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古代言情 > 北宋捞兄日常 > 120-130
    第121章


    这话说的苏辙并不赞同。


    在苏辙看来, 其实司马光本质上与范镇是同一类人,将江山社稷与老百姓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司马光虽寡言,却比范镇圆滑许多。


    苏辙看着司马光的眼睛, 平静道:“人人都道欧阳大人对我们父子三人有知遇之恩, 可若说起来,您对我也有提携之恩,若是旁的事, 我定会毫不犹豫答应您, 可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


    “朝中上下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与巨鹿郡公有血海深仇, 若来日巨鹿郡公被立为储君,别说朝中无我之地,只怕我连性命都保不住。”


    顿了顿,他忍不住理了理措辞, 这才继续开口:“说起范镇范大人,我十分钦佩, 为了大宋,为了朝廷, 为了官家,他能抛头颅洒热血,就算将自己一家老小性命搭上都在所不惜。”


    “可我只是一个俗人, 我将自己的性命,将家人的安危看的最为重要。”


    “所以, 我明知巨鹿郡公被立为储君后容不下我, 我是不会去做这等事的。”


    “更何况,以我之见, 以后的巨鹿郡公并非明君,当年事事听从于他的父亲,以后难免会相信奸佞之臣……”


    司马光没想到会从苏辙嘴里听到这般言论,毕竟这与读书人从小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国家国家,先有国,后有家,若是国都不保,何来小家?”


    苏辙含笑道:“大人这话说的我并不赞同。”


    “一个人若连自己,连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如何有能力去护住朝廷,护住老百姓?”


    两人是各执己见。


    司马光面色严峻,好一会后却突然轻笑一声:“你果然与旁人不一样,不管旁人心里有怎样的小心思,嘴上却说的是道貌岸然,唯有你,心里是如何想的嘴上就如何说。”


    “子由,你向来聪颖,想来你也知道官家的一干侄儿中,就数巨鹿郡公继承大统最为合适,如今你既然不赞成巨鹿郡公被立为储君,可有什么别的法子?”


    苏辙微微颔首:“想当年蜀汉后主刘禅蠢笨无能,却因甘皇后所出之嫡子,被立为储君,而后重贤臣,远奸佞,蜀汉这才苟延残喘多年。”


    “其实有的时候君主无能并非坏事,善于听取众臣之见,不仅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更何况小皇子尚且年幼,并不知小皇子痴傻程度,况且小皇子病症就算孙神医没法医治,有可能以后会遇上比孙神医医术更高明之人。”


    若寻常人听闻这话,定会觉得苏辙有心成为刘禅身边的诸葛亮,但司马光却没有这般认为,认真思量一番,就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既有了主意,那我就不劝你了。”


    他原想问问苏辙官家是否也有此意,可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他记得苏辙曾说过一番话,直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人皆为官家子民,他们能劝解官家,却不能左右官家……这话他一直记得,正因官家仁善,所以才有多次以死纳谏的范镇等人,若换成别的君王,早在范镇第一次以死纳谏时就砍了范镇脑袋,哪里还有后面的事儿?所以在试探之下,一众臣子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忘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他想,苏辙近来极得官家之心,想必这件事也有官家的意思。


    司马光顿时放心不少,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苏辙陪着他又说了些变法之事,就送了他出门,临走之前,苏辙不忘道:“今日之话……”


    司马光颔首道:“我如今只负责编纂史书,朝中之事与我并无多少关系,子由,你放心,今日你什么都没说,我又何来将这等闲话宣扬出去的道理?”


    苏辙笑着送他上了马车。


    范镇是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司马光回来,一回来就迫不及待道:“如何?苏子由答应了没?”


    司马光摇摇头。


    范镇心如死灰,低声呢喃:“我本该想到的,他与巨鹿郡公之间不对付,不使坏就不错了,如何会劝说官家立巨鹿郡公为储君……”


    只是他老人家这话还未说完,司马光就已开口劝他,话里话外之意皆是身为臣子,不该多插手官家私事,官家并非幼童,想必储君一事心中已有安排。


    范镇怔怔看着司马光,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思绪却飘得老远。


    尚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苏辙这小子就说服司马光改变心意呢?


    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范镇执拗得很,自不会轻易被司马光说服。


    在他看来,册立储君一事既是官家私事,更是国事,小老头气冲冲离开了。


    ***


    朝中奏请立储君的折子像流水一般递到御书房。


    官家却是留中不发。


    但这一点没影响王安石等人的决心,众臣却是越来越起劲,甚至还有大臣前去御书房门口跪着纳谏。


    苏辙知道,这事儿定是王安石在背后捣鬼。


    好在在苏辙的劝说下,年迈的官家似知道对臣子仁爱并非好事,毕竟凡事皆有个度,若是过了,那就不是为国为民,而是要挟官家。


    其中有个大臣被王安石挑唆,言辞激进,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官家不立巨鹿郡公为太子,大宋就不得长久,官家愧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官家虽是个好脾气的,却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早就想杀鸡儆猴,当即就发话下去,将这大臣拖下去杖责二十下。


    二十个板子打下去,打的这大臣是有进气没出气,少说在床上要躺上三两个月。


    当然,二十个板子的威力远非如此。


    比如,翌日开始御书房前跪着的大臣就少了大半,用苏辙的话说,一顿板子打下去,倒能甄别这些大臣是忠臣还是跟风之辈,毕竟像范镇这样的,见有大臣被官家打了板子,觉得官家出手太重,叫的更加起劲儿。


    比如,好不容易也成了热灶的王安石身边的拥护之人少了些许,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大臣是为了讨好王安石与巨鹿郡公才去御书房门前跪着的,谁知事发之后,王安石也好,还是巨鹿郡公也好,无一人出来替他求情。


    又比如,小皇子的日子也好过了些,小皇子虽有曹皇后悉心照料,但曹皇后毕竟年纪大了,又管着六宫之事,难免对小皇子有顾不上的时候,小皇子身边伺候之人难免会有所怠慢……但这事儿一出,众人只觉得,哦,官家也是看重小皇子的。


    ……


    时光匆匆,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日。


    小皇子已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长得胖嘟嘟的,被曹皇后教的极好,看到谁都会露出甜甜的笑。


    若是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这孩子是个傻子。


    不过,若与小皇子相处片刻就能察觉。


    这不,苏辙今日因有事要面见官家,在后宫拜见官家,官家正带着小皇子在花园玩耍。


    一个不留神,小皇子就捡起地上的土块往嘴里喂,乳娘见状要抢,小皇子却是哇哇大哭起来,嘴里更是含糊不清道:“不要,不要……”


    声音很大,几乎传遍了整个花园。


    这哪里是正常孩子的样子?


    乳娘瞧见官家的眼神扫过来,吓得不行,连忙去抠小皇子嘴里的土块,可越是这般,小皇子叫的声音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有谁要杀了他似的。


    乳娘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苏辙见状,便拿起石桌上的糕点去与小皇子交换。


    小皇子虽是痴儿,却也并不是傻的十分厉害,嘴里咂巴几下,觉得土块没甚滋味,便接过苏辙手上的糕点。


    乳娘趁着小皇子吃糕点时,总算有机会将他嘴边的泥土擦的干干净净,连声道:“多谢苏大人。”


    苏辙只道:“您客气了。”


    等他转过头时,只见官家也好,还是曹皇后也好,面上都带着几分寂寥之色。


    想想也是,他们一来想念远在宫外,真正的小皇子,二来眼下这孩子虽并非他们亲生,却养在他们身边这么久,就算是只猫儿狗儿的都有了感情,更别说是个孩子,难免会伤感。


    曹皇后反应快些,笑道:“苏大人果然厉害,不仅能替官家分忧,更懂如何管教孩子……”


    苏辙谦逊笑了笑:“皇后娘娘谬赞了,说起来微臣也是个父亲,略懂如何教养孩子罢了。”


    “说起来,微臣儿子与小皇子是差不多的年纪,调皮捣蛋,整日没一刻安生,从前曾照顾微臣的乳娘就说,这孩子调皮得很,她就没见过这样调皮的孩子。”


    “不过孩子调皮与否倒是不要紧,只要孩子身体康健,幸福安康就行了。”


    他委婉告诉官家与曹皇后,小苏迟一切都好。


    官家脸色这才好看几分,很快与苏辙离开后宫,前去了御书房。


    官家将人都遣了下去,这才开口道:“……朕这些日子一直派人盯着王安石与巨鹿郡公等人,王安石聪明过人,并未有任何动静,倒是巨鹿郡公几次醉酒后胡言乱语。”


    “从前他多次来朕跟前请安,朕以为他当真如他所言那般,挂念朕,没想到却是另有所图啊!”


    苏辙并不十分意外。


    吃一堑长一智。


    他想,以官家的性子定被先前的巨鹿郡公感动过,也曾想立巨鹿郡公为储君,毕竟如今小苏迟年纪尚小,谁也不知道小苏迟能独当一面时官家还在不在,所以官家总得面面俱到,将巨鹿郡公的言行打探清楚,不曾想……终叫官家知道巨鹿郡公是头披着羊皮的狼。


    第122章


    苏辙行事一贯很有分寸, 就算他与官家已超越君臣之间的关系,却也不会在官家跟前说巨鹿郡公的不是,只道:“还望官家保重龙体, 莫要因这等事情劳心伤神。”


    官家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摆在桌上的玫瑰酥饼出神, 这酥饼是昨日巨鹿郡公亲自送进宫的,他真的很难将那些大逆不道之言与他跟前温顺懂事的巨鹿郡公联系在一起:“也不知是朕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睡的不踏实的缘故, 这几日朕时常做梦, 梦见小时候与濮安懿王一起长大之事,梦见朕故去的三个儿子,梦见小时候巨鹿郡公养在朕身边的日子。”


    “濮安懿王膝下孩子多, 他并不算受宠,刚进宫时拘谨得很,与朕一起用饭时只敢夹自己跟前的菜,对着身边伺候的人也是沉默寡言, 唯独见到朕能多说几句话。”


    “可前几日,他醉酒时放下‘豪言壮语’, 说朕命中无子,这皇位就该是他的。”


    “他还说若有朝一日他继承大统, 定要为他父亲与妹妹沉冤昭雪,可从前他却在朕跟前说过,说濮安懿王与灵寿县主是自作孽不可活……可见权势的确是能叫人改头换面, 从前他是个多乖巧懂事的孩子啊!”


