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他,所以去看他。
没想到这场雨有那么漫长, 甘望舒醒来时,外面依然是灰幕与细雨交织成的混沌世界。
她一瞬以为自己刚入睡不久。
摁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甘望舒洗漱完出门去。
在拐入客厅处的角落, 她看见那边一个穿着居家毛衣的男人手里握着几朵粉色玫瑰花,桌上丢了不少新鲜欲滴的玫瑰,他一支支拿起来, 在手里排列组合,一大捧花在他掌心下没多久就渐渐成型, 温柔绽放起来。
包上报纸, 打上结。男人左看看右看看, 最后满意地笑了。
外面雨丝织成冰凉的风,而屋里似乎有独立于属于她的世界里的太阳,此刻光芒灼灼,阳光灿烂。
一扭头, 男人就看到躲在角落看他的人。
他一顿,随即拎着花就过来了,“搁这看着呢?小毛贼。”
“……”她轻笑, 盯着花移不开眼, “昨晚歌里不是红玫瑰吗?你为什么送粉色的。”
萧津渡把花塞她怀里, 有点不自在地往回走, “红玫瑰貌似送女朋友比较好,你不是, 你是我祖宗。”
“……”
甘望舒抱着烫手的花, 挪动略僵的步伐过去, 随他到沙发坐下, “好漂亮,还是你自己包的, 谢谢。”
萧津渡倒在沙发里,“喜欢就好,不枉我被扎了好几下。”
她失笑。
他懒洋洋靠在她一侧,拿遥控开了电视。
甘望舒自己拿手机拍了花的照片。
萧津渡看她在拍,嘴角不自知地高高挑起。
拍着拍着,她手机镜头悄悄拿远了。
因为有花隔着,很隐蔽,萧津渡又是目视前方看电视的,所以甘望舒以为他不会知道。
摁下拍摄键,照片里的她抱着花,和他一起入镜,萧总侧脸的下颌线流畅得宛若建模,直击心灵的帅。
他看了过来。
甘望舒正在看两人的氛围感呢,手机一抖就掉在了沙发。
萧津渡笑了声。
甘望舒:“……”
“拍呗,我这人最慷慨了。”
“……”
她默默收起手机,手摁了摁还有些酸涩的眉心。
萧津渡:“脑袋不舒服?”
“嗯,喝多了。”
萧津渡喊阿姨泡一杯蜂蜜水,完了对身边的人说:“还记得你喝酒了,那你记不记得昨晚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你把我抱回房间了吧?”她有些不自然地说,“谢谢。”
“然后呢,你不记得了?”
甘望舒歪头瞅了去:“然后你没走吗?”
“走?怎么走?你疯狂留我,让我跟你睡。”
“……”她睁大眼睛。
萧津渡坦然道:“你手机打开,里面有个录音,你非让我跟你睡,我让你保证今天醒来不告我,你说你会告。”
“……”
“我真服了你这个没良心的。”
“……”
甘望舒不太信地打开手机录音,一见还真的有。
萧津渡让她听,她没勇气听,笑着去哄他:“对不起嘛,我喝多了你别计较了好不好?”
“呵。那你昨晚怎么了?怎么不开心了?”
甘望舒抿抿唇,含糊说了一句因为那个请辞甘氏不批,所以她烦躁。
“不批就不批,不影响你走。我养你,咱还怕没工作啊?”萧津渡满眼都是无奈,“大傻瓜,为这点事喝我两瓶酒。”
“不好意思,我赔你。”
“喝了点酒一键重启了?又烦我。”
“……”
萧津渡悠悠看着电视上的动物世界,“别管那个破甘氏了,你最近有时间没?咱俩出个国。”
甘望舒也看到电视上的画面了,“去非洲?”
“法国。”
“去法国干嘛?”
“你昨晚说我这里没有葡萄酒,你要酿葡萄酒,我承诺你送你一个酒庄。”
“……”甘望舒无言了半分钟,在他炙热的目光下说,“我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喝酒了。”
他咧嘴一笑,“别啊,我送你啊,我还能真因为两瓶酒不舍得啊,没事咱去法国度个假,我把那边的酒庄过给你。”
甘望舒要起身。
萧津渡拉着她不放,非要马上订机票,下午就起飞。
她吓得不行,两人拉拉扯扯半天,在沙发上闹成一团。
中午雨终于是停了,两人去买菜,去昨天见面的那个商超,萧津渡说昨天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今天要光明正大一回,所以甘望舒只能陪他圆梦了。
饭后还磨磨蹭蹭陪了他半天,甘望舒才启程回家。
甘衔清不在家,避免了看到她的花后的追问。
萧津渡在美国待了三天,离开那日甘望舒又去了他公寓和他吃了顿饭,再目送他的车子去了机场。
那一刻,晚霞下的她坐在自己车中,感受着曼哈顿的夜色一点点和夕阳互相较量,世界嘈嘈杂杂各有各的路,而她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脏随着那辆劳斯莱斯的远去而整个被抽空,随着暮色上来,孤独感弥漫周身。
想他想得不行。
这辈子再难有这样一个人了,听说她不开心,坐十几个小时从中飞至美,陪她待了三天,再回去。
不会再有了。
萧津渡回了国也每天都会联系她,他们俩有点像恋爱的关系但是他没有表白,甘望舒也从来没有去戳破他的心思。
这一阵她忙着集团的事甚至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去主动和他坦白这个事,因为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知道后离她而去了,她会更溃败,可能没有精力好好做她该做的事。
她一面告诉他,她不值得,一面依然虚伪地利用着他的陪伴来支撑着自己。
甘氏目前很复杂,甘望舒已经收到了所有掌握的项目合作方的来信,询问她怎么忽然要更换设计师。
这些项目在她接完电话后基本都稳住了,被她拿捏在手中,然而也是因此,甘氏集团内部最近的动作也有些变化了,他们会对一些有意和甘氏合作的项目掌握主动权,抛橄榄枝示意。
甘氏集团在行业里是标杆性的企业,一个百年集团的示好让旁人自然心动得不行。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甘氏并不会对所有项目示好主动寻求合作,他们主动想要掌握的项目,都是有可能被萧安资本参与投资的。
而一旦和甘氏合作了,第一个问题就是,萧安资本不可能参与这些项目了。
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但是自从萧津渡回国的那区区一个月里,让甘氏拿走的项目一只手掌已经数不过来。
萧津渡已经有所察觉,和她电话的时候说:“甘氏最近怎么回事,怎么有种针对萧安的感觉。”
甘望舒压根找不到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个甘总没说什么吗?不都是她的手笔。”
“……”甘望舒弱弱为自己解释,“不是的,我跟你说过,甘氏最近领导层有变动,现在在总部掌权的是董事长,最近的项目都是董事长的授意。”
“这样。但还是不理解,我们两家的恩怨都过去了,现在又没新的恩怨,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
“你就当他们疯了。”
“……”
萧津渡笑了笑,“我是无所谓,就算那些项目没和甘氏扯一起我也未必就看得上,萧安也不会因为这点毛毛雨而有什么损失,我就是随口吐槽一下。”
“我知道。”
“但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不喜欢他们,现在更烦了。你那个辞职信甘氏还不批?”
“在和我……谈条件。”
“什么条件?别管他们什么条件了我都给你双倍行不行,你快离开,你离开了我哪天一不开心我要跟他们玩一玩了,什么玩意好端端的针对我干嘛。懂吗?”
“……”甘望舒轻吁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忽然看中的都是和萧安有关的项目,但是如果,如果是因为我手里拿捏的那些项目影响了甘氏,所以他们最近在业务方面主动性强了一些,恰巧动了萧安的蛋糕,那,你怪我吗……”
“因为你?难不成他们知道咱俩,嗯,以为你这个总设计师跟我关系匪浅……”
“……”
“那我更要还回去了,给你报仇。”
“……”甘望舒低下头,嘴角弯起又放下,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一切,“应该不会知道咱俩认识吧,那位甘总和家里关系也一般,她不会说的。”
“算了,咱也不说了。你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有点想我家祖宗。”
“……”服了搞得她都觉得自己不是人,干嘛把她捧那么高。
她默默换了话题,“你有去北郊吗?我妈妈……怎么样?”
“三两天去一趟,好着呢,放心。”
“好,谢谢。”
“瞧这话说的,不爱听。”
“……”
“你说点我爱听的呗,望舒儿。”
“……”她说,“我不懂汉字。”
“??那你说英语,我英语还不错老美毕竟是你送我的老家。”
“……”
拉拉扯扯插科打诨到最后,要挂电话前,萧津渡又和她说:“我今儿见到一个人,所以真有点想见你,我最近腾个时间去看我家祖宗。”
“……”她好奇,“不要来。你看谁了啊?”
“之前一直跟你一起玩的那个朋友,姓单那个。”
“哦……你偶遇她了呀。”
“也不算偶遇。崇业董事长去世了,我去吊唁,结果发现,人是崇业董事长的一个儿媳妇儿。望舒儿,你还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呢。”
“……”她抿唇笑,“是啊,你不是更有钱吗?我交友能力不错吧。”
男人在电话里头愉悦地笑了:“是不错。说起来,我还搁那边见到一个借你钱的人,那个甘氏的女总。”
“……”她一个立正坐直,“啊?”
“就吊唁的时候,见到了甘家的人,也只有那个女人跟着甘家的大公子去。”
“哦……但是,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那应该不是吧,我听说她最近出差了。”
“哦,也可能认错了,看着是有点老。”
“……”
“那个女总应该最多也就三十来岁吧,她不是家里最小的吗?”
“嗯,嗯,对,你见的那个大概是甘家的亲戚。”她有几个堂姐都比她大一点。
“嗯,我也就随口说说我对人家不感兴趣,要是见到你就好了。”
“……”她莞尔,“不巧了我出国了,不然还真可能在吊唁时见到。”
“哎,所以你等我啊,我最近去一趟。”
“别来嘛,不听话。”她又切了话题,“你只见到了甘家的两个人吗?怎么这么少人呢,那个大公子也不掌事。”她有点好奇。
“在那边是听说了个事儿,说甘氏董事长这几天身子不好住院了,不然他自己肯定也会去吊唁。”
“住院。”
“别管他,他都不给你批辞职信,我现在平等地恨甘家的每一个人。”
“……”
再含糊几句,甘望舒就挂了电话。
正思考要不要去个电话关心关心她的父亲,甘家的电话就来了。
家里管家打来的,对她说:“望舒啊,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
“你父亲心脏不好,这几日住院了。你要是有时间,要不回来一趟,看看他,顺便,公司目前可能需要你再回来看管看管。”
甘望舒静默几秒,“好。要跟我二哥说吗?”
“哦,二公子知道,但他带着小孩儿不方便,就没让他回来了。”
“好。”
她掐了电话就顺手买了机票,完了找去书房问二哥知不知道这件事。
甘衔清说:“确实我知道,但是听着问题不是很严重,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他们起初也说不需要告诉你,现在让你回去吗?”
“嗯。那你在这边,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陪你去,望舒。”
“不用。”甘望舒摇摇头,浅笑,“还能有什么事儿,探个病而已,问题不大的。”
甘衔清有点担心,但是确实也想着探个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事你跟我说,我会打电话回去让他们好好做事,别欺负你的。”
“嗯。”
甘望舒一时间想不出要以什么理由跟萧津渡说她回国了,所以上飞机前就没有说。
落地的时间不算太晚,她顺便就去了医院。
四月中下旬的北市夜间不算冷了,只有点晚风,甘望舒穿着那件在美国买的风衣,一个人去了甘兴业病房所在的楼层。
门口守着两个保镖,见了她,点头后为她开门。
甘望舒低声问了句:“里面有什么人在探望?”
“刚送走了几个人,此刻里面暂时只有老夫人和四公子。”
四公子……
甘望舒笑了笑,她后来查过这个所谓四哥的资料,但记不住他的中文名,此刻也想不起来是叫甘衔什么……
她点点头进去了。
刚好有个看护开了门从病房往客厅走,见有人来探望,就没有关门。
顺着那条二十公分的门缝,屋里的谈话声丝丝缕缕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和萧安的人走在一块这种事已经够离谱了,回来后一定要说的。”这是老夫人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如既往地沉稳而带着压力,“她都忘记她姓甘了。”
甘望舒眯起了眼,手扶在墙上刹住了脚步,呼吸也屏住了。
“干嘛要说呢?”这吊儿郎当的声音有些刺耳也有些耳熟,“就让萧安的那位老板问她,为什么甘氏要和萧安作对,这不是挺好的?”
甘望舒捏紧了手,不可思议,不明所以,他怎么会知道她和萧津渡认识的?难道在美国遇见过他们俩?
真让萧津渡猜中了。
“让她自顾不暇,和男朋友闹开了,就没心思来争夺这个公司了,那些项目也就自然只能放手。”
年轻男人的声音似笑非笑,“最后闹崩了不也得分了吗?奶奶,您担心什么呢,让他们自己分了您省得当那个坏人,再说,她算甘家的人吗现在?您还去管她跟谁在一起?等她离开甘家,爱跟谁跟谁呗,她都已经光明正大威胁我们了,甘家还要认这种人吗?”
“衔聿。”
甘兴业的病房,但他至始至终也只是喊了这么两个字,似在制止他几乎不近人情的言论,但也确确实实不舍得为她多费一个字的口舌。
甘望舒转身出去,在门口她和保镖说:“甘先生睡了,我明天再来,不要跟他们说我来过。”
“好的。”
甘望舒下楼打了个车子回北郊。
路上有点塞车,走走停停拉长了她的思绪。
家里人知道她和萧津渡认识,甚至以为他们俩在一起,所以,这个所谓的四哥为了让她分身乏术无法去争这个公司,开始故意和萧安拉扯起来,为了让她和萧津渡闹崩……
难怪,家里上下会忽然舍得让她又接手回公司了,这位四哥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上,留给她。
原来,依然是打算利用她,让她做实参与了那些和萧安资本竞争的项目,让她和萧安彻底闹翻,让她自顾不暇最后顾不上自己的项目,只能退出公司……
甘望舒盯着窗外靡靡夜色,惨淡地笑了笑……全家人,全家人竟然都在费尽心机地对付她。
她忽然很想萧津渡,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下班了吗?”
她很少主动聊天,萧津渡受宠若惊,马上就把工作页面切了:“在加班。你这么早起来了。”
甘望舒想了想,抬头跟司机说:“麻烦您开到萧安大厦去。”
“萧安?”
“嗯。”
甘望舒回复他。
聊了约莫五分钟,司机把车停在了萧安大厦楼下。
甘望舒下车在广场喷泉走了走,仰头看着直耸云霄的大楼上发着光的“萧安资本”四个字,竟然觉得亲切。
从前,这四个字是甘家人绝对的雷区。
她拍了喷泉的照片发给他,“你们楼下,风景也不错。”
萧津渡在一边工作一边等她回信呢,看到这样一张照片,他一阵气血上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了两秒,回过神来火速推开椅子大步流星出了门。
早过了下班时间,广场上没什么人,甘望舒独自站在那儿欣赏,画面不像真的。
萧津渡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朝她大步流星过去。
这辈子没什么事让萧津渡这么急了。
甘望舒听到声音,回眸。
西装革履的男人恰好已经到了她眼前。
两人四目交缠,都没眨眼。
“怎么忽然回来了……还来找我。”他声音有些哑,藏着无法抑制的兴奋。
甘望舒浅浅笑起来:“有点事。办好了,不知道去哪儿,路过这附近。”
说着她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津渡握住她的手,指尖擦到她的手背,像摸到冰渣,“怎么四月的天,你手还这么冷。”
他将人一拉,“上去一下。”
“别…”甘望舒没动,缩回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我看看你就好了,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看看他……
这三个字像裹着细闪的光,无比的耀眼。
萧津渡又把她的手拿回来,裹在他宽大手心里暖,“怎么这么奇怪,你冷吗?发烧了?”他去探她的额头。
他的手真的好暖。
甘望舒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甚至想,抱他。
第42章 婚后日常。
萧津渡说她不是甘氏的人但是有甘氏的魂, 不愿意上萧安大厦里去也正常,他理解,所以他让她再看几分钟喷泉, 他去取车钥匙来带她回去。
甘望舒就静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仔仔细细描摹他高大的身姿,一点点牢记在心里。
一辆劳斯莱斯很快从大厦地库开了出来, 直奔喷泉边的单薄身影。
萧津渡觉得她站在水帘后影影绰绰的模样真的很像假的,今天之前, 他这辈子也不敢想她回国后会主动来找他。
甘望舒上了车, 说肚子有点饿, “我们去吃个宵夜怎么样?”
“哟,还能主动要求我了。”萧津渡嘴角高高咧着,“有长进。”
甘望舒弯着眼睛不去接话,自顾自点餐, “我想吃面,你吃吗?”
“你让我吃土我今儿也会给你面子的。”
“……”
甘望舒轻笑,靠在了车玻璃上斜睨他, “萧总的嘴一如既往地甜。”
“那不是, 是我对你好, 搁别人我可不是这样的。”
“哦, 那我请客,我付费享受萧总的特别款待。”
“呵, 一秒钟不气我也算顶天到头了是吧?”他将车子并入了CBD的长街上。
“我意思是希望一直都是被优待的, 但是我又不好意思总是白拿, 所以我也需要给你点回报嘛。”
萧津渡想说你回报点实际的, 难道我差钱吗,目前萧总就差个女朋友了, 其他不缺。
但是他不敢说,只是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惬意老老实实开车。
其实萧津渡能笃定她也是喜欢他的,但是她的状态不是想在一起的样子,和他还是很有距离感,他摸不清她目前心里怎么想的,是对他还不够百分百确定呢,还是她目前还不想谈恋爱,抑或者最近工作上的事让她烦心了,所以她想再等等。
总之他能感觉到现在,这一刻,跟她扯开话题来,她会很为难。
他不愿意让她为这点事为难,工作已经够让她烦心了,他希望自己,永远不会给她带来一丝丝的困扰。
因此他也就不着急表白了,或者说心里急,但是他愿意等她。
他问她想吃面的话,有没有喜欢的店。
甘望舒想不出来,平时在外面吃饭大多是应酬,哪怕是和单叶心出去玩也不会去吃简简单单的面,但是今天晚上她就是很想放松一下,她不想去吃正儿八经的饭菜。
“我们,不如找个,路边小店随便吃吧。”她试探性地说。
结果萧津渡半个字意见没有,他把车子开到临近北郊的城北区大学城去,那一块儿最不缺吃的。
找了一家刚好有一群人吃完离开的店,腾出了一点位置,看着还不错。
萧津渡停了车在对面,下来和甘望舒一起穿过马路到小店里去。
十来点了,长街上虽还不乏有学生在逛街宵夜,但是店里的人不比晚餐时分的喧哗热闹了。
甘望舒看了眼店中,靠近门口比较透气的位置都有人了,她便想在门外桌子吃。
萧津渡也真不嫌弃,找了个位置就坐下。
甘望舒看他西装革履往那儿一坐,有点恍惚。
她的风衣有点长,坐下碰到了地,她脱下来抱在怀里。
对面的萧津渡一手取了菜单看一手伸过去。
甘望舒不知为何,明白他要做什么,就把衣服下意识递了过去。
以为他要把她衣服拿回去放车里,结果他却只是单手将其简单对折一下就放腿上搭着,完了继续看菜,全程都没有抬眼。
他看菜,她一眼不眨地看他。
萧津渡:“这小店有蟹黄面,我来一碗。望舒你吃什么……”他把菜单递过去。
甘望舒没接:“我和你一样。”
萧津渡招呼老板,“两碗蟹黄面,”又指了指菜单最下面的,“一份小龙虾。”
“好嘞,稍等哈。”
甘望舒没有对那盘多出来的小龙虾置喙什么,回忆了下之前在四合院吃的小龙虾,就扭头看了看小吃街的风景。
路过的大学生不少好奇地对他们俩行回头注目礼,路边摊上,男女对坐,一个穿着剪裁合身的棕木色手工西服,一个脱了风衣也是一袭优雅知性的衬衣铅笔裙,怎么看都像两个“成功人士”,这样的人怎么会坐在这里吃路边摊呀。
“以前我打算在城北大学读的,后来出国了,还挺遗憾的。”甘望舒看看那些学生,感慨了一句。
萧津渡:“你原本想学什么?后悔不想读这个了?”
