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满屋寂静无声。
沈子衿镇定地抬手,端过茶杯喝了一口。
没错,哪怕他手抖成帕金森,小侯爷说自己镇定,那就是镇定。
茶杯里的水已经凉了,清新凉意有助于提神醒脑。
沈子衿:啊,杯子里的确是水,不是酒。
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把酒错当成水喝了,自己此刻没醉没疯,真不是在做梦。
沈子衿抖抖索索,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其余人心惊担颤看着那要摔不摔的杯子,在它成功回到桌面后都不由松了口气,替存活的杯子捏了把汗。
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他俩不对劲啊。
白君行看看楚昭,又看看沈子衿,最后轻声道:“那个……小侯爷,所以暗语到底是哪几个字,我好记着。”
沈子衿游魂儿一般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把完整的句子写了下来。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白君行慢慢念完,不解其意,但记倒是好记,“好,我背下了,若真要求援,我就给您和瑞王殿下写信,将这话藏在诗词或歌赋里。”
白君行说完,屋内又再度陷入诡异的沉默。
沈子衿和楚昭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但看起来,似乎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某种问题。
二皇子楚照玉看了看魂不附体的秦王夫夫,轻声道:“子衿,六弟,你们俩是还有什么事要处理?若是如此,可提前回去。”
他们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楚昭刚才剥虾也就是给沈子衿当零嘴慢慢嚼着而已。
作为践行宴主角的白君行也赶紧道:“是呀,而且王妃身体不好,切忌情绪大动,勿要伤身。”
沈子衿和楚昭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侍卫们带着沈子衿从大门离开,他几乎是飘着出去的,楚昭是翻窗来的,自然也得翻窗走。
他刚起身,周丹墨连忙捧出两本书:“哎哎稍等,这是我和君行的最新力作,还没大量印刷呢,先给你和侯爷尝尝鲜,好东西,记得看。”
这可是以沈子衿和楚昭为原型的话本,得让正主品鉴品鉴,看看还有什么不足,方便日后改进。
楚昭心思不在这儿,随意往怀里揣了就走。
秦王府的马车里,沈子衿和楚昭重聚,两人却都没有开口。
明明有千言万语争先恐后想要出来,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太急了,所有话都卡在喉头,反而半天哽不出一个字。
马车骨碌碌行驶在路上,车内安静如鸡。
沈子衿靠在车厢上,千头万绪汹涌澎湃,恍惚了半天,脑海中跟放电影似地重复方才的画面,却突然有句话脱颖而出,大写加粗冒了个头。
沈子衿神游天外惊坐起,啊了一声:“你没参加义务教育,那你岂不是文——”
楚昭本来也是万般激动不知从何开头,闻言霎时回神,飞快抢断:“我可不是文盲!”
沈子衿闭上嘴,轻轻瞧着他。
楚昭深吸口气,不能放任这种误会:“真的,我受的是英才教育,穿来的时候十三岁,研究生毕业,不穿的话,都该接着读博了。”
竟是个学神!
活的!
沈子衿肃然起敬,同时他注意到另外的重点:“你穿来的时候才十三?”
“嗯。”楚昭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是十三从现代过来的,这具身体当年也才十三岁。”
那楚昭岂不是已经在大齐生活了七年!
沈子衿愕然:“我才过来不久,就是赐婚圣旨下达的前十天。你穿的时候现代是哪一年?”
楚昭报了个年份,沈子衿也说了个数,二人一对就发现,居然是同一年!
奇了,明明是同年穿过来,一个已经待了七年,一个却刚到,时空错了位,让他们在现如今才相遇。
沈子衿抿抿唇:“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沈子衿已经是个成年人,楚昭刚过来的时候,只是个孩子啊。
楚昭笑了笑:“我其实很少去回想先前过的什么日子,因为其中的苦闷谁都不懂,连二哥三哥他们也不能说,因为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不过现在,他竟然多了个从内到外都最懂他,什么都不必再隐瞒的人。
知道世界上有另一个穿越的,楚昭惊讶之后,就是高兴。
若是能早些遇见,惺惺相惜,或许当初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
“王爷,你……慢着,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沈子衿截断了原本要说的煽情话,“那所谓的军营‘老神医’,市面上流通的青霉素等这类新药,还有玻璃和橡胶的东西都是?”
楚昭颔首:“对,都是我做的,老神医是放出来的幌子,因为这事儿最不好藏,得编个故事,免得皇帝起疑。”
难怪,难怪,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原著中没有提到楚昭争权夺利,而如今的楚昭这么积极跟哥哥们一起政斗,那是因为楚昭跟他一样,都是穿的。
还是个非常能干的天才。
所以目前为止公事这么顺利,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不过看得出楚昭不怎么擅长官场谋算,这很正常,人各有所长,不是谁拿了剧本都能打出he。
这下可省心多了,而且他也终于不用担心提前剧透而引起猜忌,可以在楚昭面前肆无忌惮讲出自己各类计划了。
就同楚昭的心情一样,沈子衿也很高兴,在以为“老神医”是穿越者时,他都在第一时间打听消息,更不用说穿越者如今就在眼前。
还是个如此合拍的小伙伴。
老乡见老乡为什么会两眼泪汪汪?
答:喜极而泣。
他俩虽然没哭,但也是真开心。
沈子衿轻轻呼出一口气,松下肩膀笑笑:“看来你和其余皇子早就在开始准备,我还担心你真跟原著一样不争不抢,走条危路呢。”
岂料楚昭一愣:“什么原著?”
沈子衿放松一半的肩膀顿住。
沈子衿:?
沈子衿也愣了:“我们穿的地方是一本书里啊,当然有……”他看着楚昭神色几变,咽了咽嗓子,声音放轻了,“你不知道?”
马车圆润的车轮停了,秦王府大门正在招手。
沈子衿和楚昭两人踉踉跄跄下了马车,症状比在酒楼里更加严重了。
楚昭望着天,喃喃自语:“世界居然只是本巨大的小说……”
巨大的小说是什么鬼?
沈子衿则看着地,声音嗡嗡:“原来剧本金手指只给了我……”
白枭瞧着他俩的模样,忧心忡忡拉着黑鹰的袖子:“黑鹰哥,王爷和侯爷的样子怎么这么像中邪啊?”
小孩儿话本看得多,对精怪有敬畏,此刻往那方面一想,令人害怕。
黑鹰捂了捂他的嘴:“别瞎说。”
白枭把黑鹰的手扒拉下来:“可他们从锦绣阁里出来后就这样,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神情也不对啊!”
跟丢了魂儿似的!
小甄在旁边小声道:“虽然我们听不懂,可我看王爷和侯爷互相是能懂的。”
既然他们能懂,就没问题。
小甄:这就是夫夫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沈子衿和楚昭一个看地一个看天,魔怔完了,四目相对。
沈子衿:“继续聊聊?”
楚昭果断:“聊!”
两人默契十足进了明月轩,楚昭想了想,让小甄给他拿了壶酒,而后让周围所有人都退下了。
楚昭先闷声干了一杯,酒跟着情绪利索吞进肚子里,冷静不少。
“所以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我们穿进了一本小说里,按照原著剧情,秦王会死在首辅和次辅的争斗里。”
楚昭一直还以为自己只是穿到了某个奇异古代,合着原来是穿书啊。
沈子衿拿过酒壶,给楚昭斟满第二杯:“对,但现在次辅已经没了,等首辅也下去,你也就安全了。”
楚昭端着第二杯酒,没急着喝:“所以你做我的谋士,是想救我的命。”
沈子衿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嗯,只有这样,才算得上报答。”
“你这么聪明,即便没有我,也迟早从殷南侯府脱身,我对你的好,可抵不上救命之恩。”
沈子衿以为楚昭又要劝自己说什么不用报答的话,却见楚昭朝他举了举杯:“现在是我欠你了。”
原著的秦王死在首辅次辅手里,现在次辅因为沈子衿的筹谋提前没了,也就是说,剧情已然被他改变。
楚昭眼中带着浅笑,看得沈子衿面颊一热,忙放下酒壶,捧起自己的茶杯来缓解又开始乱扑腾的心口:“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只许你报答我,不准我欠你啊?小侯爷,这可不行。”
楚昭端过杯子跟他碰了碰:“你还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实现。”
难怪他跟沈子衿一见如故,原来不止是性情相投,还因为他们都是沐浴在社会主义光芒下长起来的好红苗。
他们是普通人,却也是特殊的,揣着不敢告诉他人的秘密,有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思想,有时站在热闹的人群里,却觉形单影只,此间如梦。
但他们那么走运,碰上了彼此。
自己会觉得跟沈子衿相处非常舒服,会觉得只要有他在,单调的日子都变得有趣起来,要知道现代社会里那么多人,也不是人人三观相和,能友好相处的。
可他和沈子衿,分明都被彼此吸引了。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而且沈子衿是真的淡薄功名利禄,入官场就是为了救自己。
他都这么喜欢我了,许什么愿我都能满足他。
不管是要什么东西,还是……对我告白。
楚昭在心里道:我都能答应。
他看着沈子衿,等他跟自己许愿。
可沈子衿却捧着茶杯:“唔,我现在没什么心愿啊?”
他攒的钱已经够他退休后好好生活了,身体也健康了,什么都不缺。
而且楚昭要再这么看着他,他就要招架不住了。
怎么能有人分明是安静地瞧着别人,可眸子底下却裹着灼灼的火焰呢?
温柔又热切,铺天盖地却轻轻地裹着他。
这哪是等他许愿,分明是楚昭有话呼之欲出啊。
沈子衿紧张:就算我们是老乡,我也不是随便的人,不是你喜欢我,我就肯定也喜、喜……
沈子衿莫名喜不下去了。
他一半脑子在拒绝,但心脏和另一半脑子已经背叛了他,欢快地蹦跶个不停,让他一想到楚昭可能要告白,就会面红耳赤。
沈子衿目光开始躲闪,手指蜷着,人也往后躲了躲。
楚昭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分明是害羞了啊。
沈子衿肯定也听出自己的意思了,但还是羞赧着不敢说。
那么答案很明显了,果然还是火候不够,自己还需要再对他好些。
虽然沈子衿害羞的样子非常动人,但既然他此刻还没法把告白的话说出口,楚昭虽然会有遗憾,可也不会逼他。
楚昭收回酒杯,浅啜了一口,主动改了话题:“那就先记着,等你有心愿了再跟我说。再跟我聊聊原著的剧情吧,我也挺好奇的。”
沈子衿见话题被拐开了,立刻答应:“好!”
楚昭撑着脸颊,笑:“仔细想想,哪怕先前不知道你是穿的,也觉得跟你聊天最有意思。”
沈子衿也笑:“我也是啊,跟王爷非常投机!”
还很默契!
楚昭:“以我们的关系,你别再一直叫我王爷了,多生疏,叫我名字吧。”
沈子衿顿了顿,王爷王爷的,都喊习惯了,一时间要改口,反而有点别扭。
但他们都是现代人,对着彼此哪需要遵循封建糟泊,叫名字也显得平等且亲近。
沈子衿只停了半秒,就点头:“好,楚、咳,楚昭。”
虽然只花了半秒就立刻决定,但真把这个名字念出来,却有种奇异的滋味。
心口有根弦被轻轻拨了下。
“那我也不客气,叫你的名字了,”楚昭就喊得非常顺口,好听得很,“子衿。”
……名字不该连名带姓吗,你怎么把姓省了啊!
沈子衿:我怀疑他在撩我,有理有据。
糟了,沈子衿突然意识到,楚昭本来就喜欢他,现在发现是老乡后,亲切感暴增,岂不是会更加喜欢他?
把握了一个月的分寸,没把人请出门,反而把距离缩得更短了。
更不对劲的是自己。
刚才心口的弦只是被轻拨,楚昭两个字砸下来,心弦猝不及防,疯狂乱弹,当场表演原地蹦迪。
不是,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儿啊!?
第52章
明月轩内各类灯盏点亮,窗上映着人影,把柔光都掬在屋里。
屋里,沈子衿和楚昭相谈甚欢。
“原著的主角是白大人和展炎啊。”楚昭饶有兴致,“说说展炎还干什么糗事了,我好涮涮他。”
这可真是损友亲兄弟。
楚昭也明白为什么沈子衿对白君行有那么多关注了,活的主角嘛,对于读者来说,可不得好好看上几眼。
自己先前的确是误会了,沈子衿既然早知道白君行和展炎是一对,就绝对不可能还喜欢上白君行。
其实仔细看看,沈子衿跟白君行以文会友,是君子之交,但沈子衿对自己,那可是身家性命都押了上来。
他喜欢的人是谁简直不能更明显,楚昭低调地想。
“原著故事可太多了,一天讲不完,可以先挑些重点说,”沈子衿掰着手指头数,“比如你妹妹不是真妹妹,而是你弟弟。”
“噗,咳!”楚昭猝不及防被酒呛了一下,“什么!?”
沈子衿难得见他大惊失色,嘴角噙着笑:“没错,说的就是东宁。”
“男扮女装?”
楚昭在短暂的惊异后很快接受了事实:“好吧,有那么个亲爹在,这事儿也不离谱。”
把皇子扮成公主,不失为一个提高存活率的方法。
只是他有点担心孩子身心健康:“但他以后不会产生性别认知障碍吧?”
沈子衿想了想:“从原著来看他挺好的,应该不会。”
楚昭放心了:“那就行。”
沈子衿掰下第二根手指头:“再比如……承安帝死后,二皇子登基,但因为心力交瘁,不出几年就英年早逝了。”
楚昭缓缓皱起了眉。
东宁没有心理障碍,但楚照玉是实打实有心理疾病的。
“二哥有心病。”楚昭捏着酒杯,酒中倒映着他肃穆的神色,“我穿来的时候,太子已经没了,我没接触过他,只从旁人口中听到他有多好,跟二哥三哥感情深厚,二哥一直惦记着太子的死和……他的腿。”
他穿来的时候,二皇子腿也已经断了,楚照玉明白承安帝疯了,坚持把两个弟弟接到自己母妃宫里住,尽他所能,用残破的躯体护着他们。
他清了屋子,也不管合不合规制,让三兄弟在一个院里住着,屋子挨着屋子,吃什么用什么,都是一起的。
楚昭穿过来后不久就遇上了几回投毒和暗杀,到了楚照玉身边才好点,夜里睡不好,有几回起来坐着发呆,碰上过楚照玉自己转着轮椅出来,偷偷抹泪。
楚昭藏起来,就听到楚照玉低声哽咽:“皇兄,我怕我护不住他们……”
楚昭想到这儿,又闷头干了一杯酒,在喉头的辛辣中道:“我疑心若不是放不下我跟三哥,他可能早就想解脱了,我在边疆时写信,回京后也常去看他,我和三哥想着法想让他多开心点,可我俩都看得出来,他心病仍在。”
“他不宜过度忧心和操劳,可他又是个爱操心的命,承安帝对你们的威胁是他最大的心病,在这之后,他还要担心朝堂的诡谲波及你和安王。”沈子衿将手指放下,“我要救你,如今也能帮他分担一点儿。”
沈子衿:“所以玉州之行,我也得去。”
沈子衿可不是燕国地图铺得长,只是话到这儿了,正好说出来。
楚昭:“原著里有提到玉州形势?”
“白大人去玉州,会掀开一场震动朝野的大案,玉州官场已经烂到根里,原著里魏长河脱了身,但我已经拟好了让他伏法的方案,省的夜长梦多。”
楚昭定定瞧着他:“有危险吗?”
