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子衿此刻正坐在驶向二皇子府邸的马车上。


    他头上戴着顶新的玉冠,配着根白玉簪。


    簪子整体似竹,尾端雕作几片竹叶,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这套行头是楚昭送的,楚昭送的东西不少,但偏偏这套玉冠是赶着他要去二皇子府上前一天送的。


    楚昭:“梅兰竹菊配君子,你戴这个肯定好看。”


    送东西时捧人的客套话,没什么毛病,可偏偏他还补了句:“你和白大人都是谦谦君子啊。”


    沈子衿:!


    白大人虽迟但到!


    就连小甄都眨了眨眼,在楚昭走后,疑惑道:“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白大人?”


    沈子衿举起簪子,近乎自言自语喃喃发问:“你也觉得奇怪是吧,这是送我呢,还是给白大人看呢?”


    小甄:?


    小甄:!


    宫斗高手不愧是高手,理解能力点满,警惕心和危机感瞬间噌噌拔高:夫夫二人在送礼物时分别以不同语气提到了同一个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他眯起眼,立刻展开深度剖析。


    王爷说话语气太自然,甚至含笑间还带着些许调侃;而世子呢,是不解和认真地揣摩,没有半分惆怅或者不开心。


    排除王爷提起白大人后,世子吃醋的可能性。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情报还是太少了,小甄也得不出结论,只好出言试探:“世子,白大人他——”


    “算了,都不重要,”沈子衿放下簪子重重一点头,“反正我马上就要跟他碰面了。”


    沈子衿好像这才回神:“嗯?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小甄:“……不,没什么。”


    小甄低下头,瞳孔巨颤!


    虽然率先提起白大人的是王爷,但为什么世子对白大人似乎也非常在乎!


    难不成……两位主子都对白大人产生了兴趣!?


    小甄内心尖锐爆鸣。


    不要啊啊啊啊——三妻四妾后院满堂的人那么多,我就想看个一世一双人的美满故事为何不能成全我!


    而且到时候白大人算王爷的侧妃还是世子的侧室啊?


    贵府好乱!


    不不,等等,小甄深呼吸,告诉自己,事情还未有定数,或许只是你想错了呢?


    小甄不愧是小甄,无声呐喊崩溃爬行片刻后,飞速收拾好了乱七八糟的心里,给自己脑子敲了一锤,强行镇定。


    还有的是时间确定真相,别急,白大人还不一定会被抬进府呢,别自己吓自己。


    此时此刻,去二皇子府里的马车上,小甄就伺候在旁。


    待会儿世子就要和白大人碰面了,这次他一定仔细观察!


    然而小甄的算盘落了个空。


    因为入了瑞王府后,沈子衿和白君行就被请到一处亭中,让下人留在了稍远处候着。


    只能远远看着人,其余的听不到,细节也不好查看。


    小甄只得望洋兴叹。


    沈子衿和白君行入了亭子,朝二皇子行过礼,而后入座。


    昨夜下了点小雨,空气微凉,沈子衿多穿了一层,二皇子楚照玉的腿上搭了条薄毯,每逢阴雨天,他的双腿就容易泛疼。


    一个亭内三个人,两个病秧子,居然只有白君行一个健健康康。


    没有下人在近前伺候,他们每人跟前都放着一把小壶,一个小杯,可自斟自饮。


    楚照玉端过茶杯,嗓音如氤氲的茶香般淡雅和煦:“今日我邀两位过府小坐,不过是想跟翰林的学士们论论诗词,其余的话皆是闲聊耳。”


    桌上还真摆了某位文人最近新写的诗,沈子衿和白君行轮流看过,便将纸张放回桌面。


    这就是在对口径了,出门后要是被谁问起,沈子衿和白君行都只是来喝茶品诗的,都是聪明人,他们自然明白。


    楚照玉颔首:“诗看过了。”


    该“闲聊”了。


    “六天后,大理寺在朝堂上将细数犯下南郊田地侵占案的吏部和刑部两位大人诸多罪状,本以为到此为止,沈世子却给了我意外发现。”


    楚照玉将另外几页纸往前推了推:“白大人,你先看。”


    白君行将纸页拿起来,不过几行字,他便面露惊愕,往下看去,越来越凝重。


    等把纸上东西读完,白君行已经忿然作色:“他们怎么敢,简直丧心病狂!”


    沈子衿在秦王府已经看过,知道上面是两名官员的罪证。


    “我大齐官员,本该为民请命,他们却和工部侍郎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草菅人命,其心可诛。”楚照玉,“他们要掉的不是乌纱帽,而该是脑袋。”


    云淡风轻,但是要人的命。


    楚照玉和楚昭当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楚昭是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利刃,锋芒可藏于刀鞘,隐忍不发,但出刀之时,必定带着雷霆风霜,赫赫威仪;而楚照玉身上看不到半点锐气,他像一汪深潭,望不见底。


    白君行被蠹虫气得不轻,深呼吸:“理应如此,他们罪行罄竹难书,死不足惜。”


    楚照玉已经发了话,当然是要把他们往死罪奏:“白大人是陛下眼中清流,届时朝堂上若有什么情况,可见机行事。”


    白君行自当奉命:“是。”


    “如此一来,工部侍郎的位置便也要空了,”楚照玉看向沈子衿,“沈世子,从前不知你足智多谋,是我眼拙了,六弟还劳你多多照拂。”


    沈子衿立刻表态:“殿下过誉,我自当为秦王尽心尽力。”


    话到这里,白君行彻底明白了沈子衿为何会在此,崔倾山一事中他已明白沈子衿聪慧,如今又进一步认识到了沈子衿的才干,看来秦王府内日后就是由他谋事了。


    二殿下大约是以兄长的身份说客气话,白君行想,沈世子和秦王殿下那么恩爱,当然会一心为秦王啊。


    楚照玉轻笑着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那么两位,对工部侍郎一职怎么看?”


    先前要弹劾的官员,楚照玉已经选好了人顶替他们留下的位置,工部侍郎的职位是意外收获,楚照玉目前也真没想到合适人选。


    白君行沉吟:“工部侍郎若要被下大狱,首辅就不会视若无睹了。”


    吏部和刑部两个小官,首辅和次辅不会在乎,手底下那么多人,又不是个个都堪用,只会当他们自己犯了错,该怎么办怎么办,无所谓。


    但侍郎不同,足以让首辅警觉,这种时候若是举荐他们自己的人,很容易暴露。


    二皇子目前在朝堂明面的身份,是个无颜肖想龙椅的残废皇子,是承安帝最满意的皇帝派,一个工具人。


    在皇帝和不知情的臣子眼里,他只会乖乖听皇帝安排,没什么私心,因此决不能过早暴露他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楚照玉:“所以我一时很为难,要拿工部怎么办。”


    沈子衿捧着茶杯,直到这时才开口:“依我愚见,不如举荐他们自己的人。”


    楚照玉和白君行登时齐刷刷转头,将视线定在沈子衿身上。


    沈子衿放下瓷杯,杯底在桌面磕出轻响,落下他的话来:“比如崔主事。”


    楚照玉和白君行只需转念一想,立刻神思通透,豁然开朗。


    崔主事因崔倾山一事,与工部尚书已经生了间隙,等于在首辅那里也碰了次壁,把他放上去,日后未必跟尚书齐心。


    但先前他又的的确确是工部的自己人,跟皇子们全都无关。


    “出言举荐他的,他没准还会心怀感激,”白君行眸光亮起,“听闻崔主事近日郁郁,都是因为崔倾山在家中颓靡,前天还有工部同僚见主事与左侍郎难得吵架。”


    沈子衿碰上崔倾山的事到底是不是巧合,崔主事不得而知,但侍郎和尚书不帮他是板上钉钉,这两人真被他记恨上了。


    楚照玉嘴角也不由淡淡提起点弧度:“差点把他忘了,这个人选甚好,世子,多亏你。”


    要从让崔倾山背罪,到今日提起崔主事,还当真都是沈子衿的功劳。


    沈子衿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也是巧合,谁让那日我和白大人碰上了崔倾山作威作福,可见做了恶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这之前,皇子阵营中,楚照玉和白君行是主要大脑,出谋划策定计落子都离不开他俩,原著中,一直到后面也都是如此。


    但现在不同了。


    执棋入局者,多了沈子衿。


    三人以茶代酒,举杯,就此无声完成了同盟,心照不宣。


    难题处理完,白君行叹了口气,还惦记着方才白纸黑字的触目惊心:“不知我大齐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败类,毁国之根基。”


    “但也有白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沈子衿道,“河清海晏,总会有实现的一天。”


    白君行神情略微松展:“是,也总会有人为生民立命。”


    楚照玉也点点头:“待慢慢肃整朝堂,日后如白大人这样的有志之士,定然也会越来越多。”


    沈子衿和楚照玉一人一句,捧得白君行不好意思起来,他失笑:“两位殿下可别打趣我了。”


    气氛已然松开,秦王妃殿下趁机来完成自己另一个目的,顺着话恰到好处接上:“白大人有大才亦是大善,如此青年才俊,谁以后要是与你成了家,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白君行立马道:“王妃谬赞。”


    楚照玉对下属还是很好的:“君行长辈皆不在京中,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公子,尽可与我说,我安排人替你操办婚事。”


    白君行耳根一红,有些难以招架,偏偏沈子衿和楚照玉站成一线,乘胜追击:“是啊是啊,白大人可有心仪之人了?”


    白君行自然是立刻想起了自己分别已久的心上人,神色间根本没掩住,连楚照玉也有些意外,轻声一笑:“看来已经是有了,君行,怎么没听你说过。”


    白君行面颊微微发红,不太好意思俯首:“多谢王爷关心,白某的确是……心系一人。”


    不远处的小甄一直瞧着亭子这边,就见不知道沈世子对白大人说了什么,三言两语竟把白大人给说得不好意思了。


    白大人那神色……阿这这,分明是春风含情啊!


    看不见二殿下的表情,可沈世子总不会当着咱们王爷的哥哥,跟白大人说些不得体的话吧?


    哎呀,究竟是什么情况呀,小甄:急急急!


    第32章


    听到白君行亲口说出自己有心仪之人,沈子衿长舒一口气。


    很好,他终于可以把白君行名草有主的事告诉楚昭,还不会被怀疑自己哪儿来的消息,今天楚照玉也在场,是见证人,一切都合情合理。


    沈子衿:完美。


    都不用沈子衿开口,楚照玉成了他的嘴替:“哦?是哪家的人,怎么不曾遣人去说亲,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尽管讲。”


    白君行耳根子发红,视线越不敢抬起:“是展炎,如今他驻守鸣沙关,成亲之事我俩尚不着急。”


    “原来是展将军,”楚照玉了然,“年少有为,与你倒是般配。”


    展炎是鸣沙关副将,如今边境各地的主将副将们,基本都跟过楚昭的统帅,展炎赶上了时候,做过楚昭亲兵,是被楚昭一手提拔上来的。


    楚昭受命回京以前,安排了不少事,皇帝为了急着让他回去,变得格外好说话,很多条件只要不是太过分,一口就能答应下来,楚昭趁机把能做的都做了。


    他知道回了京就得上交虎符,而自己到时候连举荐人也办不成,于是走之前,楚昭提拔好手,把良将安去合适的位置,镇守四方。


    展炎也是在这个时间被选做了鸣沙关的副将,他对楚昭一直很崇敬,原著中楚昭死后,他也是想要为楚昭报仇的人之一。


    再后来,展炎成为了大齐的元帅,在楚昭之后,扛起了守家卫国的重担。


    白君行提起展炎,眸中是从未见过的柔情,思念如有实质,跨过千里相思。


    沈子衿不禁感慨,这才是有情人间该有的模样啊,跟他和楚昭这种虚假的夫夫不同,是他们演不出来的真心。


    三人相谈甚欢,亭中一点风吹过,楚照玉搭在薄毯上的手紧了紧。


    即便是在自己府上,楚照玉也不会把自己无力落魄的一面让外人看见,但面见沈子衿和白君行时他在膝上搭了毯子,没有避讳,也是显示亲近的意思。


    楚照玉的腿怕是又该让大夫瞧瞧了,沈子衿注意到他因逐渐用力而开始泛白的指头,主动道:“时候不早,臣先行告退,殿下,近来阴雨绵绵,还请保重身体。”


    楚照玉忍着疼,笑了笑:“好,世子体弱,你也多注意。”


    白君行便也告辞,就在沈子衿已经起身时,楚照玉忽的想到什么:“对了,世子。”


    沈子衿停下脚步。


    “六日后若是你身体允许,也不妨来朝堂上看看吧。”


    上朝?沈子衿转念一想,这样的大戏的确近距离能看出更多东西,他揖礼:“是,臣记下了。”


    沈子衿和白君行并肩,一起朝安王府外走去。


    小甄垂着头,老老实实跟在身后,但耳朵已经竖起老高。


    直到走出大门,秦王府候着的马车已经重新赶到门口,就等沈子衿上车,但门口没有别的车架。


    沈子衿:“白大人步行而来?”


    白君行:“回王妃,是的。”


    京城寸土寸金,白大人在京做官,宅子是租的,仆从只有一老一少两个,银子花得很省,平日只有去较远些的地方才会去租马车来用,能步行就尽量步行。


    沈子衿便邀他上车:“不如让我顺路送你回去。”


    白君行:“怎好劳烦王妃。”


    从安王府去秦王府根本不会路过他的宅子,哪里顺路,沈子衿笑:“不妨事,我还能和你再多说说话,白大人意下如何?”


    沈子衿这句话出来,白君行就不好再推辞了,自然是谢过:“多谢王妃。”


    小甄的防备心已经完全敲响,声如洪钟!


    主子带了客人,他其实最好就和马车夫留在外面,但小甄还是垂着头,以伺候的姿态跟了进去。


    秦王府的马车上少不了零嘴,都已经摆好了,沈子衿招呼他:“白大人,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小甄心惊胆战看着白大人先吃了块世子最喜欢的,再挑了块王爷最喜欢的。


    ……白大人可真会选啊,仿佛在说:我两个都要。


    小甄暗暗捏了把汗。


    白君行品完后赞叹:“不愧是秦王府的厨师,手艺极好。”


    沈子衿笑:“你以后与展将军的喜饼必然才是最香甜的。”


    小甄捏汗的手一顿:咦?


    喜饼,展将军……白大人有心上人!


    小甄紧张的手指骤然一松:原是虚惊一场!


    白君行刚要碰上茶杯,就见王妃身边的小厮笑靥如花,拎起茶壶给他斟茶,非常热情:“白大人请用茶!”