    苏辙没有接话。


    他知道这等情况下他什么都不必说,官家只是心里难受, 所以发发牢骚罢了。


    与官家一样, 他日夜派人盯着王安石的动静。


    虽不能窥探到王安石到底说了什么做过什么,但从他的神色与见过的人中, 大概也能猜出发生过什么。


    王安石这几日与巨鹿郡公也曾见过几次面,却是时间不长,巨鹿郡公离开时脸色不是很好。


    他想,以王安石谨慎的性子定是劝巨鹿郡公如今正是关键之时,莫要张狂,莫要轻举妄动,可巨鹿郡公自濮安懿王落罪后过的日子并不舒坦,如今一朝得势,自想要扬眉吐气,明面上答应王安石的话,背地里却是我行我素。


    王安石是何等聪明之人,怎会不知巨鹿郡公的心口不一?


    如今正是关键之时,他免不得要多劝巨鹿郡公几次,从前巨鹿郡公依仗于他,对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但如今……呵呵,巨鹿郡公哪里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一来二去,矛盾这就来了。


    官家见他沉默不语,轻笑了一声:“要是巨鹿郡公如你这般性子就好了,宠辱不惊,不管什么时候,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苏辙笑道:“可微臣到底不是巨鹿郡公。”


    他相信,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官家也觉得巨鹿郡公并非合适的储君人选。


    官家若有所思道:“是啊,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子由,朕有件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朕也只放心交给你去办。”


    一刻钟后。


    苏辙走出了御书房。


    他想着官家方才的话,觉得官家总算下定了决心,当然,他也觉得自己肩上担子似更重了些。


    春日天气大好,即便他坐在马车内,一路走过闹市,听着外头的喧嚣声,心声这才安定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官家能够将事情想明白是件好事,只是撺掇着巨鹿郡公谋反一事不是闹着玩的,若其中真有个什么差池,那该如何是好?


    自胎穿至今,苏辙甚少有过这般忧愁。


    从前他也不是没遇上过难处,却想着自己不过侥幸重活一世之人,若真丢了性命也无妨,可官家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会天下大乱。


    苏辙深吸一口气,决心暂且将这件事抛掷脑后。


    他去了闹市买了小苏迟最爱的花糕。


    其实他并不知这花糕有什么好吃的,别说及不上杏花楼的点心,甚至连苏家厨娘的手艺都及不上……但他还是买了整整一盒子花糕,看着匣子里码的整整齐齐,颜色缤纷的花糕,心想——苏迟这小子定是见花糕好看,所以才喜欢吧。


    苏辙提着花糕下了马车。


    他刚行至院子门口,就看到了巴巴等着他的小苏迟,小苏迟脖子上挂着长命锁,生的是粉雕玉琢,很是可爱。


    小苏迟很快就站起身来,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冲着苏辙奔了过去,奶声奶气道:“爹爹!”


    他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苏辙:“爹爹,礼物,礼物!”


    苏辙一把就将他抱了起来,笑道:“既然我今早上出门答应过给你带礼物,自不会食言,喏,这是你最爱吃的花糕,刚出锅的,这会子还热着,先吃两块吧。”


    虽说小苏迟在苏辙身边长大,但在好吃这方面,他却更像苏轼些。


    他一听说有好吃的,顿时也不稀罕苏辙了,捧着匣子就连忙打开,欢天喜地道:“吃糕糕,吃糕糕咯!”


    苏辙见状,是忍俊不禁,道:“迟哥儿,少吃点糕点,当心吃多了晚饭吃不下。”


    正坐在石桌旁的小苏迟像模像样点了点头,嘴里已塞满了糕点。


    史宛在一旁笑的不行,道:“……今日你比平日晚回来了小半个时辰,迟哥儿在门口是盼了又盼,念了又念,生怕你出了什么事儿。”


    “你可没白疼这小崽子!”


    苏辙与史宛说了会话,就去了书房。


    他一回去,就命元宝将苏轼请了过来。


    苏轼如今不光醉心于研究美食,还交到一位好友,这人名叫张怀名,这人只是黄州一小官,前些日子苏轼被王安石针对,被贬黄州,王安石打算以苏轼拿捏苏辙。


    谁知苏轼前去黄州没几个月,就又被苏辙捞了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苏轼前去黄州几个月游了。


    但苏轼前去黄州一趟,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认识了张怀民这个好友。


    用苏轼的话来说,张怀民虽官居主簿,却当差认真,为人风趣,两人同好美食,一见如故……甚至当年他与苏辙传信的飞鸽再次派上了用场,整日与张怀民飞鸽传书起来。


    以至于苏辙怀疑,是不是他这六哥喜欢的就是这等飞鸽传书,翘首等着回信的感觉。


    这不,苏轼刚到苏辙书房,就开口道:“……八郎,你找我做什么?我正准备出门了。”


    还未等苏辙开口询问,他似就知道苏辙要问什么,解释道:“前些日子我在杏花楼吃到一道溏心干鲍,味道很是不错,所以打算去买些干鲍给怀民送去。”


    “可寻常干鲍做的并不好吃,八郎,正好,索性你一并将溏心干鲍的方子写给我,我给怀明送去。”


    苏辙哭笑不得:“六哥,这方子可是杏花楼用来赚钱的……”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提笔写下来了溏心干鲍的做法。


    一旁的苏轼含笑道:“八郎,你就放心吧,怀民不会将这方子泄露出去的……”


    他再次在苏辙跟前夸赞起张怀民来,最后更说人生难得得一知己,好在最后他并未忘记今日是苏辙请他来的:“对了,八郎,你今日来找我是什么事?”


    饶是苏轼早有准备,可听说官家想要撺掇巨鹿郡公造反时,还是吓了一大跳:“这等事还能相逼不成?”


    “若巨鹿郡公真的有备而来,叫他造反成功了怎么办?”


    “官家如今年迈,若真是如此……”


    后果是不堪设想。


    苏辙沉吟道:“官家并非莽撞之人,你能想到的事,官家自然也能想到,相信官家也是再三斟酌才做出此般决定的。”


    打蛇打七寸,他很清楚苏轼的性子,便又道:“官家今日还说王安石虽才情出众,却是性子傲慢,心中并无百姓,只有变法。”


    “这几年来,为了拉拢朝臣,更是做了很多伤天害理之事,官家的意思是……若能趁此机会打压王安石是最好不过。”


    谁都没办法否认王安石也是为朝廷献力不少,故而官家并未想过要了王安石的命,或将王安石贬为庶人。


    苏轼顿时就来了兴致:“八郎,此事当真?”


    “你们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自不会推辞,说吧,叫我做什么……”


    苏辙笑着道:“那就要借一借你‘恨山’的笔名一用了。”


    他们兄弟两人在书房商量了好半天,直至天黑,苏轼这才从苏辙书房出来,离开时已是笑容满面,胜券在握。


    翌日一早,他便再次重拾“恨山”的笔名,先前他倒也想用这个笔名写几篇文章恶心恶心王安石,可苏家上下无一人支持,王弗更与他说什么“如今巨鹿郡公与王安石得势,八郎的日子本就艰难,你何必要让他雪上加霜”之类的话,他仔细一想,觉得妻子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即便他百般不愿,却多日未以“恨山”这笔名做文章。


    如今,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释放自己,怎会不高兴?


    苏轼甚至激动的半夜睡不着,索性半夜起床去了书房,酣畅淋漓写了好几篇文章,翌日一早甚至还未等来福起床,就拿着文章亲自去敲来福的门,对睡眼惺忪的来福道:“快,将这几篇文章散播出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叫汴京所有人都知道……”


    第123章


    来福看了看天边, 发现东边刚泛着鱼肚白,天色还未大亮了!


    他跟在苏轼身边多年,也是识文断字的, 一看文章上的内容, 更是脸色大变:“六爷,这,这……”


    苏轼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 摆摆手道:“你别担心, 这件事不光八郎知道,还是八郎的主意了!你只管去就是了!”


    “不光这些文章要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好还能撺掇着一些看王安石与巨鹿郡公不顺眼的文人墨客也闹腾起来, 这样才热闹……”


    他觉得在这等事上,他一定不会拖八郎后腿的。


    反观本未睡醒的来福在看到这几篇言辞激烈的文章后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他不是不相信自家少爷,可想了想, 还是去找了弟弟元宝一趟,听说确有其事后, 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心,按照苏轼的吩咐办事。


    怨不得他对苏轼不忠心耿耿, 实在是从前苏轼做过的错事太多了些。


    很快。


    恨山所做的几篇文章就传的沸沸扬扬。


    其中有骂王安石的文章,骂王安石一心只有自己的变法之策,无视老百姓。


    其中有骂王安石走狗的文章, 说这些官员其心可诛,并非真心为朝廷与官家。


    更多的则是骂巨鹿郡公的, 骂巨鹿郡公不忠不义不孝, 当年他的父亲落罪,他不光没为他的父亲游走求情, 像缩头乌龟似的躲了起来,连他妹妹灵寿县主都及不上,骂巨鹿郡公见小皇子痴傻后,张狂无礼等等。


    ……


    一时间,大宋百姓是议论纷纷。


    朝中大臣更是对苏轼刮目相看。


    至于一些学子们,更是对苏轼纷纷效仿追捧,他们想着连在朝为官的苏大人都不在乎丢了官职,勇于直言,他们还有什么道理藏着掖着?


    很快,大家纷纷以辱骂王安石为荣。


    这可不是鸡蛋里挑石头或故意污蔑王安石,众人都是长了眼睛的,王安石为人如何,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大家是心知肚明。


    时隔几年,王安石急的嘴角又起了燎泡,将手中的几篇文章狠狠往桌上一丢,却因力气太大,嘴角疼的一抽一抽的。


    他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仆从道:“大人,您莫要为了区区苏轼动怒,为这等人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


    “苏轼哪里有这个本事?”王安石的目光落在这几篇文章上,眼神是晦暗不明,低声道:“最开始的几篇文章的确是苏轼所做,可后头的文章却是出自苏子由之手。”


    他扫了眼身边的仆从,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如何知道的?”


    “我朝才学出众之人虽不少,但苏子由的文风还是很好认的,字句平顺,不喜卖弄文采,却是引人入胜,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苏轼的文章,可不会轻而易举挑起众人的怒气。”


    仆从一愣,道:“您时常夸赞小苏大人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无中生有,污蔑巨鹿郡公想要造反?”


    虽说巨鹿郡公的确有这个心思,但这等事只是想想罢了,并不敢有所动作。


    王安石没有接话。


    他沉吟片刻,大概就猜到了苏辙的心思,如今也顾不上避忌什么,只吩咐道:“将巨鹿郡公请来。”


    小半个时辰后,巨鹿郡公才姗姗来迟。


    顺境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旦有危急情况,问题就接踵而至。


    巨鹿郡公对王安石已有几分不满,因不管何时,王安石总是劝他忍让,偏偏他身边也招了几个幕僚,那几个幕僚暗中也替他出了不少主意,直说王安石聪明绝顶,哪里会想不出办法来?不过是明哲保身,不愿出头罢了。


    巨鹿郡公将这话听了进去。


    故而他对上王安石时面上并无多少几分笑容,甚至还有怨怼:“王大人不是说越是这般时候你我越是要保持距离吗?怎么这时候突然叫我过来?”


