他们之间许多事要解决,她认为这些事应该是他解决,反正她暂时不想去想,就让他解决。
她就当鸵鸟,有那时间多陪陪小世子是正经。
谁知道宁王却不放过她,他坐在主位上,品着茶水,就那么望着她:“青大人,你意下如何?”
青葛便干脆道:“这也要看殿下意思,殿下既问起,属下自然责无旁贷。”
宁王听着,淡淡收回视线,神情间仿佛有些不悦。
青葛不免想笑,不过她还是努力压下了。
他想让自己拒绝?让自己表态要留在禹宁,坚决不离开?
这时,就听宁王微吐出一口气:“还是算了,青大人才刚回来禹宁,并不着急前往皇都。”
说着他看向叶闵:“叶先生,你负责挑选一些精锐,押送郁殃,打琵琶骨,上重枷。”
自从青葛进来后,叶闵一直不曾言语,如今他终于道:“好。”
说到这里,众人再无异议,接着又提起对黄教余孽的追捕,以及寻常教众的安置等。
这其间,青葛清楚地感觉到,宁王的视线时不时扫向自己,就那么不着痕迹地看着。
这时叶闵就在一旁,他微垂着眼睛,两手轻搭在一起,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
应该是察觉到了吧?
但他装傻。
她这么想着时,一
忆樺
抬眼,就见宁王淡扫过来,神情有几分凉意。
她再次看了眼叶闵,叶闵正襟危坐,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收敛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心里却是想着,叶闵那里,他知道多少?估计差不多都知道了吧?那他必是气死了?
可他们到底是多年好友……所以她也拿捏不准。
而大厅中,诸位下属,他们这么禀报着间,只觉宁王突然沉下脸,于是大厅中气氛也凝重起来。
众人全都提着心,是哪里不对吗?
他们疑惑地留意着,便觉宁王好像确实不对劲。
他捏着手中的茶盏,时而专注,时而敏锐,偶尔间,还特意扫向全场众人,慢慢地扫过,之后仿佛落在一处。
但落在哪里,大家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让众人越发心惊,到底怎么了?
青葛对此无言以对。
他竟然一直借故看向自己,那眼神一直追逐着自己。
他看着自己时,眼神既幽怨,又不悦,又渴盼。
像是一只不受宠的小狗!
昔日的主上,为何成了这样?
大庭广众之下啊!他也不怕被人看出来!
她有些受不了,直接起身:“殿下,属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宁王待要说什么,青葛已经起身就走。
不听,反正是不听。
众人看着青葛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宁王,一时也是目瞪口呆。
青大人……这脾性还真大……
这时候,就听宁王道:“青大人怎么离开了?”
众人:?
我们哪知道呢!
宁王盯着窗外她远去的身影,放下手中茶盏,道:“没什么要事的话,今日到此为止,其它稍后再议。”
*********
青葛走出没多远,宁王便追了上来。
青葛感觉到了:“别闹,你——”
宁王一把逮住青葛,把她拉到了一旁花圃后,低首便亲吻她的颈子。
青葛待要推他,便听他磨牙:“适才在大厅中,我看你,你怎么故意躲开我?不理我?”
青葛听着,哼了声:“你怎么好意思提,你一直那么看着我,别人见到了,说不得以为你怎么了呢!”
宁王:“便是看到了又如何?”
青葛:“……”
她无奈:“看到了不如何,可是一时半会的,不是太突然吗?我不想!”
宁王大手扶着她的后脑,在很近的距离,望着她道:“不想,不想什么?”
他这一问,青葛也怔了下,之后道:“我不知道。”
宁王不说话了,黑眸沉沉地看着她,似乎要看出点什么来。
这让青葛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负心汉,辜负了他一般。
她想了想,分析着自己的心思:“小世子那里,我还要徐徐图之,我不想太突然,怕他不接受,怎么也要过几天再说吧?所以王府的其它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公开……”
宁王微吐出一口气:“我明白,明白你的心思,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们再说。”
青葛:“嗯。”
宁王:“这几日,皇都正乱着,我打算先把郁殃押到皇都,助力于皇兄,之后看情况,再前往皇都。”
他垂下眼,掩住眸中情绪,淡声道:“总该挑一个合适时机。”
青葛听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
宁王察觉到了她的反应:“别多想,没什么。”
青葛便不说话了。
他原本急匆匆要赶往皇都,突然间避讳了,不去了,这其中可能有许多缘由,但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的一个便是——皇上可能要出事了。
皇上这些年来一直龙体欠佳,前两个月她也听说一些风声。
如今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不绝,皇上如果在这个时候出事,那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宁王可能是要避嫌,之后在关键时候回去?