    他笑得太开心,白君行被他的热情震了震:“啊,多谢。”


    小甄笑嘻嘻:“不客气。”


    白君行心下赞叹:秦王府从上到下都是热心人啊。


    马车把白君行安全送达,回了自家府上,沈子衿发现小甄满脸的笑意都还没有散。


    笑容和开心是能传染人的,沈子衿也没忍住逗趣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小甄:“小的一点私事,产生了误会,但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虽然是小事,但误会解除了的确值得开心,沈子衿很理解。


    今日去了一趟二皇子府上,沈子衿当然也要把商讨结果告诉楚昭,于是明月轩晚饭桌上又多了双筷子。


    楚昭掐指一算,自己近来在明月轩吃饭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不知沈子衿是不是也有同感,在楚昭跟他相对落座时开口:“我与王爷日后商量的事必然会增多,不如我们以后晚饭就一起用?”


    在哪儿吃晚饭楚昭都没关系:“好啊,就在明月轩一起用。”


    小甄默默垂头退开,没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呜呜呜世子好主动,小甄好感动!


    沈子衿和楚昭边吃边把正事聊了,楚昭听到把工部侍郎的位置留给崔主事时,也赞了声妙。


    由他们的人出言举荐,便能借机与崔主事拉近关系,崔主事不是自己人,却能成为他们在工部的一颗好棋。


    沈世子果然足智多谋。


    楚昭正夸着呢,就听沈子衿道:“二殿下提起上朝的事,我也觉得六天后我该去亲自看一看,但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我最好提前几天就开始上朝。”


    否则当天空降早朝,难免成为焦点,又恰好赶上大戏,事后容易引起某些聪明人的猜忌。


    沈子衿是皇帝亲口许的病假,但他这个假非常有弹性,皇帝准他在家长期修养,如果他身体好的时候能上朝上值,当然也没人不让他去。


    楚昭意外:“上朝?”


    沈子衿点头:“对。”


    楚昭神情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首先,他肯定没有不尊重沈世子的意思,其次,他真的觉得沈世子是大齐难得的良才,然后——


    “世子,大齐早朝是卯时末开始,我给你算个最紧时间,至少也要卯时正就起床准备。”楚昭委婉建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秦王殿下未尽之言里全都是真诚的担忧:您起得来吗?


    让每天早上九点自然醒的人,改成日日六点起床,难度系数简直地狱级。


    而且沈子衿还是个病患,现在还需要多修养,实在没必要这么拼。


    “我近来身体好多了,早起应当不在话下。”沈子衿自信满满,“明日起,我便开始上朝。”


    他晚上都能多坚持一会儿才困得不行,想来早上也能提前起了。


    楚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最终觉得自己不能打击有志之士的信心,不如先拿一天看看情况再说。


    于是他点点头:“那明早我等你一起上朝。”


    沈子衿:“好。”


    “对了,我今日还和白大人聊起点闲话。”沈子衿状若无意,但非常有心地提起,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楚昭的反应,“白大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楚昭整个愣住:“什么?”


    白大人居然已经有心上人了!?


    沈子衿没有错过楚昭一丝一毫的表情,重重点头:“对,就是展炎展将军。”


    他还是你下属,下属之爱不可夺啊王爷!


    楚昭讶异:居然是展炎!


    那小子偶尔会捏着块玉佩神不守舍,一看就是睹物思人,楚昭没想过打探他心里究竟装的谁,只拍拍他肩,说等四方安定,等他娶亲的时候,肯定带着兄弟们给他热热闹闹捧场。


    谁能想到展炎心上人就是白君行啊,偏偏这么巧。


    沈子衿从楚昭表情中解读出了三分惊讶,三分扼腕,剩下的全是叹息。


    仿佛在感慨命运弄人,天意难测。


    沈子衿细细品读完,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中好,楚昭情绪这么复杂,唯独没看到失落或者伤心。


    再结合他前面的反应,就能得出结论了:楚昭对白君行可能有那么点好感,但并没有茁壮成长,因此发现他名草有主时,惋惜大于悲伤。


    很好,他不难过,沈子衿先前准备好的一些安慰话语都省了。


    避免了楚昭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入俩主角的爱情漩涡中,沈子衿终于可以放心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却发现楚昭的神情居然还没结束,还有余韵。


    而楚昭带着叹息的神情,看向了自己。


    楚昭以安慰的语气开口:“世事难料。”


    沈子衿:嗯?为什么安慰人的语气要对着我来?


    沈子衿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还是接上了话:“……嗯,是的。”


    楚昭也在观察沈子衿的表情。


    突然得知在乎的人有了心上人,但沈世子看着并不怎么伤心,可能是回府的路上已经感伤完了,也可能是沈世子对白大人的情谊还没那么浓,约莫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但总归还是可惜的吧?


    唉,沈世子第一次可能的心动就这么被强行结束了,真是命途多舛,可怜。


    沈世子要养病,就得保持身心愉悦,哪怕只有一点怅惘,也要尽快散去才好,楚昭只能努力安慰他。


    楚昭思索,语调温和得跟关爱失恋孤寡似的:“下次休沐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沈子衿自动解读:你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想有人陪你出去散散心,忘记这段没能开始的感情?


    沈子衿感慨,秦王情路坎坷啊,没事,我陪陪他。


    沈子衿应下:“好,散散心也好。”


    楚昭:可不是么,我应该关心到位了吧?


    沈子衿:我答应了他,这事儿做得完满了吧?


    唉,世子/王爷多不容易啊。


    第33章


    晚饭后楚昭就回了自己院落,因为沈子衿已经背完册子,书都还给三皇子了,楚昭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熬夜的理由,这几日也不再天天盯着他睡觉。


    沈子衿让小甄将自己的朝服拿出来备着。


    皇帝给他赐官后,虽然他一直没有上朝,但朝服也必须要有,早就做好了。


    绯色云锦文官服,上绣白鹇,祥鸟展翅,栩栩如生,小甄捧着衣服:“红色明艳,世子穿着必定好看。”


    好不好看,朝服的样式都是定的,沈子衿不在意:“你明早记得卯时正叫我。”


    一听到这个,小甄吹捧的神情骤然顿住,随即抿抿唇,忧心忡忡劝道:“世子,您身子还需调养,咱们要不在家多休息休息,上朝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对小甄来说,把世子照顾好才是他最要紧的事,世子身体比常人弱,就寝起床的时间怎么能跟旁人相提并论呢。


    但沈子衿已经下定决心:“最近在朝上有要事,我得去一观。”


    朝堂大事小甄不懂,主子做了决定,他也只能应下,不能耽误大事。


    沈子衿对自己很有信心,考虑到病躯的因素,他今晚还提前入睡,确保自己养足精神,明儿能早起。


    于是第二天,卯时正,东方天边微微亮,大片的夜色还没褪去,小甄就来到了卧房门口。


    小甄敲门三下:“世子,卯时正,可起了。”


    他按照规矩等了等,再道:“世子,小的进来伺候。”


    小甄轻轻推门而入,发现沈世子并不是完全没醒,但……


    沈子衿翻了个身,挣扎着,眼睛没能睁开,身体半天离不开床板一寸,嘴里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醒了,但没完全醒,如醒。


    讲真,小甄可真忍不下心来叫醒他,又怕耽误主子正事,只得继续出声:“世子?”


    这回,沈子衿动弹的力度更大了。


    就见他手臂用力,腰肢跟着慢慢往上抬,抬三寸跌两寸,反反复复片刻,在小甄心疼得一塌糊涂的眼神中,他终于成功坐起!


    很好,离起床只剩一步之遥!


    沈子衿靠在床头,眼睛只能勉强掀开一道缝,嗓音中是化不开的困倦:“到……到点了?”


    小甄声音不由放得很轻:“是。”


    沈子衿:“好、好……”


    他说着,头往下点了点,俨然是立刻就要再睡过去的模样。


    小甄心头哎哟了一声,要不去问问王爷,今儿世子能不能不去?


    小甄正想着,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小甄立刻扭头:“谁?”


    门外传来楚昭的声音:“我。”


    小甄顿时感觉救星到了:“王爷!”


    “世子起了吗?”


    小甄忙不迭跑去开门:“王爷,世子还没起呢,您里面请。”


    楚昭可是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出门了。


    大齐王爷上朝,按礼制着玄色朝服,腰系玉带,庄重贵气,但上了楚昭的身,沉肃的气息愣是被他给压住了,举手投足间,俊逸非凡。


    楚昭进了屋内,就见沈子衿靠坐床头,正在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


    又是楚昭没见过的模样。


    沈世子仿佛一个藏宝库,每天打开,都能领略不一样的新奇。


    起不来的沈世子比完全睡着的时候看着都更人畜无害,整个人都软了,下一秒仿佛就能团成一团。


    楚昭看得手痒痒,整得他又想上手捏一捏:真像小动物,太戳人了。


    沙场里杀进杀出的楚昭坐到床边,轻声道:“世子?”


    沈世子没回话,但手肘动了动,而后非常缓慢的,努力地抬起了脑袋。


    他刚从被子出来,面上有着被暖窝焐热的红晕,平日里秋水剪瞳今日闭了潭,好不容易掀开的窗缝里,露出的只有朦胧和惺忪。


    秋水变成了桃花薄雾,绵绵缱绻。


    楚昭感觉自己心口这回不像是被敲了,而是被水雾裹着,一点点润泽,让他愈发清晰听到逐渐响起的噗通声。


    又安静,又喧嚣。


    楚昭不由连呼吸都放轻了,也疑惑起来:总感觉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大对劲?。


    沈世子朦胧的眼神飘飘忽忽:“我这就、起……唔!”


    他撑着床沿的手一滑,整个身子趔趄,楚昭下意识抬手,沈子衿顺理成章摔进了他怀里。


    水雾哗啦变成瀑布,朝秦王心口狠狠一拍!


    温香软玉在怀,楚昭整个人骤然僵成塑像,一动也不敢动。


    沈子衿只穿着里衣,热度透过薄薄的里衣传出,搂着他就能触到温热和柔软,这跟直接贴着有什么区别!


    楚昭习武,本来就是个不怕冷的,此时此刻更是觉得格外燥热,一个沈世子居然快把大齐元帅烤熟了。


    楚昭现在揽着沈子衿肩膀和腰肢的手简直进退两难,碰着是煎熬,放也不敢放。


    总不能让沈子衿一头栽到床下去吧?


    沈子衿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发丝也软乎乎的,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清淡的木香,并非中药浸泡出来的苦气,而是柔和雅致的匀匀气息,盈盈绕绕,牵人心魂。


    别人不知道,但楚昭发现自己一颗心被钓得七上八下,扑通扑通。


    他哑了哑嗓子:“……沈世子?”


    小甄踮着脚,一点点,悄无声息往后退。


    气氛太好了,总觉得接下来就会发生他非常想看但是不能看的画面。


    小甄很是识趣,他绝对不会打扰到主子间深入交流,虽然爱看,但格外有分寸。


    呜呜呜只要你们幸福我就能天天大饱眼福!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怎么可能分不清呢。


    沈子衿在楚昭怀里动了动。


    他睁不开眼,感觉自己飘飘然踩在云端,光怪陆离分不清梦境跟现实,但是起床之心不死,顽强地支撑着他。


    于是沈子衿迷糊间抬手按上楚昭胸口,试图把自己支棱起来。


    楚昭:……


    本来心脏就在尖啸,这么一按,差点直接爆炸。


    沈子衿蛄蛹了下,勉勉强强离开一点楚昭的怀抱,瞬间觉得凉意袭来。


    出于生物本能,他立刻缩回温暖的地方……也就是楚昭怀里。


    重归温暖怀抱,沈子衿舒服地在窝上蹭了蹭,起床之心终究是死在了温柔乡里,他眼睛一闭,秒秒中睡了过去。


    被沈子衿软乎乎蹭了两下的楚昭:“……”


    敢动吗?不敢动。


    他再度认识到了自己承受能力是真的强大,这都成功抗住了!


    楚昭搂着人,完全不敢动,察觉到沈子衿在自己怀里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后,楚昭揽着沈子衿,将他徐徐放回床榻。


    沈子衿睡得香甜,任人摆布毫无知觉。


    楚昭把人放下,给人掖好了被子,全程脸色非常淡定。


    而后疾步走到外间,抬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


    楚昭淡定的表面下是内心惊涛骇浪雷霆奔涌,各种声音轰隆咆哮,就差他站在悬崖边学土拨鼠张嘴嚎那么一嗓子了。


    楚昭:他仗着自己不清醒居然为所欲为,又摸又蹭成何体统!!!


    楚昭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吃亏,越想越觉得不能忍,于是倏地转身回到里间——


    要把自己吃的亏从沈世子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回秦王殿下出息了,他不仅把沈子衿的脸连戳好几下,他甚至还敢直接上手捏了。


    细腻温热,这不比奶糕手感好?


    楚昭轻手轻脚,左脸两下右脸两下,捏完后终于心满意足,舒服了。


    连带着方才怀里突然空荡荡的失落感也给填满了。


    沈子衿还不知道自己的脸蛋遭受了毒爪,睡得可香。


    楚昭瞧他两眼,静默两秒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最后一下。


    “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楚昭自己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沈子衿是很特别的人,与楚昭遇到的其他人都不同,楚昭认识的人里不乏十分有个性的,但甫一接触就心有灵犀的,沈子衿是头一个。


    好像他们早该碰上了。


    穿来古代,楚昭总是在密不透风的牢笼里找缺口,努力想过得鲜活一点,他先前对沈子衿保护欲爆棚,除了他病得弱不经风,或许也是因为在沈子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长在殷南侯府那块烂地里,却不折不弯,眼里依然有光。


    自己因成婚的事对他好,他就要报答自己,不惜拖着病躯下官场。


    “可别对谁都这么心软啊,容易吃亏。”


    好在自己还能帮他把把关,以后再遇上崔倾山那种不长眼招惹他的,通通打出去。


    沈子衿是秦王府的人,他来护着。


    楚昭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无声阖上了门扉。


    等太阳逐渐爬升,驱散所有黑暗,阳光撒进整间屋子,沈子衿的睫羽颤了颤。


    意识回笼,窗棂的光透进来,他还未醒透的脑袋慢悠悠飘过一行字:今天阳光不错,是个好天气。


    ……等等。


    阳光?


    下一秒,沈子衿唰地睁开眼——


    “小甄!!”


    小甄:“诶!”


    小甄应声而到,就见世子坐在床头,面上从迷茫到惊愕再到整个人颤颤巍巍。


    沈子衿想起来了一点,自己早晨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小甄的声音,迷迷糊糊要醒不醒,当时以为在做梦,现在看来是真的。


    沈子衿缓缓抱住了被子:“……我没能起得来,是吗?”


    小甄轻声:“是,王爷来过了,他说不必勉强,今日世子就不用去早朝了。”


    楚昭居然还来过!那他岂不是看到了自己赖床的模样?


    沈子衿倒吸一口凉气,无助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垂死病中惊坐起,懒虫竟是我自己!