去玉州亲自跟人作对,那肯定还是有风险的,但是沈子衿瞧着楚昭的眼睛,想起了自己刚跟楚昭签下的“珍惜人生条约”。
抄书虽然无所谓,但能不抄还是不抄得好。
沈子衿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改口:“有王爷帮我,就没什么危险。”
这话听着舒服,楚昭眼神缓了缓:“玉州的情况和你具体想怎么做,说说?”
沈子衿便把形势和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这情形本该像极了给老板汇报方案,但因为他们各揣心思,氛围跟职场不能说毫无干系,只能说半点相同的地方都没有。
沈子衿还得扯着缰绳,防止好好的聊天拐成深夜情感电台。
撇开这一点,两人谈得可谓非常尽兴。
世上知己难找,碰上来电的,根本停不下来。
聊着聊着,等回过神,发现时间居然溜得悄无声息,已经到了该睡觉的点了。
沈子衿意犹未尽,想起了自己大学时的日子:“刚上大学时,大家还不熟,干脆来了个寝室夜谈,趁机认识彼此,那时候也是一直聊到深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没过过宿舍生活,”楚昭道,“还挺想体验一下。”
沈子衿不假思索:“简单,你今晚就可以留下来,我俩——”
慢着!
聊天氛围太好,沈子衿是顺口而出,等他说到一半,蓦地意识到不对,立即住了嘴。
但为时已晚,关键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沈子衿心里哀嚎起来:在明知道楚昭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邀请楚昭留宿算怎么回事啊!!
完了完了,说出去的话为什么不能再吞回来啊啊啊!
新婚之夜他俩可以睡一张床上,是因为那时他们还非常纯洁,可今非昔比,一旦意识到楚昭喜欢自己,沈子衿就不可能再把他当成躺在自己身边的木头。
是的,沈子衿思想已经不纯洁了。
楚昭的心也不干净了。
不干不净,他们已经回不到最初了!
看看楚昭,这人不仅存在感极强,拥有八块腹肌,还暗恋自己。
如果再只穿里衣和自己躺在一块儿……
沈子衿打了个颤。
这画面根本不能想!
楚昭就见沈子衿话说一半,骤然卡壳,神色还变得非常精彩。
楚昭一乐。
他可没觉得沈子衿在玩什么欲擒故纵,他看得出沈子衿是脱口而出后,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沈小侯爷做事大胆,唯独对着自己的时候,可真容易羞赧退却。
这就是所谓的,由爱故生怖?因为在乎,所以小心翼翼。
楚昭感觉心口被小猫爪子挠了挠,又软又烈,沈子衿被自个儿的话卡得进退两难,楚昭可以帮他一把。
楚昭:“好啊,我留下。”
沈子衿猫躯一震。
楚昭看在眼里,心头已经把猫揉了个遍。
可爱,想rua。
楚昭揉着猫,指了指屋内的软榻:“我睡那儿就行。”
他可没准备让沈子衿尴尬。
而沈子衿,他那在正事上聪明的脑袋瓜此刻才呆呆反应过来:对啊,楚昭留宿,但不是非得跟自己挤一窝啊。
他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想着要躺一块,还半天找不出个解决办法?
沈子衿:……我真傻,真的。
沈子衿痛心疾首,深刻反省,然后赶紧道:“不不,你睡床,我去睡榻上。”
“是我想体验宿舍生活,哪有让你睡榻的道理,而且我不择床,什么地方都能睡得惯。”楚昭,“万一你睡榻上失眠,我良心可过不去。”
有点道理,但不多。
沈子衿还想说什么,楚昭就道:“好了,你就当让让我,不然再争下去,我们今晚还睡不睡了,嗯?”
楚昭尾音压得很轻,哄人似地,他嗓音本就磁性,这么“嗯”一声,跟带了钩子一样,勾得沈子衿耳根子一苏,差点腿软。
沈小侯爷暗暗心惊:……楚昭撩人的本事有点厉害。
楚昭看沈子衿不再吱声,便愉快敲定,他推门出去,朝侯在外面的孟管事道:“孟伯,给我拿套里衣过来,今晚我就在明月轩歇下了。”
孟管事一震,而院子里顿时噼里啪啦如下饺子一般,砸落了一地的侍卫。
楚昭:“……你们干什么呢?”
其余侍卫原地跳起,打着哈哈说没事,快速重新躲回阴影里,坚守岗位,当无事发生。
只有白枭还目瞪口呆留在原地。
王爷要留宿在侯爷卧房里!?
震撼白枭一整年。
白枭呆滞的目光慢慢发亮,他逐渐理解了一切,原地蹦过来就要朝楚昭说什么,却在半途被黑鹰揪住了命运的脖颈,捂着嘴拖了回去。
白枭:“唔唔!”
黑鹰朝楚昭一点头:“没事,小孩子我看着,王爷您继续。”
早在发现楚昭对沈子衿根本没有分寸的时候,黑鹰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什么对爱情没有兴趣?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黑鹰冷静地问:“需要侍卫们都撤到院子外吗?”
“撤什么撤,”楚昭道,“照旧啊。”
“是。”
黑鹰答完,提着白枭就消失了。
孟管事从震惊中回神,眼中满是欣慰:“好的王爷,我这就去。”
王爷终于要有名副其实的王妃了啊!老朽甚是欣慰。
而小甄捂着嘴,险些喜极而泣。
甜,太甜了。
小侯爷新婚后就生了病,身体一直不见好,王爷必定是怜惜他身体,所以再不同房,但现在小侯爷身体好了,所以!该有的都得有!
小甄抹了抹泪:不容易啊。
小甄按着心口退下了。
沈子衿在屋内问:“刚才外面怎么了,好大的动静。”
砰砰砰好像砸了一地什么东西。
楚昭:“侍卫脚滑,掉院里了。”
沈子衿:“集体脚滑?”
“嗯。”楚昭往明面上无人的院子里扫了一眼,“可能最近练少了,看来还得加训。”
暗处的侍卫们脖子一凉,不敢吱声。
主子的瓜果然不能随便吃,嘤嘤嘤。
第53章
楚昭等到里衣后,两人准备轮流去后面浴室泡澡。
“哦对了。”楚昭泡澡前从怀里摸出周丹墨给他的两本话本,“周公子白大人最新力作,给了我两本,你留一本看看。”
相处了这么久,楚昭也知道沈子衿会看话本解闷,有时候他从巡防营下值,路边书摊上看到有意思的故事,还会给沈子衿带两本。
沈子衿只当是寻常话本接过:“好。”
过了一会儿,两人都洗漱完毕。
沈子衿泡得舒舒服服,喟叹:“浴室真是伟大发明,你能把这搬到古代,必须点个赞。”
楚昭从柜橱里抱枕头被子:“大齐的浴房实在太不方便了,离卧室老远,冬天洗完澡还得从院子里过,而且要热水就得等烧,中途要加,得有人在旁边瓢盆木桶伺候,我反正是不习惯。”
软榻很长,装得下楚昭的大长腿,只是不宽,翻身不太方便,好在楚昭睡觉不会乱打滚,问题不大。
熄了灯,两人在各自的位置躺下,屋内灯火一灭,寂静的夜笼了过来,无论是老乡相认的激动还是完善计划时飞速转动的思维,都在夜色中轻轻沉了下来。
一切都变得温柔宁和,两人也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
“你的方案很好,”楚昭道,“提前解决他们,或许也能让二哥的精神状况好些。”
沈子衿平躺在被窝里,轻轻嗯了一声。
楚昭盯着房梁:“说了这么多,还没说到你呢。”
沈子衿瞧着床顶帐子的花纹:“原著中沈子衿没什么戏份,他身体不好,也不知道后来过得怎么样。”
楚昭:“你自己呢?”
“我?我就是个普通上班族,现代社会小螺丝一颗,不特殊,也没什么有趣的故事。”
楚昭把手臂垫到后脑勺下:“我刚来的时候,特别想回去,后来发现烦躁也没办法,原地变不出传送门来,才慢慢学着放下。”
沈子衿缓缓眨动了下眼,乌黑的睫羽轻颤,眼中没什么波澜:“我没什么留恋,到哪儿都行,倒是省了犯愁,只是没网络没手机电脑,室内娱乐减少太多,一开始不太习惯,过两三天也就适应了。”
楚昭闻言不禁微微侧头,瞧着床榻的方向。
若是有良善的父母、朋友或者恋人,不至于对原本生活的地方没有半分留恋,沈子衿说得这样淡,说明他在现代过的不是什么好日子。
沈子衿把话停在这儿,就是没有深聊自己现代经历的意思。
楚昭没有揭人伤疤的打算,等日后什么时候沈子衿想说了,他可以当沈子衿树洞。
夜谈确实很神奇,黑灯瞎火,也犯不着刻意去看对方,话语间一点细微的语气或者呼吸都会被放大,可情绪又流淌得那样缱绻,沈子衿嗓音如涓涓流水,慢慢把他心脏浸没。
让人从里到外都非常放松。
楚昭收回视线:“嗯,习惯了也还好。”
沈子衿:“说起来你还做出了哪些东西?”
“嗯……我在外还有个小宅子,被改成了实验室,地方很偏僻,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带你看看。哦,我还把枪也做出来了。”
沈子衿倏地翻身,黑暗中睁大了漂亮的眼:“你把枪都做出来了!?”
枪支刚组装成功那晚,楚昭没什么成就感,但沈子衿的语气却莫名让楚昭不存在的尾巴一晃,狮子抬起下巴,矜持道:“嗯。”
“不好做,找矿山、冶金,还有制造,样样都是大活,还得瞒着皇帝,光是准备工作就做了几年,失败次数不胜枚举,如今即便能批量产了,也就能得个十几二十支。”
“那也很了不起。”沈子衿真心实意道,“你会的东西可比我厉害多了,说你是大齐的守护神还真没错。”
楚昭虽然被沈子衿夸得有点飘飘然,但没飘过头:“术业有专攻啊,你的那些法子我就想不到,这方面你比我更干,那晚在猎场你脑子转得那么快,当时我就在想,我天,厉害啊。”
沈子衿:“那还是你更厉害。”
楚昭:“是你。”
“不不,是你。”
“明明是你。”
沈子衿坚持:“你。”
楚昭也不让:“你。”
两人你来你去,“你”了半天后,声音忽的一顿。
片刻后,两声轻笑在房间内低低响起。
沈子衿:“噗。”
楚昭:“哈哈,我们是准备念到天亮吗?”
沈子衿含着笑往被子里缩了缩:“那还是不了。”
“我也退一步,算平局。”楚昭也乐,“我们都厉害。”
沈子衿忽然很想看看楚昭此时的表情,他偏头探过去,院中的宫灯和月光隐隐透进些光辉,非常浅,东西看得并不分明,沈子衿根本看不清楚昭的脸。
但他知道,楚昭此时此刻也在瞧着他。
无声的暧昧忽然钻了进来,沈子衿在什么都分辨不明的情况下,心口却被悄悄一撞。
白天楚昭过于专注瞧着他时,他会受不住地躲开,但在看不清的黑暗里,模糊了界限,隐秘的藤蔓悄悄滋生,克制又大胆地缠绕上来。
夜半枕畔低语,谁家心思难量。
楚昭平时就敢那样注视自己,此刻他又会是什么视线呢?
沈子衿抿抿唇,眼前是屋里模糊的影子,脑中是灯下楚昭盯住自己的模样。
偏偏这时候,楚昭低声道:“子衿,睡着了?”
刻意压低的嗓音荷尔蒙爆棚,把沈子衿心口缠着的藤蔓一拉——
沈子衿猛地翻身背过身,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急促又短暂,听着不像困了,但声音被枕头一闷,闷去了沈侯爷所有的锐气,听起来格外地……软乎。
楚昭深呼吸,按捺下了想揉猫的手指头。
“困了就睡吧,晚安。”楚昭哑着嗓子说。
沈子衿:“……晚安。”
楚昭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更有磁性了!
沈子衿红着耳朵愤愤把被子一拉:碎觉!
在外面守夜的侍卫们没事干,暗搓搓开始打赌。
侍卫甲:“你赌多久?”
侍卫乙:“敢拿主子打赌,吃熊心豹子胆了你,我赌一个时辰。”
侍卫甲:“这么保守,那我押两个。”
侍卫丙:“要玩就玩大的,我猜一个晚上!”
其余人顿时齐刷刷看向他。
侍卫丙扬起高傲的头颅:“王爷等了这么多年,又不一定只做一回,我看侯爷现在身体也很好,战个整晚怎么了?”
其余人:“嘶,有道理啊!”
于是他们满怀期待开始等。
从灯明等到灯灭,从天黑等到天明。
安静如鸡。
没有木板吱吱呀呀,也没有人声嗯嗯啊啊。
侍卫们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死在了黎明。
众人面面相觑:啊?
什、什么也没发生?
阳光划破层云,却照不亮侍卫们灰败的心,它只好越过窗户,去照亮更多的人。
楚昭还要上早朝,他自然醒的时间比沈子衿早,生物钟很准时。
楚昭起身,顺手就把被褥叠了,还叠成了军中标准的方块,放进橱柜里。
他换好衣服,转了转眼珠,蹑手蹑脚走到床榻边,瞧了瞧沈子衿。
沈子衿正睡得香甜。
左看右看,真是怎么看都好看,一大早就能看到这么漂亮的脸,养眼。
楚昭心情愉悦,伸出手,用指节轻轻戳了戳沈子衿的脸。
他不想打扰沈子衿睡觉,因此戳得很轻,但睡梦中的沈子衿却忽的动了动,轻哼了一声。
楚昭吓一跳,立刻缩回手:不会把人闹醒了吧?
他屏息凝神,安静待在床榻边,发现沈子衿面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又“嗯”了一声,脸还微微有些泛红。
楚昭立刻想到新婚夜沈子衿烧成碳炉的情形,心头一惊,立刻伸手摸了摸沈子衿额头。
呼……还好,体温正常,没发烧。
没生病就行,大概是在做梦。
可惜不好再去戳沈子衿的脸了,万一他梦得浅,真被戳醒,罪过可就大了。
楚昭给他掖了掖被角,对着沈子衿的脸默念:所以什么时候朝我表白啊沈小侯爷。
等表白了,就能光明正大揉猫了。
楚昭掖好被子退了出去,也就不知道,沈子衿还在继续做梦。
他在梦中本来舒舒服服飘着,但不知什么时候,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这里戳戳那里捏捏,然后……揉来揉去。
沈子衿被捏得发软又恍惚,很想张嘴抗议:不是,您揉面团呢!?
但……又还挺舒服。
榻上沈子衿张了张嘴,身子在被窝里忽的一颤,而后他面颊上的红晕散了,眉眼舒展,继续甜甜酣睡。
等沈子衿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他刚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朝空荡荡的软榻上看去,心里刚冒出“楚昭果然已经起了”的想法,就忽的察觉到了不对。
沈子衿整个人一僵,微微睁大眼。
他惊坐而起,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看清被中情形后,沈子衿刷拉把被子猛地捂上,呆呆坐在床头,不可置信。
他,他居然在梦中,去了。
被子里面就是无可辩驳的罪证!
沈子衿本人在欲的方面非常冷淡,而沈世子这个身体,因为常年生病,所以被迫冷淡了多年。
如今被穿来的灵魂养好了,冷淡的身体又行了,厚积薄发,居然趁主人不备,在梦里闹了个大的。
甚至没有给沈子衿冲凉水的机会,悄悄偷跑。
冷静,冷静,正常生理反应而已,而且这个身体常年生病,如今不过是反应大了点而已。
跟昨晚屋子里另一个人没有关系。
绝对没有!