宁王便握住青葛的手:“也不是特别严重,只是目前我还是避讳一些。”
青葛:“嗯,我明白。”
宁王看着青葛,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青葛疑惑地看着他。
宁王到底道:“过些日子,去皇都,你陪我一起去吧?”
青葛顿时懂了。
他所谓的“陪他一起去”自然不是简单去一趟皇都,他是要公开他们的事。
她便低声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宁王看出她的意思,唇角翘起,笑握着她的手道:“给你几日时间,你自己和承蕴说。”
青葛想起小世子房中的画像:“你平时,和他提起过?”
宁王理所当然地道:“是。”
青葛小心地道:“他……知道多少?”
宁王:“自己问他。”
青葛:“你就说说嘛。”
宁王眸间泛起笑意,不过说出的话却很无情:“自己问。”
青葛一听,便推开他:“那我不理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
宁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们的事还没完。”
青葛装傻:“我们?我们有什么事?”
宁王直勾勾地盯着她:“被那小孩打断的事。”
青葛只觉脸上发烫,她咬唇:“大白天的,还是先算了,等晚上再说。”
宁王目光灼灼:“你答应我的,既然答应了,岂能言而无信。”
青葛:“……”
她深吸口气,眼神飘向别处,含糊地道:“我觉得这种事,还是先休息休息,再从长计议——”
宁王却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从长计议?”
青葛只觉他眼神锐利,像是看透了自己。
她有些无奈,心想心虚的不应该是他吗?应该是他小心翼翼才对!
她正有些犯愁,这时就听到有人往这里靠近,是千影阁的暗卫。
她忙道:“有人!”
宁王也马上察觉到了,他蹙眉,不过只能隐忍下来,放开握着她的手。
在王府内,暗卫并不是一直相随,但如今暗卫贸然上前,应该是要紧事。
如今多事之秋,宁王自然也不敢轻易耽误什么。
当下命那暗卫上前,却是说起已经将郁殃打了琵琶骨,并上了重枷,即将押解往皇都。
宁王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他听着这话,道:“好,那就上路吧。”
打发了暗卫后,宁王笑着道:“这件事总算稳妥了。”
青葛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不说话,也不笑,就那么歪头打量着他。
宁王迎着她的视线:“嗯?怎么了?”
青葛:“宁王殿下,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宁王:“什么?”
青葛依然那么打量着他:“我发现你现在的样子,和往日很是不同。”
宁王眼神困惑:“怎么不同?”
青葛想了想:“当你笑得特别温柔的时候,看着无欲无求,包容大度,但我总觉得,很假。”
宁王:“……”
他无辜地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这个人脾性这么好。”
青葛盯着他:“你一定隐瞒了我什么事,所以你——”
她说到这里,想起刚才的郁殃,她突然觉得不对。
她的神情逐渐凝固,望着宁王,一个念头就这么突然冒出。
一直以来,青葛都觉得自己看到了许多线索,那些线索是线头,她觉得后面有一张网。
后来宁王给她解释了一切,她明白他必然没有欺瞒自己,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仿佛缺少一个环节。
就在刚才,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了。
于是仿佛打通了七经八脉,她瞬间将所有的一切连成了网。
她审视地盯着宁王:“你告诉我,郁殃到底是谁,他是我认识的人,是不是?”
宁王笑意早已收敛:“你怎么会认识郁殃?那是黄教的教主,罪大恶极的逆党。”
青葛:“你骗我!
殪崋 ”
她一转身,施展轻功,飞快地往王府外奔去。
宁王脸色大变,当即去追,一边追,一边匆忙召唤暗卫,务必要把青葛拦下。
暗卫暗信传得快,青葛奔出府时,十几位暗卫追来,都是绝顶高手,四面八方围堵。
青葛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就往前冲,前方便是刀剑,她丝毫无惧,直接迎上去。
宁王此时追出府中,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沉声喝道:“放开她!”
这一句后,气息狠狠一挫,才喊出下一句:“不许伤她半分!”