    赖在床上不起的模样能有多好看,关起门来就算了,居然还直接让楚昭看见了,肯定特别出丑,丢人。


    沈子衿绝望地把脸埋进被子里。


    他低估了病弱debuff的威力,竟让他连起床都把握不住。


    三秒后,他重新抬头,振作:“没关系,还有时间,明早我必定能行。”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丢了第一次脸,不会有第二次,他要补救。


    小甄:“呃,世子您忘了,明日王爷休沐,你们说好要去东庄散心的。”


    沈子衿:……啊,对。


    沈子衿思忖片刻:“虽然明日不去早朝,但我依旧可以早起,这是为了适应。不用告诉王爷,休沐的日子让他多睡会儿,明天换我起来等他。”


    根本难不倒他,他就是要证明自己能行。


    沈子衿想到小甄的各种操作,捏着被子着重强调:“记住,千、万别去告诉王爷。”


    这回沈子衿的确提前预判了小甄的行动,小甄只得垂下头:“……是。”


    世子辛苦,呜呜心疼。


    但世子还念着休沐让王爷多睡会儿,呜呜他好爱。


    于是隔天早上,楚昭收拾好准备去明月轩接人,却被告知沈世子已经在车架上等着他时,还愣了愣。


    平常这个点他不是还在喝药吗?今天稍微早起了一小会儿,还是动作快了一点点?


    楚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可怕性,顺口问:“等多久了,怎么不让人提前来说一声。”


    他可是算着沈子衿早上要花的时间,在自己院里等他呢。


    孟管事:“呃,听说卯时就在车内等着了,是世子特意吩咐,别告诉王爷的。”


    楚昭:!?


    因为昨天没能起得来,所以今天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楚昭顿时哭笑不得,有些担心,又有些感慨。


    感慨沈世子病躯但傲骨,看着柔柔弱弱,还真挺要强;担心就很简单了,昨天早上那副模样,楚昭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成功早起的。


    楚昭快步出府,登上马车,正想跟沈子衿说说,结果一掀帘子,他的话就停在了喉头。


    马车内垂着的香囊轻晃,在柔和的香气里,沈子衿靠着车厢,静静睡着了。


    他如画的眉眼舒展,像是浮在什么好梦里。


    楚昭把话咽了下去,没弄出什么动静就来到了他身边。


    按沈世子的性子,没准原本打算清醒地等着他来,也不知撑了多久,才不甘不愿睡着了。


    这么倔……可真拿你没办法。


    楚昭伸手轻轻拨过沈子衿身前垂下的一缕发丝,替他绕到耳后,打理齐整:不过好像倔点也不错,有脾气,在外能站得住。


    楚昭屈指在车厢上轻敲三下,马车夫也是老人,听到声响就知道秦王意思,拉着鞭子一抖,架着马车行驶起来。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边,横竖无事,从车厢某个匣子里抽了本书出来看。


    书是话本,周丹墨先前蹭王府的马车时殷切塞进来的,说是他和白君行的最新力作,让楚昭赏脸看看。


    楚昭翻开话本,开篇就是张插图,画着草坪上,一个男子靠在另一名男子的肩上,岁月静好。


    楚昭:嗯,还挺温馨。


    再一翻,第二页,两个男子就亲到了一块儿。


    楚昭:?


    他微微坐直,再一翻,第三页,两人已经顺势躺下,衣衫半敞。


    楚昭“啪”地一声合上书,重新打量刚刚被他无视的封面,就见书封最下明晃晃写着几个字:十五禁。


    热知识,大齐的十五禁等于现代十八禁。


    ……周、丹、墨!


    不是,限制级的话本你往我马车里塞什么,非要推荐给兄弟你私下里给啊,光明正大放车厢,要是被别人发现,我清名何在!


    楚昭唰地一下把书塞了回去,心道幸好沈子衿没发现,等今天回府,就把这书拿出去。


    他刚松口气,就感觉肩头一沉。


    是沈子衿身子歪了歪,靠在了楚昭肩膀上。


    靠肩膀,方才话本里两个男子就是这个姿势起步,然后就开始这样那样。


    楚昭:“……”


    周丹墨!


    天凉了,你给本王等着!


    远在国公府的周丹墨:“阿嚏!”


    “唔,谁在背后骂我呢?”


    第34章


    沈子衿今早成功地爬了起来,摆脱了被窝的封印。


    具体过程他已经记不清了,云里雾里,总感觉在做梦,身后温暖的被窝没有一刻不在挽留,他愣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把自己挪了出来。


    穿衣是飘的,吃饭是飘的,只有喝药的时候一股苦味冲向天灵盖,让他短暂清醒了片刻。


    这股清醒劲撑着他飘上了马车。


    沈子衿恍恍惚惚:我起来了!


    我就说我能行,怎么可能连起个床都不行!


    我要等楚昭来,让他看看我精神奕奕的模样,覆盖掉昨天丢人的形象,一雪前耻,然后明天就去上朝。


    想着想着,沈子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跟现实不太明晰,他已经梦到了自己前去上朝,但是走啊走,宫门好远,丹陛好高,脚上没力气,半天似乎只挪动了一点点距离。


    沈子衿喘了口气,抿抿唇继续往前,忽的,一只手从身后猛地抓住了他。


    沈子衿回头,瞳孔骤缩。


    ……是他的赌鬼亲爹。


    现代那个。


    梦里不知身何处,分不清虚幻,沈子衿只觉得自己心跳骤停,他一把想甩开烂赌鬼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拜托不了。


    沈子衿胸腔生疼:“放手!”


    赌鬼还是穿着个不爱洗的脏兮兮衬衫,乱糟糟的胡子,拿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死死锁着沈子衿:“你人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管我!要债的上门揍我了你知不知道!”


    关我屁事,揍死你算了!


    沈子衿按住赌鬼的手,想把他掰开,但那狗爪子仿佛死死焊在了他胳膊上,沈子衿把自己手弄得生疼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他小时候,赌鬼就经常发脾气揍他,有时是因为输了,有时是因为被要债的逼得团团转,总之有什么火气就撒在沈子衿身上。


    小孩儿经常被揍得身上没什么好地方,学校老师来劝过一回,被赌鬼吓了回去。


    十岁那年,沈子衿第一次反抗,在赌鬼打过来的时候还了手。


    他过分弱小的身体里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狠劲,砸碎了赌鬼一个酒瓶,暴怒着把酒瓶碎出的利刃对准赌鬼。


    “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小沈子衿双手颤抖,但眼神狠厉,没有半分后退。


    赌鬼没想到他敢反抗,确实被吓了一跳,终于意识到这崽子在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反抗的人,那之后,沈子衿日子好过不少。


    赌鬼是不管沈子衿学习的,他其实想干脆让沈子衿别读书了,出去打工帮他还债,学校和社会工作人员来劝过,没劝住,还是周围邻居好心,想了个办法,顺着赌鬼的心思说:“等子衿考个好学校再出去工作,挣的钱也多啊。”


    因为这句话,赌鬼才没强行让他退学,但也不管各类学杂费,都是邻居们帮忙凑出来的。


    沈子衿高三毕业后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给邻居家买了果篮和好些金贵吃食,他自己都没吃过,都报答给了别人。


    “你为什么在这儿?”沈子衿发狠将他的手往外拉,“我明明已经穿……”


    沈子衿一愣。


    对啊,我都穿越了,他怎么在这儿?


    大齐的宫殿,穿着古装的自己,但身着短袖的赌鬼。


    ……是梦?


    “……世子……”


    好像有人在叫他。


    “沈世子!”


    沈子衿惊悸着一抖,猛地喘息着睁开眼,他额上出了冷汗,心慌得难受,重重的心跳声砸在耳膜上,震得脑内嗡鸣。


    有人拂过他额头,轻声道:“做噩梦了?”


    ……楚昭。


    方才果然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沈子衿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他闭了闭眼,慢慢调整呼吸,再度睁眼时,人已经从惊梦中完全清醒了。


    “刚才我……嗯?”


    沈子衿半句话才出口,就整个愣住。


    刚醒时因为心悸没留意,但此刻他完全回神,很难不在意眼下的状况:不是,他们现在为什么会是这个姿势?


    为什么他会坐在楚昭的怀里!?


    他此刻侧坐在楚昭腿上,被他搂着腰背,是一个相当亲昵的姿势。


    沈子衿看了看楚昭,又低头看看楚昭揽着自己的胳膊,目光呆滞:“……王爷,我睡觉应该不会梦游?”


    不可能是我自己钻你怀里的吧??


    沈子衿目光指向性太强,楚昭轻咳一声,解释:“到东庄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想把你抱下去,结果你突然眉头紧蹙,似乎被魇住了,我只好叫醒你。”


    沈子衿颤颤巍巍:“抱,怎么抱?”


    楚昭本来觉得没什么,沈子衿体弱受照顾多正常啊,睡着了把他抱下去换个地方而已,但当面对着醒来的沈子衿,尤其是对上他的眼神后,楚昭莫名开始不自然,被带着一起莫名局促起来:“就……双手抱啊?”


    沈子衿整个呆住。


    那不就是公主抱吗!?


    沈子衿双脚飞快点地从楚昭怀里下来,动作太急,差点原地直起身让脑袋撞上车顶,还是楚昭眼疾手快把手往他头顶一垫:“小心!”


    沈子衿:“唔!”


    沈子衿这下没站稳,又按住楚昭肩膀才撑住了身体,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沈子衿:“你手没事吧!”


    楚昭:“撞疼了没?”


    话音刚落,四目相对,两人倏地静了。


    先前莫名的气氛一扫而空,沈子衿和楚昭都被突如其来的小意外给逗乐了。


    浅淡的笑同时在他们脸上化开,这回两人学乖,慢慢退开,避免意外再度发生。


    而此时马车外,黑鹰敲了敲车厢。


    “王爷,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方才听到“咚”的一声,动静还挺大,马车停了片刻,楚昭和沈子衿也还没出来。


    就在黑鹰准备再度开口时,帘子一掀,楚昭从里面出来了。


    楚昭对黑鹰摆摆手,黑鹰便知道不用再问,垂首退下,楚昭率先跳下车,沈子衿从后面跟着出来。


    楚昭一抬手,沈子衿就顺手一搭。


    搭完,沈子衿才愣了愣。


    ……最开始被楚昭扶上扶下时,他还会觉得别扭,如今才多久,他竟然就习惯了。


    楚昭把他扶下来,见他怔忪的神情,随口问:“怎么了?”


    沈子衿复杂地看他一眼:“……无事。”


    就是觉得自己由俭入奢,也真是堕落了啊。


    东庄是秦王府在京郊的一处庄园,背靠青山,庄园内外栽着桃花,如今开得正好,远远望去,后山花海延绵,宛若仙境。


    东庄附近有秦王府的田地,分给了佃户耕种,他们家就在不远处的小村落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凡且宁静的日子。


    沈子衿站在小路边被微风轻轻拂过,摇曳的桃花让人耳目一新,驱散了方才的梦魇。


    真是个好地方,让人心情舒畅。


    楚昭站到他身边:“我们去附近走走?”


    沈子衿点头,楚昭朝黑鹰打了个手势:“你带着飞雪去溜达溜达。”


    飞雪是战马,跟着楚昭出生入死,精力旺盛,需要定时溜马,今日来东庄,把它也牵出来了。


    沈子衿闻言扭头,视线落在飞雪身上。


    第一次见他就赞叹过飞雪真是好漂亮一匹马,油光水滑,银丝白雪,黑鹰牵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沈子衿看着眼前晃过的散着光泽的毛发,不由很想伸手摸一摸。


    于是他问了:“我能摸摸飞雪吗?”


    黑鹰牵马的脚步一顿,楚昭扬了扬眉:“当然,稍等。”


    他走上前,拍了拍飞雪的脸,揉揉它脖颈,打了个呼哨,而后指了指沈子衿,似乎在与马交流什么。


    飞雪瞪着漆黑的大眼睛,转过马头定睛瞧了瞧沈子衿,而后嘴里咴咴出声,踏了踏马蹄。


    楚昭笑着再拍了拍他,而后扭头,冲着沈子衿颔首:“来。”


    沈子衿新奇地瞧着楚昭跟马交流,愈发觉得飞雪很有灵性,走上前,在楚昭含笑的眼神里试着伸出手,小心顺着马背摸了摸。


    啊,果然跟他想得一样,手感很好!


    沈子衿双眸亮起,忍不住来回多摸了摸,他没什么手劲,很轻,飞雪被摸得亭舒坦,扬起马头抖了抖毛。


    楚昭见沈子衿爱不释手的模样,若有所悟:“世子,想骑骑看吗?”


    黑鹰闻言讶异:王爷居然肯让别人骑飞雪!


    要知道战马跟主人处出感情来后,总会变得很特别,飞雪又傲得很,看着雪白优雅,实则是匹烈马,除了楚昭,谁也不让骑,当然,楚昭也惯它,除非有要紧事,否则不会跟人分享飞雪背上的位置。


    沈子衿蓦地扭头:“可以吗?!”


    他大约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眼神有多亮,楚昭还是头回见他在吃到好吃点心以外的时间露出这种目光,嘴角不由微微弯起:“当然可以。”


    沈子衿刚张嘴要答应,却忽的想起什么,顿住。


    “唔……”沈子衿兴奋的劲儿小了一点,“我不会骑马。”


    “不会可以学啊,”多大点事,楚昭道,“我教你。”


    飞雪跟听得懂人话似地,扭过头来“咴”了声,不安地急促踩踩蹄子,楚昭给他摸摸毛:“乖,这人可以,你记着。”


    飞雪眼里映出了沈子衿的身影,沈子衿略显紧张,飞雪眨了眨眼,躁动的蹄子停了下来。


    这就是同意了。


    楚昭满意,朝沈子衿伸手:“世子来。”


    沈子衿欢喜又局促地靠近,在楚昭指导下踩着马镫翻身上马,有楚昭托了他一把,非常顺利就在马背上坐稳了。


    爱看古代文章的人谁不想亲自体验一把纵马奔腾呢,沈子衿坐在马背上,视野骤然拔高,体验新奇极了。


    “握紧缰绳,朝上提,但不要勒得过紧,控马的力道要适中,咱们先慢慢走,用腿轻夹下马腹——对,就是这样世子。”


    楚昭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他边说着,边从黑鹰手里牵过缰绳,亲自当沈子衿的马前卒,牵着飞雪往前走。


    行过田间小道,渐入桃林深处,马蹄踏香,沈子衿在马背上晃晃悠悠,老实说,心悬着不太踏实,但这种细微的刺激刚刚好,能让人把诸多烦忧抛在脑后,只沉浸在当下。


    楚昭在他身前牵着马,哪怕背影也是玉树临风,很难说是景衬人,还是秦王的风姿衬高周围美景,但无论景还是人,都很值得欣赏。


    楚昭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声:“所以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沈子衿握着缰绳,展颜一笑:“忘了。”


    不重要。


    这个时代确实哪儿哪儿都不好,落后、封建,与现代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但沈子衿无疑很幸运。


    他在糟糕的地方,遇上了最好的人。


    身畔点桃花,过去的噩梦忘了就忘了。


    楚昭没回头,但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洒脱,也笑:“好。”


    附近山中正是桃花成片盛放的时候,走出一段小路,面前出现了宽敞的大道,飞雪高兴地扬了扬蹄子,似乎很想畅快的跑,沈子衿不知不觉顺着它,马儿的速度略微快了一点。


    楚昭察觉到一人一马的兴奋,勒住缰绳停了脚步,回头对上沈子衿的眼睛:“世子,想跑一段看看吗?”