自己梦里也就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都没看清脸呢!
沈子衿深吸口气,无论如何,他得先去浴室洗个澡,把黏黏糊糊的里衣换掉。
沈子衿冲进浴室,认认真真喜好,可等他出来时,却发现小甄已经在屋子里了。
不仅在屋子里,还开始收拾起被褥来了。
那罪证,小甄已经全部看见了。
沈子衿:!!
是,这个点是小甄该来伺候的时间了,沈子衿为了避免自己再睡得太沉叫不醒,因此给了小甄特权,让他早上敲门后如果得不到回应,可以直接进屋。
正常生理状况沈子衿可以坦然面对,但要人洗被他弄湿的被褥,沈子衿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小甄已经把被褥团吧团吧抱起来了,如果此刻再冲上去拦,反而会将自己置于尴尬的悬崖边上。
沈子衿面色努力镇定,被袖子掩盖的手,微微颤抖。
小甄抱着被褥一转身,瞧见沐浴后的沈子衿,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昨夜应该过得不错。
小甄:“侯爷身子可还好?”
沈子衿八方不动应对自如,绝不露出丝毫破绽:“嗯。”
看来王爷有好好怜香惜玉。
小甄一本满足,抱着被褥出去了。
沈子衿在他走后,大松一口气。
好,小甄没有大惊小怪,那么这页就算揭过去了,无事发生,无事……
院外,侍卫们灰头土脸,准备跟白班的兄弟们换班。
昨晚黑鹰让人把白枭换了下去,避免没满十五岁的儿童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但一夜无事发生。
黑鹰也准备换班了,然后,他们所有人都看见,小甄抱着被褥出来,要换洗。
本来已经心死的侍卫们:???
不是,什么情况?
他们负责守明月轩,知道昨天小甄才准备了新被子,按理说不该今天就换,除非发生弄脏被褥的意外事件。
但是,他们昨晚真的没听到声儿啊?
侍卫甲:“我耳朵没聋吧?”
乙丙丁以及其余一干侍卫纷纷摇头:“你刚听我们说话非常正常。”
黑鹰盯着被子,若有所思。
在兄弟们的注视下,他缓缓道:“或许是声音太小。”
其余人:嗯?
“新婚那晚,王爷他们为了让门边的太监听得仔细,摆明是故意把动静闹得大一点。”黑鹰分析,“昨晚不用演戏,他们可能很温柔就完事儿了。”
侍卫们精神一振:是诶,有可能!
他们没有在寝屋正上方屋顶上安排位置,都在隔壁和院墙还有其他地方,主子们在屋内谈话内容他们也听不清,办事的时候小声一点没让他们知道,好像也合情合理!
死了的心又活了!
让我们替终于生米煮成熟饭的王爷击个掌!
在巡防营的楚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第54章
沈子衿早饭桌上多了红豆薏米粥,看着很喜庆。
沈子衿不知道这是厨房为了讨喜特意准备的,只当寻常的菜色用了。
小甄看起来完全没在乎早上发现的罪证,只不过瞧着他时嘴角的笑根本止不住——反正小甄平时也挺爱笑的。
很好,只要没人觉得尴尬,沈子衿也会放过自己。
用过早饭,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沈子衿在王府花园的小亭子里消磨时间,翻开了话本。
沈子衿把玉州的计划都告诉了楚昭,虽然他们两个穿越者已经成功会师,但为了不让他人起疑,玉州这个口子得先由白君行来撕。
以白君行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他的信应该就会到了。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沈子衿比较清闲。
在次辅倒台后,承安帝边提拔新的臣子,边给了楚照玉一点便利,让他充当临时牵制者的作用,昔日被权臣们认为不过傀儡工具的王爷,明面上也终于有了点实权。
而沈子衿不仅是秦王妃,还跟楚照玉交好,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称病在家,但也跟着水涨船高,投来的拜帖和邀请变得越来越多。
沈子衿都没什么兴趣。
有些邀约帖子看似是开了宴供人玩的,但实际上背后用意太明显,去了就是勾心斗角,哪能单纯好好玩。
不如在家看书。
沈子衿手里拿着的,正是是昨天楚昭留下的话本。
周丹墨和白君行最新作品,封面没有十五禁提醒,看着很正常。
不知险恶的沈子衿翻开了话本。
入眼首先还是插图,画得绝美,但这次的风格和周丹墨以往有点不太一样。
众所周知,周丹墨爱画美人,他对脸很执着,每每作画,必然要把脸蛋漂漂亮亮露出来,但这回他画得很写意。
背景十分精美,人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反正就没有完整的正脸。
改风格了?沈子衿想,不过依然挺好看的,画工出色。
接着他翻到了正文。
这是本情爱故事,俩主角分别叫申小锦和林召。
直到这里,沈子衿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但等继续看下去,他就察觉了问题。
申小锦出生在富贵人家,但不受爹和后娘疼爱,还有个刁难他的大哥,身体不好,在偌大的宅院中苦苦挣扎。
爹和后娘为了不给他分家产,把他许给了男人,名叫林召。
沈子衿:“嘶……”
林召是个商户的儿子,传闻他性情暴戾,但新婚当天,冲冠一怒为蓝颜,对申小锦极好,踹翻了申小锦大哥,亲自背着他出门。
沈子衿:……不确定,再康康。
新婚之夜他们缠缠绵绵,由于并非十五禁,所以具体过程简单带过,第二天,申小锦就病了。
沈子衿微微捏紧了书页。
中间省略各种恩爱宠溺片段,等申小锦病好后,林召带着他去参加朋友聚会,两人分别对了诗。
这个时间段和沈子衿楚昭并不相同,但是,但是!
重点来了。
书中两句诗跟沈子衿和楚昭当初留在定国公府的诗句并非一模一样,但保留了“咸鱼”和“困”,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事已至此,沈子衿已经完全确认,这个话本原型就是他和楚昭!
申小锦、林召,合着原来名字都是照着他俩来的。
不是,白大人你怎么还跟着周小公爷胡闹啊!
而且写得完全不像。
他才没有依偎在楚昭怀里殷殷切切什么的,脑补得太过分了。
大概也是怕真被民间其余人猜出原型,毕竟承安帝还活着呢,后面的情节就纯粹是凭空描写,直接让两人一脚踩进了某个桃花源,在那里展开了新故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居然奇异地贴上了人设,因为他和楚昭都是穿的。
如果不知道申小锦和林召是谁,沈子衿大概还能津津有味看下去,可一旦知道写的是自己,看着书中两人互诉衷肠恩恩爱爱,沈子衿就浑身不对劲。
因为真的很容易代入楚昭的脸。
楚昭握着自己的手,温和又坚定地说情话什么的之类的……
沈子衿:咳!
他猛地阖上话本,深呼吸,这书是看不下去了。
话说楚昭看了吗,他会有什么感想?
周公子是真不怕秦王拿他试刀啊。
难怪都不敢细画人脸了,摆明了目前还不敢太张扬,只是当初去定国公府参加过赏花宴,听到过那两句诗的人如果买了话本,肯定会联想到秦王和秦王妃,但人数不会太多,这些世家子,真认出来了也不会去到处嚷嚷。
“侯爷。”
孟管事的声音响起,沉思中的沈子衿一个激灵,吓得他差点下意识把话本藏起来,但好在他立刻稳住了,只是手指蜷了蜷。
沈子衿一如寻常:“孟伯,何事?”
孟管事:“宫里的旨意,明日太后去白龙寺礼佛,要带着您和东宁公主一起。”
白龙寺就在城西,里面出过不少高僧,寺庙香火也极旺,里面的大师偶尔还会被请进宫中讲经,很有名。
沈子衿:“好,知道了,王爷……”沈子衿顿了顿,生疏地改口,“楚昭那边,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孟管事听到称呼的变化,会心一笑:“是。”
哎呀,这货真价实的小两口就是不同啊,瞧瞧,都能直接叫上名字了。
沈子衿觉得,今天不管是小甄还是孟管事,好像都笑得……特别慈祥。
孟管事走后,白枭翻身下来,一双眼睛也笑眯眯。
好在这小孩儿脸上是真看不出慈祥痕迹,不然沈子衿就要生疑了。
白枭被黑鹰叮嘱过,别缠着沈子衿和楚昭问昨晚的事,小孩子少打听,可不管怎么说,王爷昨天跟侯爷睡一屋了啊。
又不是新婚时候需要演戏,既然不是演的,那就是真的。
王爷和侯爷果然还是走到一起了!
白枭嘿嘿笑:“侯爷,我知道王爷喜欢的人是谁了!”
沈子衿警铃大作:“我——”
“对啊,就是侯爷你嘛!”白枭抚掌,“真相大白!”
沈子衿:……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白枭说的话也没毛病,这事儿他也已经知道了。
沈子衿轻咳一声,竖起手指:“嘘,我们知道就行,你别去他人面前说。”
白枭心道但王府上下应该都知道了啊,不过他依旧很听话,点头如捣蒜:“嗯嗯!”
他瞧见沈子衿按着的话本:“咦,是新话本啊,侯爷不看了?我能看看吗?”
沈子衿倏地把话本一收,将桌上的蜜饯推过去:“这个不适合你看,以后有别的话本再说,吃糖。”
白枭:“哦哦。”
有糖吃的白枭好哄得很,沈子衿悄悄松了口气。
下午楚昭回来,沈子衿说了礼佛的事后,还是决定跟楚昭商量:“周小公爷的新话本已经开始售卖了吗,如果没有,能不能让他停下?”
话本在楚昭手上,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楚昭还没看过:“嗯?怎么了?”
沈子衿一言难尽:“里面内容不太合适。”
楚昭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知道,我差人去问问。”
写什么了?他待会儿回院子里就看。
昨晚楚昭留宿,今日众人都以为两人要继续恩恩爱爱,因此满怀期待。
今天开始加训的侍卫们显然很会苦中作乐,反正训练已经翻了倍,吃瓜就要够味!
晚饭用完,王爷和侯爷起身,好,接下来他们就会——
就会互相一点头,沈子衿往院内,楚昭往院外。
侍卫们:??
啊,不是,王爷怎么又回自己院子了啊?
侍卫甲:“这么克制的吗,不都说会食髓知味?”
侍卫乙:“废话,那可是王爷,再说侯爷明天还要去礼佛,他怎么舍得折腾侯爷。”
侍卫丙:“就是,所以我赢了,拿来吧你!”
楚昭回到自己院子,瞧着安安静静的屋子,莫名心口也跟着有些空荡荡,怀念起昨晚的场景。
夜间有个知心人在耳边说说话的感受,居然这么叫人念念不忘。
说起来,玉州之行按照沈子衿的计划,会由沈子衿先去,他后到。
中间算算时间,没准得分开十天半月。
他和沈子衿自打成婚后,还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十天半月见不到沈子衿……楚昭光是想想,心头就抽抽地开始冒苦水。
又苦又涩,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滋味。
但偏偏“沈子衿”三个字又是甜的,以至于混到一起,真是百般滋味只有个人知。
还真是特别的体验。
楚昭在房中垂着眸安静站了会儿,片刻后才坐下,拿过了周丹墨给他的话本。
子衿说内容不合适,让他看看是怎么个不合适。
刚翻书时,楚昭表情如常。
片刻后,出现疑虑,书页翻动速度加快。
在“唰唰”的翻书声急速掠过后,楚昭“啪”的一声,险些把薄薄的话本拍出板砖的效果。
“周、丹、墨。”
楚昭冷笑:“好,很好。”
冷到中途,想起这话本已经被沈子衿看过了,楚昭顿了顿,面无表情,彻底收敛成了冰块脸。
他打了个呼哨:“黑鹰。”
黑鹰利索落地现身:“属下在。”
“去国公府,问周丹墨这册话本是否已经大量印刷开始贩卖了。”
黑鹰瞧了瞧书封:“王爷,这个我知道。”
楚昭看向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黑鹰道:“今儿去办事,我在外面已经看到了这个话本,京城最大的书局都上了,小书摊上应该也有,周小公爷和白大人的斋名口碑向来很好,他们的话本基本刚出来,就会被一抢而空。”
楚昭:“……”
秦王殿下威仪赫赫:“是我太纵容他了,给点颜色,染坊都敢开到我家门口了。”
黑鹰:“那王爷,国公府还去吗?”
“去。”楚昭残忍至极,“你去把他房里的美人图都给我缴了带回来,告诉他,人质在我手上,让他去跟书局说,马上把话本给我撤了。”
虽然不知道已经卖了多少,但是能救则救。
黑鹰是专业的,抱拳领命:“是!”
黑鹰走后,楚昭深吸口气,目光重新落在话本上。
写的不像,沈子衿哪有软软呼呼趴在自己怀里,他只会趴在被窝里。
也没有秋水潋滟瞧着自己,羞赧又大胆地握住自己的手,慢慢凑上来——
楚昭:“咳!”
打住。
纯属虚构,虚构得太过分了!
这样的话本怎么能流传出去。
没错,他要斩钉截铁地拒绝离谱话本上市,避免浪费百姓宝贵的银子和时间。
楚昭正气凛然,手指在桌面轻扣,威压很重。
片刻后,正气的秦王殿下又面无表情翻开了话本。
……反正是免费的,他再看看,他要知道后面还有多离谱。
没错,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第55章
当晚,定国公府,小公爷院子里发生了惨无人道的恶性事件。
黑鹰一力降十会,成功在国公府侍卫的封锁以及小公爷奋不顾身阻拦下,卷走了周丹墨最爱的几幅美人图。
不愧是强者中的强者,身手令人惊叹。
黑鹰大获全胜,背着画卷站在墙头,朝嚎啕大哭的周丹墨传达秦王中心思想:“王爷让您去把话本撤了,办好了再来赎回人质,否则——”
黑鹰手掌横在脖颈上冷酷一划,非常吓人。
周丹墨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美人图啊啊啊啊啊!”
定国公府鸡飞狗跳关秦王府什么事呢,反正这事儿是传不到沈子衿耳朵里的。
沈子衿晚上入睡的时候,下意识往软榻上看了看,那儿空空如也,没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也没有磁性入耳的声音。
沈子衿抿了抿唇,翻身拉好被子。
昨天太沉浸,以至于现在屋子空了有点怀念昨晚,并不是不习惯,睡一觉就好了,嗯。
可惜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
反反复复做了些莫名其妙的梦,好在最后勉强有一点时间的深度睡眠,不至于早起时挂上黑眼圈。
沈子衿收拾完毕,带着东宁一起入宫,随着太后车架从宫中出发。
白龙寺被几代皇帝推崇,占地宽阔,殿宇大气,佛身金像都出自名师,慈眉善目,端坐金台,受香火沐浴。
沈子衿是无神论者,但他尊重宗教风俗和信仰,人在这世上总有力不能为的时候,祈求完神明与天地,也得努力活,若是一炷香能换个安慰与浮世喧嚣中短暂的宁静,没什么不好的。
沈子衿随着太后,庄重地在金身前上过香。
太后要与住持论佛,沈子衿便带着东宁在寺庙中走走。
庙中处处绕着一股浅淡的檀香,沁人心脾,东宁对这里倒还挺熟,他不是第一次陪着太后来了,所以虽然沈子衿是监护人,但其实是东宁在领路。
来白龙寺上香的,求什么的都有,升官发财平安顺遂,还有姻缘,世间愿望大抵殊途同归,东宁带着沈子衿转了会儿,来到了一棵挂满红绳的树下。
东宁道:“是姻缘树,据说很灵。”
姻缘树这点已经看出来了,因为树下刚好站着对男女,正在系绳结,妙龄的郎君和姑娘羞红了脸,在树下悄悄勾着手指头,含羞带怯离开了。
沈子衿脑子里不由浮现昨儿看到的话本桥段:
【却见申小锦面若桃花,秋水潋滟,拿红绳轻勾了林召手腕,柔夷软滑,那一眼直望到林召心坎里去——】
打住!