    王安石捂着嘴角,道:“事情紧急,我也顾不上什么,今日将你叫过来只是想提醒你几句。”


    “想必这些日子‘恨山’所做的文章你已知晓,更清楚背后之人是苏家两兄弟,我也知你定会不平,觉得委屈,可越是这时候越是不能被怒气冲昏头脑,旁人怎么说不重要,甚至官家略有几分怀疑你也不要紧,等着过些日子,官家见你无所动作,自会将戒心放下……”


    他对巨鹿郡公说了一箩筐的话。


    可惜。


    到了最后,巨鹿郡公听进去的却没几句。


    走出王府大门时,他更是脸色沉沉。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直要忍让?


    还有,王安石知不知道,若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宫中,传到官家耳朵里去了,官家当真了怎么办?那他岂不是要与储君之位无缘?


    巨鹿郡公从小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从前听他父亲的,如今听王安石的,就算真的是心中不愤,也只是坐在书房里砸东西解气。


    很快,有个幕僚求见。


    这幕僚名叫史如玉,虽名字儒雅,但整个人长得却是五大三粗,满脸横肉。


    一开始,巨鹿郡公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登基为帝。


    翌日在杏花楼用饭时,就看到了这个厉害的史先生。


    史先生说起朝中大事,说起自己的见地是面面俱到,巨鹿郡公只觉这人是老天爷馈赠给自己的礼物,几次登门相请,这人才答应为他所用。


    再后来,他更是发现这人能文能武,很是了不起,如今这人已成为他麾下最得脸的幕僚。


    如今他更是道:“快请史先生进来。”


    史如玉很快就进来了。


    他身上穿着长衫,即便都快一个月,他仍觉得不习惯,可想着苏辙的话,还是装腔作势道:“我听说郡公刚从王府回来,似不大高兴的样子,所以过来看看您。”


    他如今虽叫史如玉,但本名却叫史吉,又叫史无奈。


    两三个月前,史无奈想着苏辙近来的日子不好过,想着小时候对苏辙的承诺,若有朝一日,苏辙当了大官,他就在苏辙身边保护苏辙——他从未有一日忘记小时候的承诺。


    正好家中日子好过,双亲健在,妻子能干,孩子也长大了,他便写信告诉苏辙自己即将前来汴京一事。


    谁知他在半路上就收到了苏辙的来信,请他帮自己一个忙。


    这话说的……他们之间这样好的关系,哪里用得上这样见外?


    甚至当他听苏辙说要自己伪装成幕僚后,生出十二万分的兴趣来,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


    但没几日,他就后悔了。


    这哪里叫人过的日子?整日担惊受怕不说,就连夜里做梦都梦见他的身份被揭穿,被王安石算计的连小命都没了……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后,他都一夜无眠。


    虽说他知道就算事情真败露后,以苏辙的性子定不会对他不管不顾,但他从小到大,何曾做过这等事?


    可已上了贼船,贼船已开到一半,就快看到胜利的曙光,没道理现在非闹着要下船。


    巨鹿郡公握住史无奈的手,微微叹了口气:“知我者,莫非先生也。”


    他便将方才在王安石府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道了出来。


    史无奈一直耐心听着。


    他时刻记得苏辙对他的交代——多听少说,真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事,就会回去好好思量一二,然后以飞鸽传书给苏辙,苏辙会帮他想办法的。


    这也是巨鹿郡公为何如此看重史无奈的原因之一,他身边的幕僚生怕少说一个字似的,生怕自己的才能未显现出来,他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能被打断多次——像史先生这样有深度,有涵养,做事周全之人真是不多了!


    史无奈依旧微微笑着,心想:这事儿八郎没教他啊,他到底是劝巨鹿郡公反还是不反啊!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巨鹿郡公开口道:“以先生之见,不知我该如何是好?”


    说着,他更是长长叹了口气:“人人都道王安石有绝世之才,可从始至终他都是将他自己排在第一位,不像先生……我时常听人说先生经常半夜起身为我筹谋,屋内的灯一亮就是一整夜,纵然先生未曾对我提起,但这些事我都是知道的。”


    史无奈:……


    他可不好意思说他这是被噩梦吓醒了,再也没睡着。


    如今事情紧急,他想了又想,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巨鹿郡公却道:“先生有话直说就是,你我之间关系亲厚,更何况这里也无外人在场,先生只管开口。”


    史无奈记得苏辙在心中叮嘱他的话,要他莫要太过于激进,可若是再在郡公府呆下去,他的心一横,就开口道:“我若是郡公,不如趁此机会反了。”


    巨鹿郡公虽心里期盼着听到这样的答案,但面上却还是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先生这话……不像是先生往日的作风。”


    史无奈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从前给你出主意的都是八郎,今日给你出主意的却是我!


    他伪装了近一个月的文臣,如今入戏太深,言行举止已有了几分文人墨客的影子,故弄玄虚道:“若换成从前,我定会劝郡公如王大人所言那般,小心蛰伏,但如今苏家兄弟二人都已经骑在郡公头上作威作福,郡公能忍,我却忍不下去。”


    “郡公有所不知,如今汴京上下,人人一提起郡公皆面露嫌恶之色,认定了郡公有造反之心……既然如此,不如反了算了。”


    他绞尽脑汁想圆一圆这个说辞,搜肠刮肚起来:“如今这话刚传到官家耳朵里,官家自是不信,也不会有所防备。”


    “可有些假话听得多了,便会信以为真,对郡公所有防备……到时候郡公想要下手就难了。”


    “更何况郡主原就是官家属意的储君人选,一开始将您养在宫中,后来三皇子出生,再后来三皇子夭折,又是小皇子出生,小皇子变的痴傻……兜兜转转饶了一圈,这储君之位还是会落在郡公头上,不正是说明郡公是天命所归吗?”


    第124章


    史无奈这番话不仅说到了巨鹿郡公心坎上去了, 更是说的他激情澎湃,呢喃道:“是啊,我本就是天命所归, 官家年纪大了, 当了几十年的君王,也该将这位置让出来给我坐坐了……”


    史无奈见状,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下来。


    春日的天儿, 他背后已冒出冷汗来:“郡公, 以我之见,这等事宜早不宜迟,就该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此事事关重大, 最好连王大人也不能说。”


    巨鹿郡公已设想起自己坐在皇位上一呼百应,将苏辙兄弟两人斩首示众的情形,嘴角微翘:“自然是不能告诉王安石的,若告诉王安石, 他又是拦着,坏我大事。”


    说着, 他更是拍了拍史无奈的肩膀,道:“自先生来我府上, 是肉眼可见消瘦了不少,想必是时常替我分忧操心的缘故。”


    “先生放心,你聪颖过人, 心怀大计,等我继承大统后, 定会让你取代王安石的位置。”


    史无奈连声道谢。


    两人在书房里商量了许久, 一个敢出主意,一个敢听。


    史无奈很快就给他想了个绝妙的法子, 要巨鹿郡主给官家捎些官家爱吃的糕点进宫,以官家对他的信任,并不会怀疑,只要糕点一吃下,很快就会身亡,到时候有他在场,他便能假传圣旨,说官家传位于他。


    至于官家去世之前身边有好些内侍在……那就更好办了,他以高官厚禄重赏,没有人会不动心的。


    就算那些内侍从前对官家忠心耿耿,可若真的揭发了巨鹿郡公谋害官家一事,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一边是锦衣玉食,一边是死路一条,哪怕是个傻子也知如何选择。


    巨鹿郡公听闻这个计划后只觉是天衣无缝,忍不住道:“先生果然是聪明过人,将人心拿捏的极好……不知这等计谋先生是如何想出来的?”


    史无奈当然不会告诉他是陪妻子听戏时戏台子上演的,只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巨鹿郡公面上也浮现些许笑容来。


    他懂了。


    定是老天爷冥冥之中告诉史先生的。


    可很快他的笑容就戛然而止:“可从哪里去弄来秘药?”


    史无奈道:“这等小事就不劳郡公操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他想,孙神医那里药材多的很,他飞鸽传书一封给苏辙,苏辙定会帮他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


    苏辙当天下午就收到史无奈的书信,直道:“……他果然没叫我失望。”


    苏轼一脸不敢置信:“这,这都行?”


    他忍不住道:“巨鹿郡公难不成是个傻子吗?竟敢相信只认识一个月的人说的话?换成是我,我可不敢信的……”


    苏辙摇摇头,道:“不,六哥,若你是巨鹿郡公,你也会相信无奈兄说的话的。”


    “巨鹿郡公从小到大,几次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这等事情换成谁,谁都受不了。”


    “比起赵允熙,他对皇位更加痴狂,虽说他们两人同为郡公,但若赵允熙坐上皇位,那是意外之喜,不像他,那是意料之中的事,甚至他父亲妹妹之所以从前敢那样猖狂,也是笃定他能继承大统。”


    苏轼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个理儿,若摆在他跟前煮熟的鸭子飞走了,他也会怒不可遏,想方设法将这只熟鸭子找回来。


    但他同时有另外一个担忧:“八郎,你可真的要孙翁翁拿毒药给巨鹿郡公?”


    “巨鹿郡公虽觊觎皇位,采纳了史无奈的计策,但也许会对史无奈防一手,兴许不会将何时动手之事说与史无奈听,毕竟这等大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是安全。”


    “万一,万一……官家真的被巨鹿郡公害死,你我几人就成了帮凶,以王安石的性子,定会将这件事闹开,到时候才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辙微微笑道:“六哥,你放心,不会有此等情况发生的。”


    苏轼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对,你这样聪明,定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


    苏辙很快去找孙神医,找孙神医要了一味药,暗中送给了史无奈。


    一日之后。


    巨鹿郡公就再次提着软酪进宫了。


    软酪有点像后世的雪媚娘,却比雪媚娘做法更繁复,杏花楼一推出,就得到了所有人一致好评。


    巨鹿郡公想着官家一贯不爱吃甜食,吩咐杏花楼做了份少糖版的软酪,一进御书房就道:“……这软酪最近在汴京十分时兴,我吃过几次,味道很是不错,您也尝尝看,这是我一大早就差人去杏花楼排队买的。”


    从前他的本心并不算太坏,有父亲与妹妹在前头顶着,一些伤天害理之事根本轮不到他去做。


    故而如今这般做,他心里发虚,竟有几分不敢看官家的眼睛。


    官家已是一只脚即将入土之人,事先又得苏辙提点过,一眼就看出巨鹿郡公今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心中了然,拿起软酪看了看,正欲喂到嘴里时,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将软酪放了下来,吩咐身侧的内侍为他取来一样好东西。


    巨鹿郡公面上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来。


    很快,内侍就为官家取来了东西。


    这是一幅画。


    官家笑着拿起这幅画,道:“你可还记得这幅画?”