    沈子衿重重点头:“嗯!”


    楚昭莞尔一笑,脚下一点,飞身上马,快到沈子衿根本就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一阵风呼啸而过,回过神,身后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楚昭坐在沈子衿身后,握住缰绳,将沈子衿整个圈在了怀里。


    沈子衿拽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不知是为即将到来的疾驰而感到紧张,还是不太习惯如此亲近的姿势。


    楚昭瞧着他的收紧的手,往前靠了靠:“放心,不会摔着你,世子坐稳——驾!”


    楚昭带着沈子衿一甩缰绳,飞雪扬起头颅欢快地咴咴,撒开蹄子就朝前肆意狂奔!


    沈子衿心脏高高提起,难以控制惊呼出声,而在奔驰的疾风中,他的惊呼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笑音,随着马蹄踏响,越来越纵情,越来越惬意。


    人间几回走,策马笑平生。


    楚昭看不到沈子衿的面容,明明是习惯马上生涯的他,竟也被这次跑马唤醒了沸腾的热血,喧嚣的心脏擂如战鼓,与沈子衿的笑声一同响彻在他耳边。


    风很凌厉,呼啸不停,风很温柔,卷过路边飘下的花瓣,柔柔一点,缀在沈子衿发间。


    风与飞花中,沈子衿和楚昭不约而同想: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让他们肆意奔腾下去,那该多好啊。


    第35章


    路肯定是有尽头的,而且还没到尽头,楚昭就勒紧了缰绳。


    “吁——!”


    飞雪的马蹄高高扬起又落下,缓缓踢踏着停住了脚步,沈子衿的心口还在怦怦直跳,没从肾上腺素飙高的状态下缓过来,一瞬间面上闪过茫然。


    “怎么停下了?”他呼吸不稳地问。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这么跑下去,但不行。”楚昭拉着马绳,“再跑下去,你腿和手都受不了。”


    手的话沈子衿能理解,毕竟他得死死握紧缰绳,这幅身体娇贵,掌心肉嫩,已经被缰绳磨得生疼,加上是个容易留印的体质,此刻松开,掌心两道红痕显得触目惊心。


    但关腿什么事,又不是他在跑……啊,等等。


    好吧,沈子衿发现了问题所在。


    方才太尽兴了,所以没注意,此刻停下来,才能感觉到大腿内侧有些许的不适。


    骑马原来真的会蹭着大腿。


    再跑下去,沈子衿回头估计就得上药了。


    楚昭:“新手骑马容易这样,不急,咱们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沈子衿长长呼出口气。


    上头的劲渐渐缓和下来,肾上腺素一退,腿侧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他点点头,赞同了来日方长的说法。


    楚昭越过他肩头瞧见沈子衿摊开的手心:“红成这样了,得上药。回程你别握缰绳了,往后靠一点,我撑着你。”


    沈子衿立刻合拢手心:“没磨破,也不疼,你知道我体质,就是看着吓人。”


    “你演戏的时候吓人,真疼的时候反而不吭声。”楚昭已然看透沈世子爱嘴硬,摆明了不信,“来,坐稳。”


    沈子衿不往后坐,楚昭就主动朝前靠了靠,确保自己能好好圈着他。


    当刺激带来的麻痹退去,一些细微的感知就会重新放大,楚昭靠上来时,沈子衿只觉得耳边都有灼热的呼吸擦过,下意识偏头一缩。


    侧身再缩的结果就是,左边躲远了,右边却直接撞在了楚昭肩膀上,贴得更近了。


    沈子衿:!


    楚昭:!


    两人同时僵住。


    沈子衿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条件反射重新勒住缰绳,飞雪被勒得不太快活,哼哧哧甩甩脑袋,马背一下子晃悠起来。


    沈子衿惊:“欸!”


    楚昭:“小心!”


    楚昭直接单手拽绳,空出一只手来揽过沈子衿的腰,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从还有点缝隙变成了零,结结实实紧挨一处。


    飞雪马蹄哒哒哒,深藏功与名。


    沈子衿:“……”


    他听到耳边有重重的心跳声,但一时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楚昭的。


    楚昭属火的吗,怎么这么能烫人啊,太热了,沈子衿垂下头去,他耳朵都要给烫熟了。


    楚昭从身后看到沈子衿白玉般的耳垂已经染成一片绯色,身手高强的王爷难得束手束脚,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


    他轻轻吸了口气,确认沈子衿稳住后,慢慢撤开了放在腰上的手。


    ……世子腰是真的窄,自己一手就圈住了。


    楚昭生硬地转移话题:“咳,飞雪调皮了。”


    沈子衿垂着头含糊应声:“呃,嗯。”


    飞雪:?


    你们礼貌吗?


    仗着马不能说话就把什么锅都甩给马儿背是吧,狡猾的人类!


    楚昭重新双手掌绳,赶着飞雪用散步的速度往回溜达:“我们先回去,驾。”


    飞雪走得很慢,老实说,沈子衿手掌和手指还是疼的,他在硬着头皮握住缰绳和跟楚昭贴贴之间犹豫了片刻:前者要忍疼,后者要耐热。


    沈子衿听着耳边鼓动的心跳,脑子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但飞速运转,花了不到几分钟后,他突然悟了:


    不是,他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选后者,舒舒服服还不用疼,他又不是受虐狂,至于心跳加速带来的燥热……他不害羞不就行了?


    楚昭教他骑马,就是正常的帮助,举止也都守礼没有过分的地方,他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意思,就该大大方方啊。


    他和楚昭又不是谈恋爱的小情侣,何必拘泥于一些正常的触碰,别别扭扭反而令人尴尬。


    是我不对,沈子衿长舒一口气,深刻反省了自己。


    他抿抿唇,大胆地松开了缰绳,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主动往楚昭怀里靠了靠。


    楚昭被贴得猝不及防,手指一颤,好在他马术精湛,将马匹控得很好,不用再让飞雪背锅。


    虽说是自己的建议,这样的确更方便,但沈子衿踟蹰了半晌,怎么突然就肯放心放松地靠过来了?


    楚昭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一边又不受控制的心乱。


    怀里的人飘着淡淡的木香,楚昭觉得自己要被香味熏得飘飘然:……他这到底能不能多想啊?


    倒是沈子衿靠在楚昭怀里,越靠越坦然,鼓噪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律动:对嘛,思维打开,简单一点,看,气氛一下就自然了不是?


    他从前是不习惯跟人过于密切,但没关系,以后他会努力适应和楚昭的相处,保持良好关系。


    他是自然了,但不知道楚昭脑子都要□□烧了。


    两人共骑一马,一个看破红尘大彻大悟,一个被乱花迷眼晕头转向,就这么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回了东庄。


    今儿他俩出来玩,贴身伺候楚昭的孟管事、沈子衿的侍从小甄,还有黑鹰和白枭都跟来了,四个人远远瞧见马背上靠在一起的身影,顿时神色各异。


    小甄一按心口,热泪盈眶:什么绝美画面,啊我死了!


    孟管事则是欣慰又感慨,仿佛早有所料,老怀甚慰。


    黑鹰愣在当场,惊疑不定仔细瞧着两人的姿势。


    只有白枭最单纯,小孩儿虽然看了点话本,但显然没有如同小甄那般领悟到万事皆能嗑的精髓,只觉得同骑很正常,他看到主子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好诶,马上可以开饭了!


    四人以不同的姿态迎接了两人回庄。


    楚昭先下马,然后把沈子衿扶了下来。


    楚昭:“小甄,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世子的手上药。”


    小甄惊:“是受伤了?小的这就去!”


    沈子衿一句“不用”还没说出口呢,小甄就没影了。


    ……也是很有习武潜质了。


    孟管事上前瞧了瞧沈子衿的手,一看就知道是缰绳勒出来的:“哎呀,这红的,是该上药,世子,咱们先去庄里歇着。”


    孟管事领着沈子衿往里走,黑鹰本来要去牵过缰绳,但楚昭却自个儿拉着飞雪,转身往马厩走。


    黑鹰不解,朝路边打了个呼哨,有侍卫应声探头。


    方才就是他们使着轻功,一路暗中跟着沈子衿和楚昭的。


    王爷王妃出行,怎么可能没有护卫。


    黑鹰:“路上没发生什么吧?”


    侍卫甲摇头:“没呢。”


    侍卫乙点头:“嗯,我看王爷和世子玩得挺开心,亲亲密密的。”


    黑鹰觉得自己没明白:“……亲亲密密?”


    侍卫丙突然冒头:“对啊,搂搂小腰来个抱抱之类的。”


    侍卫甲:“喂喂,不就是带人骑马正常动作吗,怎么被你们一说就突然不正经了!”


    侍卫乙不服:“你见过咱们殿下跟别人这样吗!”


    侍卫丙:“对啊对啊!”


    侍卫甲:“呃,好像是没有。”


    他们仨你一句我一句讲完,唰地扭头看向黑鹰。


    “头儿,王爷跟世子到底有没有——”


    黑鹰截断了他们危险发言:“别问我别看我,我不知道。”


    侍卫们面露失望。


    黑鹰无语,摆摆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侍卫们眨眼就散了,来无影去无踪。


    黑鹰想了想,抬脚朝马厩走去。


    楚昭正在给飞雪栓绳子,黑鹰上前:“王爷,我来吧。”


    楚昭没坚持,松开手,给黑鹰让了位,等黑鹰把马栓好,回头就发现楚昭在出神。


    黑鹰:“王爷?”


    “嗯?”


    楚昭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抬手用拳头摁了摁自己心口,忽然嘶了声:“难不成我的喜好是男?”


    不然怎么会因为沈子衿一些小动作就不自在?


    黑鹰瞳孔地震:一直声称对爱情没兴趣的殿下突然说起对人的喜好来了!


    这是木头终于要开花了?


    但楚昭就叨咕了这么一句便放下手走了,黑鹰把这个情报憋在肚子里,非常折磨自己。


    于是他觉得,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午饭时间,黑鹰薅了白枭过来。


    “小白,”黑鹰搭着他肩膀,“我不是答应过你,若发现王爷喜欢谁就告诉你吗?”


    白枭嘴里塞着糖糕,闻言一口咽下:“难不成有人了?谁!”


    “别太激动,噎着怎么办。”黑鹰给他擦擦嘴,“具体的人还不一定,但王爷肯定喜欢男子。”


    白枭:“哦哦!也是个大消息呀,谢谢哥!”


    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吧,他回头就悄悄告诉世子,毕竟他也答应过世子呢,有情报要及时分享!


    黑鹰说完舒服了,白枭也舒服了,大家都赢得很开心。


    沈子衿和楚昭一直在东庄待到下午,孟管事还差人摘了些桃花,回头可以做桃花酥等点心。


    离开东庄前,沈子衿再望了望漫山桃花,问身边的楚昭:“王爷今日可尽兴?”


    他可没忘记是来陪楚昭散心的。


    好巧,楚昭也没忘:“嗯,有段时日没这么松快过了,你呢?”


    沈子衿含笑:“嗯,东庄是个好地方,令人舒心。”


    听到对方的回复,沈子衿和楚昭同时松了口气。


    沈子衿:好,看来他已经把白大人翻篇了。


    楚昭:不错,沈世子应当不会再为白大人失落,已经放下了。


    沈子衿&楚昭:又做了件好事啊。


    第36章


    今日在东庄好好放松了一天,回府后,沈子衿早早就开始了规划时间。


    晚饭桌上,他信誓旦旦对楚昭表示,今晚早睡,明早定能跟他一块上早朝。


    楚昭经历了早上的事,重新刷新了对沈子衿毅力的认知,对他能不能起床的事少了三分疑虑,多了五分信心。


    但沈子衿在去东庄的马车上睡了那么久,明天他即便成功出府,能保证在早朝上不睡着吗?


    这一点,楚昭暂且保留意见。


    隔天大早,沈子衿真的按时爬了起来。


    楚昭去明月轩接人,看着他把中药当提神咖啡似地,豪迈一口闷,勉强清醒了点,趿着脚步挪过来:“走、唔,走吧……”


    沈子衿明明一副随时能睡过去的模样,一步三晃,但硬是成功往前走,跟打醉拳似地,把楚昭跟其他人都看得一愣一愣。


    黑鹰看着他明明虚浮但就是不摔的脚步,肃然起敬:“若世子从小能习武,莫非已然是武林高手?”


    楚昭在旁边操心,随时准备伸手避免沈子衿摔了:“有可能,但很遗憾他现在不是高手——沈世子,门在这边!”


    沈子衿穿着一身绯色官服,鲜艳的颜色果然衬他,格外昳丽漂亮,但楚昭只被惊艳了一瞬就迅速回神,顾不上欣赏,因为完全没时间沉溺盛世美颜,他得先把沈子衿照看好。


    等沈子衿出现在宫门,立刻就成为焦点,获得了超高的回头率。


    看到那样一张脸,实在很难让人不在意,许多人尚不认识沈子衿,但从他的官服品级再看到身边的楚昭,哪还能猜不出他是谁。


    原来这位就是近日来大名鼎鼎的秦王妃啊。


    宫门一闹、崔倾山一案,都让诸位官员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今日得见,果真是天仙下凡,姿容无双,也确实看着病殃殃的,连路都走不稳呢。


    什么叫真正的弱柳扶风啊,大家算是长见识了,就沈子衿那步子,刮的小风居然没把他吹倒,简直是个奇迹。


    但奇怪,皇上不是特许他养病吗,怎么今天突然来上朝了?


    众人暗自揣测,把朝上的事都想了个遍,也不觉得有什么能跟秦王和秦王妃搭上勾,想不通,也就只好揣着疑问,暂且按下。


    沈子衿半梦半醒,此刻状态跟梦游也差不多,他在马车上睡了会儿,是楚昭把他叫醒后下的车,这回楚昭只轻轻叫了一声他就醒了。


    沈子衿迷迷糊糊睁眼时,楚昭叹了口气:“我还想要是小声叫你不醒,就干脆让你在车上睡呢。”


    沈子衿闻言倔强着摇摇晃晃起身:“那不行……”


    千言万语,理由化作一个,沈子衿手指搭在车门上撑住,费力朝外挪:“我,来都来了!”