沈子衿头皮发麻,不是,话本有毒!
人家小情侣卿卿我我,你为什么要联想话本,快住脑!
沈子衿狠狠捏了捏手指头,这时候,旁边一个让人静心凝神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施主可是要求同心结?”
寺庙里的和尚们也是要吃饭的,自然也要赚钱,沈子衿这才发现他们在人家卖同心结的摊位前站半天了。
沈子衿赶紧带着东宁把位置让开来:“对不住,小师傅,挡着你摊子了。”
年轻和尚笑眯眯:“无妨。”
这会儿来这边的人不多,很清静,沈子衿视线落到摊上,上面清一水的红绳结,编得倒都很精巧。
小和尚又道:“施主需要吗?一诺终身,两心相同,一双同心结赠与心上人,很灵的。”
沈子衿:“我……”
小和尚:“即便现在用不着,将来也用得上,相逢就是缘,三个铜板就能求得赐福红绳哦。”
小和尚说话不急不躁,声音又好听,这样的销售还真让人厌恶不起来,迎着他锃光瓦亮的脑袋和和煦的笑,沈子衿鬼使神差,还真点头买了一对。
小甄上前付铜板的时候嘴角简直要跟太阳肩并肩。
一对同心结,其中一个必然是送给王爷的啊!
和尚:“阿弥陀佛,多谢施主,愿施主得遇良缘。”
沈子衿脑子里不受控制划过楚昭的脸。
他匆忙收起同心结,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姻缘树的枝叶摇摆,风动,树也动。
午间他们在寺里用了素斋,太后让人带着东宁退下,自己和沈子衿说说话。
太后先是问了问沈子衿和楚昭近况,一些正常的寒暄话,才说到东宁:“东宁在府上如何,有没有给你们添麻烦?”
沈子衿坐直了脊背:“没有,他很乖,读书也很用功,是个好孩子。”
太后眼中盛着欣慰,她已经老了,鬓边白发,眉眼看得出年轻时候美人模样,外貌与心气都已经沉淀在了岁月里。
“哀家年事已高,希望他和兄弟们走得近些,将来在京城,也有人能照拂一二,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也放心。”
沈子衿明白太后的意思:“我常听安、常听二皇兄和楚昭说,太后曾经爱护他们,太后用心良苦,他们都是记得的。”
太后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哀愁与不忍:“哀家能做的终归有限……你们如今都能好好的,哀家便别无他求了。”
太后到底也没直接说出东宁身份的秘密,沈子衿很能理解,如今不确定因素太多,太后不会冒险。
沈子衿陪着太后又坐了会儿,这才打道回府,太后回宫中,沈子衿带着东宁又回了秦王府。
东宁曾经小心翼翼来到秦王府,如履薄冰,如今却已经真正把这儿当成了家,能继续留着,他是很乐意的。
沈子衿回了明月轩,拿出那对同心结,虽然精致,但单看还是有点素,他想了想,让小甄去库房取了一对玉佩来。
一对龙凤同心佩,还是他们的新婚贺礼,沈子衿把上面的珞子换成同心结,这么一看就刚刚好。
沈子衿轻轻摩挲着玉佩,他把同心结买回来又给搭了玉佩,是准备干嘛呢?
自己戴?但无论玉佩还是穗子都是配对的,在外人面前他和楚昭还是王妃和王爷,成双成对的东西如果他有秦王却没有,难免引人乱想。
但如果要送给楚昭……
沈子衿捏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楚昭送给他不少东西,他还没送过东西给楚昭呢。
但一来就送这个,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何况楚昭还喜欢他。
他对楚昭又没有那种、那种……
沈子衿心口扑通扑通。
有个声音在轻轻问他,真的没有吗?
那你怎么就因他一个人耳热,不由想起他的脸,心脏还几次三番背叛脑子,就为他咚咚跳个不停?
沈子衿越想耳朵越热,心口的悸动根本无法忽视,他五味杂陈坐在原地,凉丝丝的玉佩就这么被他搁在掌心里,直到染上体温,被捂得温热。
沈子衿漂亮的眸子里盛着微光,美人如玉,他慢慢摩挲过手里的玉佩,最后缓缓放回匣子里,轻轻将成双成对的物什关住了。
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想了点什么。
但沈子衿在寺庙买了同心结这事,东宁小甄还有随行侍卫都看到了,因此楚昭很快就知道了。
同心结,买了一对,这要送给谁简直不言而喻。
楚昭精神一振!
晚上他去明月轩吃饭的时候,特地专门挑了衣裳,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
除了重大场合,楚昭向来是孟管事递来什么穿什么,难得自己挑衣服,还换了几套,问东问西。
“孟伯,这套如何?”
孟管事闭眼吹:“玉树临风。”
楚昭又换了套:“这身呢?”
孟管事:“英俊潇洒。”
他也不是说瞎话,楚昭的确穿什么都好看。
楚昭对着镜子琢磨半晌,又道:“还是换身庄重点的吧。”
孟管事:在自己家吃个饭,要那么庄重做什么?
楚昭看到孟管事眼里的疑问,没有作声,但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了弧度。
沈子衿要送他同心结,不就等于表白?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当然要注意衣着!
挑来挑去,他最后挑了件瑾瑜流云广袖衫,头戴玉冠,腰系银封,把他身形的优势修饰得一览无余,猿臂蜂腰,腰封位置扎得妙,完美营造出脖子以下全是腿的视觉盛宴。
兼备未完全散去的少年郎君俊逸潇洒,以及青年将帅的稳重豁达。
帅得一塌糊涂。
楚昭总算略微满意了,穿着精挑细选的打扮,去了明月轩吃饭。
然而饭前饭中加饭后,沈子衿别说送了,连言语间都压根儿没提到同心结半个字。
楚昭:?
他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的,两手空空。
嗯?
楚昭:我同心结呢,那不是给我的?
他不信。
接下来的日子,不死心的秦王殿下逮着机会就在王妃面前转悠,试图唤醒某人对同心结的记忆。
比如——
楚昭:“三哥送了对鸳鸯过来,放池子里养着玩,鸳鸯寓意好,”他划重点,“比翼双飞,永结同心。”
沈子衿瞧着新来的鸳鸯在池子里撒欢地游,赞叹:“油光水滑,长挺好。”
楚昭:“……”
再比如——
院里开了两朵并蒂花,楚昭和沈子衿赏花,楚昭:“并蒂双生,同心正好,好兆头。”
沈子衿玉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姝丽无双,真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花前的你分明更美。
楚昭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沈子衿已经赏完花,抛出了新的话题。
楚昭:不是,美色误人,我同心结呢!
就这样一直过了半个月,直到白君行的信寄到京中,秦王才暂时抛开了对同心结的纠结。
不出意料,白君行把暗号藏在了信里。
他分别给沈子衿和二皇子都寄了信,以及一点玉州特产,信中所言都是琐碎的日常事,然后又道见玉州风景秀美,遂作新赋一首,拙作随信奉上,请二位斧正。
白君行也很谨慎,这首赋他当着其余人的面就在外念过,写得很好,玉州许多文人都已经开始誊写流传,因此他写在信里,也没人察觉出问题。
“君行已经在向我们求援,”楚照玉放下信,“赋中几句对云与水急切的描写,分明在告诉我们形势刻不容缓。”
“所以光暗中派几个人去不行,”沈子衿拿出了自己的方案,“不日我就以养病的理由去玉州,帮他一起探查情况。”
玉州气候宜人,养病是个好理由,而且没人会拦,楚照玉觉得这法子不错。
这就是楚昭暂时放下同心结的原因了,沈子衿这一去,就得跟他先分开一段时间了。
沈子衿可以随意出京,但楚昭不行,皇帝就是要把他栓在京城,没有合适的理由,他没法去玉州。
这个理由得由沈子衿给他。
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沈子衿先到玉州,再合理的把楚昭带过来。
沈子衿承诺会尽快,但可能十天才能办成,也可能半个月才能搞定,没法给出绝对日期。
同心结没有,还要跟沈子衿分开,楚昭整个人都沉闷了起来。
不过沉闷不妨碍他操心准备,沈子衿要去玉州,带的东西不能少,车架要用最好的,里面软垫必须舒服,侍卫要点好手,仆从数量不能太少,还要带个好厨子。
楚昭忙前忙后,沈子衿轻轻瞧着他,摩挲了下袖子里藏着的龙凤配。
“皇嫂。”
东宁听说消息,找过来:“皇嫂,玉州之行,可否带上我一起?”
沈子衿松开捏着玉佩的手:“东宁,此行我有他事要办,不是真去养病的。”
“皇嫂最近身体康健,因此听说此事,我就猜到养病只是去玉州的理由。”东宁认真道,“若是带上我,身边有个孩子,看起来更不像是要办什么大事,不是更方便掩人耳目吗?”
东宁觉得以皇嫂的才智,定然也明白这一点。
沈子衿看着东宁,神情渐渐严肃:“此行可能有危险。”
东宁抬手,仰视着沈子衿,个子小小,却毫不胆怯:“我不怕。”
“皇嫂教我论世,言百姓不易,言天下之难,可我观京城,歌舞升平,处处繁华似锦,”东宁目光灼灼,“皇嫂,黎民百态,我想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看。”
皇嫂因为怕有危险,所以不带上他,他很感动,但他也是真的想跨出锦绣金玉乡,去看看真正的众生。
沈子衿沉默片刻,最后伸手,摸了摸东宁的头,轻笑:“你说服我了,好,来吧,东宁。”
东宁自然十分欢喜。
而楚昭闻言,又默默叹气:东宁都能立刻去,他却还得再等等。
要不是承安帝……真是每天对这老东西的厌恶都会多一点。
沈子衿出发当天,楚昭骑马相送,送出京城外十里地,到了十里亭处,护送沈子衿的车队停下,给沈子衿和楚昭告别的时间。
沈子衿掀开车窗的帘子,楚昭就在马车旁边。
沈子衿:“我走了。”
楚昭再不舍,也没法继续送了:“好,万事小心。”
沈子衿:“嗯。”
他深深瞧了楚昭一眼,见楚昭没有先掉转马头的打算,在放下帘子时道:“我让孟伯把一件东西带去你院子了,回去记得看。”
楚昭:“好。”
难不成还留了什么额外的锦囊妙计?
楚昭立在原地,一直等队伍的影子完全消失在他视线里,才骑着马回去。
府里没了沈子衿,明明来来往往还有那么多人,但突然一下子就觉得冷清起来。
楚昭先回了院子,要看看沈子衿给他留的东西。
是一个匣子。
楚昭半边脑子是离愁别绪,半边脑子是正事,想沈子衿到底留下什么重要物品——
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玉佩。
龙凤同心佩中的龙佩,下面缀着红色的同心结。
楚昭整个呆住。
他愣愣看了半晌,木头似地一动也不会动了。
片刻后,他突然着魔般回神,抓起玉佩就往外冲。
孟管事在院中,看到楚昭迎面而来,刚要开口,就只觉一阵风刮过,楚昭人影就闪了过去。
孟管事一愣,随即大叫:“王爷,诶王爷,您要去哪儿啊!”
楚昭充耳不闻,旋风一般往外冲。
去哪儿?
去追马车,抓住沈子衿,狠狠发问——
一声不吭撩完就跑是几个意思,几个意思!!
第56章
楚昭一路策马,劲风扬起他的发刮过他的脸,一口气冲到城外后,才稍微冷静了点,勒马停下。
飞雪没跑尽兴,觉得可以再来几次,打着响鼻晃脑袋。
楚昭胸腔里擂鼓震震,撞得他生疼,恨不能仰天长啸控诉某个人的可恶行径。
沈子衿!!
官道上的人们好奇地看向白马上的英俊郎君,身量颀长,生得又俏,看得能让人心驰神往红了脸,但就是……郎君表情不太对啊。
胸膛起伏,看着像着急赶了路,气息不稳,他眺望远方出神,一会儿春光满面,像情窦初开得了甜头的小伙子,一会儿又失魂落魄,像路边单身小黄狗。
嘶,好复杂,看不懂。
楚昭完全没有被围观的自觉,从衣襟里掏出玉佩,玉佩被焐热了,他伸手擦了擦,又不甘心地捏了捏。
虽说沈子衿脸蛋白皙如玉,但手感可完全不同,沈小侯爷面颊又滑又软,什么玉也比不上。
秦王妃和东宁公主的车架已经过了十里亭,楚昭要是敢光明正大追过去,跑出京城地界,皇帝当天就敢给他好果子吃。
沈子衿是算准了自己拿他没办法。
玩政斗的,心可都太脏了!
百八十个心眼全都用到他身上了,钓得他这些天不上不下。
还好今天为了送行,穿的也是一身很能拿出手的衣服,没有辱没仪式感。
不对,沈子衿这撩完就跑的负心汉,压根儿就没给他仪式感。
楚昭一边浸在蜜罐子里,一边咬牙切齿,恶狠狠想,等我把你逮住,你就等着吧!
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那是我让着你呢!
楚昭冷酷地哼了声,用跟表情完全不同的力道,把玉佩轻轻放进怀里,妥帖地放好了。
他调转马头,悠悠哒哒进城,快到城门口时,他想了想,又把玉佩拿出来,仔仔细细佩戴在腰间,把同心结下每一根穗子都理得整齐顺溜。
守在城门口的巡防营士兵朝他行礼。
王爷刚刚那么急吼吼冲出去,吓得他们以为有什么大事,但结果只在城门不远处立着发了会儿呆,什么都没干,又不紧不慢回来了。
楚昭朝他们点头:“嗯。”
他进了门,墙上今日值守的王副统领下来,王副是个正经人,满脸凝重:“王爷,可是出了什么事?需要人手的话,我等随时恭候调遣。”
楚昭:“没事。”
他瞧了瞧一脸庄重的王副统领,同样正经八百对他道:“你眼神好,有没有发现我跟出城时有什么差别?”
“嗯?”
王副统领眼神确实不错,他巡防的时候,人群堆里小偷小摸他都能一眼抓出来,可他把楚昭上上下下瞧了个遍,也没觉得有什么差别啊。
全须全尾,人好好的,没外伤,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精神气也很好。
王爷是在考验他什么能力?
王副统领又把视线移到马匹上,试图看出点别的什么。
楚昭好整以暇,也不催,任他看,但片刻后,王副统领败了。
“末将愚钝。”王副统领愧疚,“还请王爷指点。”
楚昭:“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看到我腰间的玉佩了吗?”
王副统领一个钢铁直男,这才注意到:“这是?”
难不成是什么很重要的信物?
楚昭满意他的上道:“龙凤佩知道吧,都是成对的,本王一个,王妃一个。”
王副统领认真听着。
楚昭:“王妃亲自系上的同心结,送我的。”
王副统领:所以?
楚昭看着他茫然的神情,恨铁不成钢,但他今天有一半的好心情,能原谅除沈子衿以外的所有人,因此宽宏大量:“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悟了。”
楚昭说完,骑着马悠悠离开。
王副统领原地琢磨了半晌,后知后觉灵机一动:等等,他不会是被秀了吧?
王副统领:“……”
那可是堂堂秦王,杀伐果断的秦王!能干这么不靠谱的事?
