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岁檀拦下了岑氏不叫她插手宁离的事,叫岑氏气不打一处来,把气都撒在了孟致云身上,“你养的好儿子,跟外人一道儿同我对着干。”
孟致云相当头疼,对岑氏的头脑简单属实发愁,家中人知道宁离此举中伤孟岁檀,难道外人就看不出来吗?还是当庸王和舒贵妃是傻子,把人送离京城,外面的风言风语不知道怎么漫天飞。
人家生母还在呢,还有心思同女儿亲近,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认回去的,就这般把宁离送离京城,也说不过去。
“岁檀有自己的打算,你就非得插手不可?”,孟致云捏着眉心无力道。
“我是她母亲,我还不能管他了?”,向来随遇而安的岑氏也被激起了怒火,孟致云也被吵得烦了:“男人们的事儿轮得到你管?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不成?闭嘴。”,他起身吼了一句。
岑氏怔了怔,仿佛被吓着了一般。
孟致云压下火气,细心的同她解释了此事的利弊,让她莫要妇人之仁。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舒贵妃和庸王把孟家当枪使吗?”,岑氏颇为委屈。
孟致云冷笑一声,“说你妇人之仁你还就如此了,此事出在谁身上自然就要去找谁了,恶人谁去当这还不明白吗?”
岑氏愣了愣,脑中灵光一闪,不可置信:“你……你是说宁离?”
“你昨日那般对她,实在不妥,听说那孩子病了,你好歹是当婶母的,去瞧一瞧,安抚一番,幸而岁檀没有像你一般愚钝。”,孟致云摇了摇头。
岑氏有些心虚,“我……我也是一时着急罢了。”
孟致云这么一点拨,岑氏就明白了,可她昨日当针尖对麦芒的指责了宁离一通,今日就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上门露笑脸,碍于面子,她做不到。
可自家夫君说的有理,她这样对宁离,不就是变着法儿的把她往外推吗?到时候在贵妃面前嘴上没把住,胡乱说了些什么,圣上岂不怪罪。
她现在就是懊恼,懊恼自己冲动。
岑氏在屋内踱步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周夫人一同去了赶月居。
路上她还在同周夫人好声念叨:“你可得帮我多说几句好话,万一那丫头对着我甩脸色……”
周夫人有些无奈,“大嫂,宁离她不是这样的孩子,你昨日确实做的太过分了,此事她本不是故意的啊。”
“那……我不是着急嘛,我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先前撒谎不说,还不敬母亲,要不是这回我都不晓得她父亲是徐老的弟子,圣上尤爱徐老的画,养她这么久,也该出出力了。”,岑氏嘀咕着。
周夫人真想扶额了,她闭嘴不再说话。
宁离正在屋内作画,自孟岁檀离开后,不肖一会儿,便有许多侍女浩浩荡荡的来了她的院子,还添置了许多东西,譬如暖炉、绒毯、上好的兔毛围脖。
侍女们嘘寒问暖,灶上时刻温着汤水,防止她饿,宁离没什么感觉,只觉得不安,她被人伺候着浑身都难受。
“女郎女郎,大夫人和二夫人来了。”,阿喜急急忙忙的进屋小声说,宁离蹙眉,“就说我生着病呢,见不了人。”
日日来找茬,当真是没完了。
“不是不是,大夫人是来看望您的,她说昨日下手没轻重,特意带了些补品来看望您。”,阿喜满脸不可置信。
宁离愣了愣,眉头拧的更深了,她可不信岑氏有这么好的心,大约是有别的筹谋,她不动声色:“哦,那便叫进来吧。”
岑氏不自然的随同周氏进了屋,宁离裹着大氅坐在床榻上,神色苍白,脸颊一侧的青紫还在,可见岑氏那日用了多大的力气。
“你……身子可好些了?”,岑氏干巴巴的问道。
“托婶母的福,好多了。”,她语气算不上好,平平淡淡,也不热络,叫岑氏好一个没脸。
“好多了便好,瞧,你婶母给你带了上好的人参,同乌鸡炖了汤,最是滋补,我瞧着你身子太虚弱,该好好补补才是。”,周夫人打着圆场。
宁离敷衍着道了谢,一时无话可说,三人陷入僵持,岑氏眼看着到了不得不说的境地,硬着头皮赔笑:“皎皎啊,婶母昨日确实太冲动,不该动手的,只是你瞒着家中这样大的事情,婶母也是一时心急,你会体谅的,对吧。”
岑氏试探的看着宁离,宁离恹恹的说:“婶母到底要说什么,直说罢。”
“你得贵妃青眼,没准儿不出几日贵妃便会宣你进宫,按理说,你有了前程固然是好的,只是孟府养你一场也不容易,可别提岁檀了,你自小,穿的、吃的哪一样不是和臻娘一样,我们都是把你当嫡女养的。”
“可是你阿兄的境地你是不知道,太子还在关禁闭,你阿兄遭朝臣虎视眈眈,稍有不注意就会被拉下马,那他的前途可就毁了,婶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忍心看着你阿兄这般吗?”