十几位暗卫脚步一个停滞,青葛已经冲出王府,冲向大街。
至此,再无人能拦她。
她飞跑而出,脚下生风,约莫跑了半个时辰,抵达了那座山中。
她疯狂地在山中搜寻,如此寻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一处。
她停在那里,怔怔地盯着地上的碎片,一片片,那是泥娃娃的碎片。
泥娃娃…
当初白栀陪了她几个日夜,要分别的那天下着雨,他们在一处小镇做了两个泥娃娃,一个青葛一个白栀。
之后他们就此分开,再不曾见。
这几年青葛经历了许多事,但当初那个泥娃娃她依然保存着。
现在白栀的泥娃娃碎了一地。
这一刻,她终于看清了一切。
为什么叶闵要来千影阁,因为千影阁中有内贼,这内贼还不止一个,甚至可能代际相传!
为什么自己和白栀换班却因此挨了一百鞭,因为宁王知道白栀身份可疑。
宁王顾忌于谭贵妃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他顾忌的不是一个区区崔姑姑,而是白栀。
所以——
当时叶闵出事前曾经对底下人说自己去捉拿黄教逆贼,他并没有说谎,他确实发现了黄教的线索。
白栀在陪伴自己一路后,遭遇了叶闵,从此便不见人影,是因为叶闵和白栀挑明了,他们必先有了一番激斗。
还有许多事,青葛一下子理顺了。
白栀在暗中帮着自己,几次吸引了宁王的注意,误导了宁王。
白栀还救了夏侯止澜。
他之所以如此神通是因为他身份本来不简单!
为什么夏侯见雪一个并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在黄教可以兴风作浪,因为白栀从后面为她撑腰,纵容了她!
青葛攥着那碎片,艰难地闭上眼睛。
其实她早就隐隐感觉白栀身份不简单,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那个昔日的伙伴,背后竟是这么心狠手辣恶事做尽。
如今想来,当时的几日相伴,又有几句是真,几年的牵挂,他竟然是自己最大的对手之一,就这么在暗处盯着自己。
青葛不寒而栗。
可原也没什么,当初白栀追上自己,自己手中也是握着暗器在手!
但宁王,关键是宁王——
他对一切心知肚明,却从来没告诉过自己!
他隐瞒了自己,要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射杀白栀。
青葛颤抖地想,当时宁王分明已经准备射了,却突然停下,要自己射,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精通射弩,猜到自己手痒。
其实自己的反应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把自己过往查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漏掉自己和白栀陪伴的那几日。
他嫉妒,他无法接受,心怀醋意,便故意设计要自己亲手射杀白栀,因为他要杀人诛心!
他在画舫上时便说,“这出好戏,你若错过未免可惜了。”
原来她自己也是戏中人!
青葛的手无力撑在地上,她想着,但凡他告诉自己真相,要她自己选择,那一箭她也会射。
可他竟然说都不说,就这样设计自己!
他笑得温柔包容,却自作主张,却把自己牢牢地掌控在手心!
谁知道他还瞒了自己什么!
这时,前方响起脚步声。
她便看到一双脚,穿了做工精良考究的黑色云靴,正踩着碎石而来。
那步子迈得宽大有力,有着压迫人心的权威。
他停在了她面前。
青葛的视线抬起,便看到了宁王。
在过于晴朗的日头下,宁王垂着眼皮望着她,幽深眸子是了然的平静。
她深吸口气,站起身,挺拔地站着,和他对视。
四目相对,良久后,宁王开口:“你因为那个男人,生我气?”
第130章 第 130 章
第130章第二十弹指间
青葛:“你骗我。”
宁王:“他就是黄教教主, 是郁殃,郁回的亲侄子,郁太医曾经那么害你, 他的侄子, 你不该射吗?至于郁殃自己,烧杀抢掠, 坏事做尽, 我大晟几次市井械斗,死伤无数, 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青葛:“你给我设下圈套。”
宁王:“你不该射杀他吗?若不是要留着他对付郁回, 本王早就把他千刀万剐了!”
青葛:“你故意骗我!”
宁王凉笑:“是你自己想试试那把弩, 你若不试, 我能强迫你用弩吗?青葛, 你现在赖到, 是不是太冤枉我了?”
青葛狠狠咬牙, 一转身便要走。
宁王:“站住!”
青葛陡然停住脚步。
宁王:“他就这么重要吗?”