甘望舒说不清后不后悔,但是再来一回,她应该不选择来北市了。
她说了出来。
萧津渡一边取一次性筷子,一边慵懒地挑眉:“为什么不来北市了?这份工作不好我们换一份就好了,还要因为那破公司影响人生观啊。”
甘望舒知道他无法理解她的人生,她身上的事情只对他敞开十分之一。
笑一笑,她没有继续去说这个已经注定了的话题。
面和小龙虾上来了,萧津渡递了双筷子给她,自己则先取了双一次性手套,剥了一小盘的小龙虾堆到她的面碗里,自己再慢条斯理地拆筷子吃饭。
甘望舒全程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很好吃,这家店。”
“嗯,还不错。”
甘望舒看他没给自己剥小龙虾,问:“你不吃虾吗?”
“等会儿,不着急。”他先吃了两口面。
想了想,甘望舒又去拿了一副筷子,拆开。
萧津渡以为她原来的筷子不好用,随意瞥了眼,就见她在她的面碗最上面,挑了一只小龙虾递过来放他碗里。
他眼神炙热。
甘望舒略有点不自在地解释:“这个,没有碰到我的面的。”
萧津渡嘴角若有似无地弯了下,鬼使神差地什么都没说,又低头吃面。
他的沉默让甘望舒很不自然,说不出有没有后悔这个举动,她其实只是觉得他都给她剥虾了,她夹一只回去,只要不沾染口水,应该,嗯,不算主动制造暧昧吧。
萧总会不会觉得她,勾搭他啊???
忽然,对面飘来一句话:“你再给我一只呗,望舒。”
“……”
甘望舒表情裂开,“啊,你,你剥几只嘛,不然一会你又给我剥。”
“我一会儿再剥,你给我一只。”
“……”
她真是想多了,还不了解这个男人嘛。
甘望舒夹给他两只,亲眼看他眼角眉梢吊着愉悦的弧度,半天没放下来。
“多吃点,”她又夹了一只过去,“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了。”
“干嘛,吃两只虾给我干黑名单去了。”
“……”她忍着笑,心里有点伤感地在想,不是的,她只是能百分百笃定事情摊开后,两人不会再有这样共餐的时光了,别说在这种地方惬意地休闲。
“对了,你回来什么事啊?就忙好了?”萧津渡吃着她送的小龙虾,愉快地问。
“回来,探望甘氏董事长。”
“什么?”萧津渡万般不理解的视线越过半空盯住她,仿佛要把她磋磨一顿,“还大费周章回来探望他?你闲得慌。”
“……”
甘望舒浅笑:“毕竟我是吃甘家的饭长大的,离职也不能闹崩,回来也好正儿八经谈谈工作,没事,顺便看看你啊。”
“我好得很,有什么好看的。”他低下头吃面,一脸的不领情。
“……”甘望舒戏谑,“你态度好点,不然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
萧津渡气笑了,不再说话。
甘望舒看了对面几眼,忍不住喊:“萧津渡。”
他抬头,对这个称呼也略显不自然,“干嘛?”
“没,哄哄你。”
“……”他悠悠道,“喊个名字就是哄了,我这么没骨气吗?你拿捏我了是吗?”
“……”是啊,她以为这样就行,因为他之前要求过希望她喊他名字,虽然是两个字的。
萧津渡一脸硬气,冷酷无情道:“我能给你拿捏,哼,从现在起,你看我跟不跟你先说话。”
“……”
欲言又止几秒,她说,“那我先说话行不行?”
“……”
萧津渡深吸口气,没骨气地道:“你答应我,回来了就把那破事解决了,离开那个甘氏行不行?不然不给你剥虾了。”
“……”甘望舒乖巧地应了。
萧津渡就没见她这么乖过,半信半疑没好气地斜睨她两眼。
看多了,发现她鼻尖红红的。
“怎么了这是,不说了不说了,那公司跟有毒似的,一提起来就要哭。”
“……”她说,“我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感动哭的。”
“……”男人悠悠道,“你就变着法儿的说我没骨气呗?”
“……”她噙着眼泪一脸诚挚地摇头。
萧津渡马上取了手套戴上开始劳作,“给你吃,全给我们望舒吃,我就再来两只就行。我真是服了你是拿捏我了,我命不好,认了。”
“……”
她破涕为笑。
他垂眸认真地给每一只小龙虾去壳。
甘望舒在对面偷瞄,看着小吃街橘红色的路灯似雨幕洒在他侧脸,他的五官一面陷入流水般的波光粼粼中,炙热而引人,是长得颇好,出身也好,性子也好的萧总;
一面度上店中打出的白炽灯,照明了他瞳孔里无尽惬意的底色,烟火气涤荡在那具趣味横生的灵魂里,是属于她的萧津渡。
两面都是他本人,两面都愿意同一时间呈现给她。
“我很能确定,萧安损失的几个项目真的是因为我,甘氏大概率知道我和你关系不错。你怪我吗?”她问。
“你这话说的,老子都看不上还怪你,就算看得上又怎么样,当然是你值钱了。”
甘望舒忍着眼底层层滚滚的热意,低头吃小龙虾。
她知道她在明知故问,但是她不愿意再瞒着他任何事了。
十一点,天微微飘起初夏细雨。
两人准点解决了所有小龙虾,萧津渡取了一张红色钞票递给老板,说不用找了,完了就在老板惊讶的目光下被甘望舒拉着冒雨小跑穿过已经无人的小吃街。
跑到对面,他给她开了车门,再慢悠悠踱步回驾驶座。
甘望舒取了纸巾擦拭自己挂着水珠的手,等男人将车门阖上,顺便再抽两张给他擦手。
萧津渡说了句没事,但她还是给他擦着,他也就全程没再吱声儿,兀自启动车子,打转方向盘驶入雨幕中。
甘望舒收回手,纸巾捏在掌心,舒服地欣赏着雨夜,这样近乎完美的夜,让她有那么一瞬不想再回美国,不想再沾染集团的一分事务,不想再离开此刻陪伴她的人。
她都这样了,萧津渡自然已经泥足深陷,车子开得并不快,他真是爱极了这一个被主动需要的晚上,仿佛他们婚后的日常似的,他都开始做这种滔天大梦了。
这里离北郊不远,萧津渡今晚在甘望舒的意料之中下榻在了外婆家。
蓝银霜没想到她回来了,深夜见到她很是惊喜。
甘望舒说回来看父亲,不过,比起父亲,看她更开心。
蓝银霜被逗笑了,但更是心疼她为那工作为家里这样奔波,“去洗漱倒时差,休息休息吧。”
甘望舒本来也没打算在国内久待,回来前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如今确定了,更不会真的留下来接手公司,所以倒不倒时差的没关系。
第二天休息好后,她不疾不徐地去了医院,正大光明地探望一回父亲。
甘兴业语气很慈父地说要麻烦她回来看管公司了,说她四哥并不比她强,让她不要介意,好好工作,等他出院了再帮她分担。
他从头到尾并未曾提及“萧安”两个字,更别说“萧津渡”那个名儿了,好像昨晚他们一家三口的筹谋只是她的幻想。
所以甘望舒表面应了,实际上只是在国内待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故意操纵了一笔纽约公司里的项目涉嫌违规,被美方相关部门约谈,所以她就名正言顺地赶回去了。
这样一来,甘氏和萧安的事情,就牵扯不到她身上。
虽然本来萧津渡和她也不会因为这事出问题,她只是为了让他们失算,心急如焚罢了。
甘兴业自然无法明着对她表达不满,只是表示他身子日后不太行了,好言让她在事情处理结束后就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他不知道她人在国内还能去操纵美国的“事故”,以为是美国那边的人员失误。
他也不知道,甘望舒为了不回国,可以让那个事情怎么也处理不完。
但是她没回去的结果,就是甘氏对萧安的“掠夺”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凡是和萧安有关的项目,所有,甘氏都要插一脚。
蓄意明显化了,萧安资本再没所谓也就不会再干坐着。
萧津渡基本每天都会找甘望舒,所以已经提了几次甘氏最近的疯魔。
“他们是不是有点病态了,一个设计师而已,有必要这么紧抓不放,居然不惜和萧安再次打交道。”
甘望舒说:“他们想让我跟你……闹不和。”
“闹不和?”萧津渡忽然在电话里笑了,“我跟你和过吗?”
“……”
“昨晚才说我整天上班正事不做一到公司就上微信。我还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在美国可怜兮兮的,老子一颗赤诚的心都成了驴肝肺了。”
“……”甘望舒躺在床上骂他,“不是在说甘氏吗?我们不应该同仇敌忾吗?你拐我这来干嘛啊。”
电话里的人直接有理有据地义愤填膺:“谁让你还不离职。还同仇敌忾,我再信你我这辈子吃不了几个菜,你就是个汉奸。”
“……”
“我都快气炸了你还不走,上次明明答应我的。怎么,准备糊弄我到八十岁,给我送完终再走啊?我不至于死不瞑目。”
“……”甘望舒耐着性子提醒他,“你这样对我,他们很开心哦。”
“我弄死他们,看谁开心。”
“……”
甘望舒看他真的生气,就脱口安抚他,“我已经离职了,批了,在交接。”
“真的?”
“别生气了。”
“哦。”
萧津渡这天就春风拂面地新仇旧恨回击了一次甘氏。
但就这一次,第二天,#甘氏萧安再度结仇# 的话题就登上了北市所有的纸媒头条。
本来就众所周知井水不犯河水的不和,现在死灰复燃忽然针锋相对起来,全北市都惊讶,不知道为什么,但都津津乐道看着热闹。
两个集团在能力方面势均力敌,以前没交集是因为方向完全不同,只要有心避开就完全无需去打交道,但是真要有关系也是随时有,要痛击对方易如反掌。
甘望舒当不知道,因为回美国的这段时间,表面上她在处理那庄被美约谈的事情,实际上她还考虑,再做点什么让她那位亲爱的四哥,让甘家,也自顾不暇一下。
近墨者黑,是他们切身教她,亲情不值一分钱,教她,人不为己一无所有,教她为了达到目的,必要时也可以手段龌龊。
回美国的第二十天,那日下班要回家,甘望舒听二哥说他去机场接了出差的嫂子回来,顺便接她下班,她就没有开车。
一个人从公司出来后,她沿着长街在夕阳余晖里散步,走去路口等二哥的车。
甘衔清来得挺快,但她忘了走到马路对面,所以需要穿过斑马线去上车。
等到繁华喧嚣的路口的红灯跳为绿色,甘望舒就迈开腿随着人流往对面的宾利走去。
在距离不到车子两米远的时候,刚好身边没人了,只有她一个。
那会儿,左手边有一辆等在红灯口停在第一排的车子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忽然启动,飞速碾过了斑马线。
距离太短,车子又快,甘望舒只来得及发现这个动静而下意识匆匆错了一下步伐,但来不及完全躲开,车子急速擦肩过的时候她的腰碰到车头,整个人朝一侧狠狠摔在了斑马线上。
腰身刺痛,铅笔裙擦破,膝盖上血珠渗透粉色的裙子,高跟鞋上方的脚踝也似碎了骨头一般的麻木。
嘈嘈嚷嚷的路口上各国人等都被吓到,纷纷吃惊地停下来看着。
甘衔清和女友推开车门火速下来,他一边抱甘望舒一边去盯着那飞逝的车子。
“望舒,望舒,撞到哪儿了?”回过头,他马上问,“我抱你,二哥抱你起来,疼你就说。”
甘望舒只觉得肋骨处最疼,可能断了,但是忍着直到二哥把她带上车她也没有吭声。
甘衔清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
甘望舒左侧肋骨被撞断了一根,左小腿和踝骨均骨裂,总之整个左边身子几乎暂时性瘫痪。
甘衔清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
手术结束后,留下女友照看,甘衔清离开医院,去了一个夜场。
五颜六色的射灯在光怪陆离的夜场包厢里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孔,坐在房里角落捏着威士忌一口接一口灌的男人直到人到眼前了,还不知道。
旁人正想问忽然闯入的人是谁,甘衔聿就被甘衔清提着白衬衣的领子拎了起来。
脖颈紧扼住的窒息感让当事人慵懒裹挟着醉意的眉目一下扭曲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作恶的人,但来不及反应就被一拳加一脚踹到了沙发角落。
包厢一片哗然,一群美国年轻人呆怔地看着这一幕。
甘衔清在人要凑近的时候,斜眼过去,冰凉眼神加上他年纪上带来的压迫感制止了那几个毛头小伙。
“操,你干嘛。”甘衔聿再次被拎起来时终于来得及破口大骂。
甘衔清却在同一秒就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
他脸上挂了鲜红的血,脑子爆炸般的钝痛,浑浑噩噩爬起来要去回手。
甘衔清一把握住,人已经被揍了两下此刻体力大不如甘衔清,加上脑子晕,一下子便被紧接而至的一拳撂倒压在了沙发里。
他闭着眼嘴角眼睛淌着血咒骂了一句英文。
甘衔清死死拽住他的衣领,让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
甘衔聿从没见过如此面目狰狞可怖恨不得当场毙了他的二哥,惊悚又气急,“你……”
“你最好老实在美国待着,”甘衔清声音如万年寒冰,“我会请最好的律师,跟你好好算账的。”
“你他妈说什么呢!”他怒吼。
甘衔清又狠狠踹了一脚,把他踢翻在沙发里。
甘衔聿捂着胸口差点滚落沙发。
“你没人性了,”甘衔清盯着那个身影,咬牙切齿,“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撞她,那是你妹妹,你个畜生。”
甘衔聿回头,扯着流血的嘴角,龇牙咧嘴笑了起来,也不装傻了:“你真聪明啊,二哥。”因为受伤,他声音嘶哑,“但他妈的不都是同父异母吗你未免偏心太明显了吧我弄死那个不值钱的妹妹你还有弟弟呢怕什……”
甘衔清操起桌上一个烟灰缸砸了过去。
甘衔聿抬手挡住,腕骨碎了般地痛让他握住受伤的手蜷缩了起来,除了闷哼声再没其他的。
甘衔清深呼吸:“你给我等着。”
第43章 你真的不理我了?
术后没多久甘望舒就清醒过来了, 只是睁眼看着头顶白皙而柔和的灯,她有些恍惚。
记忆中还是傍晚落霞摇曳的时候。
“望舒。”一个女人端着一杯水从客厅走了进来,惊喜道, “你醒啦,觉得怎么样?”
甘望舒回眸,呢喃:“嫂子。”
女人坐到床边, 弯下腰温柔询问:“哪里疼吗?你二哥吩咐了,疼咱可以吃点止疼药。”
“还好。”她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我二哥呢。”
“哦, 他回家去接宝宝了。”
大概也就过了十分钟吧, 甘衔清就到了。
听说人已经醒了,他马上将孩子交给女友,自己进了病房去。
甘望舒在发呆呢,身上到处疼, 让人的神思都有些混沌,一会儿分不清身在何处,一会儿分不清现在几点, 明明没有伤到脑袋。
“望舒。”
甘望舒下意识笑起来:“二哥。”
甘衔清在床边落座, 弯下腰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脑袋, “疼不疼?”
“没事。”
“好, 明天就好一些了,难受你就跟二哥说。”
她轻叹口气:“好意外啊, 那个车子, 本来停在那儿的, 却忽然闯起红灯, 一点征兆都没有。”
甘衔清欲言又止,脸色漆黑。
“怎么了?没有找到司机吗?”她下意识安抚二哥, “没事,不要着急……早晚可以找到的。”
甘衔清说:“我认识那个车子。”
“嗯?”
“那是……你,那天在家里见到的,那个人……”
甘望舒静静看着二哥,“不是吧。”
“是他,甚至车里,都是他自己。”
甘望舒陡然笑了:“为什么,要杀我灭口啊。”
甘衔清低下头,心疼万分地抱着她的脑袋揉了揉,“没关系,二哥不会放过任何人的,谁都不行,二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甘望舒眼角滚落一丝泪花,不知为什么哭,不知道。
甘衔清拿手背给她擦眼泪,温柔道:“不哭,没事,有二哥在。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是,二哥希望你放弃这个公司,不如放弃。无论如何,二哥会养你,争取不了就算了,我们不争了,你在美国,二哥养你。”
甘望舒眼泪顺着眼角打湿了枕头的一侧,“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欺负人。”
甘衔清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没有,公司是他们当初说需要我的,让我顶上去,说我是最有能力的。是他们自己给我的,现在,他们都这么欺负我做什么。”
她委屈得像个被冤枉的小孩儿努力在诉说着不被所有人信任的实情,伴随着眼泪簌簌坠落,把甘衔清手里的纸完全晕染开。
甘衔清弯下腰抱她,像抱个孩子,眉心紧锁而又温柔万千地哄道,“我知道,二哥都知道,他们不好,我们望舒受委屈了。二哥在,望舒不哭。”
刚做完手术,她身上疼,体力不支,没一会就哭着在二哥怀里睡着了。
小小的一个车祸在美国不足为奇,只是甘衔清已经有证据证明肇事者是谁了,甚至他去夜场打人的时候还是录音的,所以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他不愿意放过肇事者,甘衔聿也就才放松了一晚,在家里养了一个晚上的伤,就被警察找上门了。
他起初实在是不把甘衔清的狠话放在眼里,就算被带走了,在警局里也懒散得很,直到甘衔清真的委托了律师要将他送进去吃牢饭的时候,甘家那边有点坐不住了。
甘兴业是知道这个二儿子在美国的能力的,他在那边混了近二十年,身份地位在美不容小觑,要让初出茅庐轻浮妄为的甘衔聿难以翻身是易如反掌的事。
所以甘兴业不敢赌二儿子的心慈手软只是吓唬他们,他亲自找了甘衔清,也找了甘望舒,替这个小儿子的荒唐行为道歉,但没有得到谁的回应与谅解。
萧津渡是在甘望舒住院三天后知道她出事故的,起因是他心血来潮要视频,甘望舒担心他发现她在医院,给挂了,但他非要,最后她没辙开了,所以萧总就一眼如她担心的,发现她的背景有些不对劲。
当天萧津渡就飞了美国,第二日到的。
甘望舒见到他深夜风尘仆仆出现在病房的那一刻,脑子嗡了一声,眼泪甚至没有让她感觉到瞳孔泛酸,发热,就顷刻间决堤。
刚好病房没人,他进来时眉头皱得老深,摸摸她身上,这摸摸那摸摸,初夏夜里,他一身的隆冬寒气:“他妈哪个混账撞的。”
她抽泣不断,嘴里念叨着他干嘛要来,她欠他的什么时候能还清。
萧津渡看她那个样子,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泪锲而不舍滚滚落在他手心,梨花带雨的模样简直把他的心碾碎了。
他想说他恨不得自己断几根骨头替她受伤,别说只是坐十几个小时飞机了。
他怕这么说就几乎和表白没区别。
笑了笑,他只能拿自己的笑来哄她:“这不是一眨眼的事儿吗?睡个觉就行了。”
甘望舒被哄了半天才好,但没敢说是因为甘家受的伤,只说是一个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经在替她处理了。
萧津渡知道每天陪着她的是甘家的二公子小两口,这就算了,还不能让对方知道他的存在,以前关系不和就不说了,关键最近甘氏和萧安又斗得你死我活,虽说甘衔清不参与家里的事务但是这种情况,见面当然不可能。
所以甘望舒总是在甘衔清不在的时候,偷偷告诉萧津渡,让他来。
萧津渡有点不爽快但是也无可奈何,依然乐此不疲地去发展地下感情。
只是他每天到医院探病都要变着花样带一束花过去,每天都不重样。
人走了,花留在病房,持续三天下来,甘衔清已经默认甘望舒有男朋友了,一日他就打着趣问她:“你喜欢的人,二哥相信不会差的。怎么这么久了,不能带出来露个面,让二哥认识认识吗?”