副统领恍恍惚。
楚昭今天休沐,沈子衿不在家,他走哪儿都觉得空空荡荡,尤其这狡猾的猫,给了玉佩就跑,跑出京城了还在他心口挠痒痒,闹得他不得安宁。
他坐立难安,出了秦王府,去找他游手好闲的三哥说说话。
三皇子楚锦旭当场应下:“哎哟,我正还想去找你呢,弟媳不在京城,想念吧,无聊了吧,走啊,哥哥带你喝酒!”
两兄弟来到锦绣阁,楚锦旭从他那纨绔标配的后院里带了三个漂亮美人出来,在他们吃饭的包厢,两个弹琴,一个专给他倒酒。
楚锦旭摇着扇子笑:“哎呀,我弟弟暂时成了孤家寡人,可我不是啊,美人们,对吧?”
楚锦旭把这些人挑到后院,最多是装样子的时候搂搂腰摸摸小手,那都是给外人和承安帝眼线看的,除此之外没做过出格的事,还花钱锦衣玉食把他们养着,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
因此这些美人们也乐意伺候他,跟楚锦旭关系是真好,跟着楚锦旭起哄。
被楚锦旭和他美人们包围的秦王:“……”
楚昭本来不想戳他哥的心窝的,可人家都舞到脸上来了,不杀杀他威风简直说不过去。
楚昭指了指自己腰上的玉佩:“三哥,看这个。”
楚锦旭瞄一眼就知道东西不错:“龙凤佩啊,成色挺好的,最近喜欢戴玉佩了?”
楚昭:“子衿给我的。”
楚昭在人数劣势的情况下一招杀出重围:“我王妃给的,你有吗?”
楚锦旭:“……”
美人们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瑞王殿下没有呢!”
楚昭以少胜多,大获全胜。
如果他哥哥懂现代梗,现在立刻就会想到经典表情包,可他哥不懂,唉,这世上最能明白他的还是沈子衿。
沈子衿。
楚昭念着这个名字,喝了杯酒,想来想去觉得不行,如果就这么放过他,那么接下来好些天自己都会六神无主百爪挠心。
不行,他等个同心结都被吊了好些天了,怎么还要被牵着鼻子走。
楚昭放下酒杯,思考着如何扳回一城。
京城外,树影幢幢,一列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车队正平稳走在官道上,浩浩汤汤,打眼看过去,全是人。
不仅有秦王府自己的侍卫侍从,还有锦衣卫,毕竟队伍里还有东宁公主,宫中不添些人手说不过去。
太监小福子装作无意提了锦衣卫一嘴,承安帝想着锦衣卫反正没别的事干,撑排面是他们的看家本事,就点了锦衣卫。
殊不知,这正是沈子衿要的效果,毕竟如今锦衣卫可是他的人。
指挥使尹洌随行在列,他跟着沈子衿尝到过甜头,知道谁才是能让锦衣卫出头的人,因此办事很尽心,这次挑的人也都是好手。
沈子衿坐在马车内,摸索着手里的玉佩,打跟楚昭分开后,他脸上红晕就没下来过。
楚昭应该已经看到玉佩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说真的,沈子衿从前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谁,他从小成长的环境糟,就没体验过良好的家庭,也没近距离看过健康的爱情。
全身全心去喜欢一个人,交托情感,他无法想象。
但是,秦王府这个地方太好了,好得他一想到要离开,居然会感觉舍不得。
因为里面有个人,会给他一个温暖又安心的窝。
避风挡雨,炊烟袅袅,有柴米油盐,也有欢声笑语,做完手里的事,就迫不及待想回去的地方,不就称之为……家吗?
等退休后也住在秦王府,待在楚昭身边,天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好像也不错。
沈子衿摸了摸发烫的脸,抿抿唇,低头把玉佩系在了腰间。
楚昭那么喜欢他,收到玉佩应该能开心吧?
沈子衿承认自己这事儿办得不太地道,他一边想看楚昭高兴的样子,一边又怕自己招架不住他的眼神,居然只敢趁离京的时候把东西送出去。
碰上感情的事,他就像只遇上陌生东西的猫,只敢先小心伸出肉垫轻轻试探,一碰就跑,躲得远远的,探头悄咪咪观察情况。
沈子衿面颊眸子都醉在春风里,他瞧着玉佩,浅笑中染着从未有过的心绪:给点时间缓缓也好,等最冲动的劲儿过去,下次见一定能好好说清楚。
沈子衿想着,尹洌在外轻扣车窗。
“王妃,”尹洌道,“公主殿下想请教您学问,是否方便过来?”
沈子衿回神,应道:“嗯,让他过来吧。”
马车停了停,车门打开,东宁捧着书进来了。
沈子衿心道这孩子是真的卷,根本不用人盯着学习,他给东宁讲了个问题,就告诉他要注重劳逸结合,把书阖上,让他看看沿途风景,休息会儿。
但光看风景也挺无聊的,两人又开了棋盘,寓教于乐,是学下棋,也是玩。
出远门用的马车非常宽敞,座椅都是能直接当床的,用的橡胶轮胎,也很稳当,但不可能完全不颠簸。
从没出过远门的东宁很不幸的,晕车了。
这小孩儿不舒服还不说,要不是脸色都白了被沈子衿瞧出来,还打算继续憋着。
沈子衿:“停车!”
他赶紧叫随队的大夫来给东宁看看,又心疼又无奈:“不舒服要告诉我,知道吗?”
东宁攥紧了手,垂下头去:“……我不想拖后腿。”
是他自告奋勇要跟来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了行程。
沈子衿叹气,给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但我发现了,我会觉得我这么大个人还照顾不好你,也太失职了。”
东宁慌张:“不是皇嫂的错!”
沈子衿摸摸他的头:“那之后不许再瞒着我,我们说好了?”
东宁红了眼眶,感动地吸了吸鼻子:“嗯……”
沈子衿原本计划着连夜赶路的,赶个四天三夜,也不算特别快,要是有人对他们的速度有疑虑,就说中途他不舒服,于是想着不如加快脚步早点来玉州修养。
但这么看着,第一晚还是原地修整好了,也给东宁一点适应时间。
夜间大家扎营,沈子衿在马车内躺下后才发现,他自己也需要点适应时间,因为尽管马车的软榻已经铺得很舒服了,但睡在车厢里总有点儿别扭。
认床了,睡得不太好,躺下好半晌才能入眠,而且睡得很浅,外面的虫有时候叫得高声了,他都会迷迷糊糊醒一醒,然后再迷迷糊糊继续睡。
到了半夜,守夜的侍卫们耳朵尖的,忽然听到了马蹄声。
朝他们这边传来的马蹄,而且速度很快,是疾行。
众人立刻警惕起身,凝视着马蹄声奔来的方向。
出现黑影时,他们所有人的手都已经按在了武器上。
“什么人——王、王王王爷!?”
黑影踏过火光,身形骤然被照亮,不是他们家秦王又是谁?
秦王怎么在这儿!?
楚昭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吁——!”
楚昭跳下马背,根本不和他们打招呼,直接奔着目标马车而去。
沈子衿方才听到侍卫们的喊声和马蹄声就行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什么动静,不会是打劫的吧?
正想着,他马车的门豁然大开,沈子衿还没反应过来,一道人影就挡在了他面前。
沈子衿揉眼睛的手放到一半,怀疑自己在做梦。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楚昭?
沈子衿:“你……唔!”
楚昭二话不说,按住沈子衿的脑袋,直接吻了上来。
沈子衿瞳孔地震!
这回他不醒也得醒了,这绝不是做梦,他做不了这么离谱的梦!
楚昭连夜策马疾行,呼吸急促,胸腔还在剧烈起伏,他周身灼热的气息瞬间将沈子衿笼罩,封得严严实实,让沈子衿无处可逃。
这是一个吻,但简直不能算个吻。
过于急切,过于生涩,两个人的心脏和唇瓣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撞得生疼。
但又青涩且柔软。
楚昭急急亲完,退开前,不太甘心地在沈子衿唇上轻咬了一口。
沈子衿身体一颤。
他面若桃花,睁大了眼讷讷看着楚昭退开,楚昭看着沈子衿动人的模样,心里暗骂了一句。
时间还是太短了。
沈子衿已经熟透了,一揉仿佛就能滴出露来。
一个急促又莽撞的吻,却让他险些浑身发软,他抓着窗框,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
“偷偷赶来的,绝对没让皇帝发现,放心。”楚昭呼吸急促,手指重重擦过沈子衿被他亲得嫣红的唇角,“来看你一眼,我这就得走了。”
他时间太紧,得在天亮之前回京,得亏飞雪是神驹,才能载着他这么跑。
沈子衿难以置信:“万一我们今晚在赶路,你追不上——”
“实在追不上就算了,但要是追上了,就是我赚了。”楚昭满不在乎,咧嘴一笑,“侯爷,哪有你这么玩的,留个玉佩就跑。”
楚昭给自己定好了时间,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跑上来发现没人,他就掉头回去,无功而返也无所谓,但只要追上了,他也要沈子衿为他抓心挠肝。
楚昭心满意足,这些天的辗转反侧全都在方才发泄了个痛快。
“我这叫以牙还牙。”楚昭,“走了。”
他利索从车里跳出去,翻身上马,沈子衿披着衣服追:“等等!”
楚昭在马上拉着飞雪转了个圈,春风得意:“不用送了子衿,我等着你快点把我接到玉州,回去睡吧,驾——!”
楚昭大笑着纵马而去,火光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很快淹没在夜色里,再也瞧不见,唯有轻风中留着他肆意畅快的笑声,而笑声的末尾,是沈子衿红艳欲滴的桃花颜。
沈子衿拉着自己的衣服,愣愣在马车门边坐下。
侍卫和锦衣卫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吱声。
王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所以跑了这一趟?
但王妃的神态吧……咳,非礼勿视。
沈子衿在马车边靠了半晌,而后重重吸了口气,在胳膊上轻轻掐了下。
没做梦,真的没做梦。
楚昭马不停蹄拼了命的奔袭,就为了……亲他一下。
然后什么重要的话都没说,亲完就跑了。
跑了。
楚、昭!
沈子衿尖啸:是哪有你这么玩的才对吧啊啊啊!!
第57章
东宁睡了一晚,晕车状况好多了,他昨晚喝了安神药,睡得很香,因此不知道大半夜发生的事。
等他上午算着时间,又想去找沈子衿的时候,下面人回话,说王妃还没醒。
东宁愣了愣,皇嫂虽然向来起得晚,但也没晚到这种地步啊?
虽然沈子衿如今在王府里养着,身体看着已经好了,但可别出趟门就又真病了,像他这么康健都还会晕车不舒服呢。
东宁忙问:“皇嫂可是身体不适?”
“哦,这个您放心,不是。”侍从道,“昨晚王爷来了一趟,可能说了什么紧急的事,王妃早上说他没睡好,再睡会儿,让大家先不用叫他。”
东宁惊道:“皇兄亲自来的?”
也太冒险了,万一被承安帝发现……什么要紧的事让他必须得跑这趟?
侍从点头:“是啊,来得可匆忙了,在王妃马车里也就待了几句话的时间,又匆匆走了,也就王爷身强体健,能这么折腾。”
东宁虽然担心,但皇嫂和皇兄做事向来有章程,想必这次也一定有他们的用意。
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秦王在他眼里滤镜还是太厚了,得亏他不知道他六哥跑这一趟,就为了以牙还牙,啃自己王妃一口。
好孩子可不要学。
一直到晌午吃午饭的时间,沈子衿才从被窝里抬起了头。
他裹着被子,在车厢里坐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愣愣掀开被子,垂下头去看。
好的,又是正常生理现象,万幸的是,这回没有留下罪证,等他平复一下心绪,有机会无痕掩盖。
不幸的是,这回梦里把他揉来搓去的人有了正脸。
楚昭那个登徒子,亲完就跑,管杀不管埋。
沈子衿昨晚红着脸在车厢里翻了半宿,嘴上都还残留着触感,清晰地提醒他发生了什么。
那难以忽视的痕迹就跟本尊一样,显眼又张扬,干点什么事都轰轰烈烈,烧得他骨头都酥了。
心也跟着化了。
什么初吻应该是小心翼翼又呵护备至的,没有,没那些细腻的东西,猝不及防,就这么撞到了一块儿。
但青涩是真青涩,甜……也是真的甜。
沈子衿不由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唇。
片刻后,他羞恼地拉过被子一把蒙住头,在车厢内宽敞的榻上缩成一团,愤愤地把楚昭问候一遍。
话不说清楚就亲的登徒子!亲完就跑的小混蛋!
这是人干事吗!
远在京城巡防营的楚昭打了个喷嚏。
身边有将领道:“王爷,风寒了吗,我看您黑眼圈都出来了,昨儿没睡好吧,今天没什么事,您可以早些回去休息,交给兄弟们就行。”
跑了一晚上的马根本没睡的楚昭摆摆手:“没,我精神好着呢,反正回去也没事干。”
肯定是沈子衿在背后念叨他吧,哎呀,没事,多念几句,他受得住。
将领们笑:“王妃不在府上,您这心也不在府里了啊。”
楚昭勾勾嘴角:“心自然是要跟着人走的。”
侯爷用玉佩勾他的心,他不得用什么法子勾着侯爷的心吗,这才叫公平。
“诶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过吧。”楚昭一拍桌子,“你们知道龙凤佩吗?”
将领们:嗯?
早已被荼毒过一轮的王副统领:“……”
他昨天果然是被秀了。
英明神武的秦王还真干得出这么离谱的事啊。
*
沈子衿在马车内一直待到午饭时间,才彻底起身。
随行物资管够,荒郊野外,厨子也能弄出好菜来。
马车坐久了自然想出来透透气,沈子衿和东宁坐在小凳上一块儿吃饭,东宁道:“皇嫂,我今日不晕了,已经好了。”
沈子衿:“好,那我们夜间也继续赶路,诸位辛苦下,可去后面的马车上换班休息,夜里走两个时辰就停下来歇半个时辰,然后接着走。”
其余人领命。
车队走过一天后,天边扑簌簌飞来一只传信鸟,白枭接过信给沈子衿。
沈子衿第一反应是楚昭来信。
写了什么,是又要莽撞闹他一回,还是良心发现决定好好说话,寄信来解释了?
沈子衿抱着好奇和一点小期待拆开了信,却发现是三皇子楚锦旭写的。
……他才没有失望,嗯。
沈子衿收拾心情,决定认真看下去,结果一看,发现三皇子不是来谈正事的,是来诉苦的。
楚锦旭的话大意可以这么翻译:“六弟逮着个人就要讲一遍龙凤佩,我看他快成玉佩精了,弟媳,你抓紧时间把这祸害领走,还我们一个清净,感激不尽!”
沈子衿:“……”
他反反复复把信看了几遍,确认楚锦旭的中心意思没错。
楚昭,那个楚昭,抓着个人就炫耀龙凤佩,他干得出这种事?
真的假的?
沈子衿稍微想象了下那样的场景。
沈子衿:“噗。”
有点好笑。
但他们不催,自己也没打算拖延时间,毕竟……他跟楚昭之间还有账要算呢。
一行人走走停停,路上沈子衿收到过几回三皇子和二皇子的信,但是没有楚昭的。
二皇子比三皇子靠谱,信上都是正事。
“魏长河提议削减军费,六弟难得在朝堂上开口,跟他吵了一架。”
沈子衿蹙眉。
魏长河这位现任首辅,曾有从龙之功,承安帝能顺利登基,他功不可没,这对君臣也曾有过和睦的蜜月期。
但人是会变的,承安帝一边用着魏长河做事,一边瞧着魏长河平步青云手上势力越来越大,就会想,当年你能把我推上来,是不是哪天,也想把我推下去?