青葛回转过身, 望着眼前的宁王,他眸底翻滚着压抑的怒意。
她轻笑了下, 讥诮地道:“白栀如何对我, 我杀不杀白栀,这是我自己的事, 可你呢,你提都不提, 隐瞒了一切,设计我!这就是你, 禹宁王,我就说, 你怎么转了性子,两年不见,你倒是这么温柔体贴百依百顺,原来都是假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之前,你怎么知道我身边围着好几个?你早知道时家郎君?你什么都知道?”
宁王承认:“对,我知道。”
青葛听此,手指尖都在颤。
自从这次相认后,他倒是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既如此,之前又怎么会那么云淡风轻呢!
他就是在装,从头到尾就在装,让自己放松警惕!
她咬牙:“你在缟兖肯定也安插了眼线吧,你一直在监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是不是?你其实什么都知道,我身边的几个大内高手,其实都是你的眼线!”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只是不曾多想罢了!
现在,她明白了,一切都是他干的!
说什么放自己离开两年,其实从来就没放手过!
这一刻,青葛觉得自己是一只猴,漫山遍野逛了半日,逛到山脚发现了铁栅栏,原来一直被圈着呢!
宁王挑眉,笑:“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青葛,我把你放出去,总不可能放任你不管不顾吧?这不叫监看,这是保护!几次械斗,数次暗杀,我能放心吗?我怎么可能真的置你生死于不顾?”
青葛:“我用你保护吗?!”
宁王:“你是我的王妃,我的爱妻,我凭什么不保护你?”
青葛:“那我恨不得死在那里不回来,我干脆不要当——”
宁王倏然呵道:“住口!”
他神情瞬间阴沉,一步上前,攥着她单薄的肩膀:“青葛,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你怎么样我都永远不会生你的气,但是——”
銥誮
他墨黑的眸子望进她的眼底深处:“不要对我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来,成为无形的压迫,压得青葛几乎喘不过气来。
青葛昂起头来:“你在逼我,威胁我。”
宁王看着她清澈眸底闪耀着的挑衅,倒是想起当初。
见到她的第一面,她便如同一个小兽般,撕扯着要咬他手指头。
她就是这么倔强,叛逆,自我,从来没变过。
而他从来不想和她硬碰硬,落得一个两败俱伤。
宁王神情间的戾气消散了。
他神情甚至温柔起来。
于是他握着青葛的肩膀,低声哄着说:“青葛,我没有逼你,你我既存了白首之心,那我们应该凡事好好商量是不是?我想保护你,这没有错,至于那个白栀——”
他平心静气地劝道:“那个人重要吗,并不重要,是不是?他只是一个外人,不要因为外人影响我们。”
青葛看着他此时格外的温柔,艰难地吸了口气。
其实射杀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白栀确实是黄教叛逆。
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固执。
于是她压下心中的情绪,依然道:“我要见到他,我有一句话要问他。”
宁王垂眼打量着她半响,之后突然冷硬地笑了下:“看来你对他,真是念念不忘。”
青葛:“我只是想问问一句话,看看这天底下到底多少骗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
于是她便看到十几位暗卫,每一个都是顶尖高手,已经挡住了她的路。
她再次看向宁王。
眼神固执倔强,像是有簇火在烧。
她在威胁,威胁他。
她要他明白,如果他敢拦着她,她会如何。
她素来烈性,能在中毒时以身相搏,她就从来不在乎什么生死。
宁王扯唇一笑,笑得依然温柔,却别有一番冰冷的气息。
他问道:“你说,你有一句话要问他?”
青葛:“是。”
宁王:“一句话?”