“……”不能。
她干笑,“没有在一起。”
“没在一起,这么上心。”他挑眉,觉得不是很合理。
甘望舒倒是有理有据:“那不上心的人,有可能在一起吗?”
“……”他莞尔,“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你在骗我,你们应该已经在一起了。”
“……”
甘衔清前脚一走,后脚萧津渡就来了。
“不是让你回去睡觉吗?你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甘望舒看到人很吃惊,关了手上的平板电脑上甘氏内部的页面。
最近他知道医院晚上有时候只有看护在,甘衔清不在,他就会来陪她过夜。
昨晚他就在这待了一夜,也不知道有没有眯一会儿,刚刚她告诉他,甘衔清差不多要来了,他就走了。
“我不困。”他惬意地在床边椅子坐下,“在车里呢,看那姓甘的走了就来了。”
“……”姓甘的……
她无奈道,“你怎么可能不困呢,一晚上没睡,不用陪我了,你在这也没用的。”
“怎么没用了,说说话啊,你昨晚在睡觉,咱没说什么。”
甘望舒静静看他,无奈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要说什么?”
“我就那么一说,人类一定要说话才能活着吗?”
“……”
甘望舒从脑袋下抽了个枕头去丢他。
萧津渡笑着接住,再起身去给她枕着,“息怒息怒,我家小祖宗息点怒,你这个腰别动,小心疼。”
“哼。”
“其实,今天我生日,望舒。”
她呆住。
萧津渡笑嘻嘻地凑近:“你瞧你这模样,一根毛的生日礼物都没法给我了吧。”
“……”
“那你就好好养身子,我陪陪你,你不那么孤单了,就是送我的礼物了。”
甘望舒眼眶一阵急切的热流涌动,嗓音裹着哭腔:“对不起。”
“这话什么意思。”他一副不爱听的脸色。
甘望舒是真心觉得对不起,特别的难受:“我本来想着,等你生日,我要送你很贵很贵的礼物,补偿你给我送的那匹小月亮,送我的镯子,给我花的,林林总总的好多钱……”
“你什么情况,跟我割袍断义呢,搞这么清楚。”他脸色不善。
“……”
“再说你哪有钱。”
“……”
“穷困潦倒还要送我很贵很贵的礼物。”他乐道,“马上你生日了,你等我送你吧,我就要送,送到你这辈子都回不了我等额的礼物。”
“……”
“那会儿你就不敢老气我了。”
“……”
萧津渡逗完了她,开心聊起别的。
“你已经离职了,那养好伤能不能回国?”
“差不多,我要住院半个月,再休养个把月,到时候就差不多了。”
“出院我直接接你回国好不好?”
见她看着他,萧津渡略有些不自然地解释,“你一个人在这养伤,我实在不放心。”
“我知道,但我还有点事儿,我办完再走,你不用担心我。”
“还有什么事儿啊?”他颓废道。
甘望舒和他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他投降了,“你爱待着就待着吧,只要人好了马上回去就行。”
“我这次,绝对不骗你。”
他哼笑一声,“那这次怎么忽然能离开甘氏了?”
甘望舒看着手上输液的针,声音嘶哑: “因为,甘氏女总和甘氏闹得很差,甘家的人为了夺权,做了很离谱的事。”
她语气淡淡地阐述“他人”的故事,“所以她被逼急了,接下来集团可能会出一点事,所以董事长顾不上我了。”
萧津渡笑说:“那个女总也是可塑之才,还真打算把家里的浑水搅烂了。”
“是啊。”她悲凉地说道,“难道被欺负一辈子吗。”
“挺好的,我就欣赏这样的人。”
嗯,她不会白白受这个伤的。
见她没有意思说太多,对甘家始终说不上没感情,萧津渡也就配合着聊起了别的。
难得今天甘衔清的实验室有会议,所以他送了早饭过来后就走了,得晚上才下班。
所以甘望舒说不清这一天是萧津渡在这陪着她,还是她在陪着他。
中午她忽然跟萧津渡说:“你手机可以给我一下吗?我送你个不用钱的礼物。”
“嗯?”他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给我写‘生日快乐’?”
她噗嗤一笑:“才不是。”
划了划他的软件,发现他里面只有推特没有ins,甘望舒就下载了一个,又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找到自己的账号,她点了关注,再把手机还给他。
萧津渡困惑地拿过手,划拉了下上面显示的那东西,一会儿,盯着“wangs”的账号名,徐徐眯起了眼。
下面,最新的一条帖子是几日前她拍的纽约夕阳,路口就是她出事的那个。
第二条帖子,是他亲自包了送她的花,是一张她偷拍的合影。
再往前,还有好几张他曾经给她拍的照片,在廊北山度假区看星星的那个晚上。
萧津渡忽然抬眸。
甘望舒有些脸红,扭头看着别处。
她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人,朋友圈就一条白线。萧津渡从来不知道除了打电话发微信主动询问,还能在哪里看到她一丝半点儿的行程动态。
这账号……
这可不是不值钱,对萧津渡来说,好像从此和她永不失联一样,价值连城。
看了半天才发现她的头像是那匹小月亮,简介是“骑着小马浪迹天涯”。
“为什么要浪迹天涯,你浪迹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咱浪到非洲看星星。”
“……”甘望舒笑得不行,“我就随口一说。”
“我可不是随口一说的,我们迟早都要去非洲的,你答应我的。”
“……”
和他就着那个账号的每一条帖子拉扯分析到傍晚了,甘望舒终于千辛万苦把人赶走让他去休息了。
他不情不愿地起身,说让她晚上不要留甘衔清小两口在这,他后半夜要偷偷来。
甘望舒无奈,但是又忍不住笑。
看她笑了,萧津渡那表情跟中了什么大奖似的,两人深深对视几眼,有些心照不宣的不自在,最后他终于不再磨蹭地准备走了。
看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甘望舒总是生理性地不舍,如果不是身子不方便,她应该在今天找借口抱他一下的,圆了他的梦,也让自己了无遗憾。
“萧津渡。”
“嗯?”
他已经临门一脚了,闻声又回眸往里看。
甘望舒:“下次见面,我有事跟你说……两件事。”
“什么事儿?还两件?”他挑眉。
“嗯。”
他回头往里悠悠闲闲走了两步,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含笑逗她,“是好事吗?”
“对我来说,是好事,对你,可能就未必,可能只有一件好事。”
“这话说的……怎么有点奇怪呢。对我来说是坏事?你不是已经离开甘氏了吗?还能有什么坏事。”他不懂,各种揣测,“又被高薪招回去了?”
她失笑。
萧津渡抬手指着她:“你可给我有点骨气,我可以在你身上没骨气,那是因为你,我乐意惯着你,你再给我回甘氏去受罪,整天一副忧郁样儿,动不动难受哭,你看我理不理你。”
甘望舒抿唇浅笑,试探性地问:“如果是,你真的不理我了?”
“一定,我这人那么没底线吗?”他一脸冷漠。
甘望舒笑了起来。
萧津渡一看她这明媚的笑就是有恃无恐,大概率故意逗他的,不是他猜测的。
“那好事是什么?”
“等下次见面说嘛。”
“现在就不能说?”
“不能。”
他痛苦地感叹:“那你到时候再跟我讲啊现在说了,不是吊着我吗。”
甘望舒眉梢弯着:“我很快就回国了,你等我。”
第44章 她姓甘,不姓蓝。
在电梯口惊险地遇见甘衔清, 萧津渡认识他但甘衔清不认识他。
见擦肩而过的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甘衔清回眸,略困惑地瞧了瞧那气度不凡的年轻男人。
萧津渡还在看他, 走了几步的甘衔清最终还是停下来问了句:“你好?”
他讲中文,语气不像打招呼,而是在试探性问他是不是中国人。
萧津渡点点头, 不情不愿地略扯了下嘴角,装作路人, 打完招呼就进电梯了。
本来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的, 一来他姓甘, 他现在真是烦甘家烦得彻底,二来他一直和甘望舒亲密得不行,住他家住这么久,要不是对方真有个女朋友, 他都要发疯了。
虽然他觉得有女朋友甘望舒也不适合一直去当电灯泡,到底不是亲兄妹,但是说又不能说, 那小祖宗一说就委屈, 不敢惹, 算了, 爱咋地咋地吧。
他给他一个好脸色,是因为他们小两口最近确实一直在身体力行照顾着他的望舒, 这不刚下班就来了, 挺好的一个人……
“在电梯口遇见了个人, 一直看我, 我怀疑是你那个,朋友。”一进病房, 甘衔清就对病床上在看平板的人说。
甘望舒心跳差点停了:“是嘛。”她没抬头,装作若无其事,“他白天没来,最近都是晚上来。”
“那我今晚是不是应该蹲一下,看看未来妹夫到底何许人也。”甘衔清开玩笑道,从拿来的盒子里取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蛋糕递给她。
甘望舒装模作样地说:“那我跟他说晚上不要来了,这里有人在守株待兔,危险。”
甘衔清在床边坐下,莞尔,“这么不情愿介绍给我,我就不烦你。今天怎么样,怎么看起电脑了,无聊吗?二哥这几天比较忙,都没时间陪你。”
“不需要陪我。”甘望舒看着放在一侧的平板,一边挖着蛋糕,一边说,“我在做事。”
甘衔清:“工作?还要继续吗?”
“我不能总坐以待毙。”她抬眸,“二哥,不受伤就算了,但是我现在就,这么算了吗?”
甘衔清摸了摸她的脑袋,“二哥不会放过他的。”
“那只是他自己而已,和集团没有关系。”她问,“但终归究底是家里的原因。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像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可爱,慷慨大方对任何人都好,我就是对你好你才会对我这么一个同父异母本来也没什么关系的妹妹好的,我跟你的关系和你跟他的关系是一样的。”
甘衔清和她安静对视,又徐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每次你一说家里,就要连累我,把我一并骂进去。”
甘望舒眼眶一下就红了,低下头,水珠滚在蛋糕上,“对不起。”
甘衔清抽了个纸巾给她擦眼泪,语气柔软:“二哥怕你最后损失更多,望舒,除此之外,你如何二哥都会支持你,人长大了就需要有棱角有锋芒,不然二哥不是真的一不小心就要失去你了吗?失去那个,小时候真的对我很好很好的小朋友。”
甘望舒吸着鼻子,泪珠不断。
“不哭。”甘衔清一点点给她擦眼泪,拿拇指抚摸她泛红的眼皮,“说到底,家里人我也不亲近,我比你更早地知道,大家族只有利益,不太有亲情,二哥当年为了出来,不容易,这你是最清楚的。
所以事到如今我更不可能去左右为难什么,去要求你宽宏大量,二哥永远在乎的只有你,二哥也只有你,所以怕失去你。”
她哭着说:“那我不想当那么懦弱的人,我这样半死不活地退出,什么都没有就,那我这些年就是一场笑话。他们求我接手的时候诚诚恳恳,逼我放弃的时候恨不得杀了我,可是我长大了,我不是小时候那个天真的性子了,我不后悔小时候对二哥好,但是现在,其他人不值得。”
“可以,二哥永远会站在我们望舒这边。”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对不起。”
甘衔清摸着她的脑袋满腔温柔地哄,“傻瓜,你就算下次再这样说,二哥也不会怪你,我们望舒就是没安全感,怪二哥这些年自己出国了,留你在国内自己生活,早知道,一定把你一起带出来。我是不希望你当个女强人的,二哥只希望我的小望舒开开心心的。”
她眼泪扑通扑通地滚下去。
甘衔清一点点给她擦着:“不哭了,乖。吃点蛋糕垫垫肚子,晚点你嫂子回来,我们再一起在这吃晚餐。”
甘望舒其实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强人,她和驰骋商圈的女老板们大相径庭,只是恰好从事了这份职业。
她无论是不是集团老板,都有属于自己的孤傲,就像早期萧津渡对她的印象,她比较拒人千里之外。
这份孤傲被人踩碎在地上的时候,被人欺骗,甚至想让她的命也化成灰的时候,她自然不可能会想要退出。
她会难过,但是就如刚刚说的,半死不活地退出,算什么呢?
她小时候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故而踏入北市那座城,到头来她难道要亲眼看着自己明明兢兢业业最后却看见那高楼不过虚妄一梦,亲情钱财全部两手空空。
退出后她要做什么?恨父母,恨家人?
无用的事她不做,从来不做。
本来回国在病房听到那些话后,她更是没打算放弃这个公司的,她一直想要拿回来。
但是这个车祸,这浑身的伤本不该她来承受的。
既然他们如此冷血无情,那她也可以。
这个公司她就不要了,但是……她不会把一个很好的集团留给接下来的人,她自问这两年把甘氏打理得不错,她有能力收拾烂摊子就有能力让高楼再塌一次,那时他们就知道,她不是没有能力,她没有比四哥差。
萧津渡深夜又光临了医院,甘望舒已经在睡觉了。
直到凌晨四点,她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床边有人靠着,以为是二哥,就喊了一句,说她疼,想吃药。
萧津渡丢下手机:“什么二哥,是老子。”
“……”
“叫那么亲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甘望舒彻底醒神,“我醒了,没有梦。”
萧津渡给她倒水,又在床头柜找到一片止疼药,扶她起来喂她喝。
“慢点,小心噎着。”
甘望舒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雪松味,心绪与脑子一点点清明起来,吃完药,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软声问:“你怎么又来啦,天还没亮。”
“我睡醒了,没事做。”他放下她,心疼给她掖被子,“能不能睡着,很痛是吗?”
“很快就好了。”她摇摇头安抚他,“止疼药半小时就起作用了。”
萧津渡知道她在哄他,实在是心疼万分,坐到了床边去,轻轻摸一摸她的脑袋,“那我们试着睡一睡,不舒服跟我说,我在这陪你。”
甘望舒浅浅一笑,“你去沙发睡,我们一起睡。”
萧津渡应了,没有和她拉扯太多,只想尽快哄她睡。
甘望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话,只知道,有他在一侧陪着她,她一晚上空荡荡的心被填满,药效好像起来得很快,睡得很快,那种极致的安心她格外眷恋。
往后的晚上他总是这样,捡着各种甘衔清不在病房的时间偷摸来,一直到甘望舒半个月后出院,才被她赶回国去。
一出院甘望舒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听甘衔清说甘衔聿被扣留在警局已经半月了,大哥也来了美国处理这个事情,只是甘衔清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插手。
因为甘家里外上下的求情未果,这期间,甘家三公子甘衔名带着老夫人的名头来找甘望舒谈关于公司取舍的条件,提出直接拿现金来补偿她以及纽约公司股份。
甘望舒顺理成章地把手头上的股份套现得差不多。
这边在给她做补偿,那边,甘氏报复她的手段层出不穷,尽管人还在美国,甘望舒也经常在新闻上看到 #萧安资本甘氏集团交恶不断# 的头条。
有时候甘望舒都觉得挺好笑的,她和萧津渡仅仅只是认识而已,他们却笃定两人在一起了,而后肆意地利用这段感情来逼她放手甘氏。
她真是对不起萧津渡。
萧津渡那边,最近属于是懒得搭理甘氏了,他只当甘氏疯了,只是偶尔在和甘望舒打电话慰问她伤情的时候总会顺着吐槽一波而已,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甘氏与萧安的恩怨,甘望舒与甘氏的恩怨,甘衔聿的案子,所有事情结束在甘望舒出车祸的第四十天。
那天,#甘氏集团被证监会罚款36亿人民币# 的消息甚嚣尘上,飞上多国头条。
甘衔聿被扣在美无法回国后,甘家老夫人只能把原本送走的第三个孙子再度召唤回来接手公司,然而没多久,就出了这个事。
甘衔名被调查组带走了。
甘兴业原本出院后一直在为小儿子操心,没有精力去管集团事务,这次一出事,他身子差点再次垮下去,一直强撑着去公司善后。
甘氏风声鹤唳风雨飘摇之时,甘望舒悄然落地北市,她乘车去了星阙花园,一到就给萧津渡发消息:“我回来了,你现在有空吗?”
她的房子最近装修好了,在国外她已经吩咐人全部打扫了一番,也简单地布置了一点家具,有个坐的地方。
虽然她可能用不上这个房子了。
到家几分钟,萧津渡就回复了:“回来了?在哪儿?”
甘望舒:“星阙花园,你要是有时间,现在来一趟好不好?我有事跟你说。”
这个点,下午两点,萧津渡正午休结束准备上班,当然她更重要,上不上班的,没什么要紧的。
“我现在过去,你等我。”他回过来。
甘望舒收起手机准备去煮个茶,但是刚到厨房,电话就响了。
接完电话,甘望舒轻吁口气,给萧津渡回了消息:“别来了,我暂时有事。”
“嗯?”萧津渡都已经取了车钥匙。
甘望舒:“别来,你上班吧。如果晚上我有空的话,我再找你。我没找你的话,你也别找我。”
“你刚回国,有什么事啊?”萧津渡不明所以,“我还不能找你?为什么?”
甘望舒含糊地说她忙完了再跟他说,就出门离开了星阙花园。
和甘衔名差不多,晚了他几天,她也接到相关部门的传唤。
本来以为如果他们不知道她回来了,她见他一面就马上再次出国,这辈子不回来了,目前国内对她来说有些危险,他知道她身份后也不会和她再来往。
没想到他们消息这么快,大概从甘氏暴露出问题开始,这一阵子她的行程都在监控之中了。
甘望舒猜测,大概率是甘衔名被带走几天后终于说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了,他兴许告诉了调查组,这次甘氏遭受36亿罚款案子是她一手炮制的,他不过是刚接手集团的替罪羊。
或者说到了她更深层次的秘密,比如她最近一直在套现,一直在威逼利诱甘氏给她补偿,她没有拿纽约的股份而是一样折现成大额现金,让甘氏措手不及损失巨大。
她想抽身而出但离开之前在甘氏内部埋了一颗炸弹,她做了很多违法的事就是为了让甘氏陷入硝烟弥漫之中,她完全有这个理由,因为甘家内部斗争白热化了,她是最大的受害者。
互咬这种应当属于禽兽的行为甘望舒一点不吃惊于在甘家人身上出现,毕竟互相残杀都有了,撕咬只是为了生存而已。
彼时的萧津渡出门不成,心情郁郁地坐回了办公桌,在懒洋洋地翻着网页看甘氏的新闻。
这难道就是他家小祖宗前一阵说的,接下来甘氏会出事?