    别说画了,如今就连金山银山摆在巨鹿郡公跟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只茫然摇摇头。


    官家笑道:“小时候你住在宫中,与朕关系最为亲厚,那一年朕生辰,你见旁人都给朕送了生辰礼物,唯独你一人没有准备,因为这事儿还哭了鼻子。”


    “后来你独自回去,为朕画了这样一幅画,朕一直留着。”


    “朕年纪大了,这些日子时常想起从前之事,想到这幅画,命人找了出来……”


    巨鹿郡公这才想起来。


    他笑了笑道:“被您一说,我这才想起来,上面画的是您牵着我一同在御花园玩耍……”


    官家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微冷。


    略说了会话,官家又再次拿起了软酪,他多么希望巨鹿郡公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找个由头不叫他吃这东西,可他等啊等,一直等到他都将软酪喂到嘴里,巨鹿郡公只直直看着他,并未有开口劝阻的意思。


    后来还是官家身边的内侍提点道:“官家,您如今正喝着药,孙神医交代了,您得忌忌口,不能吃牛乳羊乳之类的东西。”


    官家便再次将软酪放回碟子里,笑道:“你若不说,朕都快忘了。”


    “难得巨鹿郡公一片孝心,朕今日是没有口福了。”


    说着,他看着巨鹿郡公,笑道:“想来这软酪与蜜浮酥奈花是差不多的做法,同样用羊乳或牛乳制成,近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这糕点放在大半日就不能吃了。”


    “这好东西就赏给你了吧!”


    巨鹿郡公今日可是历经大起大落,如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记得史先生与自己说过的,这毒药无色无味,吃下去很快会暴毙身亡,就连医术最好的太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官家,我……我不饿,方才我进宫之前已吃了一碟子软酪的……”


    见他直到这时候还没说实话的意思,官家不免觉得失望。


    一旁的内侍低声提醒道:“郡公,这糕点是官家赏下来的,您就算不饿,多少也得吃两块吧?若不然,可是对官家不敬……”


    巨鹿郡公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内侍已将糕点端到了他跟前,他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拿起一块软酪吃了起来。


    不过是轻轻咬了两口,他就已是泪如雨下,后知后觉的将软酪一丢,就开始磕头起来:“官家饶命,官家饶命啊,我不是故意想要害您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从前他觉得人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没什么可怕的,如今真到了这时候,却是拼命抠着自己的喉咙,很快吐了一地污秽之物出来:“官家,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他嘴上胡乱说着话,但从他的言语中,大概也都听懂了——他在吃食中给官家下了毒。


    几个太医很快就匆匆来了。


    有人给官家诊脉,看官家有无受惊。


    有人去看了看巨鹿郡公,看巨鹿郡公还能不能救的回来。


    还有人去看了看那盘还剩几个的软酪,看其中到底被人下了什么毒。


    到了最后,几个太医是面面相觑。


    为首的太医站了出来,低声道:“启禀官家,这盘糕点中并未被人下毒,而是被人下了药性极烈的巴豆粉……”


    他扫了眼呆若木鸡,一脸狼狈的巨鹿郡公,面上都忍不住透出几分嫌恶来:“至于巨鹿郡公,也没有中毒,不过是误吃了巴豆粉,待会儿恐会不太雅致……”


    巨鹿郡公只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就算再蠢,也知自己不用丢掉性命,忙道:“官家,官家……这件事有误会,我不是想要害您,而是……”


    就他那脑袋瓜子,一时间有些词穷。


    还未等他想好辩解之词,官家就将一盘子糕点掀翻在他脸上,厉声道:“那你同朕说说,而是什么?而是你不愿害朕吗?方才的话,可是你自己亲口承认过的,朕倒是想听听你要如何辩解!”


    第125章


    巨鹿郡公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 今日从一开始官家的反应就不大对。


    还有,史先生说的无色无味有剧毒之药,怎么会变成巴豆粉?难道问题出现在史先生身上?


    一旦抽身开来,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 再去看整件事,就简单了许多。


    巨鹿郡公忙道:“官家恕罪,是有人挑唆我给您下毒的, 这人名叫史如玉, 一直挑唆我谋权篡位……官家,您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曾不止一次说我的性子最像您, 我哪里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任他百般狡辩,官家是巍然不动,就像看小丑似的看着他。


    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只觉得腹痛难忍, 很快身下一阵热流涌过,恶臭传来。


    一旁的内侍纷纷皱眉, 想要离他远些。


    官家自也嗅到了这熏天的臭气,脸上神色未变:“史如玉?他叫史无奈, 并不叫什么史如玉。”


    “从前朕不过想着你不太聪明而已,没想到你竟如此蠢笨,连一个认识尚不足两个月的人的话都信。”


    “朕问你, 可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谋害朕的吗?并没有,说白了, 不过是你自己利欲熏心, 这位史先生的话说到你心坎上去了而已……”


    随着巨鹿郡公身下发出“噗嗤”一声,御书房内恶臭愈发明显。


    就连官家都忍不住皱皱眉:“来人, 将他带下去吧,好生拷问。”


    巨鹿郡公被人架着,哪怕身下黄渍不断,但还是嚷嚷倒:“官家恕罪,官家恕罪啊,小时候我曾在您身边呆过几年,求您看看当年的情分啊……”


    声音是渐行渐远,殊不知,官家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方才已提点过他几句,是他自己不念旧情,又怎能怪旁人无情?


    内侍很快拿着熏香走了进来。


    很快,御书房内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屋内带着一股清淡的茶香,候在屋内的内侍一个个面无表情……仿佛巨鹿郡公没有来过一般。


    但官家的心却静不下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来人,传苏大人前来觐见。”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辙就来了。


    桌上仍摆着棋盘,苏辙见状,便与官家下起棋来,他的棋艺是一如既往的臭,从前官家还会打趣他几句,但今日,官家却是一言不发,最后更是将手中的白玉黑子丢到棋盒中,幽幽道:“……这件事终于尘埃落定,朕原以为自己悬着的一颗心能够放心,不曾想心里只有失落。”


    “朕身居高位,却遭无数人算计,好多次朕都在想,这君王当的有什么意思。”


    “朕记得巨鹿郡公小时候很是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不曾想,他竟变成了这样。”


    苏辙也将手中的白玉白子放在棋盒中,劝道:“官家,人都是会变的,您莫要拿旁人的错处惩罚自己。”


    “为了巨鹿郡公那样的人伤神感怀,不值当!”


    官家微微颔首。


    他收起不快,道:“王安石那边,你打算如何安排?”


    苏辙道:“斩草须除根,只要王安石在一日,今日有巨鹿郡公,明日不知又会冒出什么人来。有了前车之鉴,王安石只会更慎重,到时候想要找出王安石的错处来,更是难于登天。”


    “微臣想,若能叫巨鹿郡公供出王安石是最好不过了。”


    官家并未有任何迟疑,直道:“这件事你看着办就是了。”


    苏辙离开御书房时,巨鹿郡公入狱的消息已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纷纷觉得纳闷,巨鹿郡公一向得官家喜欢,怎么进宫送糕点一趟,就入狱了?谁都没往巨鹿郡公给官家这事儿上想。


    在众人看来,这皇位迟早都是巨鹿郡公的,他何必以身涉险?


    众人猜来猜去,只猜测有巨鹿郡公在官家跟前腹泻惹得官家不满,所以落罪……毕竟除了这等事,好像也没别的理由。


    王安石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对着前来禀告的仆从呵斥道:“巨鹿郡公就因在官家跟前忍不住腹泻就要被关进大牢?我也不知到底你们是傻子,还是那些人是傻子!怎么可能!”


    “去账房支了银子,好好去打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仆从应下后连忙下去了。


    王安石捂着嘴角的燎泡,忍不住在书房来回踱步,许久之后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来——定是巨鹿郡公妄图对官家下手!


    这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王安石气的都要骂娘了!


    与此同时。


    苏辙已穿过幽暗的地牢,隔着铁门,看着蜷缩在牢中的巨鹿郡公。


    不得不说,孙神医给的那一味泻药果然药效极好,黄色的污垢已将巨鹿郡公石青色的衣裳,周围飘荡着一股恶臭。


    就连给苏辙引路的衙役都面露嫌恶之色,恭敬道:“苏大人,这味道未免也太难闻了,要不我给您拿方帕子来?”


    苏辙摇头道:“多谢。”


    “不过不必了,我与郡公说几句话就走。”


    那衙役很快就下去了。


    隔着铁门,苏辙与巨鹿郡公四目相对。


    巨鹿郡公想喊想骂,却因腹泻缺水,整个人虚弱得很,连话都说不出几句来:“是你……是你对不对?我是说为何史如玉对你那样了解,他就是你的人!”


    “苏子由,你,你好歹毒的心啊!”


    “你污蔑了我的父亲不说,如今又来害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连命都没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苏辙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急不缓道:“郡公,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也好,你父亲也好,你们皆不是无辜之人,我不像你们出身皇家,自小视人命如草芥,除去官家,不必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我出身微寒,小时候连吃上一顿羊肉都是奢望,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我还不是兔子。”


    “从始至终,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个中道理,相信郡公应该清楚得很。”


    巨鹿郡公冷冷看着他,并未说话。


    苏辙却不会在意他如何想,如何看待自己,直继续道:“不管你是受人鼓动也好,还是自作主张也罢,就凭着你在官家跟前说的那些话,就凭着你在官家糕点中下的那些东西,你应该也知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巨鹿郡公仍旧没有接话。


    他哪里会不知道?


    一时间,他是面如死灰。


    苏辙看着他,声音低了些:“若想留住你的性命,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将王安石供出来……”


    巨鹿郡公不可置信看向苏辙。


    如今被王安石搅和一番,朝中风气并不好,他原以为这等话只会从佞臣嘴里说出来,万万没想到会从苏辙嘴里听到。


    苏辙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直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个好人,可我与王安石不一样的是,我所作所为皆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这件事还望郡公好好想一想……”


    谁知他这话还没说完,巨鹿郡公就一口答应下来:“好!”