青葛:“是。”
宁王:“好。”
说着,他抬手,命暗卫牵来一匹马。
之后,他走到青葛面前:“你和他虽自小一起历练于千影阁,相处日长,但若论交情也并不深厚,甚至他还曾经连累了你。如今各行其路,狭路相逢便是生死厮杀,你那一箭,平心而论并不为过。若说你们还有些缘分,也不过是弹指间的擦肩而过罢了。”
青葛听此,沉默了很久。
她自然知道他是对的。
宁王轻笑了下,眸中有黯然:“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疯狂嫉妒你们那几日的相伴,不想让你和任何男人扯上关系,不想让你再对他生出任何情绪……”
青葛:“你应该告诉我。”
宁王:“是,这是我的错,至于今日,既然你们只有擦肩而过的缘分,那我便给他一罗预的时间,你可以和他说话,但是一罗预后——”
他尾音轻柔,但是字字透着嗜血杀意:“你再多看他一眼,我便要他人头落地。”
青葛深深地看着这样的他,看了很久。
她明白他并不是开玩笑。
他就是要对方死,一刻都不能容忍。
这个男人的酸涩一直无声地压抑着,但压抑着并不代表不存在,在某个时刻这些酸涩会破闸而出。
于是这一刻,她甚至并不意外,之前的温柔太过虚假,如今他才露出爪牙。
这才是真正的他。
她点头:“好,殿下,属下明白了。”
对于这个称呼,宁王仿佛没听到一般,他依然眉眼温柔:“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不要总是倔倔的,你看,你跑得这么匆忙,头发都乱了。”
说着间,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温柔地为她掖好几丝飞扬的碎发。
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
青葛垂下眸,并不曾言语。
宁王这才吩咐一旁两位暗卫:“我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
青葛翻身上马,两位暗卫也骑马相随,一前一后。
青葛知道他们是要监看自己,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要见到白栀。
宁王把白栀送往皇都,就是要借此对付郁太医,以及郁太医背后的那股力量。
他一旦入皇都,必是有去无回。
这一生,她唯一的机会,再次见到白栀,和白栀说一句话,便是今日了。
几年的牵挂和担心,她需要有一个着落。
她沿着官路纵马飞奔,跑了许久,终于追上囚车。
囚车乃千影阁暗卫押送,上面的人上重枷,穿琵琶骨,精炼铁链和铁制的囚车焊接在一起,可以说,白栀的身体已经和这囚车焊在一起,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走白栀。
青葛一出现,那些暗卫便戒备起来。
这时青葛身边的暗卫对他们发出暗信,并执禹宁王令牌。
见令牌,暗卫才让开一条路。
青葛终于纵马来到囚车前,她手握缰绳,望着白栀。
厚重宽阔的重枷之上,是一张血迹斑斑的脸,以及一头乱蓬蓬的发。
他原本一直无力地垂着头,此时感觉到异常,才艰难地抬起头来。
于是青葛便看到了白栀。
之前距离太远,现在她清楚地认出,这就是白栀的眼睛。
白栀也看到了青葛,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这时候,跟随青葛而来的暗卫拿出来沙漏,开始计时。
周围众多王府侍卫手持刀戈,暗卫们也都目不斜视地站在一旁,但是官道上却安静得可怕,只有那个暗卫手中沙漏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沙漏无声而缓慢地流淌。
有风吹过官道上方,吹起流淌的光阴。
光阴可以是天荒地老那么长,也可以是一个生灭那么短。
九百生灭为一刹那,六十刹那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
青葛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光阴中,和白栀四目相对,一直不曾言语。
当时间过去十九个弹指时,青葛终于开口:“你说,三十八号永远不会背叛三十七号。”
白栀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唇,道:“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三十八号。”
他话音落时,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最后一个弹指已经消逝,时间已到。
青葛释然一笑:“你说了,我便信你。”
说完,她转身纵马驰骋而归。
两位暗卫立即随行。
在狂风吹过耳边时,青葛闭上眼睛。
她和白栀不是今日分道扬镳,是从来不在一条路上,宁王说得没错,他们狭路相逢,注定一番厮杀。
可今日,他说他依然是三十八号,从未变过。
他这么说,那她便选择信他。
信他刻意误导宁王是为她好,信他救夏侯止澜是知道自己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信他从来不曾派人追杀过自己。
至于以后,这个人是生是死,和她无关。
这辈子,下辈子,从此不见。
***************
青葛平静地回来,平静地陪小世子用了晚膳,之后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院落,如往常一般逗着雪球玩了一番,便要上榻歇息。
从她回来后,宁王便一直陪着她,好言相劝,温和包容,甚至还亲自拿了汤羹要喂她。
她做什么,宁王便亦步亦趋。
但青葛一直不曾言语。
到了最后,宁王的神情终于沉了下来,他以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审视着她。
青葛还是不理。
宁王的语调依然是温柔的:“为了一个白栀,你竟如此伤心?”
青葛淡漠地看他一眼:“对,挺伤心的,特别伤心。”
宁王:“你?”