她怎么这么清楚,连甘氏的未来都能预知?厉害了。
下午三点,手机上有个来电打断了他不是很专心的工作,他一直在想,甘望舒为什么让他不要找她。
来电就算了,显示的却是一个他不陌生但是也很特殊的号码。
萧津渡困惑地接起。
“您好,是萧安资本的萧先生吧。”
萧津渡瞄了眼电脑上还没切掉的新闻页面,迷茫至极,他看个犯法的新闻也犯法了?
“怎么了?有事?”
“是这样的,”电话里自报家门是什么调查组之后,对他说,“想请您配合一下调查一起甘氏集团的案子。”
萧津渡轻眯起一双眼:“甘氏集团?他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我姓萧。”
“是,但调查发现,您和甘氏总裁来往频繁,所以有点小问题想问一下您。”
“甘氏,总裁?”
“对。”
“我不认识她。”他漫不经心道,“再说甘氏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确切地说,是甘氏总裁自己的,她因为一些特殊问题被传唤了。我们查到你们交往密切,所以需要您配合一下调查。”
萧津渡笑了,云淡风轻道:“甘氏最近还真是秋风大,关键是我不认识什么甘氏总裁,我们两家充其量有点恩怨,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们搞错了。”
“甘望舒,您不认识?”听筒里传来略显困惑也简明扼要的询问。
萧津渡手里的茶杯砸在了电脑桌上。
电话中再度有声音传来:“您和这位甘氏总裁,甘望舒小姐,似乎来往频繁。如果我们上您公司恐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骚动,对您不利,所以想麻烦您亲自来一趟,问几个问题就行了。”
萧津渡沉着声没有开口。
“萧先生,希望您配合,甘小姐在这边等您,我们,也在等您。您不来,天黑了,她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也无法离开北市,无法出境。如果你们是朋友,我想你应该来一趟。”
萧津渡拿下挂断的电话,愣愣盯着电脑上那则新闻一会儿,才拿起刚刚被他丢下的车钥匙起身。
地方没有多远,有人专门在等着他。
萧津渡在询讯室见到了她,那位,他眼里的,蓝小姐。
她穿着一袭夏日水墨色长袖旗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但也风情毕露,一头乌黑直发一如往昔披在纤薄背后,天鹅颈微微往下垂,低着头,面色雪白,闻声扭头,双瞳望来那一刻,秋水波光粼粼涤荡在瞳仁上,盈盈清冷,貌美无度。
活像去年在北郊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带了一丝丝的慌张,还有独属于她蓝望舒的清池孤傲。
他的感觉是完全没错的,甘望舒静静坐在那儿和他对视,眼神有些闪烁不安,或者是心虚,但是他没移开眼她也就坚持对望着。
只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她手指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出血。
萧津渡想起来曾经他说过,“那就多捞点”,她莞尔说,“我也觉得。”
他问过她为什么忽然能离开甘氏了,她说因为甘氏女总和甘氏闹得很差,甘家的人为了夺权,做了非常离谱的事,所以女总被逼急了,集团后面可能会出一点事,董事长顾不上她了。
他还笑说,那个女总也是可塑之才,还真打算把家里的浑水搅烂了。
她说,是啊,人总不能被欺负一辈子。
而他说,他就欣赏这样的人。
结果,她嘴里的那个人,那个他一直看戏般欣赏着对方起起落落风吹雨打的甘氏女总,就是他眼前的人。
那个上位才两年就被家人算计地位危险动荡,被逼急了,只能为自己捞钱,又以身犯险让甘氏一夜蒸发36亿引爆北市金融圈的人,是她自己。
蓝望舒,蓝银霜的女儿,和甘氏女总裁,这两个毫不相干,性子也不相似,能力也不相似,各种看似毫无瓜葛的两个人,是怎么最终重叠在一起的……
萧津渡不敢相信。
两个人隔着询讯室的半个房间,却好像隔着千万重山水,无法跨越。
晴空万里的六月,亦洪流如山如海,暴雨如注。
“萧先生请到这边房间来一趟。”一位警察在他身边响起了似长钟般的鸣声。
萧津渡:“我不认识她,没什么好说的。”
边上几个警察面面相觑,原先开口的那位回过神对他道:“她姓甘,甘氏集团现任总裁,甘望舒,现年27岁,常居住在北郊江南花园,您也在那边有置业,她还有一处产业在星阙花园,您也是她在那儿的邻居。你们经常见面,吃饭,她在国内的行动和您有一半以上重叠,就在一个小时前,甘小姐还给你发了微信,萧先生还不认识吗?”
萧津渡凝神望着她,声色嘶哑:“不认识。”
“抱歉,那我们也需要询问您几个问题。”
“我说了,不认识。”他咬牙切齿,“你们自己有证据就给人定罪,我这儿,无话可说。”
第45章 我够配合了。
萧津渡离开了招待所, 径自回了公司。
调查组的人无法阻拦他更无权扣留他,所以只能尾随他的车子一起进入了萧安大厦,再上他办公室去。
萧津渡自然也无法叫安保来把他们全部请出去。
他倒在办公椅, 抽了根雪茄出来,在几个工作人员面前径自点上。
“自己坐。”他忙里偷闲说了句。
几个人对视一眼,两位坐在了办公桌前, 一位到会客区坐。
“请萧先生配合一下。”
萧津渡没吱声。
“你们真的,不认识吗?那那些你们见面的证据, 你打算怎么自圆其说呢?”
萧津渡夹着烟, 笑了声。
自圆其说?
天知道他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他被骗的事,尚且没人来为他解释、自圆其说,他们却找上门来,要他来作证这段离谱至极的关系其实是真的。
那个人, 他捧在手心这么久的人,其实姓甘,而那个偶尔会在二人口角之中跳出来, 基本作为反面人物出现的一个女人, 是她本人。
萧津渡真有种天旋地转之感。
她骗了他足足一年, 他把心肝都给她了最后发现她是个没心没肺的。
而他们, 好像是来为他报仇的,查到他们来往密切, 来找他, 要利用他嘴里的话来为她的罪作证, 要他把她亲手送进去。
萧津渡真是觉得老天这一手格外可笑, 格外荒谬。
他知道自己就算承认了和她关系匪浅,哪怕说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 也没什么用,他能说出什么对调查组有用的事情吗?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相关信息,她姓甘这件事,她尚且是瞒着他的,更别说有关于她在背后如何操纵甘氏的事,他哪里能有证据去给她定罪?
这理由说出来,他们肯定没人信,还真是只有自己丢了脸,丢了感情,什么都丢了。
“萧先生。”调查组人员提醒他回答。
萧津渡轻吐口烟气出来,“是,认识,我俩是邻居。”
“除此之外呢,你们关系这么密切,是男女朋友?”
“不是。”
“您确定?”
“问点有用的,是不是和案情没半毛钱关系。”他笑了声,盯着那个人看。
对方噎了噎。
这几年萧安海内外也不是都很顺,罚款和调查时不时都有,但萧津渡都没这么烦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格外烦躁,是自己心情不好呢?还是怕他们真的找到了她的罪证。
他难道还慌吗?被她如此欺骗却还要去担心那个甘氏的,女总,被定罪,他有一种担心一个陌生人的离谱荒谬感,清晰地感觉自己有点疯魔。
但是总而言之,比起萧安出事他这一刻看着这些咄咄逼人的嘴脸,恨不得把他们扫地出门,他们就一副她有罪的意思。
“对方有跟你提及关于此次案情的一些细节吗?”工作人员切了方向继续询问。
萧津渡吸着烟,淡淡吐字:“没有。”
“和甘氏集团相关的话呢?”
“没有。”
“萧先生,请你配合一些。”
“要我无中生有?”
四目相对,或者是六目?总之,他在众多视线中泰然自若。
几秒后,询问又再次开始。
“我们查到您不久前飞了一趟美国,而当时那位甘总在美国出了车祸,您去的日子是她车祸后的第三天,后面她出院的那天,你回了国。这个行程,您记得吗?”
“记得。”
“对方是被她自己家里的四哥开车撞的,也就是和她有竞争关系的甘家四公子甘衔聿,那位四公子此刻还被美扣留在拘留所。所以住院期间,到今天,这中间难道她没有跟你说过任何关于她家里,集团的一些内部情况?”
萧津渡的心在那几秒里,砰砰响起了几声惊天巨雷。
自己家里,四哥,开车撞的。
脑海中似电光般闪过一句话——甘氏女总和甘氏闹得很差,甘家的人为了夺权,做了很离谱的事。
而之前,她只跟他说,是一个普通的事故,甘家的二哥已经去给她处理 ,他不用操心。
是她家里人,撞的她……
“萧先生?”
“我不知道她的车祸,是家里人造成的。”他声音干涩而麻木,“她只告诉我,是普通事故。”
“为什么?”他们明显不信。
萧津渡摁了摁眉心,仰头呼气,“甘家和萧安有世仇,最近又一直有竞争,这些你们应该清楚,我俩来往是瞒着家里人的,她不敢告诉我事故的原因,怕我……生气。”
是吧,她根本不敢告诉他真相,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说是普通事故。
工作人员对视一眼,又问:“那在住院期间,她有提及关于甘氏集团的一些内部话题吗?比如甘氏集团大权的归属权问题,内部一些秘密安排,流程,她对自己的一些未来的安排。”
“没有。”
“您再想想。”
“没有。”
“出院后呢?你们两家最近的斗争白热化了,是为什么忽然又有了争斗呢,私下里你们应该有交谈到一些内容。”
“通话内容你们自己去听,我不想重复。”
“已经听了,没什么有用的,我需要您线下和她当面的沟通内容。”
萧津渡看过去,“她出院后我一直在国内,她在纽约,我俩除了电话微信,还能怎么聊天?当面聊?我有超能力吗?”
工作人员再次看了看彼此,知道问多了疏忽了环境因素,故而转头切了方向继续问:“回国后,就在今天,甘小姐给你发了微信,约你见面。”
萧津渡哼笑:“又取消了,你们只看一半啊?”
“期间你们有见面吗?”
“怀疑这个呢?”他嗤笑了下,“真严谨,不好意思,没有。”
他笑容嘲讽极了,工作人员提醒:“萧先生,这是正常的调查程序,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您端正一下态度,配合一下。”
“我够配合了,一直想让我无中生有就好笑了。”他坐直起来往办公桌一靠,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他们几个人,“我看着像那种,落井下石,编造内容恨不得把我女人摁到井里淹死的人吗?”
对面冷静询问:“你们两家有世仇,那您为什么考虑和她走在一起。”
“这就不关案情了吧?老子就算在谈恋爱,还得跟组织报备啊?”他乐不可支地往后一靠,烟雾后的脸尽是嘲讽,“我乐意跟谁谈跟谁谈。”
“你们的关系,这样的交情很不寻常。她跟你有来往后,开始和家里闹翻,和集团闹翻,期间一直和您没有断了联系。她有说过,彻底离开集团后生活如何安排吗?”
“怎么你们是觉得,她背叛甘氏是为了投靠我萧安,完了我又是那种无耻之徒,招惹她是为了弄垮甘氏,我跟她不是真的,我就是目的不纯呗?”
他眼神如万年寒冰般滚滚冒着寒气,寒得空气都似裹挟着利刃,格外尖锐扎人。
场面一度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人走没多久,下班时间就到了。
萧津渡拿了烟,车钥匙,去了车库。
车子开到原来去了一次的那招待所,在附近路口停下,抽烟。
绸缎般的夕阳洒入车窗,隔绝在冷气之外,炙热和寒冷在无形之中打着酣畅淋漓的仗,像极了一个在里面寸步难行一个在外面抽着烟,自由自在。
一个小时里,落霞余晖从车窗左行到右,跳下车身,钻入路边林荫下。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车内男人指尖猩芒红点与星空遥遥相对。
萧津渡想起了他提过好几次的他们一起去非洲草原看星星,她都没怎么认真答应。
或者说,她其实很多事情,几乎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事情是认真地,正儿八经地答应他的,更别提在一起了。
他应该庆幸从头到尾没有表白,没有变成笑话一场,还是如何?她这样的出身,对他若即若离就对了,让他怎么也摸不透就对了,一直无法从甘氏尽快离职就对了,一开始在北郊,对他那个态度,就对了。
一切让他纠结反复不解难受的情况在这一刻,好像万物复苏般的清明合理了起来。
是他蠢。
繁星不知几时被千丝万缕的雨丝取代,那扑面而来的雨砸在挡风玻璃上似流星一般,铺天盖地,浩瀚壮观,足以将过去的一年的所有画面冲刷个干干净净。
萧津渡几次把脚放到踏板上,手往启动键上摸,准备离开……又几次挪开脚,挪开手,重新续上烟。
一盒烟见底的时候,是深夜十二点了。雨早已经停了,天变得雾蒙蒙。
十二点半,招待所里走出来一个人。
路灯将她的水墨旗袍点上绚丽的色彩,她像一只出奇绚烂的蝴蝶,挣脱了牢笼飞至属于自己的广袤世界。
地上未干的水坑被她的高跟鞋踩进去,水痕荡漾。
几步后他发现她脚有些跛,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是她无法避开那些水坑。
记得她两天前才在电话里和他说,她已经差不多好了,现在能走路不需要拄拐杖和轮椅。
怎么会忽然走不了了。
萧津渡启动车子跟在后面,几秒后想通,大概率是她在里面坐太久了,从下午,到晚上十二点半,坐这么多个小时,把她刚好的脚又坐坏了。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了,稳了稳,再继续缓慢地挪动双腿。
萧津渡摁开了车大灯。
灯柱飞射出去,照亮了一整条僻静的长街,两道高耸苍郁的树木往地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影子,黑暗与光明中她形单影只,看着犹如幻影一般。
知道有车子在后面,甘望舒起初以为只是路人,虽然这么晚了应该很少有人在这种地方,但她也没多想。
只是走了几步,发现车子一直在身后没有超车,那速度跟随着她的脚步在挪动,保持着一定的,生疏的距离,那一刻她心口就生理性地漏了一大拍,知道是谁了。
此刻为她亮起的灯柱让她更加步履蹒跚像七八十岁老人,行动实在是缓慢,艰难。
她装作不知道,拖着钝疼的腿走了大概有二十米。夜空飘下银色雨丝,不大,像雾一样。
车子好像停了,灯柱不再移动。
甘望舒知道他察觉下雨了,但是她没停,继续走着。
打开车门,走到车头,萧津渡望着那踽踽而行的单薄身影,心中不知何意的火伴着这雨,滋滋作响。
“没话说?”他终于开口,“那我可走了,甘总。”
甘望舒徐徐停下了脚步,挣扎几秒,回头。
雨中吹来缕缕温凉的清风,有种让人怀疑此刻还未入夏。
那会儿是萧津渡最开心的时候,她要离开甘氏了,很快就能回国了,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而今看着她被雨丝打湿的发……萧津渡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如心脏病暴发一般的刺痛。
甘望舒往回走,一瘸一拐地往回挪动大约五米的距离。
在男人炙热得发烫的灼灼目光下,她终于到了他面前一米的位置。
她强撑着挤出一丝微笑,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不起,骗了你。”
萧津渡的眼睛一瞬就充血了,仿佛心头火烧到了瞳孔,目眦欲裂,明明是那个人,又不是那个人,这种感觉……
他觉得整个人被生生割裂开来,灵魂和肉身无法再融合,异常异常地痛苦。
笑了声,他问:“对不起?甘总好大的面子,一句话顶这么多事儿。”
甘望舒眼底弥漫起滚滚热意,笑容却更加明媚了,“嗯,对不起。起初,起初是觉得,见一面罢了,不会再与你有交集了,所以没必要弄得大家,在北郊那样的地方,尴尬不自在。”
“多少次了,”他嘶哑的嗓音里夹着血腥气,“这一年,见了多少面,你有多少次,有机会说。”
“对,是我没说……前几次总是以为是最后一次了,后面,想主动告诉你,但似乎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你每次都在帮我,我觉得扫兴不敢说。”她点点头,“对不起,是我在耍着你了,是我骗了你了。”
萧津渡死死凝视着她,像要把她这副武装起来的浑身都对不起他的样子撕碎开来,把他的蓝望舒还给他。
雨雾垂直落在二人中间,在灯下绮丽地飞舞,可这明明滚热的盛夏却在这一刻宛若数九隆冬,这缥缈薄雾犹如倾盆大雨。
全世界都在颠倒。
“骗了就是骗了,错了就是错了,我很该死,”甘望舒对着他漆黑如墨的瞳孔浅笑,“对不起。你送我的礼物……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给你送回去。”
那些她不想收礼物的画面一下生动复现,也都合理了起来。
萧津渡没有说话,目光依然如炬般在看着这个陌生到极致又熟悉到心痛的一个人。
甘望舒:“其他的情谊,照顾,陪我输液,带我看中医,去机场接我,陪我过年,送我小马,一次次为我,飞去美国,这些这些,对不起,还不了了。萧总介意,就恨着我,我没所谓的,你也该恨着我这样一个,虚伪至极的人。认识你是我的幸事,这一年我拿了太多了,但认识我,确实不幸,给你多了非常多的麻烦。
原不原谅,随你的意。我很对不起,但我赔偿不起。”
她伸手捂住发疼的肋骨。
萧津渡眼神闪动,垂下眼睫往那一块儿看。
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他真心想要听的,他会不会担心她……
想了想,甘望舒又自作多情地说了一句:“无论这事,能不能顺利解决,我都会找机会,回美国,能走我就不再回来了,美国有我二哥,国内……没什么了。萧总如果可以,不要怪我小妈,愿意你就偶尔,顺便看望她一下,不看也行,她有保姆照顾……”
“或者,你要是生气,也可以跟调查组坦白说一些……说一些他们需要的话,固然我没跟萧总透露过特别的细节,但是我的蓄意,你知道的……最近为了我,甘氏总是在找萧安的麻烦,里里外外,我都对不起你,所以,你随时可以报复我,你的话有利于他们给我定罪,我不会怪你,是我欠你的。”
不知为何明明是想跟他说一些好话,觉得他或许,有可能担心她,所以想告诉他自己后续的安排,但是说着说着却又变成了这样的利剑,刺向了彼此。
最后,她在他锐利如冰的眸色下,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是我,对一个人如此好,好到这一步,好到最后,他姓萧,是那个我这辈子最不想有交集的人,我也会恨透了你,会崩溃,嗯,会的,对不起。”
雨有些大了,她说:“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等她一年……
话罢她转身,又拖着微微瘸着的腿往前走。
漫天雨幕似刀似箭,似银针,萧津渡觉得心口千疮百孔,鲜血直流,分不清是真相被一个个字肢解铺平,血淋淋地躺在眼前;还是她说,让他跟调查组坦白,报复她,解恨;或者是她最后转身踉跄走出这一年岁月的身影。
他只觉得喉咙里的血几乎要涌到口中了,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胸口痛得几乎要昏厥。
“上车。”他看着她半瘸的腿,脑中恍恍惚惚都是在美国医院里她半夜疼醒的样子,所以沙哑地吞吐出两个字。
“谢谢,不麻烦了。”
她没回头,在雨中走远了,脚步很慢,但是走着走着,也远了。
萧津渡的白衬衣湿透,指尖淌水如泉生硬如冰封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车灯所照射的范围,彻底远离了他的视线。
大雨如潮落,这场相遇是穷竭心计也好,是虚伪矫饰也好,反正结局也算光明磊落了。
雨水将过去三百多个日子里的丝丝缕缕一一扯断,东流而去。
第46章 他还是怕她有事。
凌晨三点, 北市不断发布暴雨预警,这座古老的城市仿佛下一秒要随风流逝。
萧津渡一夜下来做了无数的事,工作, 喝酒,看电影,玩游戏, 健身,也试着躺下睡觉, 就是没有一件事做得成。
最终在三点半时分, 他把一个律师叫到漓园。
茶室被雨声灌满, 光写锦鲤在水中几乎要游上岸。
律师坐下喝了两口热茶,解释:“看最后他们掌握的证据,今晚等到半夜放人明显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不能说就没事了, 现在人应该还是无法出境的。”
萧津渡端着茶喝,“如果定下来呢?多严重。”