而魏长河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他处处受制,发现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从皇帝那儿得到后,自然也会想尽各种办法,反过来掣肘朝堂,一边防着被砍脑袋,一边用计实现自己目的。
即便沈子衿他们不出手,这对君臣走到最后,无非也就看谁先死。
不然原著里魏长河谋兵权干什么,不是为了逼宫的话,难不成养着好看吗?
楚照玉的信还有内容:“皇帝没点头也没摇头,哪方都不帮,这是又想给臣子们找点事做啊。”
臣子们自己斗完,他来坐收渔翁之利,是承安帝最爱的手法。
沈子衿看完就把信烧了,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起身时,沈子衿眺望远处山峦,玉州已然不远了。
离魏长河结局也不远了。
直到踏入玉州地界,沈子衿都没收到楚昭一封信。
这人居然真就准备把话全部攒到见面再说了,行吧,看他到时候怎么把深夜偷袭给说圆了。
沈子衿呼出一口气:他才没期待过书信什么的,没有,嗯。
在决定要来养病后,沈子衿还没出发,秦王府就派了人提前来玉州打理住处,车队浩浩汤汤进了城北一处庄子,他们这前脚刚到,后脚,玉州知州就上门来拜访。
沈子衿是以养病而不是公事为缘由过来,所以官员们不方便在城门口迎接,但显然随时盯着他们的动向。
知州跑这一趟,却没见到沈子衿面容。
因为沈子衿是隔着屏风见的他。
屏风后,面色红润健康的沈子衿捏出气若游丝的嗓音:“劳烦知州大人费心,我生着病,不便与外人过分接触,咳咳!若是把病气过给你,我会过意不去,只能这样见面,失礼于人,实在抱歉。”
曹知州蓄着保养得当的胡子,大腹便便,面上堆着亲近和善的笑,看着很像个老好人。
他关切道:“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心善,能有幸拜见,已经是下官天大的荣幸。您在玉州好好养病,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打个招呼就成,下官祝您早得痊愈,康健如初。”
沈子衿捏了颗干果在手上,语调拿捏得很精准:“借你吉言。”
曹知州含笑告辞。
他走后,屋子里屏风撤了,沈子衿不紧不慢把松仁放进嘴里,清香蔓开,黑鹰沉声道:“此人滴水不漏,一看就知道是官场最难搞的那类。”
这次楚昭让沈子衿把黑鹰白枭都带走了,身边安保做得非常到位。
沈子衿擦了擦手:“嗯,笑面未必不是虎,这两天周围要是有他们的眼线,不必清,让他们看,看了才好安心,但不准人混进府上,试图进来的,一律当歹徒处理。”
黑鹰:“是。”
沈子衿又朝锦衣卫指挥使尹洌道:“我们进城动静这么大,肯定有人好奇是哪儿来的人,你让几个人混在人群中,把秦王妃来玉州养病的消息放出去,做得自然点儿。”
尹洌抱拳:“是。”
沈子衿又要来笔墨,写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若是前来拜访,让东宁代我接见,其余的人则通通以我病了的理由推拒。啊,白大人自然不在其中,他来了就让他进。”
众人分工领命而去。
曹知州回了自己府上,过了大半天,听着底下的人来给他回话。
“在老爷您之后,又有些人递了拜帖,但秦王妃都称病拒了,白君行去后倒是见了,可很快就出来了,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说不了几句话,我估计王妃是真的精力不济,连见着好友也没力气招待。”
曹知州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他的一个幕僚道:“那白君行最近一直被我们的人看着,没见他认真做事,想来和其他尸位素餐的御史也没区别,秦王妃病弱在京中时出了名的,别说一盏茶,他们就是聊个整天,也聊不到我们头上。”
曹知州扣上茶盖,徐徐道:“首辅来信说,秦王妃在京中只以美姿容和病弱出名,文章可能不错,但也没写过几篇,可让我们还是得注意他一下,毕竟说不准,秦王妃就是替陛下办事的。”
沈子衿在京中明面上没做过什么实事,但先前在朝堂一句话,还是让魏长河留了心。
魏长河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当然也有点他自己的本事。
曹知州:“去告诉那几个匪头子,最近都给我收敛点,别惹事,免得招了不该招的人。”
幕僚垂首:“是,小人这就去写信。”
曹知州又想了想:“如果白君行跟秦王妃走动太频繁,也要跟我来报。”
负责安排盯梢的人也连忙应下。
他安排得倒好,但是架不住硬件实力拼不过对方,比如说底下人的身手。
曹知州负责盯梢的人,跟秦王府侍卫还有锦衣卫好手,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没法比。
当晚,黑鹰背着白君行翻过院墙落入府里,曹知州的眼线没一个发现的。
白君行从黑鹰背上下来,一路轻功可太刺激了,缓缓呼出口气,沈子衿冲他笑:“白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白君行也笑了笑,不过转瞬即逝,他很快用上郑重的神情:“王妃,关于玉州,白日里我没来得及说的,正好尽数禀给您知晓。”
沈子衿颔首:“来,里面坐。”
白枭瞧着两人进去后,手指打了个圈:“深夜幽会,诶鹰哥,你说王爷和展大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吃醋——哎哟哥你打我干嘛!”
黑鹰在白枭后脑勺一拍,深感孩子教育出了问题:“说什么胡话呢,再瞎说,回去把你话本全部没收。”
“别别别,”白枭连忙摆手,“哥,我不是说侯爷和白大人有什么,我的重点在王爷,难道你不想看看王爷吃醋会是什么样吗?”
他这么一说,黑鹰还真想象了下。
……你别说,还真有点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成年人是理性的。
黑鹰道:“不是非常想。”
他抱着手臂:“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爷要是吃醋了,没准倒霉的是我们。”
白枭想了想因为吃瓜被加训的哥哥们,和自己被扣掉的糖。
“没事,我很厉害,不用加训,万一被扣糖,侯爷还会给我补上,哥哥们看不了的东西,我来——哎哟哥别打了,要傻了!”
第58章
沈子衿和白君行聊了许久。
沈子衿的谋划早已铺了出去,有些是可以告诉白君行的,有些暂时就不太方便。
得有个两三天的时间用来铺场,但布局已经开始,反正哪边的事儿都不耽搁,都在他预料之内有条不紊的推行。
白君行:“王爷借我的人手,查到了玉州匪帮已成祸患,佃户们过得非常不好,赋税极重,根本食不果腹,说是佃户,分明是被他们强拘起来的劳力。玉州留在明面上让我看的,都是找人演的戏,我怀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流民恐已成群。”
沈子衿颔首:“匪帮做大,曹知州完全视而不见,也从没跟朝廷递过折子,私下里怕不是已经勾搭成奸。”
沈子衿放下茶盏:“别担心,我此行来人手充足,一定能查出更多东西。”
王妃和公主一起出行,随行人手当然管够,而且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白君行当然不怀疑沈子衿的能力,沈子衿能来,他压力少了不小,可愁绪依旧散不开:“玉州本就丰饶,我原以为他们就算贪,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没想到,竟然已经糟到了这种地步。”
受罪的都是百姓。
白君行是忧国忧民的好官,沈子衿自己没什么高尚的思想,却很欣赏这样的人。
商议完后,黑鹰又趁着夜色把白君行送回去,白君行作为监察御史,还得跟玉州一帮官员们周旋,让他们放松警惕,让这些人以为白君行就是来混混资历,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隔天,指挥使尹洌就按照沈子衿的命令,让几个人去茶楼饭馆,散出了消息。
正好也有不少人好奇昨儿那支车队究竟是什么来头,一听竟然是秦王妃来养病,还带着公主,不多时,消息就传得人尽皆知。
一家商铺送货的推车郎听到这个消息后,路过屠夫摊,给看着憨厚的屠夫递了个信。
层层辗转,大约两个时辰左右后,玉州城外一座深山里,飞虎帮的头领飞虎接到了消息。
“秦王妃来玉州养病,还带着公主……”
他念着纸条内容,立刻有个大汉噌地站起:“大哥,这是个机会啊!秦王在外杀敌,虽然听说他弑杀,但跟玉州的狗官肯定不一样,他是个保家卫国的好汉,我们可以找他告这些狗官的状!”
玉州匪帮纵横,飞虎帮只是其中一支不大不小的帮派,要说与别的匪徒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们最初就是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起的家,并且如今也收留了不少流民。
玉州出去告御状的从来没成功过,前些天来了个监察御史,整日与那群狗官厮混,想来也是个一丘之貉。
至于这秦王妃……
飞虎捏着纸条:“来的是王妃又不是秦王,而且他是来养病的,病殃殃的人照顾自己就费劲,还能办事吗?”
有小弟挠挠头:“那公主呢?直接跟公主讲,那可是皇家的人。”
“公主就是个几岁的小毛孩子,她懂什么!”
小弟泄气但又不甘心,愤愤捏紧拳头:“难道就真拿那群狗官没办法了吗!?”
飞虎想了想:“先找人试探一下秦王妃再说吧。”
他们不想放过机会,但也没忘记曾经因为错信狗官而折进去的兄弟,自那之后,行事都小心谨慎了好多。
第二天,他们开始了试探。
他们试探的第一步,就是摸清王妃庄子里下人们的采买路线后,找了个瘦削的人,挑着时间,晕倒在他们面前。
飞虎和小弟们在山寨内等待消息。
半天过去后,装晕的人回来了。
“怎样!”小弟跳起来问,“他们有把你带回庄子里好生照料,再问东问西吗?”
那人答道:“没有。”
飞虎眼睛一眯,眼神瞬间犀利:“那就是把你丢在路边不管了?”
“也不是。”那人挠挠头,“他们把我送去了城中医馆,留了药费和一顿饭钱,然后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
飞虎一愣,和小弟们面面相觑。
……好像有点爱心,但不多。
没有草菅人命,可也没有送人送到西,问人家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为何遭此劫难。
小弟干巴巴:“呃,但起码秦王妃手底下的人都还算心善,我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接近他。”
他们寨子里难得识字的智囊道:“他们不从外面招工,送货的人也不能进府,秦王妃更是完全不露面,难办。”
飞虎也觉得头疼,他皱着眉:“容我再想想……”
他这一想,从白天想到晚上,都没想出任何好主意。
夜里辗转反侧,头疼之际,外面突然有人风风火火闯进来:“报——!”
飞虎翻身坐起,一把扣住自己的大刀:“出什么事了!”
报信的山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写满了惊愕和不可思议,气儿都没喘匀,结结巴巴道:“报报报、寨子外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自称是是是,是秦王妃沈子衿!”
“哐当”一声,飞虎的刀跟下巴一起砸在地上。
他目瞪口呆,小弟的惊愕平行转移到他脸上:“你说说说谁来了,再说一遍?”
沈子衿站在夜晚的山林里,今夜星与月都黯淡,黝黑的山林中树影张牙舞爪,宛若鬼魅野兽,阴森可怖,随时能把柔弱的人类撕成碎片。
沈子衿信手拨了拨玉佩下的同心结,在等人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想,楚昭这时候会在干什么。
应该睡得正香吧。
自己为了早点把他接到玉州来,可是勤勤恳恳在加班,为了避开玉州官员耳目总是半夜做事,牺牲了他宝贵的睡眠时间。
这牺牲可太大了。
到时候加起来,一起跟楚昭算账。
结果楚昭还一封信都没寄给他。
木头呆子。
沈子衿又给秦王起了个新绰号,这几天他给楚昭起的绰号,已经能装一箩筐了。
这些绰号能不能摘掉,取决于日后楚昭的表现。
同心结的穗子在手中冰凉细腻,沈子衿玉白的指尖轻轻绕着红绳,他在这深山老林里,美得宛若摄人心魄的精怪。
飞虎大步流星出来,看到沈子衿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
娘诶,人怎么能这么好看,跟妖精似的!
追随飞虎出来的小弟们也是一呆,气势整个垮掉。
沈子衿瞧见来人,松开红绳,朝他们盈盈一笑:“可是飞虎帮的当家?”
笑得这群山匪们齐齐吸了口气。
不会真是来勾人心魄的妖精吧!?
还是飞虎最先回神,大哥到底是大哥,他握着刀往前一步:“我就是!你说你是秦王妃?有何凭证!”
沈子衿身边只带了黑鹰和白枭,其实他本只想带白枭,但黑鹰不放心,一定要跟着。
身后格外安静的树影里,藏着悄无声息的侍卫们。
沈子衿从容以对:“我身边这白发小兄弟,想必你们亲眼看到过他从庄子里出来,诸位眼线太明显,想不知道都难。”
飞虎已经从对沈子衿容貌的惊艳中完全脱出,他沉下脸打起精神,意识到了这位看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美人,可能不太好对付。
飞虎咧咧嘴角:“不止我们派了眼线,其余人也有,枫山那群土匪,还有玉州里的狗官,他们都做了,秦王妃怎么就偏偏找上我?”
他视线扫过三人,按着自己的刀:“而且就带这么两个人,不怕来了就回不去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杀气腾腾,白枭眼睛一眯,却被沈子衿摸了摸脑袋,白枭也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眼睛依然盯着飞虎。
飞虎领着一大帮人出来,来势汹汹,其中有些人的砍刀就架在肩上,沈子衿三人怎么看都是羊入虎口,案板鱼肉。
但沈子衿毫无惧色,仿佛只是来踏青游山。
“我的属下们很有些本事,”沈子衿轻轻摸着白枭的脑袋,“他们查到飞虎帮以‘义’字为基,做过不少行侠仗义的事。朱门也出豺狼,绿林也有好汉,我实在好奇,豪杰辈出的飞虎帮,找个人扮做乞丐晕倒在我家门口,究竟是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飞虎登时一惊: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那肯定是跟踪他们的人,才一路找到了山寨门口,连什么时候被跟踪的他们都不知道!
秦王妃身边有高手。
而且明明听说他病得无法见人,也是装的。
飞虎下意识捏紧刀柄,这次不是为了吓唬别人,而是他自己紧张或者察觉危险时候的动作。
明明是他们占据绝对的上风,但在沈子衿面前,竟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沈子衿收回安抚白枭的手,朝他们轻轻一笑:“我们敢来,当家的不敢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明明笑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仿佛他在云端,触不可及。
小弟们大气也不敢出,只等着飞虎发话。
天上的阴云缓缓移动,放出了遮蔽已久的一点点月牙,月光柔柔洒下,照着沈子衿银色的衣摆。
片刻后,飞虎终于开口了。
“跟我来。”
沈子衿莞尔,就带着黑鹰和白枭,面不改色踏入了山寨。
飞虎却没有带他们去大厅坐坐,而是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后山一个院落中,他推开门,把院中的人都叫了起来。
木屋挤着木屋的院落中,门不断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出来,很快便站满了院子。
沈子衿看着面前这些人,沉默下来。
有老弱妇孺,也有年轻男子,相同的是他们个个面黄肌瘦,都只剩了一把骨头,衣衫褴褛,看着宛如行尸走肉,目光浑浊又茫然,里面找不到一点生的亮光。
沈子衿看过原著,知道玉州流民凄苦,可几行文字和亲眼所见,终归不同。
当这些人鲜活的站在自己面前,他们会呼吸会走动,不是文字而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做好了准备的沈子衿,也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来玉州,不像白君行那样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圣心,只把一切列为拯救楚昭的环节,他至今也没把自己当成大齐人。
但是看着这些因世道艰辛而只剩一把枯骨的百姓……沈子衿掐紧了手心。
他想移开视线,可却又移不开。
一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他生来就泡在苦水里,却还有点儿没被世道完全磨灭的天真。
……楚昭刚穿过来时,因为承安帝而讨厌整个时代,后来他为什么愿意出生入死,冒着危险上战场?