    楚昭:……呃,好有道理。


    沈子衿睡眼惺忪,前来拜见他跟楚昭的人长什么样他一个也没看清,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全都没进入脑子里,只是听到声音他就努力扬起一个笑来,也算勉强应付了行礼。


    他不知道自己这柔弱无害的笑有多大杀伤力,笑得不少人心口小鹿乱撞,连讲话都结结巴巴了起来。


    “王王王王妃安好!”


    沈子衿迷糊着再度微微一笑,管他说什么,笑就对了。


    那人霎时红了脸,高头壮汉竟变得扭捏娇羞,一双眼睛止不住往沈子衿脸上瞟,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下下、下官近日得了大师名作,可有幸邀请王妃前去观赏?啊!听闻王妃身子欠佳,我还有些好药……”


    楚昭:……


    当我瞎了还是当我死了?


    “李大人。”楚昭笑容核善,“听闻您最近后宅不宁,险些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多备点药自己补补吧。”


    李大人顿时面色骤变,尴尬异常,打着哈哈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楚昭瞧着他落逃的背影呵:什么货色也敢往沈子衿面前凑。


    楚昭干脆把面上的笑收了,他一沉脸色,把杀气和锋芒抬上来,周围靠近的顿时只敢匆匆行礼,再不多留,瞬间就清静多了。


    楚昭满意了。


    而白君行瞧见他们的时候,也很惊讶,他行过礼,颇为担忧道:“王妃是否不大舒服,若是身体抱恙,还是颐养为重。”


    楚昭再见白君行,不由感慨,白大人是个好人,难怪沈世子会对他另眼相待。


    好在知道他有心上人这事儿很及时,能让沈子衿早日放下。


    至于眼下,楚昭总不能说沈子衿不是生病而是犯困,沈世子不要面子的吗?


    楚昭高深莫测点了点头。


    白君行很感动:“王妃抱病也要上朝,实乃大齐肱骨。”


    沈子衿一句话都没在脑子里留住,只是微笑啊微笑,楚昭脸不红心不跳颔首:反正夸得也没错。


    沈子衿就这么一路晃进人流里,楚昭领着他跟白君行站在了一处,而后颇为不放心地去了前排。


    在大齐,皇子王爷们上朝,立百官之首,沈子衿以官员身份立于前朝,位置当然跟楚昭不在一起。


    楚昭站在二皇子身边——三皇子纨绔人设不倒,从不上朝,承安帝也不管他,所以只有他们二人在。


    二皇子的轮椅动了动,转正了,他方才往后看了看,也看到了沈子衿,趁皇帝还没来,他轻声道:“我跟世子说,他若身体好就来朝堂看看,但今日见他如此萎靡,要是正生着病,也不必如此辛苦。”


    老实说,楚昭也担心——担心沈子衿因睡着了而摔倒,叹气:“他有自己的思虑。”


    二皇子懂了:如此勤勉,难能可贵。


    不,你不懂,他就是在犯困而已。


    不多时,承安帝缓步而来,群臣俯首。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安帝睨着视线,不咸不淡:“众卿平身。”


    他坐得高看得清,发现今儿竟多了个面孔,沈子衿。


    他居然来上朝了,病好了?还有,他刚刚身体是不是晃了下?


    大太监全公公尖着一把嗓子:“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皇上,臣有本奏!”


    惯例的早朝拉扯战开始了,有大事的论大事,没大事的时候,各派的人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吵得凶时,朝堂就跟菜市场没什么两样,但皇帝放任这种做派,都吵着,才方便他看清哪些人站哪边。


    今天吵得没什么营养,估摸不过片刻就能停,承安帝有了数,百无聊赖去看看别的臣子反应,然后就看到了频频回头的楚昭。


    他当然知道楚昭在看谁:怎么着,就一刻也分不开,楚昭这么迷恋沈子衿?


    虽然对他来说是好事,但朝堂上,皇室子弟怎能如此不自持,承安帝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往沈子衿那边一扫。


    皇帝愣住了。


    沈子衿垂着头,一点一点,身体也晃了晃,不是错觉,是真的在晃,看起来一副随时能晕倒的模样。


    承安帝:!


    不是,你生着病干嘛非得来上朝,这回可没人招你啊,要真晕了那也是你自找的!


    可见沈子衿宫门口那回碰瓷非常成功,看把承安帝吓的。


    楚昭可不管是否有损形象,反正他在皇帝的抹黑里也没剩多少形象,不如就放肆点又能怎么着。


    他看到白君行站在沈子衿身边,也满脸担心,手已经抬起,随时做好了扶住沈子衿的准备。


    让白大人去扶沈子衿……不了吧,沈世子可能刚把白大人放下呢,要是再勾起他遗憾,多不合适。


    嗯,绝对不是我想扶,楚昭笃定。


    朝上还在打嘴仗。


    “薛大人说我们没办好事,那薛大人自己呢,分明——”


    楚昭遽然出声:“劳驾,暂停一下。”


    正在例行拉踩的两个人顿时噤声。


    两人惊疑不定:他们普普通通吵个嘴,为什么楚昭会突然介入?


    两人慌忙把方才的话过了一遍,并没发现有什么沾染秦王的地方。


    秦王怎么个意思?


    其余所有人也都把视线集中在楚昭身上,一时间,他成为了朝堂的焦点。


    吵嘴的两个当事人悬着心,捏紧笏板,打起十二分精神等着楚昭开口。


    在落针可闻的静默中,就见楚昭随意一拱手:“陛下,容臣换个位置,多谢。”


    说罢,不等皇帝点头,抬脚就往沈子衿那边走。


    屏息凝神等着他高谈论阔的众人:???


    裤子脱了就这!?


    尤其是两个吵架的当事人险些砸了笏板:有你这么大喘气吓人的吗!


    沈子衿在游神打盹儿,拿吵架的背景音当催眠曲,朝堂一时骤然安静,还怪不习惯的,他好像听到了楚昭的声音?没太听清。


    沈子衿从梦中分出一丢丢精神,掀开一点点眼皮:让我康康怎么回事。


    然后他就看到楚昭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站定了。


    白君行很识趣地退一步让出位置,当然,他一退后面的人也得跟着退,哒哒挪坑。


    很好,现在全场焦点有两个了,沈子衿和楚昭。


    沈子衿:?


    他睡眼惺忪,眼神只能流出一点点,但不妨碍他无声跟楚昭交流:怎么过来了啊?


    楚昭也用眼神跟他说话:没事,你睡你的。


    沈子衿:嗷……总觉得现在有点儿难睡了。


    他先前揣着手把笏板夹在了胳膊里,歪歪斜斜,此刻悄悄咪咪挪正了一点。


    楚昭站好了,朝吵架的两人一点头:“二位大人继续。”


    两位大人:“……”


    您还怪客气的。


    承安帝坐在龙椅上,深吸了口气,楚昭不等他首肯扭头就走的态度让他不悦,况且在朝堂上沈子衿和楚昭眉来眼去,像什么话!


    但他话先冲着沈子衿去了,毕竟楚昭行动也跟他有关。


    “沈学士,”承安帝语气沉沉,“朕许你养病,既然身体未好在家待着便是,不用急着上朝。”


    来干嘛,晕倒在早朝上好蹭宫里的御医吗?


    沈子衿把一个困倦的呵欠忍了下去,轻声轻语:“回陛下,我、臣心系大齐,一心想为陛下效力,承蒙圣恩,不敢荒废时间,但凡有……呼,有点力气,便想入堂、见天颜,时刻警醒自己,应为陛下分忧。”


    沈子衿忍着呵欠,说得有气无力,但这样的语气反而效果极佳,听听,一个抱病臣子挣扎的真心,多么不容易!


    感动大齐好官员!


    他话里全然向着承安帝,这让皇帝脸色好了不少,二皇子也开口:“沈大人一心为国为民,纵使抱病也不坠志气,得此良臣,实乃大齐之幸。”


    承安帝眼睛微微眯起,抓住了他的重点:“喔?瑞王与沈学士关系很好?”


    沈子衿和白大人去过瑞王府的事皇帝必然知道,却还有此一说,楚照玉从容不迫:“回陛下,沈大人颇懂诗书文章,臣休沐之时无他事可做,便想与一些文人学士谈谈诗词,聊以慰藉。”


    无事可做几个字说得好啊,承安帝看了看他残废的双腿,捻了捻手里的佛珠:“嗯,沈学士文章是不错。”


    其余人听得承安帝松口亲自夸赞,便也一言一句附和起来,承安帝不再管楚昭坏规矩乱站的事,反正楚昭这样孟浪,只会让言官们暗搓搓记一笔,在合适的时候参他。


    这架也不用吵了,没一会儿,今日便下朝散去。


    沈子衿回到秦王府马车上,终于能揉揉眼,打个呵欠了。


    “哈……朝堂上大人们说的都是什么车轱辘废话。”


    楚昭好笑:“你居然听进去了?”


    “嗯……”沈子衿单手撑着脸,懒懒靠在车厢,“早朝开始后,脑袋就清醒不少,听到的话十句有七句能在脑子里留个影了。”


    楚昭扬眉:“头次早朝,感想如何?”


    沈子衿闭目养神,懒耷耷锐评:“感觉要完。”


    楚昭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不是吗,整个大齐再继续放任下去,迟早要完。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其余人哪怕知道,也不敢明讲,也就沈子衿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


    楚昭觉得自己又想捏捏沈子衿的脸了。


    他手都不由自主伸出去了,但在看到沈子衿阖着的双眼时,顿了顿,改为拨弄了下他的额发。


    额前微痒,沈子衿疑惑地略微睁开眼:“嗯?”


    “你回府补觉吧,”楚昭收回手,“我去大营了。”


    沈子衿唔了一声:“嗯,我们晚些时候见,等你回家吃饭。”


    等你回家吃饭……只是句寻常不过的话,却莫名戳中楚昭心口,他默念一遍,只觉滚烫熨帖。


    楚昭勾起嘴角:“好。”


    沈子衿准备继续打盹,楚昭刚要下马车,黑鹰就凑到窗户边低声道:“王爷,世子。”


    “我看殷南侯好像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殷南侯?


    连沈子衿都清醒了两分,他来做什么?


    第37章


    黑鹰没有判断错,殷南侯径直朝秦王府的马车走了过来。


    他在两步远处站定,按规矩行礼:“下官拜见秦王……秦王妃。”


    马车帘子动了动,楚昭下了车,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瞧着殷南侯:“殷南侯有何贵干?”


    帘子落下,车内没有别的动静,殷南侯咬咬牙:“下官可否与王妃说说家常话?”


    “家常。”楚昭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马鞭在手里敲了敲,“王妃如今与我才是一家,和殷南侯哪儿来的家常话说。”


    楚昭的话一方面是在讽刺殷南侯,一方面也是心情真的好,方才沈子衿那句等他回家吃饭,能让他今天单方面原谅很多蠢事和蠢人。


    黑鹰没忍住悄悄瞅了瞅楚昭。


    怎么感觉王爷方才话里有炫耀的意味,错觉?


    这时候,马车里才隔着帘子闷闷飘来一句话:“王爷先去大营吧,别为不值得的人误了时间。”


    楚昭拉着马头转身,走到车厢边,凑近了隔着窗户说:“好,你也不用跟他费事,你休息更为紧要。”


    楚昭说完,拉过缰绳:“走了,驾!”


    楚昭的几个护卫跟着他一道离开,秦王府马车边的人减少了,但对殷南侯的压力一点儿没变。


    毕竟还有别的护卫在,各个身强体壮,哦,除了那个白头发的小子。


    但白头发已经够扎眼了。


    殷南侯看向车厢,心情复杂。


    他今日本来觉得时候差不多,皇帝对秦王的那点新婚优待该过去了,于是准备上疏提起侯府世子换人的事。


    但好巧不巧,沈子衿来上朝了。


    不仅如此,一个带病上朝,惹得皇帝和众人都开始夸赞,他要是此时再上奏,纯属把自己架到火上烤,脚都没地儿站。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病秧子还有做官的本事?


    如果殷南侯有正常脑回路,就该开始心生忌惮,或者后悔,干脆直接不要脸,转过头来讨好沈子衿。


    但他显然不是。


    不仅目光短浅,如今还仍然以长辈自居,觉得生出来的儿子就是自己附属品,这是典型的没把人当人,但他自己不觉得有问题。


    隔着车厢,沈子衿只把窗户掀开了一点点缝:“我与你没什么好说,如果真要说,去给你发妻上柱香吧,你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儿子。”


    殷南侯蹙眉:“你我终究是血缘父子,父为子纲,你别以为得了皇上几句夸,就能这般和父亲说话,你已经在朝为官,也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沈子衿笑了。


    “没得谁的夸,我也这么跟你讲话,第一天认识我?”


    还当他是那个只能被侯府困在后宅里肆意欺压的无力世子呢?


    “你也别拿孝道压我,别人怕,我不怕。”孝与不孝,那不也得看对象吗,殷南侯当爹当成这样,若儿子是个墨守成规的古人,或许再痛苦也得忍着他,但很遗憾,沈子衿不惯着。


    沈子衿抬手,把剩下的那一点儿窗户缝也给落下关严实了。


    他打了个呵欠,听起来在车内又要睡:“走吧。”


    殷南侯急忙上前:“你等等!”


    “殷南侯请止步!”带刀侍卫上前逼退他,“王妃既不招待您,便改日再续,还请别让我等为难。”


    白枭手已经搭在刀上,他是小孩儿,嗓音清越:“哥哥们若为难,我来就是,反正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别的都可以不管。”


    殷南侯惊得后退两步:“你、你们——”


    趁他后退,侍卫们打着呼哨,马车夫一抖鞭子就架着马离开,徒留殷南侯面色铁青留在原地。


    其余下朝的官员们目睹这一幕,窃窃私语传来,殷南侯惊醒,脸一阵红一阵白,甩袖而去。


    沈子衿在马车上阖眼,睡着前淡淡的想,再过几天侯府就要易主,他本想着眼不见为净了,殷南侯偏偏还要亲自凑上来讨骂。


    真棒。


    来都来了,不刺他两句都显得沈子衿待客不周。


    秦王府的马车载着浅眠的王妃,悠悠回了府。


    连着几天,沈子衿都努力上朝,第一回看新鲜,一天两天后,众人也就习惯了,无视了他,在朝堂上该怎样就怎样。


    这就是沈子衿想要的效果,这样,等之后大理寺朝三部发难,就没人会揣测到他身上。


    不受焦点瞩目,也无人打扰,沈子衿舒舒服服闭目休息,在朝堂上睡得很香甜,偶尔还能醒个盹,听一听他们车轱辘废话里有没有过两句有用的。


    直到大戏即将上演这天。


    早上,沈子衿推掉了晨间的补药,让他们换一碗醒神茶来。


    小甄心疼坏了:“世子,大夫嘱咐,补药每天三次,不能落下啊。”


    “一次不碍事,而且我身体好多了。”沈子衿身体是真好多了,他能清晰感觉变化,等下次诊脉,大夫恐怕都会惊讶。


    再过段时间,他必然熬夜早起都将不在话下,但此时还属于起床困难户,早上脑子不够清醒。


    “今日有要事,”沈子衿心意已决,“去吧。”


    小甄心里叹息,大事他不懂,但如今承安帝治下,朝堂是怎样波澜诡谲,王府里就连下人都知凶险,世子先前就在为什么准备,他只好去端了茶来。


    一盏下去,提神醒脑,凉意直冲天灵盖,沈子衿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效果真好啊,仿佛一堆薄荷脑在蹦迪。


    沈子衿起身,绯红的官服衣摆迎风而动,天边的太阳正渐渐驱开阴云。


    楚昭在明月轩门口,瞧着他今早步履稳健走来,愣了愣:“今日怎么这般精神?”