青葛对此毫无反应。
宁王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好笑至极:“你为了另一个男人魂不守舍,我哄着你,求着你,结果你还是对我不理不睬?那好,现在我就去杀了那个男人可以吗?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把他凌迟处死!”
青葛轻描淡写:“哦?你现在才要杀他?一个黄教的逆贼,你竟然不杀,还要留着?”
宁王自然不能轻易杀。
他听这话,冷笑一声。
青葛:“堂堂禹宁王,算无遗策,好手段。”
宁王咬牙:“对,一切尽在我算计中,你也是!”
青葛突然想起什么:“我现在都要怀疑了,那一日你救我,还有你给我的那丸药,这些几个为真几个为假?”
宁王听这话,不敢置信,一瞬间黑眸中都是彻骨的痛:“青葛,你很会拿刀往人心口戳!”
青葛神情冷漠:“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从我被打中的那一百鞭,现在想来,也不过是利用我,你们和白栀勾心斗角,我就是那个被你们踩在脚底下的一条狗!”
宁王怒极反
璍
笑,讥诮地道:“我便是再有通天本领,哪里比得上你,瞒天过海,我不还是被你骗了?我们之间,谁先骗谁?”
青葛:“那你杀了我就是,正好报仇雪恨。”
宁王:“我杀你?我若杀了你,我的王妃去哪儿找?”
青葛好笑:“你的王妃?你以为,我现在愿意当你的王妃吗?”
宁王黑眸定定地看着她:“怎么,要矢口否认,不认账了吗?”
青葛:“我现在后悔了,我若早知道,我——”
宁王低哑的声音中有着几乎抑不住的怒火:“若早知道,你要如何?”
青葛:“我若早知道,我便不会回来。”
宁王一把揪在自己怀中:“你说这种话,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片用心吗,对得起承蕴吗?”
他混乱的气息喷薄在青葛脸上,那样子几乎要把她撕碎。
青葛:“你不要拿小世子说事,事到如今,你知道拿他说事了,你怎么好意思提——”
宁王:“我怎么不能说,他不是你生的吗,凭什么生了不认账!”
青葛:“谢九韶,你给我滚出去。”
宁王听得那声“谢九韶”,一时心中千回百转。
他轻叹了一声:“青葛,现在要我做什么,你告诉我可以吗?”
青葛:“那你说,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宁王听这话,微挑眉,似在思量。
青葛看他:“你若骗我一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宁王听此,无奈轻笑:“我知道,我正在想,怎么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
他说这话时,墨眸中虽含着笑,但眉眼格外认真。
青葛看着,心便轻顿了下。
他倒是惯会骗人。
她冷笑一声:“我要你的心做什么?”
宁王略想了想,便将事情一一坦白,包括缟衮的种种,那几位大内高手确实是他安排的。
宁王:“他们的确会定期给我回禀一些消息,但也只是提起你们的日常种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消息,至于什么时家郎君,还有其他几个登徒子,也是顺便的。”
他说起这个,神情越发诚恳:“这几年关于你所有的信函我都留着,你若不信,亲自检查,我绝无隐瞒。”
青葛:“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宁王眼神有些无辜:“我以后必不敢瞒你什么,我一切信函,除了公函,其它都要我的王妃过目。”
青葛:“我没功夫看。”
宁王又道:“我们再说白栀,你和他若论交情,有什么交情吗?也没有太深厚,他不是还连累你挨了一百鞭?没什么交情的人,他误入歧途,你射他一箭,又没射死,这不是很对得起他吗?”
青葛听到那一百鞭,微挑眉:“那一百鞭不是你下的令吗?”
宁王:“是因为他。”
青葛嘲讽:“对,和你无关,是我冤枉你了。”
宁王:“你和他曾经同吃同睡,整整几日的时间,形同夫妻一般,我说什么了吗?这些我还不是活生生咽下去,不会说什么!还有那个泥娃娃,那个泥娃娃——”
提起这个,宁王磨牙:“那个小镇,他们都以为你们是夫妻!”
青葛听这个,看向他,却清楚看到宁王眼底翻腾的酸楚。
他太在意了,难受死了。
她便略歪了歪头,故意道:“殿下,可是你忘了吗——”
宁王盯着她。
青葛薄唇微动,慢条斯理地道:“按照我们千影阁的规矩,不分男女,我们二人自小同处一室,少时,未尝不曾见过对方身体。”
她这话一出,宁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