是因为,他眼中也看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活生生的人吗?
沈子衿看着他们,耳边是飞虎的声音。
“这是新收拢的流民,秦王妃,外面都说玉州富饶,繁荣昌盛,可我们底下的人看不到啊,我们看到的是饿死的白骨,是血泪染的土!”
“玉州狗官鱼肉百姓,种了地留不下几口饭,成仓成仓的米,他们勾结土匪和奸商卖了换银子,好人家过不下去成了流民,他们就放任土匪烧杀抢劫,把人逼得毫无活路啊!”
流民们听到飞虎的话,话到伤心处,又哭了起来,先是小声啜泣,而后有些人忍不住,哭声逐渐变大。
沈子衿站在哭声里,忍不住拢了拢衣襟,那是一种彻骨的冷,衣服根本挡不住。
“我虽然也就是个流氓匪徒,但不屑做那些事,他们也不怕天打雷劈,我呸!”飞虎目光灼灼,看着沈子衿,“秦王妃,你是能救他们的人吗?”
沈子衿瞧着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前摊开手,把怀里揣着的蜜饯递了过去。
小孩儿眼巴巴瞧着他,先没敢动,到底禁不住香味的诱惑,身手把糖拿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
沈子衿柔声道:“慢点吃,不急,没人跟你抢。”
小孩子囫囵咽了,眨了眨眼,轻声道:“谢谢你,神仙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你实在不必谢我,沈子衿轻轻地想,我来玉州,原本不是为了你们,我不值得你谢。
白枭抿抿唇,上前,也把自己的蜜饯全拿出来,分给了他们。
他虽然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在王爷王妃身边,天天能有糖吃,远比这些小孩儿幸运。
沈子衿起身,看向飞虎。
“我是。”沈子衿说。
我是能救他们的人。
第59章
一直到天边太阳快升起,沈子衿才从飞虎帮离开。
飞虎听了沈子衿的安排,从目瞪口呆,到惴惴不安。
目瞪口呆是因为他没想过事情居然还能这么办,因为从未想到,所以很不安,但不得不说,要是能成,玉州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真能这么顺利?
飞虎紧张地搓了搓手,但好像也只能相信他了。
这么多年,终于让他们再度看到一点希望了。
沈子衿熬了一宿,回到庄子后差点倒头就睡,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把活儿先吩咐下去。
他努力睁着眼,慢吞吞道:“去城里采购点烟花,让采买的人跟老板聊天,就说是秦王妃看着病情有点气色,心情好,庄子放烟花冲喜……还有什么,啊对,我们的信号、信号……”
黑鹰接话:“知道,按照原定计划,把我们的信号弹混在烟花里。”
秦王府的信号弹经过楚昭的手,种类繁多,日用夜用等等系列,应对多种场景,居家旅行必备。
沈子衿:“嗯,对,你……”
沈子衿“你”字之后,却没了下文,他撑着脑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小甄心疼坏了:“侯爷好几天没休息好了,昨儿又一夜没睡。”
“你先扶侯爷去休息,”黑鹰道,“侯爷交代的事我都听清楚了,后面的事我来办。”
小甄:“好。”
沈子衿被扶着躺下,呼吸平稳,就这么睡了。
他睡着期间,事情有条不紊按照他的计划继续推行。
采买的侍从很快将烟花买回,知州的眼线一直盯着他们,自然也听说了他们放烟花的理由,尽管如此,知州还是不太放心,要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注意着。
等到夜幕快降临时,沈子衿睡醒了,正好赶上山庄将烟花点燃,轰隆隆炸上天。
沈子衿起身出门,瞧着漫天烟火,璀璨又华丽。
信号弹混在烟花里,一点儿也不显眼,但秦王府自己的侍卫们一眼就能瞧出来。
这是拉开序幕的信号。
小甄将晚饭端上来,叮嘱沈子衿多用些,沈子衿拿着筷子,白日里因为困顿而停摆的脑子已经清醒了,他对小甄道:“对了,不准告诉楚昭我熬夜了。”
小甄手一顿:阿这,他本来准备王爷来了就实话实说的……
沈子衿仿佛把他看穿了:“也告诉其他人,这种小事就别多说了。”
既然是小事,为什么还特意嘱咐一句呢?小甄虽然心疼,但他的主子是沈子衿,沈子衿特别提醒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好垂首道:“是。”
空中的烟花还在陆续绽放,城郊外,入玉州前留在外面的王府侍卫瞧见信号弹,抬手放飞了几只鸽子。
鸽子们腿上并没绑着信件,但长相出奇一致,都是浑身雪白,却在一边翅膀的绒毛下染了一点点的黄色,不清楚的还以为是鸽子自己碰了什么脏东西,也不会起疑。
但那是一种特殊颜料,只要用对应的特殊液体擦一擦,就能变为无色。
王爷说什么试剂中和之类的话,不太懂,反正知道怎么用就行。
鸽子从玉州外出发,飞了一天,飞到了隔壁青州的驿馆。
驿馆的锦衣卫恭候多时,把带有特征的鸽子们挨个试了,确认无误后,从青州驿馆出发,带着早就准备好的信件,直往京城奔去。
曹知州的确把玉州看得很严,没人能出去告御状,送的信也要严加审查,但是——若信压根儿就不是从玉州出去的呢?
这下他又要怎么拦?
沈子衿拉开了棋盘,要对付玉州,却不能只在玉州落子,一子落在飞虎帮,数子早已先行而动,曹知州自以为是执棋之人,殊不知早已落入局中,一点一点,被沈子衿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子衿拈着棋子,轻轻敲下,下一步,京城。
*
锦衣卫单枪匹马,昼夜不停快速奔袭,到了驿馆就换马,途中几乎没怎么休息,仅用了两天两夜,就赶回了京城。
因为没休息好,看起来就很憔悴,入城以前,他还特意把帽子丢了,给自己袍子上沾了泥和灰,务必让自己一看就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他回来的时间可巧,刚好赶上朝会。
众人上朝上到一半,太监就匆匆与承安帝耳语,护送秦王妃和公主去玉州的锦衣卫回来了一人,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禀报。
承安帝皱眉:“宣。”
然后狼狈不堪的锦衣卫上了殿,重重一跪:“大事不好了陛下,秦王妃在玉州被匪徒劫持了!”
朝堂上哗啦一下炸了锅!
楚昭终于等到了这条消息,精神一振,非常配合地上前演戏,皱着眉一把将锦衣卫提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楚照玉余光扫过承安帝,做出劝慰的模样:“六弟莫慌,让他先说清楚。”
锦衣卫:“是。”
他在大殿里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首辅魏长河就暗道一声不好。
玉州匪患成灾,他知道,最大的山匪头子跟曹知州勾结,其余小帮派也跟在屁股后头,一直还算听话,他们怎么可能去劫持秦王妃,活腻歪了吗?
而且这样的大事,为什么玉州没有来信,他们在京城中竟丝毫没有收到消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州匪患成灾一事一旦被捅穿,不仅是玉州,就连他也危险了!
锦衣卫的汇报还在继续。
“王妃身子难得好了些,便坐车出游,想看看玉州山水风景,不料行到枫山,竟被一群带刀山匪拦下。”
锦衣卫绘声绘色,说得跟亲眼见到似的,沈子衿当初叮嘱尹洌,在锦衣卫里挑个机灵点的来办这事儿,选的可真是个人才。
“王妃不愿张扬,带的人不多,兄弟们拼死护主,可王妃受到惊吓,病又刚有起色,实在跑不动,便自言愿意跟着山匪走,换他们留护卫们性命,身手最好的兄弟按照王妃嘱咐突围,重伤回来报信。”
惊险,刺激,把刀光剑影着重描述,听得楚昭心里都突突的。
……沈子衿不能真去跟山匪碰过面吧?
他答应过不会以身犯险,告诉自己的计划里也没有这环。
他要真干了,自己回头随便一问就能知道,沈子衿应当不会这么做。
楚昭暂且放下心,觉得殿中这位锦衣卫是个人才,不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全都是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承安帝冷冷道,“然后呢?”
直到这里,承安帝虽然惊讶,但也没多生气,沈子衿就算不幸真死在玉州,那也是他倒霉。
楚昭已经娶过男妻,即便现在这个男妃死了,按照祖宗规矩,他也没了继承皇位的权力,实在不行,承安帝可以再赐他一个男妻,都不是事儿。
锦衣卫接下来的话,才是沈子衿叮嘱,要专门好好往承安帝心口里戳的。
“接到报信后,我们立刻请求玉州知州和守备军统领出兵救援,于枫山下与匪徒对峙,匪徒要求提供兵刃粮食与钱财,数额过大,无人敢应,但我们实在担心王妃情况,便请曹知州上报朝廷。”
锦衣卫道:“但曹知州说容他想想办法,或许不用惊动朝廷,就能把王妃救出来。”
楚昭是时道:“他想了什么办法?”
锦衣卫:“知州要想办法,我们也不愿坐以待毙,因此暗中监察枫山匪徒动向,想双管齐下。”
锦衣卫的嗓音已经沙哑了,他的疲惫不用装,已经是本色出演,逼真得不能更逼真,他咽了咽嗓子,在承安帝的注视下越发低下头去,配合着他更加低哑的嗓音,在气力竭尽中,更加惊心动魄。
“……我们探查到,枫山上的匪徒赫然已有万人规模,且匪多马壮,兵刃更是难以计数。”
此言一出,满朝顿时鸦雀无声。
刚刚还有人小声议论着绑架的事,这会儿全都静了。
不知是谁的冷汗,悄悄滑落。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话里的重点——
承安帝按着佛珠,身子微微前倾,他缓缓道:“你是说,玉州丰饶之乡,民安之地,已集结了上万的贼寇?”
一两群数量稀少的流匪不算什么,但上万的人,分明已成匪灾,绝不是一朝一夕能成,而玉州从来没有哪封折子,提到过匪患。
魏长河一拱手:“陛下,上万匪徒绝不是儿戏,或许是探子看错了也未可知?他们如何能这么准确判断数量?”
楚昭冷冷:“秦王府家将基本都跟我上过战场,剿过匪,其中有些人曾是斥候,耳目灵通,这要是也能认错,赢过的仗全是白打的吗!”
魏长河张张嘴,还要说什么,就被楚昭直接抢断:“山寨规模大小、屋舍数量、巡逻的人马还有进出的物资等等,都能用作判断,首辅是读书人,没当过兵,理解,但如今本王的王妃陷入危境,你不替皇家担心也就算了,说这些废话打断重点,是何居心!”
楚昭这边吼完,扭头又朝锦衣卫喝道:“你继续!”
魏长河:“……”
他的话就这么被楚昭疾言厉色给堵死了,现在的秦王看起来就是因为王妃失踪而心急如焚的丈夫,态度合情合理,但魏长河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锦衣卫捏了把汗,心道不愧是秦王,这架势,连他都被吓了一跳。
锦衣卫边暗自佩服,边继续:“我们还观察到山寨外围圈的田地里,有些看着是好人家的平民被压着做活,我们抓了两个小喽啰,他们说,枫山匪首已自立为王,平日从玉州要到的粮食已经不满足,等这次要够钱粮兵器,就要、就要……”
承安帝已经在盛怒的边缘,他追问:“就要什么?”
“就要直接反了。”
锦衣卫说完,深深埋下头去。
满朝死寂。
“匪患成灾,到了要造反的地步,”承安帝一字一顿,“京中无任何人知晓,朕,也从不知晓。”
“是不是要等他们打到京城来,诸位才舍得告诉朕啊?”承安帝青筋暴起,“说啊!?”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大家都跪了,锦衣卫反而直起腰,从怀里掏出书信:“臣等意识到兹事体大,不敢再等曹知州所谓的办法,臣带着消息要从玉州出发,在城门口遇一人跪地,求臣携血书一封,以达天听。”
锦衣卫捧着信,一字一句:“玉州书生赵生,状告玉州知州贪墨枉法,勾结山匪,鱼肉百姓,致使玉州流民成灾,民不聊生!赵生死在两年前进京告御状的途中,临行前留书与好友,这封血书正是他好友转交,还请陛下明察!”
从秦王妃被绑架到血书状告知州,一系列变故来得太快,根本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
群臣目瞪口呆。
但首辅派和皇子派的官员们,都隐隐察觉了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承安帝:“把信呈上来!”
皇帝怒火中烧,太监大气也不敢出,迈着小碎步取了信,呈到皇帝跟前。
信是假的,沈子衿提前伪造,但事是真的,真有一个赵生,两年前被曹知州所杀。
赵生也真有个好友,沈子衿已经派人过去打招呼,他愿意全力配合,两年,无数个难熬的日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究竟如何为好友报仇,为玉州之民请愿。
后续朝廷去查,他会直接认下,朝廷也会翻出曹知州更多丧心病狂的事。
承安帝看完信,他怒喝一声,扬起了戴着佛珠的手,看样子是想把佛珠直接砸下来,而且他对着的位置,分明就是魏长河。
原本他已扬起手,脸也气得青紫,但中途顿了顿,最后改为重重砸在了龙椅上。
承安帝喘着粗气,其余人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楚昭看时机正好,立刻朗声道:“陛下,臣请前去玉州,救出王妃,并一道查明玉州匪患真相!”
承安帝胸膛起伏,瞧着自己这个儿子。
后续发展太猛烈,大伙儿注意力全放在玉州官场上了,好像就剩楚昭还记得他家王妃。
楚昭不怕他看:“玉州守备军放任匪徒成型,将领多半是饭桶,也不知能带出什么兵来,稳妥起见,臣求再调三千南疆驻军,一同前去剿匪。”
“陛下!”魏长河也跪得板正,“如今情况尚且不明,大肆动兵恐造成玉州人心浮动,百姓惊慌。而且此事疑点重重,依老臣之见,应由朝廷再派人前去探明情况,再做决定!”
楚昭恨声:“首辅给我个准数,还想探多少天,还想派谁去,本王王妃若是有丝毫闪失,魏首辅拿自己的命来赔吗!”
楚照玉在轮椅上也拱手:“陛下,救人要紧,秦王妃的事不可再耽搁了,东宁也尚在玉州,还不知她怎么样了,皇室之威,岂容山匪这等宵小犯上。”
魏长河:“陛下啊——”
楚昭也跟一个:“陛下!”
承安帝要是善武,这时肯定已经把佛珠捏碎了,他深深地看着魏长河,魏长河通过玉州赚得盆满钵满,他知道,但匪徒一事,他是真不知道。
这事儿的确还有诸多疑点,但承安帝冷冷想,他可能是对魏长河太宽容了,以至于让魏长河忘了本。
拿掉一个玉州,也算是给魏长河长长记性。
承安帝沉默期间,底下的官员们可没闲着,一部分跟着魏长河的步子,嚷嚷着应当先行查探,一部分顺着二皇子楚照玉的话,先往皇室脸面上引,进言救人要紧。
底下个个言辞恳切,陛下长陛下短,闹得承安帝火气越来越旺。
“够了,都给朕闭嘴!”
承安帝一吼,所有人瞬间安静。
承安帝几次深呼吸后,目光始终盯着魏长河,终于下了决断。
“秦王听命,朕任你为钦差正使,准领南疆三千驻军以及玉州守备军全军,全力剿匪,救出秦王妃,并查明玉州匪患和血书上状告之事,刑部右侍郎为副使,从旁协助,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楚昭垂头,掩住了表情:“臣遵旨!”