    连个过渡时间都没有。


    沈子衿:“喝了醒神茶。”


    楚昭蹙眉:“那不是耽搁了一顿药?”


    “一顿无妨,回头让大夫瞧瞧,我身体好多了。”今儿晨间的微风有些凉,沈子衿抬手,轻轻呵了气暖暖,“况且今日朝堂必定无法让人好睡,我不如清醒看完整场戏。”


    楚昭看沈子衿揉手:“先上车,外面凉。”


    醒神茶已经喝了,没法再换成药,只能先依着他,回头让大夫再度诊脉。


    楚昭将沈子衿扶上车,从前他都是托着沈子衿的手腕或者胳膊,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了沈子衿暖手的动作,楚昭非常顺畅地就托住了沈子衿的手。


    手一碰到,楚昭第一反应是好凉。


    第二个念头,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但沈子衿也是真被楚昭扶顺手了,不但没有发现问题,冰凉的手碰到暖炉,还下意识把手指收紧了。


    楚昭:“……”


    等沈子衿进车坐下,就发现楚昭神情古怪难以捉摸,复杂得跟打翻了不知多少调料瓶似的。


    沈子衿:“王爷是在担心待会儿的事?”


    楚昭莫辨地看向他:“……有点。”


    完全没有。


    脑子不听话,正把你一个小动作反反复复播放呢。


    沈子衿很有谋士运筹帷幄的样子:“无需担忧,我们已经做好充足准备,定能旗开得胜。”


    楚昭手上还残留着触感,唔了一声,岔开话题:“手还冷吗,早上若是冷,出门时就再加件披风,太阳出来再松不迟。”


    “进了车就不冷了。”沈子衿把话题又拐回了正事上,“王府侍卫办事能力真强,情报收集得完善,铁证如山,他们狡辩也于事无补……”


    沈子衿以为楚昭真担心,又把事掰开了和他讲,楚昭不担心,却也不打断,就这么静静听着。


    沈子衿病恹恹的模样惹人怜,但还是康健的样子最好看,面上带点红润,淡然自信又侃侃而谈的样子格外吸引人。


    沈子衿说完一轮,喝了点水润嗓子,发现楚昭一瞬不瞬瞧着自己,疑惑:“王爷?”


    楚昭笑:“无事,你说得不错。”


    他夸奖明明非常普通,但眼里的笑太深,看得沈子衿莫名耳热,竟被一句简单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怪了,没发现自己脸皮这么薄啊,沈子衿捧着杯子暗暗想。


    好在马车很快到了,从封闭的空间一出来,独处时的氛围消散,那点不好意思也就随风飘走了。


    上了朝堂,楚昭站到二皇子轮椅边,两兄弟神色如常,沈子衿跟白君行并列,二人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白君行:“王妃今日看着精神很好。”


    可不,今天不困啊,沈子衿点头:“身体在转好。”


    沈子衿视线朝前望了望,大理寺卿前两日已正式卸任,大理寺由二皇子接管,皇帝以为楚照玉只是占个位置,还得按他的吩咐做事,但他不知道,大理寺右少卿早就是皇子党的人,藏了很久,大理寺内,二皇子可不是有名无实的空壳上司。


    早朝一开始,右少卿还等几个官员例行打了嘴仗,才井井有条开口:“臣有本奏!”


    大理寺奏疏提到刑部和吏部官员田地纠葛案,首辅和次辅还无动于衷,这案子过了明面,所有人都知道,按律办就是,几个小喽啰,不足为奇。


    可他们没想到,右少卿的话还没完。


    “臣还要参,工部左侍郎侵占百姓良田,罔顾律法草菅人命,勾结官员欺上瞒下,受贿行凶,罪不容诛!”


    哗啦——整个朝堂一下炸开了锅!


    就连承安帝耷拉的眼皮也一掀,目露精光,直射而来。


    大理寺左少卿慌忙看了看右卿,这事儿他也不知道!


    次辅动了动眼珠,没急着作声:工部左侍郎,首辅的人。


    首辅魏长河一把年纪了,还很稳得住:“右卿所说道道罪名,兹事体大,可有铁证?”


    右少卿:“自然!”


    随着右少卿拿出一项项证据,不仅是工部左侍郎,还有其他被牵扯的人也开始惊慌,包括一开始只是在看戏的殷南侯。


    殷南侯怎么也想不到,火居然还能烧到他身上,把他行贿受贿的事也扯了出来。


    沈子衿扫了眼色变的殷南侯,表情没什么变化。


    右少卿今天背的某些话,是经过他润色的,务必要戳中承安帝心口。


    承安帝厌恶臣子所作所为不在他预料之中,一句“民跪于侍郎之威,泣音掩于日下,不得上闻”就精准踩中他雷点。


    “相关证人已提前审问,所呈供词皆签字画押,句句为真,陛下,此等硕鼠,决不能姑息啊!”


    承安帝在扶手上狠狠一砸:“朕竟不知,左侍郎有这等好本事!还有你们几个——行贿勾结,为他办事,你们是谁的臣,谁是你们的君!”


    话说得太重,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结党这事儿承安帝可太知道了,但不说的时候,就是在玩制衡,一旦他拿出来说了,那就是要上称了。


    上了称,若太重,就得拿钱财官位甚至是命,才能填上。


    工部左侍郎一通哭诉,殷南侯也跟着求饶:“实属污蔑啊陛下!”


    右少卿厉声:“白纸黑字,证人俱在,岂是你们一句话就能抵赖!”


    魏长河俯身:“此事牵连甚广,理应三堂会审,若以右少卿所言,人证物证俱在,那便请各位大人都查过,也好让陛下放心啊!”


    承安帝定定瞧着魏长河,魏长河垂着头,君臣二人之间空气凝固,旁人大气也不敢出。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人搞出了一点点小动静。


    是沈子衿轻轻唔了一声。


    承安帝霎时抬眼,朝他看去。


    沈子衿不好意思俯首:“给陛下告罪,臣不太舒服,没忍住疼,出了声。”


    承安帝瞧着他,按过手里两颗佛珠,突然出声:“沈学士对此事如何看?”


    沈子衿似乎也没想到承安帝会朝他发问,面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沉吟片刻,好像认真思索了,才道:“臣觉得魏阁老说得有理。”


    魏长河手一顿。


    承安帝微微倾身,眸中已含了危险气息:“哦?”


    一个刚入朝堂的官,不想着站在朕身边,也要去巴结首辅?


    但沈子衿好像完全不知道凶险,一派赤忱,继续说道:“人命关天,又涉及多位官员,按律,的确要三堂会审,大理寺呈词供证已很清晰,我想再审一遍应当也不会有差错,无非是让大家看得更明白。”


    沈子衿:“皇上还可派锦衣卫从旁监督,以正视听。”


    此言一出,倒是让承安帝一愣,眼中危险的暗流骤然散了。


    沈子衿居然不是向着首辅,真的两不偏帮?


    而骤然被拉进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诧异万分。


    大齐锦衣卫设立于先帝末期,官制并不完备,现代人们耳熟能详的什么南北镇抚司等都还没有建成,人数不多,承安帝继位后,又偏爱宦官,不仅不着手发展锦衣卫,还隐有裁撤的意思。


    锦衣卫不得重用,游离于朝堂边缘,地位非常尴尬。


    但凡有能抓住的机会,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不会放过。


    他当即一跪:“陛下若有需要,臣必鞠躬尽瘁,为陛下分忧!”


    承安帝自己都没想到还有锦衣卫的事,沉吟着没有作声。


    沈子衿说完,也不再开口,垂眸静立。


    方才的建议,无论成或不成,今日之后,他都会入了锦衣卫的眼。


    为了楚昭的命,锦衣卫这把被承安帝废弃的锈刀,他要提前握在自己手里。


    第38章


    承安帝最后点头,同意了三堂会审,锦衣卫督办。


    殷南侯在被带下去时,慌慌张张抬头在人群中企图寻找熟识可搭救他的面孔,但抬眼扫过去,竟无一人与他对视。


    除了……沈子衿。


    沈子衿眼睛淡漠,冰冷,只轻轻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移开了。


    但就这么一眼,殷南侯忽的如坠冰窖,猛然惊起。


    跟工部侍郎人命官司和大额银子相比,他的事不过微不足道,怎么就偏偏是他被点了出来?


    沈子衿……难不成竟是沈子衿!?


    “沈子……呃!”


    殷南侯忽的开始挣扎起来,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只有被人扼住脖颈拖走的份,要是不挣扎,可能面上还好看点。


    他拼命去看沈子衿,但直到被拖出殿外,沈子衿再没看他一眼。


    下朝后,承安帝点了几人议事,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也在其中,他与沈子衿擦身而过时,朝沈子衿抱了抱拳。


    沈子衿只含笑,客客气气一点头。


    锦衣卫这一出,他事先也与二皇子打过招呼了。


    锦衣卫人不多,但先帝设立之初,挑选进去的也都是些好手,原著楚照玉是登基后才把他们打磨用了起来,但沈子衿现在就需要。


    朝堂上三部被波及,怎么看都跟秦王府无关,美美隐身。


    楚昭和沈子衿一道往外走,今儿发生的事太多,许多官员步履匆忙,没有停驻闲聊的打算,二人身边没外人,到了马车边,楚昭低声道:“尹洌没准今日就会来找你。”


    “或许。”沈子衿好像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关心别的,“王爷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色吗,看了戏,值得多来两个下酒菜。”


    楚昭沉凝的目光一散,勾起了笑,他最近就爱听沈子衿的家常话:“那就加个烧鹅,再给我备壶烈酒。”


    沈子衿本来想伸手比个“OK”的手势,刚抬手才记起古人看不明白,又放下,改成点头:“好。”


    楚昭愉快的打马走了,沈子衿看得疑惑,吃烧鹅喝酒让楚昭这么开心吗?平时吃的也不差啊,还是楚昭有段时间没好好喝酒了?


    沈子衿琢磨着,那他待会儿认真给楚昭挑点好酒,让他痛快喝一场。


    说干就干。


    沈子衿专门让马车绕到去了趟锦绣阁,买了据说最烈的酒,回到府里,又问了孟管事。


    孟管事听闻,立马搬出了三十年的陈酿,差人送去明月轩,沈子衿看着面前两种烈酒满意点头,今晚楚昭肯定能喝尽兴了。


    楚昭料想不错,锦衣卫指挥使尹洌从御书房出来后,就直接赶着时间,先到了秦王府,求见沈子衿。


    沈子衿看过原著,知道他是个会来事的,在前堂招待了他。


    尹洌带了药酒为礼:“听闻王妃身子不好,这是按古方泡制的药酒,望王妃多保重身子。”


    沈子衿发现,这些登门来见自己的,都爱带药材,他病弱一事可真是深入人心了……唉,还不如带些好吃的糕饼呢。


    尹洌先是多谢了沈子衿给皇帝的谏言,而后试探地问:“王妃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审?”


    沈子衿接下来的回答,才能让尹洌明白他到底是哪路人。


    是单纯只为皇帝思虑所以提出让锦衣卫插手,还是另有他意呢?


    尹洌略有紧张的等着答案,因为他也想知道,沈子衿究竟是不是他的机会。


    沈子衿用茶盖慢慢拂开茶沫,露出底下鲜亮的汤色来:“大理寺证据这样齐全,若无旁人作梗,我不觉得这事儿有翻案的可能性。”


    尹洌神色一凛。


    传闻秦王弑杀暴戾,但王府内却并不沉肃,风景明艳舒心,而比风景更艳的王妃坐在堂中,淡然自若,周身是总揽大局的从容。


    尹洌拱手:“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


    锦衣卫本该是天子近臣,若天子不用他们,寸步难行,尹洌要想出头,必须得给自己选个路子。


    魏长河非要三堂会审,无非是想从中再周旋,尹洌领了督查的职,绝对有机会卖魏长河一个面子,从此成为首辅党,上他的船。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首辅,一边是初入官场的沈子衿,沈子衿背后只有个戴着枷锁的秦王府。


    大部分人,想来都会选择前者,根本不用犹豫一秒。


    但尹洌既然来见沈子衿,就是表明了另一种可能性。


    “尹指挥使是能人,先帝设立锦衣卫,就是想让你们不止干仪仗的活儿,如今陛下不用你们而偏信宦官,是他们花言巧语蒙蔽圣心。”


    沈子衿放下茶盏,透亮的汤色映着尹洌的影子,他嗓音比茶香更芬芳:“花言巧语总有尽时,指挥使,是金子终会发光,你的机会,会来的。”


    尹洌骤然握指成拳。


    风过堂间,风动,树也动了。


    片刻后,尹洌起身,缓缓朝沈子衿行了个大礼。


    “今日承情,铭记于心,王妃日后若有用得着锦衣卫的地方,但凭吩咐。”


    论官阶,他比沈子衿高,但这礼,他行了,沈子衿受了。


    沈子衿笑:“不急,待大人办完会审的案子再说不迟。”


    尹洌在他身上下了注,沈子衿却不会感动,等办完这案子,才算尹洌真正的投名状。


    毕竟要能保证重判,就会得罪首辅魏长河,尹洌届时就算想回头,魏长河也不可能再要他。


    人心太难猜,原著里尹洌是没了首辅之后才开始展露头角,谁也无法保证他这时候怎么选,沈子衿不赌,他要一个绝对。


    他要救楚昭,不能在心腹上给自己埋雷,尹洌要跟他,就休想留着倒戈他人的路。


    沈子衿至始至终客客气气,语调称得上如沐春风,那漂亮的眼睛却看得尹洌心头发紧,不敢小觑:


    谁要是把秦王妃只当个花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洌做了决定,带着任务躬身告退。


    待他走后,白枭翻身从房顶上下来,满是崇拜星星眼:“哇,世子,方才那人被你压得完全抬不起头诶,王爷说不一定要功夫好才能站在高处,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子衿给他摸摸毛:“跟人交流,哪能只靠功夫,你抽空也多读点正经书,别老只看话本。”


    白枭一缩:“‘之乎者也’太难啦,我真不是读书的料,记个一两句不给王爷丢脸就成。”


    白枭是懂得告饶的,摸出了他珍藏的油纸包:“世子,吃糖。”


    沈子衿失笑:“留着自己吃吧。”


    白枭又嘿嘿把手缩回去。


    大夫过来,验过尹洌的药酒,确认无毒,是补身健体的,喝了没坏处,沈子衿让小甄把酒也带到明月轩去,晚上留给楚昭。


    小甄带着酒离开,大夫在前堂顺便给沈子衿再把过脉。


    搭上脉间,大夫面露惊愕,反复确认,难以置信:“这怎么……”


    白枭被大夫的态度吓了一跳,难道世子不好了!?