    巨鹿郡公似也知道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屑,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不怕死呢,如今却死鸭子嘴硬起来:“我……我做下如此错事,死有余辜,可我总得为我的妻儿想想才是。”


    苏辙并未揭开他的遮羞布,甚至不屑与这人多说话。


    毕竟就算巨鹿郡公保住了这条命,从此之后也会流放苦寒之地,两人再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一刻钟后。


    他就走出了地牢。


    一日之后。


    就有衙役呈上了巨鹿郡公亲手所写的供词,巨鹿郡公在苏辙的授意下,直说这件事乃王安石挑唆,并未说是王安石在背后出谋划策。


    一来是王安石的确与这件事没什么关系,顺藤摸瓜查下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二来是王安石虽有错,但苏辙也好,还是官家也罢,谁都没想过要了王安石的性命——况且说起来王安石也是有才干之人,叫他这辈子呆在个小地方为官,也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这事儿一出。


    满朝哗然。


    就连一向沉稳的王安石面上都有几分惊慌之色,跪地道:“官家恕罪,这件事臣并不知情。”


    "近来臣的确与巨鹿郡公有所来往,只是以臣之向来谨慎的性子,定不会挑唆巨鹿郡公做下这等事的。"


    他向来恃才傲物,便是到了这个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他王安石可做不出这等蠢的事情。


    话糙理不糙。


    但范镇等人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王安石置之死地,又怎会放过?范镇率先站了出来:“王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谁都知道你聪明过人,这等事与你并无牵扯,你挑唆巨鹿郡公一二,若是能够事成,于你而言是万事大吉,若失败了,与你也是毫无关系,何乐而不为?”


    随着范镇开口,很快就有人站出来纷纷附和,直道:“是啊,天下有几人能及的过王大人?”


    “若巨鹿郡公真有真凭实据,那就不会说王大人故意挑唆他了!”


    第126章


    王安石这下终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等事, 他曾不止一次对过当初保守派或苏辙一党的人做过,每每他都像旁观者似的站在一旁,觉得这等事与自己没有关系。


    可真到了这一刻, 他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刚要开口, 范镇等人的声音就已将他湮灭,他只有一个人,可范镇等人却足足有几十人之多——至于平素追随他的那些人, 一个个宛如鹌鹑一般, 一言不发。


    王安石的目光落在了苏辙面上。


    他知道,这件事定是苏辙在捣鬼。


    苏辙毫不避忌地看着他。


    因为从今日之后,王安石连与他对望地机会都没有, 一人尊,一人卑,压根不是同一级别之人。


    许多人见王安石无辩解之意,不光觉得纳闷, 更觉得好奇。


    再一看,王安石落在苏辙面上的眼神平静且幽远, 更为好奇打量着这两人。


    就连官家也有所察觉。


    苏辙见大家都安静下来,微微一笑, 不急不缓开口道:“事到如今,王大人难道还要辩解吗?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巨鹿郡公真的是污蔑, 为何不污蔑旁人,非得污蔑王大人?”


    这话王安石在打压旁人时, 一贯用的就是这套说辞, 故而今日他便将这套说辞重新还给了王安石,叫他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更何况, 我已派人查过,在巨鹿郡公动手之前,曾被王大人相请,去王府见过王大人一面。”


    “从那之后,巨鹿郡公先是闭门不出,很是不对劲,继而就进宫给官家送有毒的糕点……不知道这件事王大人做何解释?”


    顿了顿,他面上笑容更甚:“这些日子,虽说您与巨鹿郡公一向有些来往,却从未主动邀请过巨鹿郡公去您府上。”


    “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您何至于如此?”


    范镇等人连连附和。


    甭管他们之前与苏辙到底是对付还是不对付,但相比于苏辙,大家对王安石是恨之入骨,只觉王安石简直就是大宋毒瘤。


    王安石冷冷道:“好,就算照苏大人所说,我真想挑唆巨鹿郡公对官家下手,这等事,自然越是辛秘越好,为何会这般堂而皇之?”


    苏辙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想,若我是您,也会选择光明正大与巨鹿郡公见面,毕竟事发之后,这等事情哪里能躲得过?还不如堂堂正正,相信王大人也听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字一句说的是有理有据,听的王安石恨不得想要喝了他的血吃了他的肉。


    王安石就不懂了。


    别看苏辙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多岁,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当然。


    王安石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据理力争,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算他有嫌疑,但捉贼要拿赃,讲究个人证物证俱在,总不能凭着旁人的猜疑与巨鹿郡公的供词就要定下他的罪吧?


    一时间,王安石简直是舌战群儒。


    到了最后,官家是一锤定音:“……好了,这件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是各执己见,苏大人所言有理,王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


    他略沉吟片刻,就道:“若因此治王大人之罪,并不合乎情理,可若王大人在此之前与巨鹿郡公的确是来往过密,也不排除事先知晓此事……既然如此,传朕之意,将王大人降为中散大夫吧。”


    中散大夫乃朝中正五品的文官。


    对许多读书人来说,这职位要耗费自己一辈子的功夫,可王安石从前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啊!


    王安石脸色铁青。


    降职他是一点不意外,可这正五品的中散大夫乃是文官闲职,以后再想要擢升,只怕比登天还难。


    苏辙只道:“官家圣明。”


    毕竟这件事是他先前就与官家达成共识之事,并未多言。


    范镇等人却是絮絮叨叨,觉得机会难得,势必要趁此机会铲除王安石这个毒瘤。


    可最后吵嚷来吵嚷去,官家却直说心意已决。


    等着苏辙从大殿出来时,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反观王安石却是面色铁青,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从前他身边簇拥了不少大臣,如今春日暖阳正好,他却宛如浑身置于冰窖之中。


    朝中官员个个都是人精,见此围绕在苏辙身边的人更多了,他怎么看苏辙怎么觉得苏辙是意气风发。


    他走了过去,不急不缓道:“真是要恭喜苏大人,贺喜苏大人,苏大人如此颇得圣心,想必擢升也是迟早之事。”


    他乃聪明之人,大概也猜到这件事乃苏辙与官家一起设下的一个局,可这等话,却不好明说,若说了,只怕他连正五品的中散大夫都保不住:“就像方才苏大人所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前苏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苏大人对我的恩情,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


    “可像今日这等事,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若有机会卷土重来,向来苏大人也知道,以我的性子定不会这样算了的……”


    一旁的人只觉惊愕——怎么王安石到了这般地步还口出狂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苏辙却知王安石有这般言语地本事。


    可惜啊可惜,他也不是吃素的,绝不可能给王安石卷土重来的机会。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正当众人正翘首企盼看苏辙如何作答时,谁知苏辙只是笑了笑,竟走了。


    这就走了?


    众人很是不解,一个个免不得议论起来:“从前苏大人擢升时,朝中有不少风言风语,说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妥,叫我看却是妥当得很,就苏大人这般沉稳有度之人,整个朝中都找不出几人来!”


    “对啊,谁说不是呢?苏大人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就能如此,朝中有此人才的确是幸事一桩啊!”


    ……


    众人的议论声,苏辙自听不到。


    他已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刚稳稳停在苏家门口,苏轼与史无奈等人就簇拥上来,连连道:“八郎,怎么样了?事情成了吗?”


    苏辙微微颔首:“今日早朝上,官家已下旨,将3王安石贬为正五品的中散大夫……”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轼就忍不住低声道:“真的太好了!哼,我看王安石以后还猖狂个什么劲儿!”


    他早就想好啦,以后闲来没事就要跑到王安石跟前显摆一通。


    这等事,尚未做,光是想一想就痛快!


    并未入仕的史无奈却不大明白,看了眼比过年还高兴的苏轼,不解道:“八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费了那么大劲儿,官家竟下令没将王安石抓起来?只是降了他的官职?那我不是白忙活了一通?”


    苏辙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了一通,告诉他虽说王安石虽仍在朝中,可这辈子只会遭贬官,却不会再升官,最后更是道:“……其实在我看来,以王安石这等性子,让他在朝中一辈子不能擢升,让他变法大业一辈子无法施行,远比罢了他的官职还叫他难受。”


    “这等感觉就好像有块大饼悬在自己眼前,你大概知道这东西你吃不到,却又舍不得放弃,这等感觉,才是最折磨人的。”


    史无奈听闻这话连连说好。


    苏辙笑道:“说起来都是有你才能成事,若不然,只怕如今我还头疼着了!”


    史无奈这人吧,都已是几个孩子的爹了,性子却还是和小时候差不多,若无人夸他吧,他就自个儿拼命自吹自擂,若是有人正儿八经夸他吧,他又连连摆手说不敢当:“看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有这样大的功劳?不过占了面生的优势,这事儿若换成别人去做,一样也能成的。”


    “我可是记得八郎你说过,就巨鹿郡公如今这股子猖狂劲儿,这等话,谁说了他都听得进去!”


    苏辙道:“可是旁人终不如你值得信赖。”


    史无奈顿时只觉得自己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止不住,拍着苏辙的肩膀道:“咱们兄弟两个何须说这样见外的话?小时候我对你的承诺,我一直都记得,不管是从前,如今,还是以后,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苏辙心里何尝不是暖烘烘的?


    他想,他们虽相隔甚远,但彼此之间的情分怎么都不会变的。


    很快苏家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众人自高兴不已,毕竟他们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以后脑袋能安安稳稳在身子上面好好呆着。


    程氏高兴的命厨房准备了极丰盛的一桌席面,孙神医也将自己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的美酒拿了出来,高兴道:“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方才我听到八郎与我说这消息时,高兴的简直像做梦似的,今日咱们多喝几杯,不醉不归,来……”


    他老人家虽年纪大了,但酒量不减当年,一口气足足喝了一杯酒,看的苏辙等人是瞠目结舌,足见他老人家有多高兴!


    第127章


    连孙神医都如此高兴, 可想而知程氏,史宛等人自是高兴的不行。


    苏辙早在回家的路上,就已吩咐元宝从杏花楼叫几桌席面回来, 不光元宝等人有, 苏家上下的奴仆都有。


    一众人是把酒言欢,高兴不已。


    但苏辙敏锐的发现史宛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虽说史宛面上也在笑, 但他这却发现史宛眼里并无多少笑意。


    一顿饭后。


    孙神医与苏洵两人喝的是酩酊大醉, 苏轼的步子也有几分踉跄,唯独苏辙目光清明,像没事人似的。


    他与史宛回去的路上, 则道:“……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月光皎洁,微风徐徐,正是散步的好时候。


    史宛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喜事, 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心事?”