“退朝。”承安帝没了什么好口气,“魏长河,给朕滚到御书房来!”
下朝后,楚昭拿到圣旨,心中冷笑。
老东西防着他呢,不肯给虎符,只给圣旨,生怕他从南疆多带一兵一卒,还让刑部的人跟随,看着他。
把魏长河叫去御书房,看样子的确是觉得魏长河还能用,想继续给他机会。
不过无所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魏长河想撇干净可没那么容易。
楚昭回到府上为出发做准备。
“按照先前交代的,把巡防营的人也用起来,盯住魏长河跟他的狗腿子们,一封信也别让他们从京城送出去,送信的人直接抓,送信的鸟打下来烤了加餐。”
不仅他们这头在防,玉州那边沈子衿也留人防着首辅党把信送进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该让玉州知州尝尝封锁消息的滋味了。
楚昭翻身上马,心情大好,玉佩在他腰间一晃: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去接人了!
走着!
第60章
沈子衿估算着时间,直接搬到了飞虎帮的地盘里住下。
他让侍卫们带着东宁藏去了别处,但庄子里还留着人,每天进进出出,仿佛一切照旧,两个主子都还住在里面似的。
除了白君行外,其余人的拜帖通通回拒,白君行会带着诗集或者字画,来坐一盏茶的功夫就走。
烟雾弹放得十分惑人,曹知州压根就不知道沈子衿和东宁已经跑了。
沈子衿要来山寨里住这事儿,不仅飞虎坐立不安,侍卫们也是心惊胆战。
侯爷胆子也太大了!
先前带着黑鹰和白枭两人闯匪窝的时候,他们就一边佩服沈子衿的气度,一边捏了把汗,本来以为只刺激一晚就过去了,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黑鹰是劝过的,让沈子衿去跟东宁一起藏好,但沈子衿却道,这样更逼真,做戏做全套,后面也更好解释。
黑鹰知道沈子衿聪明,但从前真没看出来,沈小侯爷做事居然这么不拘一格,胆子大得能上天。
他从前以为只有自家王爷敢和太阳肩并肩。
是他狭隘了,难怪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呢。
虽然他们在山寨里挑了个四通八达的好位置,若有变故一定能带着沈子衿逃脱,但主子把自己押上的时候,做侍卫的肯定有操不完的心。
沈子衿看着侍卫们操心,其实也很过意不去:他知道原著剧情,但侍卫们不知道啊,他们可没法单纯用“好人”两个字定义飞虎帮,因此十分警惕。
可沈子衿又不能说自己未卜先知,所以挑地方、布防还有计划逃跑路线,沈子衿都交给了黑鹰和尹洌,让专业的人来,也好让他们安心。
飞虎身材魁梧,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单从块头来说,跟沈子衿之间差着两个楚昭,按理来说他站在沈子衿面前,应当十分有压迫感。
但情况却是反着来的。
自打沈子衿在这边扎了营地,飞虎一天要来三次,每次来都要搓着手不安地问:“秦王到了吗?”
沈子衿:“快了快了。”
飞虎也很想装足了气势,但架不住他的表情和眼神根本藏不起来,坐立难安几个大字简直焊在脸上。
“我们真不会被一块儿剿了,对吧,我可没为难过你啊!”
沈子衿很有耐心:“放心,你们能被诏安,重回良籍,见到楚昭后,把我教给你的词背出来就行了,你背熟了吧?”
飞虎抹了把脸:“我做梦都在背。”
沈子衿:呃,就那么几句话,不至于吧?
飞虎抖了抖腿,压低声音:“我听说秦王好杀人,一天至少杀三顿,不杀不舒服,还把敌人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是不是真的?”
沈子衿:“……”
不是,远离京城的地方流言居然已经传得这么离谱了吗?就差把楚昭描述成个恶鬼夜叉了!
沈子衿无语,他还没开口,旁边白枭原地蹦起:“胡说八道!”
“王爷杀的都是敌人,从不曾滥杀无辜,不杀能守边疆吗,谁乐意天天看血呼滋啦的场面啊!”
飞虎没吭声,沈子衿给白枭摸摸头,安抚炸毛的小孩儿,给飞虎喂定心丸:“楚昭不是那样的人,传言多有偏颇,我是……我是他的王妃,外人还能比我更了解他不成?”
说自己是楚昭王妃……还有点让人难为情,沈子衿按捺下浮动的心思,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你看,我性情平和吧,楚昭性子也好得很,讲理好说话,不可怕。”
飞虎:“可是……”
沈子衿:“放心,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秦王。”
飞虎听罢,却愈发不安了,他嘀嘀咕咕一声:“……可我觉得你就挺吓人的。”
沈子衿没听清:“嗯?”
白枭告状:“侯爷,他说你吓人。”
沈子衿愣了愣:“我吓人,我哪里吓人?”他看向白枭,“我吓人吗?”
“当然不!”白枭疯狂摇头,然后捧着脸道,“非要说的话,就是好看得吓人!”
沈子衿笑着拍拍他脑袋:不是,这孩子怎么还无师自通土味情话了?
黑鹰刀不离身,在旁边瞧着,心道您的确挺吓人的。
一言不合闯匪窝,吓死他们了。
他一扭头,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尹洌深沉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跟他一样的想法。
二人对视,都感慨着掬了一把辛酸泪:
兄弟,不容易啊!
*
楚昭奔到南疆军驻地,点了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又往玉州赶。
南疆主将真恨不得跟楚昭一块儿去,可惜他无召不得擅离职守,把这样的好差事让给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姓南,没跟过楚昭,但听过楚昭各种战场上的传说,对楚昭崇拜得不行,颠颠就跟着跑了。
玉州的确是个气候宜人的地方,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守城的士兵们在城墙上都被太阳晒得舒舒服服,懒洋洋想打瞌睡,这时候,远方却传来了点动静。
打瞌睡的士兵们脑袋一晃:嗯?
再一晃,就彻底清醒了。
乌泱泱从天边压过来的,全他娘的是人啊!
目测至少上千人马,正快速往玉州进发,再大的瞌睡也该醒了,城楼上士兵立刻吼道:“发现大量不明人马,速去禀告知州和统领,快关城门,关城门!”
马蹄声整肃,踏地如擂鼓,扬起阵阵尘埃,为首一人银鞍白马,身形如松,守城士兵们反应还挺快,几乎是城门重重落下的瞬间,几千人马就已经到了城前。
楚昭勒马,令行禁止,身后士兵们也纷纷停下,整整齐齐列在其后,奔袭那样快,却半点不见凌乱,训练有素。
这分明是哪里的精锐。
守城的士兵咽了口唾沫:“来者何人!”
楚昭不答,他的一个亲卫出列,手里举着圣旨和尚方宝剑,说话时带上了内劲,声如洪钟,让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秦王殿下奉陛下旨意,赴玉州剿匪,营救秦王妃与东宁公主,圣旨在此,尔等还不立刻打开城门,跪地迎旨!”
亲卫说话也很懂分寸,什么调查官场之类的事半个字不提,先让他们把城门开了再说。
士兵一惊,赶紧抱拳:“见过王爷!王爷请稍等,知州和统领马上就到!”
三言两语,他已经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扛得住的,这城门开或不开不能由他说了算,来得全是大佛,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怎么敢擅作主张。
楚昭一路赶来,确实心急,但他面上绝不显露,已经到了玉州,长途赶路那点热血奔腾也慢慢冷静下来,心绪平复不少。
楚昭拉着缰绳:“我只等半盏茶,让他们赶紧滚过来。”
楚昭可以等曹知州跟守备军统领前来,还就怕他们不来,等人的时间也没闲着,楚昭在马上理了理自己衣冠。
长途行军的时候他把玉佩揣怀里妥帖收着,这会儿正好拿出来,仔细佩戴在腰间。
南将军瞧见楚昭对玉佩的细致样,打马在楚昭身边,好奇道:“王爷,这玉佩可也是什么信物?”
秦王亲卫们一惊,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啊啊啊啊你问什么不好为什么要问玉佩!!
果不其然,楚昭精神一振,聊这个他可不困了:“也可以说是信物,你看玉佩的样式。”
南将军:“是龙啊,那么果然是皇家——”
楚昭:“没错,就是龙凤同心佩。”
南将军话音顿时一停。
啊?
“这是其中一枚,另一枚在我王妃那儿,成双成对。”楚昭滔滔不绝,“下面这个结,同心结,王妃亲自去寺庙里求的,京城白龙寺,你知道吧,很灵的,据说……”
亲卫们忍不住捂脸,救命,他们做错了什么,要从京城一路听到玉州!
侯爷您快回来管管吧!
南将军一个单身汉,恍恍惚惚听楚昭科普,从龙凤佩聊到姻缘论和有神无神论再绕回龙凤佩上面,囊括宇宙天地,夹杂诸多经典学说。
南将军惊为天人:没想到秦王殿下除了会打仗,还学富五车!
更崇拜了!
他显然没懂楚昭这么多车轱辘话中心思想却很简单:玉佩、一对、王妃送的。
日后如果有机会再听一遍,想来他就能懂了。
曹知州和玉州守备军统领登上城门的时候,楚昭意犹未尽停下,闲聊状态和工作状态无缝切换,他再一抬眼时,周身气息肃肃,已是杀伐果决的秦王。
曹知州站在城楼上,惊疑不定。
朝廷派人剿匪,为何他们提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不应该啊,朝中那样多的同僚,还有首辅,不可能不管他,难不成京城中已经出了大事,首辅自顾不暇,他们远在玉州,丝毫不知?
“玉州知州曹大人。”楚昭坐在马背上,脊背挺直,“圣旨在此,开门吧。”
曹知州捏了把冷汗,却没有动,他勉力笑道:“见过秦王殿下。殿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玉州哪有必须出动大量兵力才能对付的匪徒,下官……”
“少跟本王废话。”楚昭人在城下,却仿佛站在高处,居高临下,曹知州站得高,却被压得喘不过气。
楚昭:“是不是误会之后再议,见了圣旨而不跪,你可想好了。”
楚昭将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慢慢往下按:“你是要自己开城门,还是等我再调更多南疆驻军,把玉州城门轰开?”
若是后者,那不仅是抗旨不尊,带兵拒旨,说曹知州在造反都行。
楚昭在诓他,皇帝没给虎符,楚昭调不来更多的南疆驻军,可曹知州不知道啊。
曹知州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但他在位这么多年,也有几分本事,还能沉得住气,腿都要软了,愣是撑在城墙上咬牙站住。
再等等、等等……
他一听手下汇报,就觉大事不妙,尤其是“营救秦王妃和东宁公主”,这话太奇怪了,他赶紧派人去了秦王妃的庄子,即便是无礼硬闯,也要见到秦王妃。
他有预感,此番搞不好不能善了。
秦王来得太出人意料了,也太快了,连南疆驻军都领了过来,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曹知州顶着楚昭的目光,深吸一口气。
有人急匆匆登上城楼,上气不接下气。
“大、大人!”
曹知州倏地转头。
“秦、秦王妃和公主,根本不在庄子上!”
一瞬间,曹知州如坠冰窖。
……一场阴谋,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从秦王妃入玉州,不,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手脚冰凉,僵硬着缓缓转头,对上了城楼下楚昭戏谑的目光。
“曹大人,”楚昭道,“想好怎么选了吗?”
曹知州闭了闭眼。
山匪的事如果暴露,再牵扯出流民和赋税,他死罪难逃,他来时因为觉得不妙,已经提前让人清理府中某些见不得光的物什,但即便他府上能清理干净,那些商人和土匪手里的东西,也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豁出去真不开城门,干脆反了,其他人也未必会跟他一起反。
而且如果当真对带着圣旨的秦王动手,坐实谋逆罪名,到时即便是首辅,也保不了他九族。
如果手上有秦王妃和公主,可能还有周旋机会,但显然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更重要的是,等楚昭调来更多南疆驻军,曹知州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
曹知州哑声:“开城门……”
城门洞开,楚昭率兵入城,曹知州和守备军统领下城楼来迎,圣旨面前,他们纷纷跪拜。
楚昭扫了眼,没急着让他们起身:“把道清一清,请百姓暂避,客气点,别失礼。这点人来迎,少了,把城内官员都叫出来。”
于是不消片刻,城内各个部门一把手都到齐了,不明所以,跪了一地。
白君行也在其中。
百姓们躲在各自家中,探头探脑张望。
这是要做什么啊?
不仅他们好奇,玉州的官员也想知道。
楚昭看着一地官员,背了几个沈子衿事先告诉他的名字:“这几位大人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被点名的官员们抬头。
“很好,”楚昭认了人,抬手,突然发难:“这几人并玉州知州和守备军统领,都给我拿下!”
官员们惊愕的表情刚现,士兵们已经直接冲上,将他们迅速按下。
其余没被点名的官员也登时惊作一团,胆子小的直接吓得叫出了声。
守备军统领仗着有点武功底子挣扎起来,但按着他的两个人力气更大,统领青筋暴起:“敢问秦王,为何无故扣押朝廷命官!”
“玉州匪患成灾,陛下让我来查,为什么拿你们,你们自个儿清楚,学学人家曹大人吧,一声不吭仿佛早有所料,镇定得很。”
统领心中一惊,他看向曹知州,就见他面色灰败,却并没有半点挣扎。
曹知州在开城门时,都还剩了最后一点侥幸,想着只要能匀出一点时间通风报信,就还有转圜之机。
但他没料到秦王雷厉风行至此,直接在城门处拿人,半句虚与委蛇都没有。
曹知州喘了口气:“王爷手执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要杀谁捉谁,无人敢拦,但无凭无据便捉拿我等,如此暴戾行事,日后官场再见,王爷也不怕——”
楚昭笑了:“那还真不怕。”
曹知州的心完全沉了下去。
楚昭让人把统领腰牌摘了下来:“玉州守备军暂归我统帅,白御史听令!”
白君行:“下官在!”
“由你暂领玉州内务,与副使协同办差,别让玉州内部再生乱子。”
白君行:“下官领命。”
副钦差刑部侍郎也被楚昭的手段搞蒙了,他本以为来了玉州至少还有一番虚与委蛇……
他一个文官,跟着楚昭奔袭,路上被颠吐了好几回,他知道陛下是让自己来掣肘秦王的,本想着到了玉州要抓抓秦王办事的错处,回头好参他几本,现在也不敢吱声了。
楚昭把统领腰牌丢给南将军:“玉州守备军共两万三千人,你点八千人,在城外列队等我。”
南将军抱拳:“是!”
楚昭带着几个亲卫,径直赶去沈子衿先前落脚的庄子。
留在庄子的人一看是王爷来了,欢欢喜喜开了门,里面还绑着几个曹知州刚派过来的人。
该安排的事都安排下去,楚昭心情大好,从京城到玉州,让他切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子衿在哪儿呢,”楚昭语调轻松,“来个人带路。”
侍卫道:“侯爷去了飞虎帮,我来给王爷带路,这边——”
“慢着。”
楚昭打断了他,不可思议:“他去了哪儿,你再说一遍?”
侍卫愣了愣:“飞虎帮。”
楚昭方才明朗的脸瞬间晴转多云,他抵着牙,一字一顿道:“所以,他说会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结果去了匪寨?”
侍卫们顿时不敢吱声了,个个安静如鸡。
楚昭勒紧缰绳,在心里狠狠把某人的名字嚼得咬牙切齿:沈、子、衿!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