“如果甘氏这36亿案子真的是她一手炮制,且有完整的证据链的话, 就算挺严重的那一挂了……”
萧津渡放下茶杯, 往后徐徐靠上了太师椅。
律师离开, 一会儿又有人来。
萧津渡一晚上到天亮见了三个律师, 得到的最好的结果是,证据应该会不足, 律师揣测她应该不会把自己陷于泥沼之中, 就算要报复也不应该让自己受牵连, 调查组如果只有一丝证据也无法真的将她整个扣住, 左右就是一阵子出行不便罢了。
萧津渡觉得有道理,他也不相信她这么傻, 他相信她会做,也许气昏了头会不惜一切去报复甘氏,但是她一定不会让自己也掉入漩涡之中……
同归于尽算什么报仇呢。
一定不会的。
天亮了,阳光穿过雨幕洒在水池之中,锦鲤在水中快活地穿梭。
岸边的人,一夜没睡,思绪、目光、精神都沉沉如暮霭,混混沌沌地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一夜不睡见那么多律师,为什么要去管她,管那个……他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认识,从来就不认识的人的死活。
甘氏的女总,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他去休息。
身子连续不舒服了三天,萧津渡都没怎么去公司,去了也一会儿就走了,回了家,喂鱼,睡觉。
他这辈子都没像这几天一样一天能睡那么多觉,就差二十四小时躺着了。
醒来的时候摸摸手机看看消息,那位替他在为这件事跟调查组走动的律师在第三天清晨给他来信,说大概率没事了,甘家二公子甘衔清前天从美国回来,这两天进出了几次招待所,甘望舒只是昨天再去了一次,没多久就出来了。
就在今天早上,四点,那会儿刚日出,她随她二哥登上了赴美的飞机,飞机已经顺利起飞了。
萧津渡靠在床头,在乌黑的房里,看着手机上那前前后后不算长的一段信息,心口积郁了几天的沉闷好像疏散开了。
他躺下,丢了手机,扯上被子闷住自己,在大白天的昏黑室内里继续睡觉。
第二日到公司开会,特助跟他说:“早上来了一个给您的快递,同城寄来的,我给您放到办公室去了。”
萧津渡脚步微顿,拐到办公室,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一个看着外观普普通通没什么奇怪的黑色纸盒。
他走近,随手打开。
里面有一个金丝楠木盒,雕刻着两条锦鲤,小鱼栩栩如生地在底金色里游动,恍惚间仿佛水光荡漾,宛如秋日里山河下浮光跃金,那金色层层叠叠地蔓延,有种日落西山不复还,再也回不去之感。
挑开盖子,里面小盒陌生又熟悉,也是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其中躺着一只通透如冰澹澹流水的镯子。
用一个更大的金丝楠木盒,装着那个放镯子的小盒子。
萧津渡花了一早上在琢磨这是什么意思,是她觉得,这镯子很珍贵,值得珍重对待呢,还是她也还不了他什么,只能是一个空盒子,她知道他喜欢金丝楠木,因为知道他爱普洱茶,而普洱最喜用这样的盒子来装,她也知道他爱养鱼,喜欢锦鲤。
合上盖子,萧津渡将东西丢入一个抽屉中,没再看过。
北市的盛夏总是燥热的,漓园一整日的蝉鸣鸟叫,星阙花园更是,萧津渡换了几处住处都觉得不喜欢,聒噪得很,想着再买个平层住,安静安静,又觉得一时半会也搞不完这个事,所以也拖着没有去办。
以前他是最爱原生态的环境的,山水池林,鸟跃花漾,不是中国人到头来都最爱的环境吗,他少走几十年弯路,就喜欢这种退休生活,养养鱼,看看树,听着风声树晃阳光在树缝里碎成斑斑点点如星空坠落,多惬意。
但忽然就不喜欢了,什么都觉得毫无新意,明明不错的日子却觉得这辈子就如此到头,属实无趣。
六月三十日那天,某个人的生日,他把金丝楠木的盒子从公司拿回家,丢到漓园的书房中,转头去了江南度假。
荣晟最近在那边搞了个新行业,一直悲催地在没日没夜加班,让萧津渡没事过去给他续续命,他就去了。
萧津渡在江南有两个院子,挨在一起的。十几岁时他从美国休复活节假回国,随当时在江南出差的大哥在览市待了一阵子,爱上了江南的气候。
四月的江南沿海,风都是醉人的,不像京城那极端的玩意,严寒酷暑,四季分明,把人往死里折磨,没点暖气寒气真是活不了一点。
他当时看上了一个堪称风景如画的院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瓦房分布在绿意延绵的院中,闹中取静如山中隐居。
隔壁有个一模一样的,那个片区就是这样设计的,两个两个的挨得近,他嫌弃和别人那么近没有隐私,就两个都买了。
大哥当时觉得他一身纨绔毛病,一模一样的院子还要买两个。
他当时说一个他要挖成鱼池养鱼,但是听到消息的物业紧张兮兮地跑来跟他说政府估计很难批下来,这是宅基地,三亩多的面积,搞成鱼池在这一片区里太另类了,要是其他人见了纷纷效仿,那小区就变成养鱼基地了,他要是在院子里挖个小池子陶冶情操那是没问题,不会有人来管,流水游鱼是生活中的诗情画意嘛。
后来回了美国,再后来到2017年回北市接任萧安,也早忘记十几年前流连的江南温润气候。
那是多么久远的年少悸动了,而人都寡情,需要常常见面联系才能维系感情,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这一阵到览市,在飞机上他完全没想起自己在那儿有房子,是荣晟说去他家里住的时候,脑海中才有一丝丝记忆被抽丝剥茧,顺着六月燥热的风烧起来。
那两个院子一直有物业定时打理,倒也没有野草丛生瓦片凋零。
萧津渡住了几天,对江南旧情复燃,也不觉得虫鸣鸟叫烦人了,也不觉得树影绰绰阴暗沉闷了,他觉得是换个环境,人心态也好了,精神也不错了。
总而言之,心里那个人,快死在他血液深处化成灰了。
就是一个人住两个院子实在是奢侈,到隔壁去还得开车,想要打通院墙走路也麻烦,总之隔壁那房子很多余。
萧津渡想把房子卖了。
荣晟得知消息,跟他说:“你送我得了,老子正烦透了那个望海的平层呢,一天从早到晚的浪声,吵得我不安生。”
顺着萧津渡脚后跟从北市来江南避暑的楼靳抽着烟说他:“你最近不是一天二十五个小时待在公司加班吗?还能被浪吵到?真他妈欲加之罪,干脆让览市政府给你把海填了得了,造福全城。”
萧津渡笑了声。
荣晟黑脸。
楼靳和萧津渡说:“他最近公司不顺,搁这发闲气呢。”
这种和娱乐圈挂钩的影视公司萧津渡是没兴趣的,荣晟拉他投资他也只愿意走正规程序让公司的评估团队去办,评估完了给了一点小钱,多一分都没有,不愿意像以前一样,有些不错的行业他会自己另外投入一份,甲方乙方都是自己,双赢。
影视公司嘛,说白了靠明星吃饭,明星又是贼不稳定的一个职业,网上天天爆料这个明星出轨那个明星吸毒的,影视公司天天开大会善后,这就有点老一辈靠山靠海吃饭的味道,得投入大把的精力养殖,还不一定养了就能收割,纯看天。
总而言之,靠别人就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而他现在特别不喜欢把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妥妥的赔本买卖。
其实人性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职业,普通人只是没有狗仔追着拍摄对外直播而已,就像甘氏这个事只在金融圈引起振荡,比如某个蓝小姐也只在他这里“人设崩塌”,如果她是明星的话,那职业生涯算是毁于一旦了,所以,这份投资损失的只是他自己,别人没有分毫的影响。
因此不能说明星大多放浪形骸不稳定,是个人都一堆缺点,人无完人。
但是他得吃一堑长一智。
荣晟说他这种守本的思想居然也能是一个资本集团的老总,一点冒险精神都没有,固步自封纯纯坐吃山空。
他引经据典就差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失败历史都给他复盘一遍,就为了他兜里那两个钢镚。
但无论他怎么激将法,萧津渡当时就是不为所动。
事实证明他真没错,现在的荣总是为什么烦呢,这不上个月团队刚拿下的几部大制作,转眼两部里的主演都名声出了问题,荣总气得想封杀了人家,这几天一直骂骂咧咧的,连览市的海都遭殃了。
“我的院子不给你住,省得你哪天没钱了拿去卖。”
荣晟:“……”他横着脸吐槽,“我能穷到这个地步,把你的房子拿去卖?”
“你公司倒闭了就有可能。”
“……”
楼靳笑得不行。
萧津渡兀自跟楼靳说:“你给我放消息出去,有人要买得跟我说,第一不卖明星,狗仔太多,第二网红也不考虑,整天弄一堆人来往吵我,两个院子门口共用一条私路的,没隐私。”
楼靳点头:“行。”
在江南待了一周,萧津渡就走了。荣晟还在骂娘,楼靳整天去看戏给他出馊主意顺便和他公司的一个小明星勾搭上了,打算在那边多待一阵,要不是萧津渡不愿意把房子卖给明星,他就要自己买了房子在那边结婚生子养老了。
萧津渡为什么对他那么不近人情不通融一下呢?三十出头的人了,北市还养着情人的楼总称这一段佳遇为初恋般的感觉,说那小明星有点像他那个蓝小姐,清清冷冷袅袅婷婷,说话吴侬软语般,把人心都捏成水。
萧津渡觉得他发神经,那小明星和甘望舒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像,也跟她比不了,甘总是能把他这个仇人耍得团团转差点想跟她结婚生子的人,是能眼都不眨给国家交36亿大义凛然的人,能去跟楼靳这种群燕环绕的人玩?
他在七月上旬只身回了最热最不适合人待的北市。
最近北市都是四十来度,真是能把人烤化了,白天他只愿意待在公司里吹冷气,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脑子清醒的时候他就一次都没有想过甘望舒,只要身子一有点不舒服,他就会想到那夜星光雨点中那条半瘸的腿,那只捂着肋骨的手。
萧津渡平日连应酬都不去,别说上郊外去那个江南花园,毕竟那边也只是名字取得好听碰瓷一下人家览市的风光,实际上还是热,他知道如果蓝银霜有什么问题,他能在外婆口中听到一二消息。
直到八月份过完了,那天听说外婆身子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感冒了还是中暑了,因为这老人家不喜欢开空调,就算搁家里足不出户也是有可能中了暑气的,所以萧津渡下了班就过去了。
没打算久待,他把车子随意停在门口就进院子去了。
家里不少人来探望,客厅就坐了几个人,房间还有几个人。小姨在伺候老人家喝药,人看着精神还不错,见了他,喊他名字,问他最近去美国了吗,怎么都没来了。
萧津渡靠着门框看外婆,盯着她脸上似乎多添了几道的皱纹,但那笑意依然浓郁,他含糊点头,愧疚地说:“最近忙,我后面能经常来了。”
屋里不需要他,萧津渡出了院子,走到对面去。
在打扫院子落叶的保姆看到他,惊讶地打了招呼:“津渡来了,来看你外婆吗?”
“嗯。”他看向花坛中的向日葵,“西瓜呢,不种了?”
“哦,望舒不在国内,老人家不喜欢吃西瓜,就换成花儿了。”她招呼他进去,边走边喊蓝银霜。
蓝银霜在偏厅花园吹风,被搀扶过来的时候,萧津渡倒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一份过期的报纸,上面的头条挂着 #甘氏集团被证监会罚款36亿# 的字眼。
“津渡……”老人家声音含笑,见到他,脚步加快,“你来看你外婆了。”
萧津渡抬眸,点点头:“蓝姨,您也照顾好身子。”
“哎、哎。”她和蔼满面地点头,看了看他,又略不自然地看看他手中的报纸。
最终在一侧沙发坐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肩头,“你和,望舒,是不是没联系了?”
萧津渡没说话,垂着眸盯着那报纸。
蓝银霜叹息:“也怪蓝姨嘛?蓝姨跟你道歉,好不好。”
“没有。”
“…望舒啊,她不是有意骗你的,都是蓝姨不好,没有在第一天就及时跟你说她的身份,是蓝姨不好。”
他摇摇头,翻过报纸看其他消息,“都过去了。”
蓝银霜看他那淡漠的脸色,轻轻叹气:“可蓝姨看你,还是不舒服的。我知道,不该要求你原谅的,事情是望舒不好的,但是……但是这孩子,确实无心要一直骗你,她不止一次跟我提过,她不应该跟你走太近,也不止一次说过想跟你坦白,她是无心的。”
“现在,她已经出国了,蓝姨知道,你怨不怨她也不会去伤害她,但是……蓝姨还是想厚着脸皮,希望你不要记恨她,望舒往后大概率不会回来了,国内没什么地方可去,她惦念的无非我这个保姆,但她回不来,她现如今无家可归,这孩子说到底,有点可怜,你不要记恨她,我从她出生第一天开始把她拉扯大,她不是坏人,她心不坏。”
萧津渡来回翻着报纸,“过去了,我没想过那些事,您不用多想,蓝姨。”
她惆怅叹气,点点头:“那就好。”
“事情已经解决了,回来也不过是进不了集团而已,甘家她至少还有个母亲在吧,她自己有房子,有地方和家人见面就行了。”他状似随意地道了句。
“母亲……”蓝银霜无奈道,“她母亲是对她最疏离的人,如果有母亲疼她,她不至于不顾一切把公司,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萧津渡捏着报纸,双目凝神,一眼不眨。
“是嘛。那她家里,就没什么……”
“她二哥疼她,她有个同父异母的二哥,定居在美国,除了二哥疼她,甘家没人关心她,母亲觉得,她拖累了自己,本来可以在西南生活的;父亲关系也普普通通,更多的是听老夫人的,老夫人一心想把公司交给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子,对于她这个十二岁才来北市认祖归宗的孙女儿,老夫人素来排斥。”
她心疼道:“在公司那两年,望舒她压力大。现在走了也好,在美国,就算没工作,她二哥也会养着她的。”
萧津渡沉寂了足足快一分钟,才问了句:“她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蓝银霜摇摇头:“没有说。”
第47章 依然选择去见她。
萧津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要打听,只知道话赶话到了这儿,不问好像会后悔, 改日也许还会来。
那他为什么还会来呢?难道还想着那个一走了之没心没肺的家伙吗?
她就真的和他不再往来了,他不找她,她也真的心安理得把过去一年他对她的好都吞了, 不打算回报一点什么,说不能补偿, 就真的问心无愧般地溜之大吉杳无音信了。
北市进入九月后气温不是那么滚烫了, 但是萧津渡也无心在这享受, 等外婆身子康复了,不再需要探望,他安排了私人飞机一下就出门度假去了。
纽约的九月普遍在二十几度,气温合宜不冷不热。
阿姆斯特丹大道公寓和中央公园大厦距有五六公里, 要碰到人不容易,萧津渡白天和夜晚轮番开车路过那边好几回,甚至知道她住在几层楼但是就无法真的见到她。
第四次去那会儿, 也不知道是碰了什么运气了, 见到她开了一辆没见过的宾利从地库出来, 等在红灯口。
萧津渡简直像中了奖似的, 透过车窗几番确认是她后,就鬼鬼祟祟跟在了身后, 完全没想过这个跟踪的举动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大下午一个人去影院看电影, 萧津渡带了个棒球帽下车跟着, 等她进去了, 他就走到了前台买票,买了临近开场的片子。
周末下午的放映厅几乎人满为患, 离开场只有十分钟的时候只剩下几个边缘位置没人买了,好在有个最末排的位置萧津渡很喜欢。
进去时电影已经开场,灯光暗下来了,萧津渡落座后就直接找人。
人多,都是背影,萧津渡一排排认,到中间那一排才发现是她。其他人基本是勾肩搭背的情侣,就她自己形单影只。
萧津渡想起上次二人看电影,他也是靠着她睡的。
今天的电影也不好看,挂羊头卖狗肉,嘈嘈杂杂的不知道想要表达的什么,开场半小时她那一排已经有一对情侣出去了。
她睡着了,脑袋垂下,好久没动。
萧津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耐心的,在这样一部烂片里坐了两个小时十分钟,看了她两个小时,那十分钟贡献给了大荧幕,也算是白瞎了还不如贡献给她。
电影终于结束,她还不知道,是路过的人撞到她,她才醒神。
萧津渡忙低头看手机。
余光里,小姑娘扶着座椅站起来,似乎是脚坐麻了。萧津渡余光看着,想起她那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后遗症什么的。
她揉揉胳膊和肩头,慢吞吞地从中间走到过道,期间有往后看来的动作但是萧津渡前一秒拉低了棒球帽,并且低头在看手机,她只是扫了半秒就回头往楼梯走。
萧津渡等到她拐弯出去了,才起身。
因为这拉长的一点距离就差点把她跟丢了,好在她开车速度不快,在出地库时勉强看到前面有一辆白色宾利的尾灯。
萧津渡丢下帽子在副驾驶,听着歌,懒洋洋看着那辆宾利何去何从。
外面夕阳如绸,软乎乎落满长街,远到地平线尽头都是一个色调的。
在车水马龙中追着那宾利走走停停,直到车子回到中央公园大厦,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萧津渡随意找了个路边停车位停下车,把烟抽完,又续上一根,抽到远方由朱红变为橘粉,变为灰紫,变为漆黑,繁星一颗颗爬上云岸,纽约万家灯火将他摈弃在无人问津的路边。
八点整,他被烟呛到了,咳嗽了一会儿,才启动车子回家。
家里阿姨做好了饭,给他盛汤时问他打算在美国待多久,明天想吃什么。
萧津渡说明天就走,吃完就回房洗漱,早早躺下。
半夜醒来又睡不着,他换了衣服又开车到中央公园大厦附近,兜着风转了几圈,天亮了,注意到一辆貌似甘衔清的车子疑似从实验室加班回家,他就合理地退场了。
飞机回到国内,生活又有条不紊了起来。
楼靳给他提过几个打算买房子的人,除了几个和娱乐产业挂钩的被第一时间剔除,余下的两个人也不是很合他心意,一位是北市名嘉国际的一个高管,萧津渡依稀记得钟承敏在他面前说过甘氏女总的坏话,那会儿不当回事,现在……也不知怎么想的,他顺带把一整个公司都连坐了,不卖;
另一个是江南某上市企业公司老总,那企业资产最近有点问题,萧津渡是通过内部消息在之前就有所耳闻的,为避免后续一些没必要的问题,就也丢弃掉不做考虑了。
楼靳说他太挑,卖房子而已,谁爱买就买呗,钱到位就行,卖出去了就不关自己事儿了,毕竟那也不是一个几百平方的小楼房,只要有点小钱都买得起,那院子经过十几年的发酵如今市值早已过亿了,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下单的。
萧津渡不以为然,他可不想找个不喜欢的邻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楼靳已经和那个小明星吹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吹的反正年尾那阵楼总一直在北市,所以他有点不想去操心江南那个房子的事,他这一阵身边出现的是一个小网红。
小网红以琵琶演奏出名,在网上有近两百万的粉丝量,喜欢穿旗袍,每次出现在聚会都在和男人们眼神接触时乖巧地略一点头,不会过于热情地招呼,也不会冷漠高高在上,恰到好处地把为人处世拿捏在手中。
萧津渡觉得自己也是有点疯,觉得从她身上看出来一点点甘望舒的影子。
好久没想起她了,那天在聚会碰见楼靳带着这个小网红出现,他就有点恍惚,再然后是见到了文越宁,她说她来办点甘氏集团的事,忙完就回美国了。
宋此洲说马上过年了,还走吗。
她说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国外的节奏,说大人了,现在在国内反倒感受不到什么年味,说过年的纽约也很热闹,偶尔会有舞狮和锣鼓表演。
“甘氏集团稳还是稳得住,但是很吃力。”这是文越宁的原话。
“稳得住是对外的,但是内部挺乱的。”她这么说,还说,“现在都是副总裁在坐镇,而甘家三公子一如既往,挂着ceo的名儿以继承人培养但是看着依旧是吃喝玩乐的那一挂的,他大概以为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最后公司还是他的,所以依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董事长呢,据说去年出事后身体就彻底不行了,现在很少去公司,也只能给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兜着一口气。”
萧津渡随口掺和了句:“不是还有一个老四。”
“哎,那老四在美被判了一年监禁,据说是开车撞人了,也不知道撞到什么人能被摁住出不来,甘家都捞不出来,人现在还蹲着呢,在我们圈子里能有些风声,你们不知道吧?”