岑氏说的颇为委婉,暗示意味十足。
宁离明白了岑氏的意思,她说岑氏今天怎的态度变的如此之大,合着是怕她攀上舒贵妃说出对孟府不利的话来,舒贵妃巴不得看孟府失势,太子好少一大臂膀。
所以特来试探警告她。
宁离的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冷的瑟瑟发抖,后背发麻,泛着青的手藏在被子下死死地攥着。
所以孟岁檀昨日来,也是为了这个。
他怕自己害他。
对她态度突然转变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堵住她的嘴,原来是这样。
周夫人看着宁离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心头一咯噔,示意岑氏莫要再说了。
但岑氏没有看到她的眼神,继续絮絮叨叨:“此事因你而起,无论如何也当是要由你来解决才是,原本我想叫你去扬州避避风头,但,若把你送出去了,届时舒贵妃和庸王定会怪罪,连你母亲也会被连坐。”
这一句话,如一盆冷水浇在了宁离的心头,所以她不能离开京城。
可,不离开京城,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宁离视线木然的看了过来,岑氏登时噤声,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视线,竟无端叫她有些心虚,可转而一想,她说的没错,本就是她搞出来的事,该她承担责任才是。
想到此,她定了定神:“你觉得呢?”
宁离头很痛,她害怕,害怕未知,害怕舒贵妃真的降罪她母亲,降罪她,她只是个小女郎,为什么都来怪她。
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前面是万丈悬崖,宁离却被推着走了上去。
“我知道了。”,她低低的应了下来。
她要是不应,不知道还要有多少指责和麻烦接踵而来。
岑氏看她应了下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周夫人却担心的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二人离开了赶月居,屋内无人后,混沌和惊惧埋没了宁离,她呆坐了半响,眼眶渐渐有些模糊,她无意识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何时早已满脸的泪水,半响,屋内响起了阵阵呜咽声,宁离忍不住哭泣,她就是太害怕了,身后无人撑着,惶惶的面对不知明日的未来。
她无端想起了幼年时总喜欢把她抗在肩头的长辈们,大约现在也早就不记得她了,也想那个虽然淡漠却暗暗关心她的圆真住持,那三年,她状态不好,整日恹恹,圆真住持会默不作声的在她身旁诵经,也不说话,也不劝她,就是呆在那儿陪着她。
至少她知道圆真住持待她并无算计,也不会因为她做了不好的事情便嫌弃她。
可佛爱众生,这样的怜爱并非她独有,没了她,也还会有别的人。
这也是宁离不想让自己去索取却又忍不住回去看望他的缘故。
宿泱有高氏,孟令臻有岑氏,她什么也没有,宠她的弃了她,亲近她的远了她,大约她就不该来孟府,不该来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
果然,如岑氏所说,没过几日宫中便来了传召,舒贵妃要见宁离。
孟府心悬了起来,孟老太太不放心的问岑氏:“你当真同她说清楚了?万一她变卦如何?”
“母亲便放心罢,我瞧宁离不是那种女郎,说来也可怜,放她入宫独自面对贵妃,宫规什么的大嫂嫂也不知道教教她,若是惹了贵妃厌弃可如何是好。”,周氏暗自翻了个白眼,呛了岑氏几句。
岑氏被人揭开了面具,听周氏这样说,面色微微不自然,却不知如何反驳。
孟岁檀只知道他母亲去寻了宁离,听说还带着补品,二叔母还随同在侧,他便放心了不少,大约是以为岑氏想通了,就算拉不下脸有周氏斡旋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恰逢太子解了禁,他便急匆匆的进了宫。
宁离独自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外面风刮的脸生疼,她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还冷得很,手脚冰的麻木,心里紧张的发慌面上却不显。
直到马车拐入宫道,停在宣德门前,贵妃宫里来接应的宫令已经等在门前了,她局促的下了马车,想说几句漂亮话,但却也只憋出一句:“宫令久等了。”
徐宫令笑了笑:“女郎随奴婢来罢。”
宁离跟随在徐宫令身后,踏入了高大幽寂的宫门。
“咱们贵妃娘娘格外喜爱宁小娘子的画呢,那拨浪鼓整日窝在手里逗弄肚子里的小皇子呢。”,徐宫令和煦的同她搭话。
“不敢,民女拙作,大多是民女的妹妹所制。”,宁离谨慎的回答,天气冷,后背竟冒了一层汗出来。
“宁小娘子客气了,能被徐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不是寻常人能得到的待遇。”
宁离勉强笑了笑,她其实想说也就几年光景,三岁到八岁的日子太久远了,她几乎已经有些模糊了,也许久未见徐老了,大约他还在生自己父亲的气。
二人正在说话间,身侧擦肩而过一道身影,却恰好捕捉了关键的字眼,绯红的身躯微微一顿,不可置信的转过了身,看向了那道瘦弱的背影。
“小……小九?”,浑厚的声音落在了宁离的耳边,叫住了正在前进了二人。
宁离怔了怔,恍惚的回过了身,来人身着绯色官袍,面容瘦削肃然,年纪瞧着大约在而立之年,眸中却泛着激动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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