    苏辙看着她的眼睛, 认真道:“你在骗我。”


    他继而笑了起来,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愈发出众:“我们已成亲几年的时间, 虽不比旁人那样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却是细水长流, 这几年下来连吵嘴都未曾有过,你说你没事儿, 这话骗得了别人, 却是骗不了我。”


    他已悄然牵着史宛的手,两人慢慢在月光下散步:“让我猜猜, 可是因为迟哥儿?”


    史宛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可话还没说完她就忍不住苦笑起来:“我一着急,倒是忘了你聪明绝顶,这等事,哪里瞒得过你?”


    既自己的心思已被知晓,她也不必藏着掖着,直道:“其实你一早与史无奈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我既希望你能成功,又希望你不能成功。”


    “若真能顺利铲除王安石,对你,对六哥,乃至于对整个苏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当日官家之所以将迟哥儿送出宫,是担心王安石或巨鹿郡公等人对迟哥儿下毒手,如今这两人皆铲除,官家也没了后顾之忧,我担心官家会想法子将迟哥儿接回宫……”


    说到这里,她已有几分哽咽:“当老子的认回儿子乃天经地义之事,更别说官家认回皇子,我不仅不能拦着,甚至还要替官家和迟哥儿高兴……只是,我真的高兴不起来,官家折损了不少孩子,我担心迟哥儿回宫之后会有危险。”


    “王安石也好,还是巨鹿郡公也好,人人都觉得当官家好,可唯有你我并不属于这世界的两人,觉得身在皇宫并没有什么好的!”


    话到了最后,她已有几分哽咽。


    苏辙连忙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别伤心,这等事不会发生的。”


    他不急不缓与史宛分析着这件事:“身为臣子,我自不会将这等事拿去问官家,但从官家的言语中,也能听出他觉得皇宫像监牢一样,好几次夸赞我们将迟哥儿养的极好。”


    “既然官家都憎恶宫中种种,又怎会眼睁睁见着迟哥儿重蹈自己覆辙?再说了,没了王安石,还有李安石,张安石……官家曾说他年纪大了,不知自己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为朝廷,多为百姓做些事情,不愿将时间与心思都放在尔虞我诈之事上。”


    “我想,若迟哥儿回到宫中,官家难免担心他的安危,还不如将迟哥儿继续养在宫外。”


    史宛抬头看向他:“真的?”


    苏辙哑然失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史宛面上这才露出些许笑容来。


    ***


    与苏辙想的一样,官家在几日之后的某一天就与他说起了小苏迟的问题:“……朕与皇后虽都思念小皇子心切,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他继续养在你身边最为合适。”


    “朕与皇后皆十分放心你们夫妻两个,相信在你们的照看下,小皇子定会健康平安的长大,甚至成为国之栋梁。”


    苏辙正色道:“微臣定不辱命。”


    三日之后。


    官家下令司马光坐上从前王安石所坐的宰相之位。


    其实一开始,官家是打算让苏辙坐这位置的,可苏辙直说自己年纪尚轻,怕不足以服众。


    官家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理,毕竟如今还有王安石的余党在,那些人虽明面上虽不敢与苏辙起冲突,但私下却是什么都说。


    官家便又想到了欧阳修,谁知圣旨还没到,欧阳修辞官的折子就已送到了汴京。


    欧阳修直说自己年纪大了,又患有眼疾,只怕难以再为朝廷和官家效命,这般说辞都搬出来了,官家怎好不答应?


    好在司马光虽政绩不如欧阳修,却也是可用之才。


    消息一出,众人纷纷恭贺。


    司马光府中设宴,苏辙自是座上宾之一。


    好不风光。


    所有人都知道,属于王安石的时代过去了。


    可唯有王安石当局者迷,看不清局势。


    他虽身为中散大夫,但他的确是个有才能之人,在该职位上是游刃有余,又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就算他一辈子无擢升可能又如何?长江后浪推前浪,如今苏辙是前浪,可总有一日,苏辙却也会成为后浪,被人拍死在沙滩上的。


    可惜啊可惜,他的想象很美好,现实却是很残酷。


    所有人对王安石是唯恐避之不及,别说与他打交道,看到他恨不得绕道走。


    王安石四处碰壁,甚至拿出银钱打点,看看能不能等着风平浪静之后升上一两级,可惜,那些银钱宛如石沉大海,连个声响都没听见。


    就连他的妻子吴氏都忍不住劝他:“……有道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我看不如就算了吧,你向来在吃穿住行上毫不计较,甚至十天半个月不洗澡都毫不在乎,可你总得为几个孩子想想才是啊,总得留些钱给孙儿读书吧?”


    可惜,他如今就是赌徒心态,这等话哪里听得进去?


    最开始他是拿银钱四处游走,可他本就不是什么贪官,又是在汴京购置房产,又是养活一家老小,很快家中就开始捉襟见肘。


    可要他戛然而止,他哪里肯善罢甘休?


    久而久之,就与人做起了贩私盐的生意——这人从前曾托王安礼求他办过事,他也知晓这人的身份,算是知根知底,想着这人总不可能为了投靠苏辙将他自己也出卖了吧?


    毕竟如今贩卖私盐可是大罪,若这等事情败露,那可不是好玩的。


    谁知还真有这门回事。


    苏辙一开始就找到这人,恩威并施,许诺这人从轻发落,这人果然就答应下来。


    结果是显而易见,王安石再次落罪,一贬再贬,最后被贬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当了县令。


    当然。


    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今苏辙的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毕竟朝中有什么大事都有司马光在上面顶着,也不担心有人会针对自己。


    他虽仍忙于变法一事。


    可从前早在他负责两湖变法时,就遇上了许多问题,大大小小的问题都已有了应对之策,也不需要在这等事上耗费太多时间。


    苏辙休沐时便带着妻儿四处游玩,悠哉乐哉。


    小苏迟本就是个聪明的,有苏辙这位状元爹爹指导,更是如虎添翼,不到两岁就能识几百个字,很多文章听了一遍就能背诵。


    一开始,因这事儿苏洵还专程将苏辙找到书房去了,苦口婆心道:“……我知道迟哥儿身份不寻常,但迟哥儿今年才几岁?在你小时候,我或者你翁翁可曾有逼你读书过?”


    “倒是你娘向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却也在你四岁那年要你启蒙的。”


    “你怎能如此逼迫迟哥儿?若将他逼出个三长两短来,那该如何是好?”


    苏辙是哭笑不得,一五一十道:“我可真没逼过他,是他自己聪慧过人。”


    说好听了是聪慧过人,若说不好听了,则是聪慧近妖。


    毕竟他活了两世,见过最聪明的人是苏轼,但小苏迟却比苏轼都要聪明许多。


    聪明也就罢了,偏偏这小崽子实在是招人喜欢,嘴巴又甜,像抹了蜜似的,一开始苏迈对他得宠还有几分吃醋的,到了最后就变成——我最喜欢弟弟啦,我与弟弟天下第一好,谁都不能欺负弟弟。


    苏洵是既高兴,又担心——若有朝一日小苏迟被接回皇宫,继成大统,坐上皇位,会发现不是天下所有事情都易如反掌,这样的感觉对一个极聪慧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苏辙却觉得凡事顺其自然,早早担心这些不过是庸人自扰。


    一转眼,就到了夏日。


    史宛却是肉眼可见清瘦了许多。


    苏辙见了,自是担心不已,直说要请孙神医来看看。


    史宛却摆摆手道:“你都说了,兴许是官家解决掉王安石与巨鹿郡公这两个心腹大患,紧绷多日的身子一旦放松下来,身子就不比从前。”


    “这些日子,孙翁翁时常进宫,本就忙的脚不沾地,何必因一些小事去劳烦他老人家?”


    她笑了笑道:“我没事,不过是夏日来了,有几分苦夏罢了。”


    “我已吩咐嬷嬷多采买些冰块回来,等着屋子里凉快些,我胃口也就好了。”


    第128章


    兴许是穿越的原因, 史宛是个并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她笑着道:“不过是些小事,何必这样麻烦?前些日子,六嫂有了身孕, 母亲年纪大了, 便将家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我,若因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前去请大夫或大费周章请孙翁翁过来,众人难免会多想的。”


    说话间, 她已握上了苏辙的手:“世人皆捧高踩低, 纵然家中的奴仆教导有方,却难免也有此等人。”


    “明明六嫂比我更贤淑,可众人夸赞更多的却是我。”


    “妇人有孕本就易胡思乱想, 我不愿六嫂因这等事不高兴。”


    她之所以说出这样一番话,不是因为王弗小肚鸡肠,而是因为王弗太好。


    两人虽为妯娌,却相处的像亲姊妹一样, 所以她不想王弗因这等事有半点不高兴。


    苏辙已将她的手反握过来:“我知道,可没什么比你的身子更重要。”


    他笑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相互理解与包容, 他并未说史宛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而是选择尊重史宛, 等着孙神医回府之后,就差元宝将他请到院中。


    孙神医这些日子忙的是脚不沾地。


    因官家身子一日日差了下来,所以他大多是住在宫中的。


    孙神医一进院子就见苏辙准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他, 几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原以为解决了王安石就能高枕无忧, 谁知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官家的身子是一日还不如一日,照这样下去, 只怕没几年活头了。”


    苏辙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可人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他哪里能够左右一二。


    他不免想起官家与他说的话,官家只愿自己能够多熬几年,熬到了小苏迟再大些,这样就算自己撒手人寰,小苏迟在苏辙等人的辅佐下,依旧能够稳坐皇位的。


    想起这些话,他心里并不是个滋味,如今却还是将这些抛之脑后,劝慰孙神医几句后就提出要孙神医给史宛把把脉。


    孙神医连连答应。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正给史宛诊脉的孙神医面上却是浮现几分喜色来:“宛娘,宛娘这是有了身孕!”


    声音到了最后,已激动的微微有些变了。


    苏辙与史宛面上齐齐露出惊愕之色来。


    倒不是他们不欢迎这孩子,而是……如今小苏迟年纪尚小,正是需要呵护的时候。


    孙神医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个的心思,没好气道:“天底下哪里有你们这样当爹当娘的?寻常夫妻知晓妻子有了身孕的消息高兴的像过年似的,瞧你们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人!”


    他老人家向来是个有脾气有个性的,指着苏辙就开始嚷嚷起来:“八郎,当初你找我要了避子的汤药,这事儿我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这孩子既然来了,那就是说明与你们有缘份,知道了吗?”