萧津渡笑了声。
文越宁狐疑地看他:“怎么了?甘家和萧安真的不共戴天吧,萧总听到仇人落魄的消息,笑容都不加以掩饰的。”
“嗯。”
“……”文越宁忽然换了话题,“哎你那个,和女朋友,就一直异地了吗?异地难不难?”
“……”萧津渡睨她一眼,“什么?”
“就是你和之前带去看病那个女孩子呀?你俩现在不是异地吗?”
萧津渡眯起眼:“你见到她了?”
“你这眼神,难道我认错了?”她迷茫地问,“我那天去HBS办事,看到一个女孩子,穿旗袍,白大衣,和上次在餐厅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很像,我还以为是她呢。”
“哈佛?”
“对呀,她好像刚下课,在商学院里。”
萧津渡回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心里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涓涓流动,有些痒,难得有她确切的消息,小姑娘原来跑去读书了,读MBA去了。
很有可能的,哈佛离纽约就那么点距离,她去读书太正常了,她二哥有钱,供着她读书很简单,她自己跑路之前也捞了不少,生活应该还不错的。
文越宁在翻手机,一会儿递给他看:“你看你看,我还有照片,那天夕阳特别漂亮我拍了几张,一些拍到路人的被我删了但是还留在垃圾箱里,就半个月前。你看看是不是她。”
萧津渡回眸去瞧。
夕阳下拎着个帆布包踩着平底鞋的女孩子依然容颜精致,一袭毛呢大衣裹着淡青色旗袍,如一缕江南晚风吹到麻省,夕阳都是醉人的味道。
萧津渡心头极速滚动着:“照片,麻烦发给我一下。”
“哦。”
文越宁把照片从垃圾箱里恢复,发送到萧津渡的微信。
“你不知道她在读书啊?”文越宁好奇,又戏谑,“你俩分了?”
萧津渡上了微信把照片保存起来,淡淡道:“没联系了。”
“真的?”文越宁一脸茫然,“为什么?萧总这么掏心掏肺,小姑娘还不领情啊。”
“是我不好。”
“啊。”
文越宁感觉触到了什么禁地,笑一笑扭头去端起茶杯抿一口。
看看对面楼靳怀里的小网红,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萧津渡,“那网红是不是有点像你前女友。”
“……”
萧津渡说:“你眼神有问题,观察能力有问题,人情世故有问题。”
“……”
文越宁自此不再说话,理解他失恋不爽。
她接了电话走后,楼靳过来坐在她的位置,找萧津渡说事,说事之前调侃他是不是和那个文律师有戏,每次两人都会单独说话。
萧津渡冷眉冷眼地看他。
“怎么了?萧总还没从失恋中走出来?”
甘氏出问题那会儿,他们几个人发现了一个雷点,甘氏女总叫甘望舒,而他身边那个人,叫蓝望舒。
起初他们都不敢相信,直到不知道谁从甘氏集团内部找到了甘氏女总的照片,这下好了,纷纷找来问萧津渡。
“你居然和甘氏女总玩一起,然后骗我们人姓蓝?”
“我就说她像一个人,她非说自己是甘氏设计师,绝了她原来是甘氏女总。”
“你厉害啊,玩这么大的,也不怕被家里打断腿。”
“她那个气质看着就不像没钱的,合理了合理了,可惜你俩登对是登对但是没那个缘分。”
所有人都以为他知情,也好,不然还真的被一群狐朋狗友笑掉大牙,一年了还不知她的真面目。
“喂?”楼靳看他发呆,踢了踢他的脚,问。
萧津渡回神,冷眼看他:“你怎么回事?按照蓝望舒的模板找女人呢?”
“……”
楼靳回眸睨了眼那个小女友,回头看萧津渡,“不就是一样的皮肤嘛?旗袍嘛,婀娜多姿,哪个男人不爱。这也算?”
“上次那个小明星呢?”
“那个就是性子像一点蓝小姐,我确实爱那个性子,这也不能说我按着模样找吧?谁不爱性子好的女孩子啊?整天跟我喊打喊杀我遭得住吗?”
萧津渡嗤笑一声。
楼靳怕他误会,很卖力地跟他解释:“美都是千篇一律的,只有丑是千奇百怪的。”
“……”
“我要是真看上那个蓝小姐,你分手这么久我指定抱到美人了我还在这找周边?我犯不着。再说你不是分了吗还管那么多。”
“……”
萧津渡直接一脚把他的沙发凳踹翻,在众人哗然中,懒洋洋走了。
“怎么了?”大家茫然地看着那个摔在地上的楼靳问。
“疯了。”他笑说,“玩呢,别理他。”
今年北市极热又极寒,跨年一到就铺天盖地的雪,萧津渡看天气预报纽约那一块儿也差不多,冻着呢。
过年外婆不在北郊,蓝姨也不在北郊,萧津渡想去又觉得实在是孤单。
撑了两天应酬,大年初三一早上他就乘飞机跑路了。
麻省正在飞雪世界里徜徉。
萧津渡没去酒店,直接去了哈佛商学院。
下车走了走,没想到一眨眼就偶遇了他们一家四口。
那天真是运气极好,不像上次蹲了四天才蹲到她,现在想想她前面几天可能来读书了。
甘衔清和女友手牵手走在前面漫步,甘望舒在后面牵着个粉扑扑的小侄子,一大一小踩着雪玩,小家伙笑声不断,她在围巾下露出的一双眼睛也是深深弯着的,还会牵着侄子的手自己跳舞转圈。
白衣飘飞,细雪将她围巾吹起,乌黑的发丝落满雪点,漫天冷风中她像四月朝霞。
萧津渡偷拍了几张照片,又若无其事地偷偷看着那一幕。
甘衔清听到儿子惊呼的声音回头,笑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玩得开心的身影,又继续和女友往前走。
她慢吞吞地在雪地挪动,紧赶慢赶跟着哥哥嫂子。
萧津渡没见她这么开心过,在他身边的那一年,她也没这么开心过,可能总是想着在他身边一分钟就骗他一分钟了,所以她总是带着愧疚感,因此冷静而端庄,很少有这样敞开心扉毫无压力的笑容。
如果是蓝望舒,她从小就可以这么开心,但是甘望舒,就不行,现在萧津渡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蓝望舒还是甘望舒了,只是知道这样的小姑娘快活得很,挺好的。
就是,他不太好,怪想她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来了一次又一次,说不怪她了,完全一点怨念都没有了?好像还是有一丝丝的不舒服,因为萧家和甘家横亘在那儿的问题万古都不得解,如果一开始知道她姓甘,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会感兴趣。
他现在的沉闷不舒服无非就是自己的一腔心意付诸东流,白白升起白白覆灭,她从头到尾好像上帝一样看着他的所有情绪悸动,看着他生,看着他灭,他烦躁于那个甘氏的人这样践踏他的感情,明明知道他们俩不可能却故意看着他喜欢上她。
可是让他去正儿八经地怪她,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她可怜得好像全世界也只有这一隅小地方能让她快乐,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愿意让时间在这一刻定格,让她无忧无虑快活地过着,当个有哥哥疼的小孩儿,不再被人强推上位,强拉下位,不用被车撞,不用被家族排斥打击,不用无家可归。
她也无奈,骗骗他怎么了,她觉得在他身边很开心所以没办法坦白,舍不得坦白,觉得扫兴,对,她说过的。
所以,他不怪她。
铺天盖地的雪把半年怨气一丝丝压垮,他愿意接受自己的感情付诸东流,愿意忍受着明明到头来快得到的人从指尖溜走,这辈子也不可能了,他愿意自己承受这一切,愿意。
人上了车抽离了视线,萧津渡觉得整颗心也埋在了雪地里,冰冰凉凉找不到一丝跳动的感觉。
她要是这辈子不出现在他视野中,他大抵也就这样到头了。
甘衔清一家人明显是来接她回纽约过年的,离开了学校就上车。
她二哥是真的爱她,愿意在冰天雪地里开几个小时车子拖家带口来接她回去过年。
萧津渡不明白他们家人为何感情那么极端,不爱她的弃她如敝履,爱她的恨不得捧在手心。
但是也好,有人爱她就好。
他也上了个车子,一路从麻省不知疲倦地坐了几个小时进入纽约州。
从白雪茫茫开到夜幕降临,雪停,星光乍起,终于到了纽约中央公园那一块儿。
他们一家人又去了商场购物。
超市里挂着“恭贺新春”的横幅,小孩子指着汉字念着,但他可能从小在纽约长大,中文不是很标准,xin,会读成shan,甘望舒教他字正腔圆地读那四个字,又翻译成英语教他。
萧津渡看他们很有目标地买着东西,自己漫无目的地跟随,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下次还来不来,半年了,小姑娘看着没有回国一趟的计划,MBA要读两年,她不休假的话也得一年后多以后才结束学业。
现在看着过得也很好,应该没有再想起他了,他还要一直来吗?来了也只是来了,他们之间,早就不可能了。
忽然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购物车撞到了他,虽不至于多疼痛但是那老外也紧张兮兮地道歉。
萧津渡本来是摇头的,但是想了想,又用中文不高不低地说了句:“没事。”
老外听不懂,又重复问他有没有事。
萧津渡重复了一句英文的“没事”。
前面五米远的地方,隐约有人回头,萧津渡感觉到了。他背脊都是僵硬挺直的,好像暖气徐徐的超市里忽然飘入一阵西伯利亚的彻骨冷风,他往后原地靠在那儿的一片货架上,拿着手机看,余光关注她的动静。
她目光穿过层层人影,在缝隙里炙热地偷窥着他。
几秒后,她还没回头,他站直起来拐个弯走。
甘望舒下意识跟上去,在拐弯的地方看着男人走到另一条过道去,中间又停下来看手机。
纽约的极寒天气让他也穿上了黑大衣,只是低领毛衣让他脖颈处还空荡荡的,整个人好像比起半年前要消瘦了一些,本来就是很高很瘦的那种身材,现在披着黑大衣活像个从秀场走下来的模特,下颌线被磨得棱角分明,眼角眉梢只有本身的高颜值撑着,没有之前总是吊着的笑意了。
他笑起来是格外好看的,现在半年不见,气质好像成熟了一些。
只是大过年的为什么不在国内,还来出差吗?
甘望舒好久都没有眨眼,觉得那一幕如梦似幻。
她无法描述此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惊喜不像,惊吓倒是有一点,再看他挪动脚步,心就好像什么东西坠落无尽深渊一样,好像什么东西在清晰地失去。
她脑袋还没做出指令身体就已经忍不住跟上去,小心翼翼像个窃贼去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一停下她就藏起来。
直到二哥发消息问她去哪儿,她又故技重施说她去找沐浴露,实际上眼睛就是各种不离地跟着他绕遍了半个超市。
他倒是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就是一直找不到的样子。
第48章 买房子的人叫[甘望舒]。
萧津渡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跟了他半个超市,最后被甘衔清一家子偶遇了,被迫融入大集体, 他也就出了超市去。
回去路上心里似乎有点小小的开心,那种熟悉愉悦感充斥整个心头。她只是换了个姓,其实还是那个蓝望舒, 私下里还是有点可爱,会跟着他绕半个超市, 会记得他, 没有忘记了, 会好奇他这半年来的日子。
所以有点开心吧,不可否认,但也就这点开心了,离开了纽约下次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也很难每次都能遇见,今天算是运气比较好了,可他无法总来这边, 她也不会回去, 他怀疑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
2019年2月, 大年初六, 文越宁在纽约帝国大厦餐厅约见曾经的甘氏女总裁。
见到人的那一刻,她震惊地拿起手机, 哆哆嗦嗦地打开微信给萧津渡去了消息。
“萧总, 你那个前女友, 是甘氏女总裁??”
“不是。”
“真的假的??一模一样啊, 我的天。”
“有事?”
“我受甘氏委托来找她谈事,真的好像。”
萧津渡彼时正落地北市国际机场, 见到这消息,给她去了个电话。
“抱歉甘小姐,我接个电话,你先点东西。”文越宁微笑道,在对面友好示意中起身走了几步到窗边去听。
萧津渡在电话里问:“甘氏委托你?找她做什么?”
“这个,这个我不太好说,涉及人家集团的机密而且你们两家关系也不好,但是她真的不是你前女友吗?”
“你别跟她提我,当不认识。”
“真是你那个……是吧?不提就不提,ok的。”虽然好奇但是她也不好对别人的隐私过分窥探。
萧津渡又说:“也别跟她说我从你这拿了她的照片。”
“ok。”
大概率知道小情侣闹着呢,文越宁很配合,掐了电话就回去了:“抱歉甘小姐。说起来,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呢,上次在HBS好像见到了你。”
“是,我最近在那边学习。但我还记得之前在北市也见过文律师,你和别人在一起用餐。”
唔……这可不是她提起的啊萧总。
文越宁干笑:“甘小姐记忆真好,上次和萧总一起吃饭,没错的。”
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文越宁有点害怕是因为上次吃饭被她遇见造成的误会,所以不禁加了句,“还记得那次是因为萧总找我给你约家里的医生,他后来特意来感谢我,我还遗憾没有一起见到你呢。”
甘望舒听到某个名字也面若平湖,简单颔首道:“难得有机会亲自感谢文律师,今天一定要我来。”
“别,都过去多久了,而且萧总给的还少吗?一万块的红包,我可不好再恬不知耻地吃了又吃。”
两人相视而笑,这话题就过去了,文越宁恰到好处地一边点菜一边聊起正事。
“不知道甘小姐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甘氏董事长那边把准备给您的股权拟出来了,您可以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可以再说说,我会替您转达协商。”
甘望舒端起水轻抿一口,不急不慢地说:“我对这事不感兴趣。”
文越宁和侍应生颔首,把菜单交了过去,再将眼神递到对面,“甘小姐在学习,可能是暂时打算沉淀一下,对事业不着急。不过甘氏目前好像也只有您一个继承人了。”
甘望舒心中笑意浮于表面,如此刻的曼哈顿瑰丽夜色,时间一到就缥缈升起,月落而息,没有多深刻。
“不止我,我还有三哥四哥。”她道了句。
文越宁托着下巴慢声道:“本来这算是甘小姐的家事,不是集团的事我不好插嘴置喙,但是甘小姐既然说起,我们就当自己人闲聊。
这么说吧,我也能理解你父亲为何打算把公司再次转交到你手上,甘氏三公子确实不是继承人的料,我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已经接任过集团一次,这几年甘氏集团内部领导人换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在你们这些人中来回选。”
甘望舒点点头,继续喝水。
“好像从去年甘氏出了那个问题之后,你就离职了,董事长也病倒了,甘氏集团以一种别人没料到的方式又落到甘氏三公子手上,但是貌似现在也只是回到三年前一样,人还是那个人,没什么驾驭集团的功夫。至于四公子,你肯定知道他目前的处境,就算后面出来了,我估计你父亲也不敢让他这样性子的人回去挑大梁,就算你父亲同意集团股东也不会同意。”
侍应生来上菜,她们吃的烤肉,人来了便站在一侧为他们服务着。
文越宁说:“我不知道甘小姐是不是去年出了那事之后引咎辞职的,也不确定董事长目前对你的再次相约算不算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按眼前的局势来看,确实你是集团最佳人选。”
甘望舒依然笑容浅淡,示意侍应生给对面倒一杯橙汁。
近距离和她说话,文越宁被她静然的美貌冲击得不行,曼哈顿闻名于世的夜色甚至无法玷污她分毫,脑海里总是将她和萧津渡那张又帅又拽的脸按在一起,登对呀,而且一个萧安总裁一个甘氏总裁,门当户对,可惜了。
她也在她这样高深的笑意里摸不清心思。
吃了几口烤肉,道了谢端起橙汁过去和她碰杯,喝完才慢吞吞地问,“甘小姐想读完书再给自己做个打算?”
甘望舒咽下口中甜腻的橙汁,不紧不慢地道:“实话说,是对集团没再有兴趣才选择新的生活的,所以读书之前也没想过读完书后会再回去。”
“那我和甘氏董事长再聊聊?如果甘小姐真的没兴趣的话,那样甘氏可能只有交给职业经理人了。”
“不关我的事了。”
文越宁想了想,说:“如果董事长有需要再次找您,甘小姐还见我吗?比如,我猜测,甘氏可以再给您一些好处,比如股权上,您独占大头,独占所有,再分配一下家产,您成了,甘氏,甘家,都独一无二的掌权人。”
甘望舒想起初三那天在超市见到的那个人……
他永远都是萧安最不容置疑的继承人吧,而她,她也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
他曾经总是很希望她自己开公司,但是无论是国内还是纽约,都有甘氏集团的产业,她无法在这些地方自力更生。
去别的地方又觉得好像孤零零的,离开了他离开了二哥,其他地方总感觉过于遥远。
她不怀疑甘氏集团现在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不到这一步是不会找她的,没到最惨的一步老夫人和父亲也不会甘心把家产拱手给她。
把集团和家产都收入囊中也不失为一种成功,只是她目前是真的对钱财欲望不大了,她有钱,二哥也满足了她所有生活。
但这一刻,她也无法否认有一丝丝悸动,她清楚地知道吸引她的不是钱,是某个人,是前几天在超市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
但是回国,继承甘氏,她和他也很难再有关系吧。
他肯定恨着她,肯定讨厌着她,肯定厌烦了“甘氏”这两个字,还有,“望舒”。
回去会不会惹他烦。
“文律师按我刚刚的说辞去回话吧,至于董事长后续会不会有新的安排,你下次可以再约我。”
“ok。”
甘望舒回家后和二哥商量了一下,其实如果忘记萧津渡的话,她完全没有想回去的想法,但是加上他作为筹码……
加上他,其实也没什么用,因为两人真的不可能了。
她想不通要如何选择,大晚上一个人坐在家里吧台喝闷酒。
二哥坐在她一侧的高脚椅上,抚一抚她的脑袋,“望舒,你还有一年多的学业,先不急着做决定,等时间到了,看诚意再说。”
甘望舒回眸看二哥,“你觉得,可以考虑吗?”