    他紧张兮兮起来,连嘴里的糖都不香了。


    沈子衿却很镇定,他心里有数,必然是自己身体好得太快,大夫不敢相信。


    事实确实如此。


    几番辨认后,大夫终于信了,松开手,虽觉得不可思议,但真心实意笑了起来:“恭喜世子,身子大好。”


    白枭听到这话,松了气腿一软,差点吓死孩子:“好事您怎么那副表情,吓死我了……”


    大夫捋了捋胡须:“我也差点以为自己给了什么灵丹妙药,想来殷南侯府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我认为的还深,离了那里,世子身子本就在渐渐变好。”


    沈子衿收回手:“还得多谢大夫的照顾。”


    “世子哪儿的话,应该的。”大夫不敢居功,“补药不用这么勤了,我换个方子,三天一次即可,饮食也不必再拘泥在清淡上,想小酌两杯也没问题了。”


    沈子衿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明月轩厨子手艺很好,不用改口味,至于酒,他在职场上喝到厌烦,完全没有喝酒的兴致。


    大夫诊断完,收拾东西离开,白枭嘴里的糖又甜了,他咂摸着嘴:“对啦世子,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沈子衿:“嗯?”


    白枭神神秘秘:“我们发现,王爷喜欢男子!”


    沈子衿神色一动:“哦?是哪位公子?”


    白枭连忙摆手:“没有哪位公子,只是刚知道王爷对男子感兴趣呢,他亲口对黑鹰说的!”


    人明白自己的性取向,总得有个契机,不过还真不一定是非得喜欢上哪个明确的人,有些人发现自己对同性的脸蛋更有兴趣,从此开启新世界大门,也有可能。


    但也算是个大发现了。


    沈子衿:“做得好,再探!”


    白枭从沈子衿这儿吃那么多糖不是白吃的,很听话:“得令!”


    下午时,楚昭让人送了口信回来,说今天会稍微晚点下值,到家的时候可能刚好赶上晚饭,沈子衿要是饿了就先吃着,不用等他 。


    既然能赶上,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昨儿院中新开了花,沈子衿今晚把用餐地点挪到了院子里,还能赏景,他在饭桌上等着,眼神落到准备好的酒上,让小甄先从坛子里装一壶出来。


    小甄想了想,把尹洌带来的药酒拎起来:“今日验毒时已经将这酒开了封,我闻着很香,大夫说里面的药材都用得好,先把这个装一壶吧。”


    沈子衿点点头,如果楚昭喝不惯再换就是,他准备了几种酒呢。


    小甄掀开坛盖,从里面往酒壶里分装。


    给酒验毒时沈子衿也在,当时没觉得如何,此刻坐在院中,药酒却散发出一股格外清冽好闻的味道,芬芳扑鼻,竟是把花香都比了下去。


    沈子衿嗅着这股香味,居然被勾起了想尝一点的念头。


    楚昭跨进院子里的时候,也正好闻到了香味。


    “什么酒,这么香。”


    他撩起衣摆坐到沈子衿对面,让小甄给他倒上一杯,沈子衿道:“尹洌今日来了,这是他带的药酒。”


    既然能上桌,那肯定已经验过能放心喝,楚昭端起酒杯:“药酒通常不能多喝,来个两三杯尝尝,之后再换别的。”


    楚昭先品了一口,赞道:“好酒。”


    沈子衿被铺天盖地的酒香裹着,动了动指尖,颇为意动:“……什么味儿?”


    “醇香浓郁,回味悠长。”楚昭说完,就发现沈子衿眼神一直落在酒杯上,他笑着晃了晃酒杯,“你也想尝尝?”


    沈子衿眼神动了动,明显有被酒吸引的意思。


    楚昭:“可你身体不好,不能沾酒,还得听大夫的话。”


    他不说便罢,这么一说,沈子衿反而开口:“大夫诊过脉,说我身体大好,能饮酒了。”


    楚昭愣了愣,倏地扭头看向小甄:“真的?”


    小甄笑眯眯:“是的。”


    楚昭惊喜:“好!”


    养了些时日,终于有成效了,沈子衿能把病养好,楚昭是真高兴。


    “朝堂事顺,你身体变得康健,双喜临门,当浮一大白!”


    楚昭起身,亲自给沈子衿倒了一杯:“那咱们碰个杯,庆贺庆贺。”


    沈子衿并不阻止,由着楚昭给自己倒酒,他的确好奇起这酒的味道来,闻着是跟他从前喝过的都不同。


    莫非只要不是在令人窒息的饭局上,酒也能变得好喝吗?


    楚昭将酒倒好,沈子衿轻嗅:啊,真的好香。


    楚昭举杯:“来,世子,走一个。”


    沈子衿端起杯,跟楚昭一碰,叮铃轻响。


    楚昭仰头,一口干完,对他来说杯子量小,就是尝个味儿,毕竟千杯不醉。


    等楚昭放下杯子一瞧,沈子衿居然也一口干了。


    楚昭意外:“世子竟也好酒量?”


    怎么说也是白酒泡的,度数不算低。


    沈子衿轻轻放下杯子,含糊地“嗯”了一声。


    楚昭还待张口,却发现沈子衿白皙的脸上骤然蒸腾起红晕,飞霞漫天,稠丽无双,在他眼角也勾勒出胭脂绯云,漂亮的惊人。


    他身后就是花,花艳,但人更艳。


    美人醉花间,玉盏盛浮光。


    楚昭话音被这幅美景给生生截断了。


    然而不等他跟着沉醉,好景不长,此刻惊艳,眨眼惊吓。


    沈子衿清澈的眸中氤氲出了水意,他抬手抚住额头,袖口滑落,露出雪白的皓腕,连指尖都染上了几抹胭脂色,可怜可爱。


    然后他身形一晃,一头栽倒。


    楚昭:!


    小甄惊呼:“世子!”


    小甄大惊失色,惊呼声刚出,楚昭就已身手矫健地抱住了沈子衿,面上喜色荡然无存,厉声道:“快传大夫!”


    院中侍卫直接冲了出去,他们的脚程可比小甄快多了。


    世子在饭桌上喝了外人带来的酒后骤然晕厥,此事非同小可。


    虽然楚昭喝了后目前看着没什么事,但没人敢掉以轻心。


    楚昭心悸得慌,他不知道,自己凝重的神色间还夹杂着一丝紧张。


    是在为沈子衿紧张。


    若沈子衿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楚昭抱着人的手紧了紧。


    侍卫很会来事儿,直接把大夫背了过来,眨眼就赶到了。


    大夫把完脉,在所有人的提心吊胆中,却是淡定宣布结果——


    “世子醉了。”


    其余人:……


    啊?


    楚昭方才心中已滚过好几拨惊涛骇浪的情绪,乍听到大夫的宣告,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嗓音都被逼得喑哑起来:“……只是醉酒?”


    大夫肯定:“只是醉酒。”


    楚昭:“……”


    他收回刚才的话,什么酒量好,夸早了。


    沈世子居然是个一杯倒!


    第39章


    院中一时静默,落针可闻,唯有沈子衿嫣红着脸,在楚昭怀里酣眠。


    楚昭低头看怀里的人,表情差点没绷住。


    ……算了,虽然离谱,但醉酒总比被刺杀好。


    话说沈世子是对自己酒量没数吗,一杯倒怎么还敢一口直接闷的?


    饭是没法吃了,楚昭将人打横抱起,对小甄道:“去煮碗醒酒汤来……小甄?”


    以往主子发了话就利索干活儿的小甄此刻双眼发直,直勾勾盯着沈子衿和楚昭,仿佛已经灵魂出窍,那眼神看得楚昭头皮发麻,出于武将的保护本能,把沈子衿再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小甄捂着心口,踉跄着往后晃了一步。


    楚昭抱着沈子衿的手紧了紧:“……你不舒服?”


    黑鹰悄悄伸手在小甄胳膊上拽了一把:“醒醒,王爷问你两遍了!”


    小甄这才回神,按着心口颤颤巍巍道:“我无事,我这就去煮醒酒汤!”


    说完他飞快转身,手还没从心口上放下来,楚昭疑心他是真不舒服,不太放心,对黑鹰道:“你去看看他,要真身体不适,别勉强,换个人伺候就行。”


    黑鹰领命而去,他三两步追上小甄,刚靠近,就听到他嘴里呜呜哽咽。


    黑鹰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什么事了,连忙凑近——


    小甄:“呜呜呜画面好美,他们好爱,啊啊让王爷和世子多抱一会儿!”


    黑鹰猛地刹住脚步,差点直接摔出去。


    他费力稳住身体,在原地无语半晌后,坚定地转身走了。


    ……小甄可能当真病得不轻,但没法治,他还是走为上计。


    楚昭抱着沈子衿回了卧房,沈子衿一直闭着眼,直到楚昭把他放下,脑袋刚沾上枕头时,一动不动的沈世子微微偏头,难耐地“唔”了一声。


    楚昭手一顿,就着在床头的姿势垂眸瞧他:“沈世子?”


    沈子衿哼哼唧唧,片刻后,掀开了一点点眼睑。


    透亮的眸中含了桃花春水,酒意染玉面,酥进了骨头里,沈世子被区区一杯酒给浸了个透,成了壶行走的人间蛊王。


    因为看着他的人都会悄无声息醉在一抹芳香里。


    楚昭手指不由紧了紧。


    盛世美颜原来是真能当杀器的,受教了。


    他吸了口气,松开垫在沈子衿脖颈处的手,准备转身唤人拿点吃食进来——趁沈子衿醒了,喂他吃两口。


    然而刚一动,就被醉鬼拽住了袖子。


    楚昭不防,被他拽得往下一落,他今日束着高马尾,马尾晃荡,发丝从他肩膀处垂落些许,趴在了沈子衿玉白的脖颈边上。


    沈子衿觉得微痒,缩了缩。


    楚昭睁大了眼,一动一也不敢动。


    他跟沈子衿的鼻尖就剩不到五指宽的距离了。


    好近……


    尤其是沈子衿那张脸在他视野中骤然放大,眼尾蔓开的红晕勾魂夺魄,勾得人心脏狂跳不止。


    楚昭不愧是元帅,有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这时候还能一边血液翻腾一边冷静地想:要炸了。


    沈子衿视线晃荡,看不太清,于是他非常从心,抬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脸:“……楚昭?”


    他平时只叫我王爷,还是头回叫我名字。


    心口跳得更乱,楚昭感受到面颊上柔夷的柔软和凉意,愈发冷静:炸了。


    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楚昭逼自己冷酷地想:我都忍住了没捏你的脸!


    沈子衿如玉的手指在他脸上摸了摸,眼看着要凑近,楚昭脑中警铃大作,赶紧往后退了退,顺便出声试图拦下醉鬼的动作:“嗯,是我。”


    沈子衿眯着眼,微微抬起的头又摔了回去,闷哼道:“呃,好晕。”


    楚昭脑子里飞出两个小人,一个尖叫着让他快跑,一个拽着他别走,沈子衿难受的表情一出现,尖叫小人瞬间被弹飞,局势立刻一边倒。


    楚昭蜷了蜷手指,近乎认命般凑过去:“我给你揉揉?”


    沈子衿哼哼唧唧。


    楚昭眸光沉凝片刻,抬手,放在了沈子衿太阳穴上,轻轻按捏。


    会按摩的人手法就是不一样,沈子衿被按得眉眼舒展,还忍不住偏头凑近楚昭的手掌,蹭了蹭。


    楚昭:“……”


    此战凶险异常!


    楚元帅出生入死,打过那么多的仗,惊觉此遭危险能名列前茅,他顿时停下按摩的手指头。


    沈子衿察觉他动作停了,有些迷茫睁眼,眼里全是水雾,没有半分清明。


    他不解,抬起泛红的指尖,顺寻而上,捉住楚昭的手摸来摸去,从手指头一直摸到掌心,仿佛要确认这是不是个真人爪子。


    楚昭倒吸一口凉气,但气息入了肺腑,滚烫得要把他烧穿。


    喝醉的猫不睡觉,玩什么火!


    沈子衿捏了半晌,似乎终于确认是个不错的手掌,满意点点头,双手握着往自己跟前带了带:“楚昭……你别死。”


    楚昭一边被火燎原,一边觉得好笑,醉了说什么胡话呢,他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沈子衿握着楚昭的手,迷蒙喃喃,“……你死了,世上再没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


    这句似梦非梦的呓语在楚昭心口一撞,他愣愣垂下头去,僵着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试探着,回握住沈子衿的指尖,他看了半晌,才哑声失笑:“……哪有那么夸张。”


    楚昭用空着的那只手拨了拨他的头发:“万一有第二个这么对你的,你也会……”


    会什么,楚昭没说完,他说到一半,觉得自己很抗拒真得到个答案,恰巧小甄端着醒酒汤回来了,在门外候着。


    楚昭直起身来:“进。”


    小甄一进屋,看到两人交握的手,眸光贼亮,但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吭,生怕自己内心的亢奋影响一室暧昧。


    今天什么好日子,他吃得也太饱了!


    楚昭本来想亲自喂沈子衿,但黑鹰在门外一敲:“王爷,西北来信。”


    边疆来的信楚昭必须亲自且及时查看,他只好停下在半空中想去端碗的手,对小甄道:“给世子喂汤吧。”


    小甄看见楚昭的动作,深表遗憾。


    楚昭出门去拿信,小甄先将托盘放一边,把沈子衿扶了起来,沈世子酒品很好,醉了也不发疯,小甄心想,简直跟他人品一样好。


    让沈子衿靠着床坐,但沈子衿没什么力气,往下滑了半截。


    他方才握着楚昭暖烘烘的手,很舒服,手里的暖炉一下没了,不太习惯,皱着眉伸手抓了抓,抓住了被子,手感不对,但下意识把被子提上来给自己盖住了。


    小甄拿了碗,回头看见沈子衿的动作,感觉心都要化了。


    他小心舀了醒酒汤,递到沈子衿唇边:“世子,来。”


    沈子衿下意识张嘴,一勺汤就顺畅的喝了下去。


    喂汤药的过程比小甄想的简单,沈子衿非常顺服,只在吞了几勺汤药后,忽的喃喃自语:“楚昭,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甄先是一惊,却又低低笑起来,也只以为沈世子喝醉了说胡话,哎呀,但连胡话都是在为王爷着想。


    “世子,王爷好着呢。”


    沈子衿又喝了一口:“我,我能行……”他说了一遍,好像觉得还不够,左思右想,又用英文再呢喃了一回,“I can do it……”


    他呢喃得太小声,小甄后面没听清,就听见了头一个字,应该是“爱”。


    小甄:……他好爱!