    “宛娘肚子里已有了生命,你这般模样,这孩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转过头来,他老人家又想好好敲打史宛几句,可一想史宛已有了身孕,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直道:“你,你就好好养胎就行了。”


    苏辙与史宛对望一眼,两人面上皆有几分笑容。


    当然,最高兴的却要数孙神医。


    今日进宫一天,又是研究新药,又是给官家诊脉,他虽累得不行,却还是觉得一天的疲乏一扫而空,笑的嘴都歪了。


    如此还不算,孙神医甚至就连酒都不喝了,很快将这好消息告诉了苏洵与程氏。


    他老人家想的周到,苏辙两口子向来不走寻常路,万一不想要这孩子怎么办?


    苏洵与程氏自是高兴不已。


    最高兴的就是小苏迟了。


    翌日一大早,小苏迟就从任乳娘嘴里听说了这个好消息,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来找苏辙:“弟弟,弟弟……”


    每每到了苏辙要上朝时,总是会起来的早些,他是万万没想到小苏迟竟这样早就起来了:“迟哥儿,你怎么来了?”


    小苏迟已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走了过来,一把就抱住苏辙的腿道:“爹爹,弟弟,迟哥儿要有爹爹啦!”


    昨夜苏辙与史宛说话说了许久,两人对这个孩子都有几分期待,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小苏迟。


    他一把将小苏迟抱到自己膝盖上坐着:“迟哥儿要当哥哥了,高兴吗?”


    “高兴!”小苏迟的小脑袋点的宛如小鸡啄米,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挡不住:“迈哥哥都当哥哥了,迟哥儿也想当哥哥……”


    “迟哥儿也想当哥哥!”


    这下苏辙是彻底放下心来,甚至还有心情同小苏迟开玩笑:“迈哥儿有个妹妹,怎么迟哥儿不想要妹妹,却只想要弟弟?”


    小苏迟是个胃口好的,如今已大口大口吃起了鹌鹑蛋,含糊不清道:“有了妹妹,要保护妹妹。”


    “有了弟弟,等弟弟长大后,迟哥儿就能和弟弟一起保护爹爹和娘亲……”


    苏辙听到这话别提多感动,向来情绪内敛的他抱着小苏迟的额头啄了一口这才高高兴兴去上朝。


    虽说按照如今的惯例,女子有孕三个月内最好不要对外宣扬。


    但苏辙还是在下朝之后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官家,官家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咳嗽着道:“这,这是好消息,迟哥儿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朕相信,迟哥儿也会当个好哥哥的。”


    纵然如今身侧已无危险,但两人却无一刻放松过。


    官家道:“今日天气不错,你随着朕去御花园散散步吧。”


    很快苏辙就跟在官家身后来到御花园,到了空旷无人之地,官家这才将身边内侍遣散开来,只与苏辙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纵然有孙神医在朕身侧,朕也知道自己怕是没几年活头。”


    “纵然朕时常念叨着身在皇家之人都是命苦的,可这等事却不能选择,偌大的江山,偌大的朝廷,朕也无合适的子侄,若朕真的撒手人寰,只能有迟哥儿继承大统。”


    “朕已留下一封遗诏,朕相信有你在,定能护着迟哥儿平安无事,定能辅佐大宋长盛不衰,确是要辛苦你了。”


    他抬手拍在苏辙肩上:“朕这一辈子,无愧天地,无愧父兄,可以说无愧于任何人,却唯独愧对于你……”


    苏辙只觉官家像交代遗言一般,忙道:“官家言重了。”


    “能够成为您的臣子,也是微臣之幸。”


    明君难得,仁君难得,像官家这样既是明君又是仁君的君主更是难得。


    ***


    九个月后。


    史宛平安诞下一男婴。


    苏辙为这孩子取名苏适。


    他对这孩子并没有寄予厚望,更没有望子成龙,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好了。


    小苏迟已有三岁,抱着小苏适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嘴角的笑更是咧到了耳后根。


    当然,他就算高兴,却也没忘了刚生产完毕的史宛,抱着小苏适过去道:“娘亲,您看,弟弟长得真好看!”


    刚出生的婴儿皱皱巴巴,皮肤红红的,连眼睛都没长开,活像只猴子。


    史宛虽有母爱,但是不多,怎么看怎么都将襁褓中的孩子与“好看”两个字联想到一起,却碍于小苏迟的面子,只能道:“是啊,适哥儿真好看!”


    说着,他看向苏辙,道:“爹爹,您说是不是?”


    苏辙颔首道:“自然是的。”


    “适哥儿长得和咱们迟哥儿小时候一样好看。”


    这话说的好像他见过刚出生的小苏迟似的。


    史宛心中虽在腹诽,但一点没耽误她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的。


    小苏迟极喜欢这个弟弟,抱着弟弟舍不得撒手,一会说他比苏轼的幼子苏迨好看许多,一会说弟弟是世上最漂亮的小孩子,一会更与苏辙道:“爹爹,今晚我能和弟弟一起睡吗?我想要与乳娘一起照顾弟弟!”


    别看他才四岁的年纪,可说起这话时却像模像样。


    一旁的任乳娘如今并不能像从前一样贴身照顾几个孩子,一来是苏家孩子多了,她照顾不过来,二来是她年纪大了,故而如今已荣升为乳娘总管。


    她笑着道:“迟哥儿哪里懂得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叫我来吧!”


    小苏迟却道:“您就叫我试试吧。”


    任乳娘并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看向苏辙——这等事,她可做不了主。


    苏辙却道:“迟哥儿,你可要想好了。”


    “刚出生的婴儿除了吃就是睡,差不多一两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的,就连夜里也是如此。”


    “虽说适哥儿身边有乳娘,但孩子啼哭,却也会吵的你睡不着的。”


    旁人不清楚小苏迟的性子,但他却是清楚的很,小苏迟之所以长得这样好,正因他能吃能睡。


    谁知小苏迟面上却无半点犹豫之色,道:“爹爹,我不怕!”


    苏辙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试试吧。”


    “不过你该知道咱们之间的约定的,凡事要么不做,既然下定决心去做,就要把它做好。”


    第129章


    苏辙深知小苏迟在不久的将来会继承大统, 所以并未娇惯小苏迟,但也并未揠苗助长,而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


    小苏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好。”


    当天夜里, 他就带着小苏适一起睡着了。


    可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就闻到一阵恶臭,原来是小苏适拉了。


    乳娘连忙上前来给小苏适换尿片子。


    小苏迟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更觉得臭得很, 还是耐着性子在一旁协助乳娘,并未有退缩的意思。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小苏适又哭了。


    原来是要喝奶。


    整整一夜, 小苏适都没个停歇。


    以至于小苏迟翌日一早起来,眼神迷离,连苏辙与他说话他都没听见,好一会儿才道:“爹爹, 您说什么?”


    苏辙笑着将他抱起来:“我听乳娘说了,昨晚上你一直在帮着照顾适哥儿, 最后更是困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很累是不是?以后就不必照顾适哥儿, 虽说你本心是好的,可想要帮助别人的前提是先保全自己,若连自己都不能顾好, 哪里能顾得上旁人?”


    小苏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他小小的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道:“爹爹, 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吗?那你们照顾我岂不是很辛苦?”


    苏辙颔首道:“对啊,每个小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子的。”


    小苏迟连连追问他小时候的事, 特别听说有一次他生病了,爹爹和娘亲,还有任乳娘等人整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听的他是直皱眉,更是道:“爹爹,您放心,等着您和娘亲,任娘娘老了之后,我也会像你们照顾我一样照顾你们的。”


    他与这个时候的小孩不一样,并不是个内敛的孩子,很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如今更是“啪嗒”在苏辙面上啄了一口,道:“谢谢爹爹。”


    苏辙面上满是笑容。


    时间过的极快。


    很快,苏家上下就为小苏适举行了洗三和满月,小苏适一日日长开了,更是好看。


    用小苏迟的话来说,他的弟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娃娃。


    惹得苏轼故意逗他:“哦?是吗?那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孩是谁?天底下最好看的大人又是谁?”


    小苏迟毫不犹豫道:“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孩自然是我,天底下最好看的大人自然是我爹爹啦!”


    苏轼故意道:“那我了?先前你不是说很喜欢六伯的吗?”


    小苏迟的眼神直勾勾落在他那鼓囊囊的肚子上,皱眉道:“六伯,喜欢你是一回事,但是爹爹说啦,小孩子不能撒谎,得说实话。”


    “六伯,若是你每天少吃点好吃的,那你就是除了我爹爹外,天底下第二好看的大人!”


    这一番童言童语逗的大家是哈哈大笑。


    如今苏家上下孩子多,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热闹非凡,笑声不断。


    但比起苏家的其乐融融,宫中却是气氛低沉。


    官家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如今甚至有许多时候是昏迷不醒,即便孙神医日日住在宫中,但用他的话来说,官家是寿数将至,时日无多,就连神仙下凡都无力回天。


    也幸而朝中有苏辙与司马光等人在,朝中不仅没有大乱,甚至因变法一事进展很好,一切都呈欣欣向荣之态,一切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这一日。


    苏辙照旧与司马光进去官家寝宫与官家禀明朝中政事,谁知道他们说着说着,官家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至轻微的鼾声响起,苏辙与司马光对视一眼,两人面中皆有愁容。


    司马光低声道:“我看官家这身子,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是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当务之急最要紧的便是储君一事,若官家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朝中上下会因这事乱成一团。别的不说,就说赵允熙如今在朝中是上蹦下跳,觉得皇位是唾手可得,如今正忙着四处拉拢群臣。”


    苏辙却是半点不慌,对他而言,赵允熙不足为惧。


    他虽将司马光视为恩师,视为挚友,但有些事情未经官家允许,他却是不能说的


    因官家突然昏睡过去,他们两个也不好突然离去,只好坐在寝殿等候官家醒来。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官家这才醒了过来,一醒来便道:“朕怎么又睡着了?朕睡了多长时间?”


    苏辙如实相告。


    官家苦笑道:“朕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今日你们两个既然都在,正好,朕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竟是一副交代遗言的样子。


    官家缓缓开口:“……子由,朕当初已秘密留下遗诏,朕去世之后昱儿登基,昱儿虽聪明过人,但年纪尚小,以后免不得要你们两人多费些心思。”


    “还有王安石,如今王安石虽不足为惧,可朝中仍推行激进变法之人,朕若突然撒手人寰,难免会有人借机生事,变法乃利国利民的好事,谁人都不得阻拦,若有阻拦者,不管他是谁,都不必留情。”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至最后没有力气再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司马光却是听的一脸懵。


    有些话他不好问官家,等着苏辙与他一起从御书房走出来之后,便皱眉道:“子由,方才官家说昱儿聪明过人,若我没记错的话,昱儿不是小皇子的名字吗?小皇子如今已是痴傻,官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脑海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苏辙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缓道:“您想的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小皇子养在苏家,好好活着。”


    司马光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可很快,他面上就浮现几分喜色来:“难怪……难怪你也好,官家也好,竟一点不着急立储之事,原来早做好了打算。”


    苏辙却是一点笑不出来。


    回到了苏家,他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轼很快就牵着小苏迟走了过来,两人齐齐开口:“八郎,你怎么了?”