甘衔清对上她的眼睛,“二哥不知道你以后想做什么,只是你学的是这个专业,与其去某个国度自力更生,二哥很不放心,就不如回国。而不做这个,好像你过去的日子就白费了。”
“可是,出国时,我就没想再回去了。”
“是,而甘氏抛弃你的时候也没想过有再厚着脸皮请你回去的那一天,时移世易,时过境迁,只能说,你还是最优秀的,优秀的人就会赢。”
“输赢又何妨呢,”她淡淡笑了声,“我都不在意了。”
“但送上门来的,就无所谓了。如今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付出,伸手接过来就行,但是也不着急,我们等你结束课程之后再认真做一次考虑,二哥也不愿意你现在就回去,你好好再玩一段时间。”
“他们不会等我那么久的。”
“等不等的无所谓,能等的话,说明那会儿的甘氏就真的唯有你能去解救了,绝对不会再有任何不安稳的,你接手了也无妨;不等也正好,我们就彻底和它断了关系了。”
甘望舒趴在了吧台上,有些难过地呢喃,“只有在黔驴技穷的时候,他们才会想到我。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如愿,好像我永远那么不值钱,招之即来。”
甘衔清:“所以我们再等等,这一年多他们也会着急的,就让他们急一急。另外,望舒,我们看一下能拿到手的利益就行,不要去在意其中的感情问题,”他揉着她的小脑袋,“这世界是这样的,利益至上,因为只有金钱不会背叛自己,感情太过虚伪,来则来,去也去,说不清道不明。除了你,二哥也会看重利益一些。”
她笑了,懒洋洋地歪头朝他看去:“是人的关系,你不会利益重一些的,不然不会养习习。”
“习习的父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过好几年同寝生活,年少时光里除了你,他是二哥唯二里觉得值得的人,所以,他不在了我一定要养这个孩子。一切都是需要彼此付出的,二哥无法放弃这个孩子辜负曾经好友给予的情谊,也一样无法放你一个人去流浪。”
甘望舒一点点地颔首,“好。”
“你什么都不要想,暂时忘了这个事情,再玩一段时间,等课业结束了我们再做决定,到时候二哥再给你分析。”
这事过去不再提,日子还是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前挪。
这样的日子甘望舒其实是很迷恋了,可能每天起床面对着平铺直叙简单而温柔的生活时,时间都是不紧俏也不紧张的,所以她觉得日子过得很慢。
四月份复活节,甘望舒回了一趟国去探望蓝银霜,有快一年没看小妈了,她很担心老人家,虽然三天两头地打电话,但是可能没有离开这么长时间过,像离开了自己的妈妈。
蓝银霜一切都好,提起了萧津渡,说他第一次来是去年八月底,后来就经常来了。
甘望舒知道他从事情发生到第一次光临北郊足足有两个多月的空隙,就说明那两个多月里他是生气的,才会没有踏足这里,后来可能也释怀了。
单叶心那几天说要去江南看秀,问甘望舒去不去,她闲着没事就一起去玩了。
但甘望舒没去秀场,那天趁着单叶心有活动,她自己开着车子在午后沿着城区闲逛兜风,逛逛素来闻名的江南四月。
这个季节北方还偏冷,而览市已经气候合宜,她这两天已经只穿着单薄的丝裙搭了件简单的衬衣,却丝毫不觉得凉,午后淡淡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身上,照白了她的手背,上面星星点点的好像发着光。
等红灯的间隙,甘望舒莫名就山路十八转地看着自己手想起了萧津渡曾经说过的一起去非洲看星星的事,快一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萧总和别人去了吗。
前两天落地北市的时候,在机场见到一个熟面孔,楼靳,每次见他,她身边的女人都是新鲜模样。
萧津渡这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交女朋友,说来下个月萧总就过32岁生日了,好像也不小了。
其实就算她不是姓甘,两人也不可能有未来的,没有北市甘家这显赫的出身她就是一个保姆的女儿,出生在偏远地区,前途一眼望到头,哪里能配得上他这样无可限量的高门大户。
所以,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对不起他,他是实打实地喜欢过她,只是他也没有想过什么后果和结局。
心思在这个春风弥漫叫人多愁善感的午后百转千回,所以车子转着转着,甘望舒迷路了,只能找个车位停下来,打开车载导航研究一下路线。
导航显示离市区有几公里,不远处有个地方叫“沪檀林”,甘望舒放大了地址,心想览市这种沿海国际大都市还有林子?
一放大才发现,是个小区,不是什么山林。
附近有一片老城区,看着有不少吃的,甘望舒一看已经四点了,索性给单叶心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来这里吃晚餐。
单叶心正好离开秀场,收到消息不到半小时就打了车子到了。
甘望舒已经下车在附近找到一个小店。
那个店真的很朴素,在老榕树下支着几个小桌子,桌子都已经泛黄掉渣,妥妥的淳朴风。
“怎么找了这么一家小店,最近不工作没钱请我吃好的了?”单叶心在对面小椅子坐下,调侃道。
甘望舒说:“小店都还不错的,记得去年和萧津渡在北市城北大学的小吃街吃过一家这样的店,很好。”
“哦,想表哥了呢。”她戏谑。
甘望舒淡淡一笑,摇摇头,“没有,只是记得。”
“你一下午都在这一块吗?”单叶心聪明地换了话题。
“半个小时前到的,不知道怎么走,停下来看导航,然后发现附近有个很漂亮的小区,都是一座座的院子,看着是江南园林的样式但又避世不少。”
甘望舒把手机里搜索出来的图片递给她看。
单叶心接过手,“哟,是挺漂亮,院子里能有那么高的树呢,别人是假山流水这个设计得跟山涧急流似的,跟个小森林一样。”
“对,叫沪檀林,名不虚传。”
“你感兴趣?”
甘望舒托腮看着好友:“我在北市其实有个房子,但是,和萧津渡是邻居。”
“哦。”单叶心一下子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你打算,以后在国内,就不在北市生活了?”
“嗯。我可以落地北市,看看小妈,完了就来这里生活。”
“那你后面要是接手了甘氏集团,怎么办?”
“换个办公点罢了,览市也有甘氏分公司,但是,少了甘家的人。”
“确实还不错。”单叶心刷了刷手机,“哎,有人在卖房子啊。”
“对,有一间在卖。”
“买买买。”
“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呀为什么不可以,很漂亮的院子呢,你约中介看看房子,看了满意的话我们回去之前就可以买了,下次你回来就能住了。”
甘望舒很心水这个地方,被一怂恿就联系了中介。
楼靳带他那个网红女友去度假了,不在国内,收到中介消息时正在海边沐浴阳光呢。
“女人?不是明星吧?资产干净吧?不是名嘉国际的人吧?”楼靳发出灵魂三连问,他都被萧津渡这个房子搞怕了,挑得很。
中介说:“不是明星,人在国外回来的,没有在国内工作,来路清白,目前看着挺符合您需求的。”
“行,我不在北市,你直接把消息发给户主,问他自己的意见。”
“好的。”
挂了和楼靳的电话,中介就把内容发给了萧津渡。
萧津渡大晚上的搁家里喂鱼呢,最近挺闲的,本来想出国一趟,但是这个时候美国高校都喜欢放假也不知道甘望舒有没有在麻省,或者都不在纽约,一家人也许度假去了,所以他也就没有贸然行动,她前几天更新了ins是在纽约附近的一个小城里打卡呢。
中介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都忘记自己在卖房子,新年以来也有人看房,但是有的想大面积改造院子,要弄很久影响他,有的又打算改成特色酒店,就都被他拒绝了。
坐在水池边长椅,看完中介说的购买人的信息,他觉得这个好像还可以。
“具体资料呢?验资了吗?”他回复。
中介回过来说:“验了,挺有钱的,是北市人,常年居住在美国,据说买了也只是当做休假的,不会一直在这住,所以也不会改造,不会影响萧先生自己。”
萧津渡:“叫什么名儿?”一般北市的这种人,他都认识一点。
中介发了对方的身份信息给他。
萧津渡看到一张资料表,淡淡一扫第一行的名字时,他手中的鱼粮罐子恍惚间脱手掉在了水池边,撒下半罐的鱼粮进水中。
五颜六色的锦鲤畅游而至,水波荡漾。
[甘望舒……]
第49章 再次相见。
小鱼都把粮食抢光光了, 萧津渡才慢好几拍地回神,捡起脚边倾斜的那个鱼粮罐。
手机已经熄屏,他再次摁开, 盯着那资料看,结合上面提到的人在美国居住,北市人, 确认真的是她。
她回国了?跑江南去了?
准备在那边买房子,但还是会回美, 是吧。
但无论如何, 回来了, 能有一处落脚点在他极目之处,总是幸运的。
萧津渡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认为这是幸运的,按理说她回来了,他更应该旧情难消, 死灰复燃,更会一直过得难受痛苦的,但是一想到能见到她, 哪怕只是经常听到和她有关的消息, 他就是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给她, 无论她想做什么, 对房子有什么想法都别管,尽可能地卖给她。最重要的, 别跟她透露隔壁也是我的。”他回复。
中介虽然困惑这个女买主这么合他心意吗, 居然一下子放低了所有条件, 但是也没资格去问什么, 应了后就去回话。
甘望舒第二天就找单叶心一起去看房了。
那座园子内围植被高耸,犹远山丛林, 举目之间视野又通透,斑驳阳光落在掌间,真有在野外的感觉。中心处亭台流水,小榭灰瓦,虽然是十几年前的房子了但是那些建筑也都保存完好,瓦光澄明,色泽温柔。
“这房子是什么人在卖啊?主人是没钱了吗?舍得卖了这个房子。”单叶心好奇地问中介。
对方道:“主人生活在京,忙着呢,这里荒了十几年了,再放着浪费了。”
甘望舒:“北市人?”她心想,北市的大老板她认识不少,就问中介,“北市的什么人?”
中介:“户主姓萧,萧津渡,有个公司叫萧安集团。”
甘望舒愣在原地,连单叶心都感觉那一刻有道雷从天而降,在她天灵盖直劈了下来。
两人怔愣着四目交缠了深深一番,随后默契地一边看着院子一边往外走。
单叶心和她咬耳朵:“天呐是他的,表哥的。”
“……”甘望舒神色恍惚,步履僵硬地挪动。
单叶心:“那怎么办,你是不是不要了?”
“要不了,我买了,他肯定知道的。”甘望舒冷静而麻木地说。
单叶心一想,倒是忽然觉得没关系:“其实说起来,知道也没事啊,反正是卖了的,他也不会再来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我的存在,而且是这种有些奇怪的交集。”好像跟仇人进行了一笔交易,虽然她后来从不把他当仇人,但是他,也许现在……
单叶心能理解她这个心理,不过一路踏着青石板出去,跟走在湿地公园避暑似的,实在是觉得这个园子错过难再有,可以置疑萧安的不好但是不能置疑表哥的眼光。
想了想,她又和甘望舒道:“不要是不是有点可惜?感觉他日理万机常年在京,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你买了,你跟中介交集,没事的,等你住进来他还不知道呢 。”
甘望舒看她一眼。
单叶心笃定:“真的,这种小事他怎么可能操心呢,肯定丢给中介全权一手包办的。”
甘望舒没有马上说话,单叶心就兀自转头和中介说她们考虑两天,再联系。
中介晚上去回消息的时候,萧津渡猜测大概率是没戏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肯定会避免这样的事情出现。
没想两天后,中介跟他回话说:“房子那位甘小姐要了,今天手续可以办妥。”
萧津渡很恍惚,当天就买了览市的机票飞过去。
第二天清早,在外面跑完步回去时,恰好看到那院子里有车子开出来。
萧津渡站在自己院中看手机,顺便看一眼经过门口的那辆车子。
恰好驾驶座就对着他的院门,她降着玻璃吹风。
时隔数月,他终于又看到了那张在梦中反复跳跃的脸。
大老远飞过来,就看了这一眼,和之前两次去美国一样,都是看她一眼罢了,萧津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是说不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向来不在他的理智范围内能出现。
甘望舒大手一挥买了房子之后,很快就回了北市,再看看小妈,眨眼间就又踏上了赴美的飞机。
萧津渡知道她出国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所以回去后也没再去览市。
五月份,他的生日她依然消失,她的生日他也没法表达什么,只是去了趟麻省,蹲是蹲到她了,但是也只是一如往昔,远远看她一眼而已。
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那男的对她殷勤得很,似乎是知道今天她的生日要邀她一起吃饭,应该是MBA班里一起学习的人。
但是甘小姐清清冷冷如同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拒人千万里之外。
都不用他吃醋,很快男的就走了。
她一个人拎着包漫步在长道上,风吹起小姑娘羽毛裙的裙摆,露出宛若白雪般纤细骨感的一对脚踝。
他发现自从离职后,她很少穿高跟鞋了,每次见面都是这样的平底鞋,虽偶尔还是会穿旗袍,但是看着真是学生气,很舒服的模样。
小姑娘低头走路,手机响,接着电话漫不经心无忧无虑地挪动小步伐,听那懒洋洋的调调大概率是她二哥了,大概率也能猜出来是什么类型的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走着走着她忽然回头,萧津渡那一刻的心跳堪比公司倒闭了,他都忘记自己戴了帽子和口罩,还及时转头了,应该没事。
她只是转头看了眼远处的日落,转眼又回头了,并没有直面身后的人影。
萧津渡不敢再马上紧紧跟随,等她拉长了彼此的一丝距离才敢迈开腿。
去的地方大概是她的公寓。
萧津渡猜测她十天半个月会回一次纽约,因为她的ins上每次定位都是纽约,最多在周边小城,经常会有日常更新,但是从没有定位到麻省来,没有对外透露过她人生的新章程。
可能她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行踪?
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在她公寓楼下抽烟,在车里刷着她的ins,很快上面有新的帖子出现。
她分享了一个盒子,盒子上有一份小孩儿笔迹的涂鸦,扭扭曲曲也很有艺术氛围地画了一句Happy birthday。
不难猜出是她二哥给她寄来的礼物。
他以为第二张图片是礼物照片,没想一闪过,是一张她的照片。
小姑娘坐在窗前,双手撑在膝上,托腮看着镜头浅笑,夕阳穿过她脸庞,模糊了大半的五官。
她不是那种会发自拍的人,对外端庄大方,私下羞涩而内敛,空有一张倾国倾城的美貌也只迷住了他,因此一张生日照也这样借着阳光遮住了大半。
但兴许是她没注意,她托着下巴的左手腕口处,露出了一小节丹红流光的玉镯。
萧津渡放大照片,确认那的确是一只玉镯,而刚刚在路上她用左手接电话,他可以确定她手上没有戴镯子。
所以,她二哥送了她一只镯子?
再看帖子,才发现她难得为自己的生日配了文案,她放了一个太阳的表情上去,加上一句:[新的日子]
萧津渡望着那张模糊的脸,望着那一小片镯子,望着那意有所指的配文,心头有诸多人影在打架。
她是有新的日子了,但是她生日礼物是镯子,他天真地以为她二哥一直在国外生活,不会巧合地送她一个特别含有中国特色的镯子当生日礼物,也许是她提过?如果她提过,那就很可能是因为,他送过……
但是她又说,新的日子。
他当然希望她过起属于她的新人生,不是被甘氏甘家禁锢的一生,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是天经地纬般毫无偏差地有绮丽绚烂的脚步,但是这新的日子,和他属实没有半分的关系。
烟续了一根又一根,天昏黑时分,他一阵迷糊看错了一个从公寓出来的人,以为是她,虽然是错认但他那一瞬还是摸着手机一个冲动拨了个电话过去,心想他在这样的日子来看她,她应该至少会下来和他见一面吧?
但是那个许久没有碰的号码拨出去,提示了冰冷的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空号,她换号码了。
所以,也不会存他的号码了吧?
微信也不知道换没换,但是萧津渡仰头闭目一会儿,什么都没去看,很快和以前一样,混混沌沌地回了酒店,第二天就回国。
回去后那一阵,萧津渡刻意让自己不上网,不去看她的消息也不去想她一分。
一晃眼北市最燥热的盛夏又过去了,入冬了,年尾了。
萧津渡没有再主动去过美国看她,只是在去出差的时候,偶尔闲着没事,恰好是周末的话,车子还是拐着拐着,会停在纽约中央公园那一带儿。
如果不是周末,他时间多的话就会去麻省一趟,不一定能遇见她,从19年她的生日到20年的生日,他统共只在纽约见她一次,在麻省见她一次,其他时候只是自己一根根地点着烟,呼吸着同一天空下的天气,淋着同一场雨。
2020年的盛夏,小姑娘出国两年整,两年没有联系,没有说过一句话,萧津渡想她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慢她几步但是感觉生活也在逐渐变好。
一晃眼到七月,那会儿,江南沪檀林的物业忽然给他来了消息,说他卖出去的那房子主人回来了。
萧津渡之前有多荒唐呢,为了得到她回国上沪檀林的第一消息,他联系物业,说隔壁业主回来了跟他说一声,他要和人聊聊房子的改造问题,不要影响了自己。
物业当然满口应着。
眼下忽如其来闯入的消息让他怔神了一会儿,又考虑了半天,才把机票买了,因为如果不去的话,他剩下那个房子,也应该一起卖了。
就当去卖房子吧,反正七月的北市也是最令人烦躁的,就和两年前一样当去度个假散个心。
她应该结束学业了?所以回来了。
第二天萧津渡就到,但是到家一趟他就又出去了,一整天待在荣晟公司玩,没有回家。
萧津渡把自己这种状态归类为近乡情怯,他不否认来这里其实本质目的是想见她,但此刻确实又害怕见她。
见了她如果她问,为什么要卖房子?他怎么说?
他有点词穷,让他说因为“你在这,我卖了”,他说不出口,不愿意。
他不愿意哪怕是一片竹叶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他还在怪她,竹叶锋利,她肯定会敏感地难过的。
在荣晟公司骗吃骗喝一整天,搞得荣总都很好奇了。
“你不是最看不起我这个公司吗?怎么的,心思反水了?”他叠着二郎腿美滋滋地问,最近心情好,公司好几部制作都比预期收益好。
萧津渡倒在沙发里,手里晃着根燃了一半的烟,“你们公司最近有个电视剧,讲两个人分手了破镜重圆的。”
“有吗?”他想了想,“哦,那是那个女主角带着孩子跑了又回来了。”
萧津渡眉头一皱,“孩子。”
“对啊,这不就牵扯不断了吗?”
萧津渡没再说话,他连甘望舒的手都没牵过,最多就是握一握她的手腕,还有,趁她喝醉亲过她一口脸颊。
那会儿过的什么神仙日子,想想这两年真是山河日下。
“你最近还看上电视剧了?可见萧总这生活啊,真是退化到远古时期了。”荣晟乐得不行,“要不你先别走,一会儿我约几个制作人吃宵夜,给你带几个小明……”
还没说完,萧津渡就放下搭在膝盖上的二郎腿,拿起车钥匙,头都不回地走了。
“哎,你不吃了?”