    小甄除了醒酒汤,还端了碗粥进来,喂完汤药,趁沈世子醒着,想喂点粥,刚要换碗,就看见楚昭回来了,立刻起身让位。


    楚昭手里拿着木制的信桶,小甄喜滋滋对楚昭道:“王爷,世子醉了都还念着爱重您呢,哎呀——”


    他尾调里带着波浪号,拍了楚昭一个措手不及,楚昭吓得手一松,信桶直直往地上砸去,但楚昭的身手不是吹的,迅速接住了信桶,当场表演了个单人接龙。


    楚昭:?


    不是,他就出去拿了个信,前后几分钟不到,为什么忽然跳过了八百集剧情?


    沈子衿爱他,啊!???


    楚昭捏着信桶,心脏窜得老高,挂着一时半会下不来,但面上愣是看着非常镇定,声音也很稳:“……他真的这么说?”


    小甄羞涩一笑:“世子原话更直白,小的不方便那么讲,世子心中有您啊。”


    小甄说“爱重”,沈子衿原话是爱,可不是更直白吗。


    小甄说罢,笑吟吟朝外退去,贴心关上了门,留楚昭在风中凌乱。


    房中无风,但他心中的风呼啦啦咆哮,要把他这根木头吹得七倒八歪。


    楚昭几乎是僵硬地坐下,机械似的端过粥碗,直愣愣抬起羹匙,给沈子衿喂了一口粥。


    偏偏沈子衿又不说话了,醉醺醺蔫哒哒靠在床头,悄悄又往被窝里滑了一截。


    楚昭凌乱了好一阵,终于恍恍惚惚开了口:“你……喜欢我?”


    沈子衿迷蒙的眼睛眨啊眨,不说话,非常无辜。


    楚昭忍不住凑近了些:“你真喜欢我?”


    这回凑得太近,沈子衿努力辨认着脸,有了点反应:“……谁喜欢谁?”


    “你、”楚昭咽了咽,决定顺着醉鬼的思路讲话,改口,“就是,沈子衿喜欢楚昭?”


    话一说完,楚昭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可真不要脸,但好在面前就一个醉鬼,只要他不尴尬,那就不会尴尬。


    “楚昭……”沈子衿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啊了一声:“楚昭喜欢男人。”


    楚昭:嗯?


    沈子衿歪了歪头,嗓音愈发含糊,从被子里伸出指头晃了晃:“放、放心!楚昭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一定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大齐从前公认的第一美男是楚昭,在沈子衿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沈子衿就排在他前头,成了第一。


    而且楚昭觉得,天底下再不会有比沈子衿更好看的人了。


    他捏着羹匙的手,微微颤抖。


    沈子衿这话,跟宣称要把自己送给他有什么区别吗!


    就算沈子衿放下了白君行,移情别恋也没有这么快吧?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沈子衿只想跟白君行交朋友,就没动过别的心思?


    屋中灯火摇晃,照着两张泛红的脸,一人醉酒,另一人又是为什么红,热的?


    楚昭艰难涨了张口,却见沈子衿又往被子里蛄蛹了下,再度把眼闭上,呼吸平和,又睡了过去。


    楚昭被迎头砸了个好大的惊吓,但却只有他一个人独自清醒着,非常煎熬。


    粥只喂了一半,他在屋中坐了会儿,拿巾帕给沈子衿擦擦嘴,将人好好塞回被窝里,脚步虚浮的出去了。


    到了院中,被夜里凉风一吹,心头那股燥热还没下去,脑子稍微好受了一点。


    楚昭垂头,就看见院里开得正好的花,摇曳生姿,婀娜娉婷。


    好多花的花语,都能跟爱情扯上关系。


    楚昭盯着漂亮的花,脑中被各种弹幕疯狂刷屏后,漆黑的大屏幕上最后被一扫而空,就剩了一句话:


    完了,沈子衿想跟你谈恋爱。


    第40章


    楚昭坐在自己房里,手指按着信桶,面色沉沉,似乎在思考什么大事。


    黑鹰进门,看到他的脸色心头咯噔一声:“边陲有异?”


    那群邻国兔崽子又不安生了?


    楚昭摇头:“并非。”


    还好还好,黑鹰略微松了口气,道:“那王爷为何忧心?”


    屋内灯点得暗,影影绰绰,让人分辨不明。


    王爷前些年搞出个能调节光亮的灯罩,转动使用,一经问世,卖的极好,迅速普及,从皇宫到民间都有在用,谁也不知道是秦王弄出来的,此刻屋中灯火是最黯淡的一档,照在楚昭脸上,轮廓锋利,深邃眉眼下尽是阴影。


    楚昭在阴影中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他说了半句,和黑鹰四目相对。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片刻后,楚昭面颊上的阴影晃了晃,仿佛豁出去了:“好吧,我朋友就是我自己。”


    黑鹰:我还什么都没说。


    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静等楚昭下文。


    楚昭捏了捏信桶:“你知道的,我对爱情没有兴趣。”


    黑鹰:“昂?”


    确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以这个话题开头,但是我知道,所以……?


    楚昭剑眉慢慢蹙起,很为难的模样,喉头也动了动,艰涩地缓缓吐字:“……如果发现有人喜欢我,该怎么办?”


    黑鹰大为不解,这有什么难的:“回绝、讲清。”


    楚昭不赞同:“只是我发现了,但他没在清醒的时候对我明说。”


    噢,暗慕,黑鹰懂了:“那就保持距离,当无事发生。”


    他顿了顿,严谨补充:“除非王爷也喜欢他。”


    楚昭没搭理他的补充发言,只针对前面,苦恼就在这儿了:“距离不好把控啊,我应该关心他,但万一他又觉得我对他太好,继续深陷其中怎么办?”


    黑鹰有点惊讶,依楚昭的说法,对方必然是个熟人,哪个熟人倾慕楚昭,他怎么没看出来?


    楚昭是看了西北的信后变成这样的,难不成信桶里不是军报是情诗,可西北的将领,想了一圈,不是前辈就是兄弟战友,完全没有符合标准的啊。


    黑鹰踟蹰着:“他若没明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楚昭一口否决:“不是误会,你没仔细理解我刚才的话,他没在清醒时说,但醉酒后无知觉朝我吐露了心声。”


    醉酒的、熟人,满足这俩条件的,秦王府里刚刚就出了一个。


    黑鹰错愕:“您是说世子他——”


    楚昭凝重一点头。


    真的假的?黑鹰吃惊不小,在他看来,东庄跑马后,王爷搞不好木头开花,对沈世子生出了那么点萌芽,但沈世子左看右看,都没对王爷起过别的什么心思啊。


    他看走眼了?


    黑鹰兀自沉思,不敢轻易搭话了,须臾后,楚昭叹了口气:“算了,我以后尽量注意分寸吧,他毕竟是我的谋士,我不能伤了他的心,却也不能让他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毕竟我对爱情没有兴趣,怎么可能跟人恋爱。


    黑鹰回神:“王爷是要削减世子的部分优待吗?”


    如今有什么值钱的好东西、千金难寻的好药材,都是先往明月轩送,明月轩的用度也成了秦王府里最高的地方。


    楚昭惊讶:“怎么可能?”


    “那您是要减少跟世子见面,除了谈正事别的情况尽量不碰面吗?”


    楚昭:“那也不行,躲避得太明显,莫名其妙被冷落,他肯定要难过。”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黑鹰大逆不道怀疑他家主子根本就没想有距离:“……那殿下要怎么注意分寸?”


    说实话,楚昭还没想好。


    但他不可能承认,端坐其间八方不动,十分沉稳地说:“总之,本王心中已然有数。”


    黑鹰:……但愿您真有数。


    楚昭想到什么,把信桶扔到黑鹰身前,警告他:“不许告诉白枭。”


    沈子衿方才醉话里一句“楚昭喜欢男人”,楚昭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是怎么回事,必然是黑鹰告诉了白枭,白枭转头告诉沈子衿。


    他一个王爷,眨眼就被俩漏勺卖了个干净。


    黑鹰捏着信桶尴尬一咳:“是。”


    “信拿去烧了。”


    黑鹰抱拳退下。


    翌日早朝,众人发现沈子衿没有到,介于很多人跟楚昭都不怎么熟,因此虽然好奇,但也没敢聊闲,直到白君行行礼时问起沈子衿,其余人立刻竖起耳朵听。


    楚昭睁眼说瞎话:“世子昨日惊闻殷南侯所作所为,痛心疾首,回去身体便不太舒服,今日无法上朝了。”


    指挥使尹洌嘴角抽了抽。


    昨天他去拜见时,沈子衿哪有半点伤心模样,还让他帮助大理寺,意思就是要殷南侯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可能为他难受生病。


    但其余人只当沈子衿是真病了,心道传闻不假,这位是个真病秧子,得小心伺候。


    秦王府里,沈子衿睁眼时,几乎是被饿醒的。


    昨晚喝了酒就醉,只被楚昭喂进半碗粥,这会儿肚子空空,唱起了空城计。


    沈子衿捏着眉心起身,托醒酒汤的福,脑袋没有宿醉的疼痛。


    他记忆就停在药酒下肚的时候,那时只觉一团火从嗓子掉入胃里,顷刻间便烧了起来,他刚心惊不好,脑子就立马变得混混沌沌,眼前画面模糊,声音也飘远,仿佛不在耳边。


    然后很快眼前一黑,自己就人事不知了。


    沈子衿呆呆坐在床头,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现在的身体居然是个一杯倒!


    他从前喝酒也是一杯接一杯,习惯性一口闷,却没想到翻了船,真是太大意了。


    他醉酒后应该没闹事吧?沈子衿心惊胆战地想,决定待会儿观察一下身边人的反应。


    而身边人没什么反应。


    小甄只劝他,以后万万不可再这么喝酒,包括白枭在内的其他侍卫也面色如常,说话谈天一如既往。


    沈子衿悄悄松了口气,好,看来他酒品不错,没撒酒疯。


    沈子衿全然不知昨晚自己醉后说了些什么话,也更加不知道醉后错亿,楚昭如今脑回路已经在劈叉的道路上超过他几个版本了。


    遥遥领先。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上朝时间早过了,沈子衿也就不再着急,大戏看完,早朝嘛,有需要他再去。


    反正平时也就菜市场吵嘴,不听也罢。


    三堂会审的案子,沈子衿他们皇子派事先准备得太周全,首辅魏长河即便有心插手,这一局也还是输了。


    五天后案子宣判,工部左侍郎死刑,剩下的贬官、流放或者赔钱,该怎么办怎么办。


    除了左侍郎还要过些天才斩首外,其余人的处罚很快开始执行。


    殷南侯被查,沈明鸿也没能逃过,父子俩一块作伴,沈明鸿直接被罢了官,殷南侯被贬,选了个凄苦地下放,褫夺封号,改由沈子衿继承殷南侯爵。


    侯府大部分财产被没收充公,留得很少,看,沈子衿没带着礼回门果然是正确选择。


    殷南侯府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来过秦王府求见沈子衿,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哪怕是根蜘蛛丝也要拼命抓住。


    但可惜,沈子衿不是他们的蜘蛛丝,也不可能见人。


    殷南侯,哦,应该说前殷南侯拖家带口离开京城那天,楚昭交代手下侍卫,去给他们送点料。


    “别用见血封喉的剧毒,下点药让他们病一场,没法轻易养好,坏了根基,方便以后动不动就生病。”


    楚昭正低头擦拭自己的刀,刀锋映出他锐气的眉眼:“从前沈世子在殷南侯府被他们药坏身体,也该让他们尝尝滋味,活着赎罪。”


    侍卫充分明白主子的意思,领命而去。


    然后在执行任务的中途碰上了锦衣卫。


    当然,此时此刻,王府侍卫和锦衣卫都不知道对方身份。


    两人面面相觑。


    侍卫:“兄弟,你也来办事?”


    锦衣卫:“是啊,啧啧,前殷南侯挺招人恨啊。”


    侍卫:“敢问你瓶子里是什么药?是这样的,我家主子吩咐要人活着受罪,你要是把他们毒死了,我回头不好交差啊。”


    锦衣卫:“嚯,巧了不是!我家主子也吩咐药病就行。”


    于是两人友好地分辨过对方药物,互相夸赞好药好药,既然目的一致,那就好办了。


    侍卫:“三个人,咱们分了吧。”


    锦衣卫:“猜拳,赢的两个输的一个。”


    侍卫:“成交!”


    等办完了事,两人回家交差,沈子衿这边看着锦衣卫递来的信,知道还有人这么做后,先是讶异,而后心头一动,猜到什么。


    能跟他这么默契的,该不会是楚昭吧?


    刚巧,楚昭得了消息后也猜是他,不等沈子衿找,先一步来了明月轩。


    他们让其余人都退下了。


    沈子衿开门见山:“王爷,你派侍卫去找殷南侯府麻烦啦?”


    “是前殷南侯,”楚昭纠正他,笑了笑,“果然是你派的人,锦衣卫?”


    沈子衿:“嗯。”


    工部的案子了解,尹洌投名状已交,正式开始跟着沈子衿混。


    沈子衿怎么说也是楚昭的谋士,私下做事没被发现就算了,被发现了,沈子衿觉得自己还是要解释下。


    “我事先没和王爷商量,是因为……怕您觉得我手段阴狠,睚眦必报。”


    有这类印象,不利于帮忙办事,沈子衿道:“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楚昭过来找他,根本不是为了质问,听沈子衿解释,乐:“他们是罪有应得,我怎么会这样想你。而且要说睚眦必报,我也跟你做了同样的事不是吗,你会这样想我?”


    沈子衿立刻摇头:“当然不会!”


    楚昭:“这不就是了。”


    沈子衿明显放松下来,面上浮起浅笑,如春风化雨,是三月湖面柳絮拂动的涟漪。


    楚昭看了眼,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他没事先告诉我,是怕我误会他;急着解释,是不希望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楚昭努力忍住表情,但架不住心旌震动:而这一切,更好地印证了沈子衿昨晚是酒后吐真言。


    沈子衿真的好在乎他!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有些飘忽,舒服得跟上了云端似的,楚昭的嘴角也不知不觉扬起了一个没压住的弧度。


    唉,以后还是得我来注意分寸,保持良好又健康的关系,楚昭想。


    至于具体怎么注意……到时候再说,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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