已经深夜十一点,沪檀林的私道点着灯,挺直的路灯蜿蜒环绕着两座院子,看不太清人的脸但是萧津渡在门口的时候确实看到前面有个女孩子在散步,那条略眼熟的羽毛裙子在盛夏晚风里飘着呢,她伸着懒腰在望天。
可爱。
听到车声回头,他在车里和她隔着十几米模糊对视,很快他的车子又转入了大门。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车子停下,烟又续上了。
萧津渡能感觉到自己一想到她就抽烟抽个不停,以前有时候三两天摸不到一根,自从和她分开,这两年都抽出病来了,动不动会咳嗽一声。
有点饿,回了家,这边在管着屋子的阿姨给他下了碗他指名道姓的蟹黄面,但他吃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靠在餐桌安静透过窗户望天。
烟又摸起来的时候,阿姨刚好进餐厅关窗,外面下雨了。
“少抽点,你老咳嗽。我把窗关了,你又不喜欢一屋子烟味儿。”
“那您开着吧,我看看雨。”
萧津渡盯着那丝线一般零零落似乎无止境的雨丝,手里捻着一根烟确实没抽了,但是也没丢下,他知道自己也许一会儿还是会放嘴里去。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能完全主宰自己情绪的也只有自己,但是人却也是最左右不了自己情绪的人。
说生活在变好吧,不可否认,他觉得自己颓废的时间比去年少多了;说不想她了吧,他也确实没再平白无故就跑纽约去;说想把房子卖了彻底一了百了吧,也确实是来了。
但是人现在在隔壁住着,说就这样简简单单来了又走,他又觉得有点看不清以后的路,卖了房子之后呢,余生似乎开始,完全没意思了。
17年遇见她的那个下半年,他过得别提多快活了,甚至在18年她上美国出差那一阵子,他也是很快乐的生活很有盼头,每天都在督促那个小汉奸赶紧悬崖勒马。
所以眼下搁这惆怅什么呢,萧津渡算是在这万千雨丝中悟出来了,他觉得余生没有快乐了。
没了她简单干脆,没房子轻轻松松,甚至这个房子卖出去会比隔壁的容易,不需要挑户主了,但是他以后就真没什么快乐可言了,这两年还能靠偶尔去美国看看她续命,以后呢……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览市三十左右的气温降了好几度,清早满地的春风。
萧津渡一如既往地在门口私道跑步,说是跑步其实只是散步,简单跑了一圈后就慢条斯理走着。
绕着两个园子走了三圈的时候,终于在清早九点左右在隔壁园子门口蹲到一辆车子沿着一簇茂密竹林开出来。
还开那个破玛莎,虽然好像不是同一辆。
萧津渡烦这个车牌子,和爱那个人一样持久。
偏头看去的时候,那车子里的人隔着一个驾驶座也从车窗看出来了。
他穿着长T,风吹过贴着胸膛,能看到他胸腹上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
那张脸在苍翠的竹光暗影下依然过分的帅气,也依然棱角分明,给人第一眼就是瘦,明明以前是恰到好处的,不知道为何现在一眼就是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工作太多了,太累了。
当然,也只是思绪一秒的绽开而已,第二秒甘望舒的车子就来了一个急刹,她身子轻微地在昏暗车厢中晃了晃,双手紧紧捏住了方向盘,指骨一刹那就泛了白,脸色也铺天盖地般地煞白,全身冰凉,仿佛七月江南骤然调换到严寒的频道。
男人的脚步在两双眼对照的同一时间就从漫不经心中下意识地也慢了下来,或者说才两个步子而已就已经停下了,直视她。
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是分开半年后的2019年春节,大年初三在曼哈顿商超里。
数九隆冬里见了那如梦似幻的一眼后,时隔一年半,整整一年半,在江南,在这个小区里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
说到上次两眼望入对方的眸中,那是2018年那个毫无防备的雨夜了,那会儿她被调查组促然控制住,他在外面等她到凌晨。
隔着车窗,四目勾勾缠缠,时间宛若定格,而两人都好像不认识彼此一般的陌生。
那种眼神肯定不是见到熟人的眼神,甘望舒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呆滞怔愣,也能看出他平湖下的眼底泛起的丝丝微澜,但大抵只是惊讶,本质都是陌生的样子,算不上熟人相见的热忱和激动。
他们俩如今连熟人相见的情绪都演绎不出来了,是生理性的平静,他们算,仇人?
不知多少秒过去,甘望舒心虚至极地先匆匆地低下了头,把僵硬的脚放上油门,车子飞一般地开了出去。
萧津渡原地看着,那车尾灯一眨眼就不见了,只剩风吹过时那转角树梢晃动的痕迹。
今天气温估计没有天气预报说的26摄氏度,他穿着长袖都觉得清早九点的天没有给予人一丝温度。
他挪开腿,慢条斯理地往自己院子走,边走边仰头闭了闭眼,吹了几阵凉风,睁开眼睛,摇摇头淡笑了一声。
第50章 你知道的,我多喜欢你。
甘望舒不敢相信会在览市见到他, 会在沪檀林见到他,他不是已经把房子卖了吗?
驱车到甘氏公司地库,她蹲在车厢里直接先给沪檀林物业去了个电话。
“您原来的那个业主?原来的业主姓萧, 对,是他。”物业道。
甘望舒:“那我这个房子,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吧?我已经买了快两年了。”
“办好了的, 没问题的。”
“那我……今天在门口,见到他了。他来做什么?你们知道吗?”
“哦, 您见到萧先生了?他在沪檀林还有产业呢, 就在您隔壁。”
“……”
甘望舒如遭雷劈, 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你说什么?隔壁?”
“没错,沪檀林是两个院子规划在一起,您现在的房子和隔壁的房子业主原先都是萧先生, 他前年就是把一个卖了,现在还剩下一个他自己住着。”
“……”
甘望舒挂了电话十分钟都没有接受这个消息。
千防万防,以为他不会知道自己是买主的消息, 结果……结果隔壁院子还是他的?
萧津渡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谁家买房子一下买俩的, 还卖了其中一个, 还卖给她。
甘望舒脑子发晕眼前发黑,甚至有种拿出手机发微信痛斥他一顿的冲动, 但是也确实只是想想, 她不敢。
又花了五分钟消化这个崩溃的消息后, 她上楼去了办公室。
她最近来这边出差, 表面是出差其实后面也打算在这边定下来了,先来习惯习惯。
临时安排的特助在她到后给她说了几个事情, 第一个就是说北市那边的甘家老夫人生病入院,管家给他来了电话,说告诉甘望舒。
她倒在椅子里,端起特助给她泡的咖啡喝,“告诉我做什么。”
“唔……”特助干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可能是想让您回去看看?”
“我刚来。”
“……”
甘望舒抬眸看着这个新助理,“甘氏集团的事可以第一时间跟我说,至于甘家的,如果没到紧要关头,你直接回复他们就行,说我忙,我刚回国呢,集团刚接手呢,这边来出差,还没办好怎么回去?”
“好……的。”
特助不敢打扰她,一下就出去了。
只是一早上下来,甘望舒都没有精神给到工作,一直在思考清早家门口那一幕。
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住隔壁,就算彼此不再见到,她一时间也不想再在那边住着了,因为他知道她的行踪也知道那个房子是她在住了。
甘望舒不想和他再有交集,或者说不敢再和他有交集,两年前那一阵没有任何补偿的心虚到这一刻泛滥成灾。
在公司迷迷糊糊撑到了晚上下班,她和合作方去吃饭,故意拖到很晚,才鬼鬼祟祟地开着车穿过私道回家。
开到一半,一辆车子迎面开来,降下的车玻璃里投出来一道目光。
甘望舒那一刻的心好像死了一遍,毫无生还的气息。
抽了魂般地回到家,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跟单叶心说了这事,单叶心虽然惊讶不已但回过神就给她出主意,说让她别去在意,萧津渡的工作重心在京,不会在江南久待的,估计一眨眼就走了,让她这两天不想见他的话找个酒店去住。
甘望舒还是很想卖了房子跑路。
几乎一夜没睡,第二天混混沌沌去上班的路上遇到物业的人,物业经理和她打招呼,顺便奇怪地问了她一句:“甘小姐认不认识你邻居?就是你原来那个业主。”
“……”甘望舒停下车,迟疑地问,“怎么了?”
“你隔壁那房子也要卖了。”
她眼神一瞬呆滞起来。
经理微笑建议:“你要买吗?自己一个人独占两间挺不错的,也没陌生人去打扰你。”
“……”
甘望舒怎么去的公司她完全不知道,只知道今天更是完全没办法将一分心思放在工作上。
她在想,萧津渡原来应该不知道房子是她买的,在昨天知道后,一天在门口碰见她几次后,他烦了?所以不想和她一起住了?
想来他们真是孽缘,怎么住来住去全是邻居,萧总也很苦恼吧。
所以他今天要把那房子也卖了。
可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他卖吧?应该是她才对。
但是卖之前,她要不要找他聊聊,坦白说几年不见,当年是她对不起他在先,如今再见面这样彼此误会很重的模样不是她想要的,她也不想他总是被亏欠着懊恼着。
她应该跟他聊一聊的,再道个歉。
晚上下了班依然去应酬,甘望舒没什么精神,路上还在想着晚点在微信看看能不能约他见个面。
这个季节似乎多地都是雨季,而天气预报说今年第九号台风恐将在江南沿海一带登陆。
所以览市的今天台风未至,风雨先来。
淌水过河般地去了酒店吃饭,吃到一半在酒气弥漫的包厢里被熏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甘望舒出门去了趟洗手间,洗洗手,又走到洗手间隔壁开放式的休息厅看雨,透透气。
身后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也没人认识她,甘望舒又想起了昨天见到两次的人。
她本以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没再有人认识她了。
结果第一个相见的,是对她最熟悉最知道她龌龊一面的人,又是已经分道扬镳早已经陌路的人。
甘望舒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段相见自己的心情,说完全是惊吓未免太对不起他,她其实惊吓过后也有诸多的惊喜,只是没好对他表达出来,告诉自己很惊喜的话,也很不伦不类,她以什么身份去惊喜呢?
蓝望舒早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她姓甘,他昨天见到的也是甘望舒,不然他不会那副陌生的表情。
不知什么时候,隐约有一道脚步声穿过休息厅,又在中途停下,是皮鞋的声音。
大概停下三秒她就不自然地微微侧眸望去了,因为人的视线只要长时间停留在身上,那种炙热感觉是分外明显的。
但她一分都未曾想到,回头那一眼,能把她刚刚脑海里百转千回的画面全部铺开在眼前。
休息厅安静,灯火温柔。
四目相对,穿西装打领带的萧总似乎比起昨儿早上的状态要从容淡定许多。大抵两秒后,他薄唇若有似无地弯起了半丝弧度。
“最近运气似乎又回到从前了,或者,过之而无不及,以前要见甘小姐一面可不容易。”
甘望舒心头扑通一声,又一声,一下下跌落,似无底洞般。
她发现可以接受所有人叫她甘小姐甚至甘总,但是这个姓氏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分外冷漠和带着一丝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的嘲讽。
“好久不见。”她还是强撑着打招呼,“你来出差?”
他打量着她,不知何意,没有回答,“真巧,又是邻居。”
甘望舒有些无地自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穷词难辨,窘迫不堪。
萧津渡似乎也无意和她寒暄,点点头,要走。
甘望舒忽然喊他:“你晚上有时间吗?我回去的时候,找你聊聊。”
男人的脚步刹在休息厅的拱形门口,那儿几颗龟背竹的叶子正拂过他的手臂,甘望舒想起北市某个装饰得像热带雨林的酒店洗手间,那是两人关系最好的开始,那天他送了她一只几百万的镯子,却不以为然,只是说,适合她。
“聊什么?”他背着身子问。
甘望舒实在不知道这个话题要如何开始,她只知道一定要开始,不然对不起他。
“你有时间吗?我还有半小时左右结束应酬,回去了我告诉你,你忙你的,多晚我都等你。”
萧津渡没说话。
甘望舒越过他往包厢走。
半小时后和一群老板往外走,没多久就在途径休息厅时余光注意到坐在长凳上抽烟的男人。
甘望舒的高跟鞋略崴了下,下意识偏头看去。
随风摆动而影影错错的绿植将他的身子挡住了大半,他的西服挂在腿上,就如同上次在北市小吃街吃宵夜,他随手把她的风衣折起来搭在腿。
他总有些这个阶层里男人没有的松弛感,吊儿郎当的张扬又兼着涵养,陪她吃得了不值钱的路边摊,也能随手搭着衣服在腿上,但模样依然矜贵如雕塑。
男人左手圈绕着一条查尔斯蓝领带,右手夹着根已经将燃尽的烟。
甘望舒才发现这个休息厅墙上贴着个金色标签,写着“抽烟区”,难怪他刚刚会进来,她一个不抽烟的人算是误入了。
里面有清风系统,在门口并未闻到什么烟味,他身边好像也没有烟雾笼罩的痕迹,只有指尖星芒的点点与那身颓废而孤傲的气质在引人注意。
甘望舒下意识没再抬脚,和旁人说她去个洗手间,一群人分开而走。
去洗手间半分钟,甘望舒就拐到那休息厅去。
他还是那个姿势,微微躬身向下,疲惫感挂在些许下垂的双肩。
以前好像没见他这副样儿过,萧津渡这三个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身上有着世家子弟那种最纯粹的不为生活所苦的惬然,有着身为一个跨国集团继承人的那种高贵散漫感,比起她当时的心虚,在甘家人手底下讨生活的卑微,他里里外外都是人上人的气质。
而现在的萧总看着却好像落魄了一样,如果不是财经报纸上每天刊登的萧安股指,还真以为他家道中落了。
“你在这……”她站在他面前两米的位置,试探性地问,“等我吗?”
“抽烟。”
“……”
甘望舒正扭开头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他握拳抵唇咳了有十来秒,才渐渐稳下来,往后一靠,背抵着墙,撩起的眼皮下目光淡淡笼在她身上,像夜里的灯,很寻常。
“在这说,还是回去说?”他问。
在这说怪怪的,回去说又不知去他那儿还是去她家。
想了想,甘望舒就开口了,回家也只是几句话的事,在这也一样。
“之前走得比较着急,说得敷衍,没跟你认认真真说一句,那事对不起,而那一年,你给我的非常非常多,我也没给你任何有用的道歉,对不起。”
萧津渡脑袋靠着墙,右手的烟灰落在西裤上,跌落在地,他一动不动地目视着她,又好像目光没有聚焦,涣散在她身上如一阵日落余晖。
甘望舒见他没动没有言语,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只能继续把该说的,接着说了。
“我不知道你恨不恨我,怪不怪我,但都是我的错,是我骗了你又只是留下一句不知如何补偿就走了。
我当时走得急,可能我现在也不知道真要补偿你什么,你需要什么,你欠什么……但是我确实很不想亏欠你,我知道那17年到18年,那一年你对我有多好,我出车祸你去美国陪我的那一阵,我非常不安……
我现在回来了,我可以补偿了,所以你要是想要什么,你可以直说……”
他笑了声,慢吞吞地问:“你觉得我欠什么?你都说了我不欠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把那剩下的房子,也卖了……”甘望舒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只觉得这句话无比难说,几乎耗光了她今天的所有力气。
萧津渡把烟抵在烟灰缸里,嘶哑的音色穿过雨声,有种难以言说的冰凉:“不是甘小姐很不想做邻居吗?成全你。”
成,全,你……
这三个字像什么刀剜在甘望舒心口,雨一冲,浑身痛得像濒临死亡。
萧津渡眼睁睁看着她泛起红晕的眼眶水光逐渐弥漫,他回过神,酒醒了,脑子也醒了,明白前天刚来时笃定不想让一片叶子落在她身上的决定在这一刻被他踩碎,他亲手划伤人了……
他陡然弯下腰去,像麦穗被风雨摧残破碎,长吐口气道:“我也只是觉得事情都过去了,甘小姐不想见就不见,总不能让你还没住就把房子卖了吧,我在这的时间很少,你喜欢就住……”
甘望舒抬手,拿手背压了压眼眶。
“我会卖了的。”
萧津渡愣住,抬眸,“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甘望舒,你有在补偿吗?”
她瞳孔锁住光,定定看他,眼都不眨。
萧津渡心中打架的人影再次复现,火花四射地却也摁不住那个濒临发疯的自己,“两年了,你也知道你走得着急你一句补偿不了就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了,我找过你麻烦吗?我恨不得你马上走,要是被扣了老子还得花费一番功夫去捞你。
我替你看了无数次无数次你所谓的母亲,去美国看了无数次你,寒冬腊月大年初三的老子不过年去看你,你一来,一见面就踩下油门又一走了之,今天留下我跟我聊,就聊这玩意,卖房子,我这两年又是喂了狗了呗?
你以为我不知道房子是你买的?我要卖房子我能不知道谁买的?我这房挂了一年多了,才卖出去,你以为我随机选择呢?咱俩纯纯有缘呢?呵,确实有缘,又是我的孽缘,我失心疯了,卖给你,老子自找罪受,三年了,纯纯在自找苦吃,我活该而已。”
甘望舒眼睛久久没眨,眼睫被湿意渐渐晕染,眼珠酸涩肿胀,一夜没睡的混沌感刺疼着太阳穴,瞳孔的生疼让他眼底的恼怒和不甘像被放大,分外明显。
一眨眼她眼里水珠滚滚而下,地毯顷刻间就晕开一片明显的水痕,她苍白的脸也因为气息的起伏而生起一层红晕。
“你去看我?看我做什么?”
“老子犯贱,不关你事。”
她一边哭一边笑,“是啊,关我什么事呢,不姓甘,蓝望舒也和你萧总没有缘分,只是一个保姆女儿的出身而已,姓甘和你更不可能呢,你以前天天挂在嘴边的,甘氏女总死活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做梦,做这种不可能的梦,你不爱自己,一次次去美国,你疯了。”
萧津渡胸口起起伏伏的,被“做梦”两个字好像刺了深深的一剑。
甘望舒看着他抿得笔直的唇,音色沙哑:“大年初三,你去美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你做它做什么?你有什么理智可言的,萧津渡。”
“谁说就不可为了,老子愿意。”他怒道,望着她的眼睛猩红欲滴,“有钱,不愿意过年,这千篇一律的破年有什么好过的,我爱飞就飞,用不着你管,老子乐意做梦你也管,管太宽了。”
甘望舒眼泪一滴滴地滚下来,“我不管你,我没资格。我不补偿了,补偿不了,我这人就是虚伪下作只会说说而已,下辈子再补偿吧。”她边哭边转身。
萧津渡眼神一闪,还没反应过来就丢了领带和西服起了身过去拉她。
她缩着手掉眼泪,要走,但外面有人路过,萧津渡把她往绿植后一推,压在了一张广告牌上。
甘望舒呼吸起伏过大,气喘不过来,浓郁的黑影倾山倒海压下的时候好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闷沉得要爆,在临死的界线上徘徊。
一双血红而发亮的眼死死锁着她,灼热烫人的呼吸层层叠叠抚过她湿凉的脸颊。
节节细密的雨声将纷杂的世界摈弃在外,而这一小隅方界里,火光涤荡在心头,烧着血肉。
萧津渡一只手摁住她一只手摸上她的脸,“望舒儿。”
甘望舒眼泪扑洒,为这个两年没再听的称呼。
萧津渡声音嘶哑到不像他,蹙着眉心像几夜没睡,像在说什么呓语:“我不怪你,不怪,我就想去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不然我过不好。那年初三,你跟着我绕了半个超市,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还没忘了我。
我想要的补偿,不过就是你回头看看我……你肯定知道我那会儿喜欢你,我多喜欢你,现在还喜欢,我想你回头看看我。”
甘望舒垂下脖颈,泪水滚到他衬衣纽扣上,跌落到下一颗纽扣,顺着直直淌下,额头碰到他的肩,他身子轻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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