    “爹爹,您怎么了?”


    两人面上与语气中皆是关切。


    苏辙却是摇摇头直说没事,他拉起小苏迟的手道:“迟哥儿,明日你随爹爹进宫一趟好不好?”


    他虽不是医者,但与官家,孙神医相处的时间多了,也能看出官家时日无多。


    他不愿官家走在黄泉路上时留下遗憾。


    小苏迟知晓自己爹爹是大官,经常前去宫中早朝,所以对皇宫很是憧憬,自然是想也不想一口就答应下来。


    翌日一早,小苏迟就跟在苏辙身后进宫了。


    官家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还能见到小苏迟。


    几年的时间过去,小苏迟长大了,长高了,长得更可爱了,一点不怕生,看到官家喝药,奶声奶气道:“……官家,您可不能嫌药苦就不喝药,娘说过的,不喝药病就不会好。”


    他向来是个贴心的孩子,瞧见官家笑眯眯喝下药后,还拿了糖渍梅子给官家吃。


    官家别提多高兴了。


    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小苏迟都陪在官家身边。


    官家强打起精神与小苏迟说话,问小苏迟平素在家都是做什么打发时间,最喜欢吃什么东西,如今可有启蒙……小苏迟回答的一板一眼,有条不紊。


    一直等到傍晚,小苏迟才抱着糖果盒子跟着苏辙走出了皇宫。


    回程的马车上,小苏迟更是笑眯眯道:“爹爹,我喜欢官家,官家是个很慈祥的长辈。”


    他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好,那就是与苏轼小时候一样,喜欢吃糖。


    故而得了一盒子糖果的他愈发觉得官家真是个大好人。


    苏辙知晓吃甜食是孩子的天性,并未不准小苏迟吃这些东西,可凡事皆要适量,控制了小苏迟吃甜食的量。


    苏辙笑道:“那你喜欢官家吗?”


    小苏迟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喜欢。”


    说着,他道:“爹爹,等我这盒子糖果吃完后,您能再带我进宫吗?”


    苏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含笑答应下来。


    可惜啊。


    还未等小苏迟一盒子糖果吃完,官家就已经去世。


    临终之前,官家当着司马光,苏辙等大臣的面道出了小苏迟的身世,更下令传位于小苏迟。


    这消息一出。


    众人是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官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们已亲耳听见官家说这封遗诏在两年前就已拟好,也不敢多言。


    汴京内外很快就挂起了白绸。


    苏辙坐在回苏家的马车时,四处皆可见触目惊心的白绸,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从前翁翁去世时一样,他明知生老病死乃常态,但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闷闷的,似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辙已在宫中足足待了三天之久,毕竟官家驾崩,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司马光的意思原是派人将小苏迟接进宫,但他却担心小苏迟害怕,顾不得几天不眠不休,要亲自走一趟。


    苏辙刚行至自己的院子,就看到苏轼牵着小苏迟的手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两人又是齐齐开口问他可曾有事。


    苏辙摇摇头,道:“我没事儿。”


    小苏迟却是板着脸道:“爹爹,您撒谎,您眼睛黑的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怎么会没事?”


    第130章


    苏辙蹲下来, 看着他:“爹爹没有撒谎。”


    他想着小苏迟的身世,却摇摇头,改了话头:“爹爹的确是撒谎了, 不过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你的身世。”


    这几日, 他虽一直在宫中忙活,但面对着司马光与苏轼等人的问询,他却说想要亲自告诉小苏迟的身世, 并向小苏迟赔罪——没错, 就是赔罪,撒谎了就是撒谎了,哪怕当初他们是逼不得已, 为了小苏迟好,却也是撒谎了。


    撒谎了,就得认错。


    他一贯是如此教导孩子们。


    小苏迟面上露出几分惊愕来。


    苏辙一如从前,将小苏迟放于自己膝上, 娓娓道来尘封几年的往事。


    小苏迟一如当初听故事似的,听的是认真极了。


    到了最后, 他面上却也无多少表情——毕竟这等事情太过骇人,简直比爹爹和娘亲说给他的神话故事还要匪夷所思。


    苏轼担心小苏迟被吓傻了, 直道:“迟哥儿,你可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小苏迟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点点头, 问出了第一个问题:“爹爹,六伯, 以后我就是……官家啦?”


    瞧见两位长辈齐刷刷点了点头, 小苏迟又问出了第二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我以后还能回来吗?你们……还要我吗?”


    他记得爹爹无数次教过他的,若事情已尘埃落定, 再无转圜的余地,那就不要为这些事情烦心,而要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一直记得爹爹说的话,但如今还止不住红了眼眶:“爹爹,六伯,我不想当什么官家,不想当什么皇帝,我只想陪在你们身边!”


    说着,他更是一把搂住了苏辙的颈脖,搂的紧紧的,像有谁想将他们分开似的:“爹爹,我能不能不进宫?”


    “怕是不能。”苏辙看着满脸是泪的小苏迟,擦去他腮边的眼泪,道:“我记得迟哥儿与我说过,以后要像我与你六伯一样好好念书,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可身为臣子,能为朝廷,能为百姓做的事情是有限的,毕竟这天下是君王说了算。”


    “你若不肯进宫,不肯管事儿,那要朝廷怎么办?要那些无辜的百姓怎么办?”


    他看着小苏迟的眼睛,依旧是循循善诱,半点没有因他身份变了有任何变化:“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可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事能谈得上公平?”


    “迟哥儿,你莫要害怕,你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你身后的。”


    ***


    两个时辰后。


    苏辙与苏轼就一左一右牵着小苏迟的手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就连与苏辙亲近如司马光,都未曾见过小苏迟,更别说旁人了,几乎所有人今日都是第一次见到小苏迟——其中也有人想要拍苏辙马屁,打算从小苏迟身上下手,可惜苏辙根本没给他们机会,直说小苏迟体弱,不宜见人。


    一开始,不少人都悬着一颗心。


    可看到小小的人儿有条不紊走上龙椅坐了下来,面色沉稳,丝毫不惊,只觉这孩子不愧是苏辙教出来的孩子。


    众人在司马光的带领下,齐刷刷给小苏迟,哦,不,小官家请安。


    方才在进宫的路上,苏辙已将该注意的事项与小官家说了,小管官家如今直道:“起来吧。”


    司马光等人放下一半的心是彻底放了下来。


    唯有赵允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也对,到手的皇位飞走了,这等事换成谁谁都受不了的……他率先道:“敢问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面上,但他却是半点不在意。


    他记得巨鹿郡公的下场,这些日子他一直四处拉拢群臣,苏辙哪里会容得下他?方正横也是死,竖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有些话,早在官家驾崩时我就想说,却因官家尸骨未寒,不忍叫官家寒心,今日苏大人将自己的儿子搬到了金銮殿上,唱的这一出狸猫换太子,将我们一众人当成了傻子?”


    他一副要拉着苏辙玉石俱焚的架势,冷声道:“谁都知道小皇子如今正好端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若龙椅上这位坐的是小皇子,敢问苏大人那皇后娘娘身边养的那位又是谁?”


    “官家对皇后娘娘身边的小皇子一向极上心,那孩子……怎么可能是假的?这一切哪里说得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当即就有人纷纷附和起来。


    这些人大多是原先支持巨鹿郡公或王安石等人,他们并不在意龙椅上坐的这人到底是谁,只要不是与苏辙交好之人就好——若不然,他们的小命哪里保得住?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辙面上。


    其中也有刚坐上皇位的小苏迟。


    虽说爹爹向来教他遇上事情要自己想办法,但这样大的事情,他哪里能想得出办法?


    可苏辙像没看到小苏迟求救的目光一半,更毫无接话的意思。


    因他知道,这是小苏迟遇上的第一个难题,若小苏迟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只怕这皇位靠着他自己坐不久的。


    小苏迟很快明白过来苏辙的意思,略一沉吟,就开口道:“若是朕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赵允熙吧?方才你的意思可是爹……可是苏大人假传圣旨?”


    赵允熙回答的干脆利落:“正是。”


    小苏迟虽年纪小小,却是威严满满,扫眼看向身侧的内侍:“既然他不信,那就将父皇留下的遗诏拿过来给他好好看看。”


    说着,他的眼神再次落在司马光等大臣的面上:“相信诸位大臣都认识父皇的笔记,那遗诏到底是父皇所书还是苏大人伪造,你们一眼便能认出。”


    司马光忙道:“官家英明。”


    赵允熙冷哼一声,道:“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司马大人与苏大人关系缜密?万一他们蛇鼠一窝……”


    小苏迟冷声打断他的话:“郡公慎言!”


    “就算司马大人与苏大人乃一伙的,可当日父皇驾崩时,还有好几位大臣在,他们皆为朝中重臣,难道他们与苏大人都是一伙的?”


    他聪明得很,想着如今在朝堂之上,他与苏辙是孤立无援,索性将司马光大臣也一并拉下水,司马光等人皆为肱骨之臣,哪里能受得了赵允熙如此污蔑?


    司马光等人皆纷纷附和,表示先官家驾崩时,他们都在场,也知晓了小苏迟的身世。


    眼瞅着赵允熙又要开口,小苏迟却不给他机会,微微扬声道:“朕知道,郡公定又要说是父皇临终之前病糊涂了,既然如此,不如将母后也请过来问问看,母后如今虽年纪大了,却神志清明,应该是不会病糊涂的。”


    “再者朕的生母苗太妃与母后一向关系不睦,故而母后也断然没有与苗太妃狼狈为奸的道理……”


    他虽年纪小小,但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有条不紊,惹得司马光等人暗中称赞不已。


    众人忍不住想到一句话。


    虎父无犬子。


    苏辙亲自教出来的孩子,又怎会差?


    赵允熙被小苏迟说的是像锯嘴的葫芦,不敢多言。


    但小苏迟却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连官员都如此,更别说他一个君王,更清楚满朝上下对他不满的人有很多,当即就下令将赵允熙关押起来,严惩不贷。


    无一人敢替赵允熙求情。


    苏辙见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时常与几个孩子说,靠山山会倒,这世上谁都靠不住,最可靠的人就是自己。


    他想。


    就算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凭着小苏迟的聪明才智,再加上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定能坐稳这位置的。


    他心里满是骄傲。


    殊不知年纪轻轻的小苏迟又怎会不害怕呢?下朝时,他听见自己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一路板着脸回到御书房。


    可一进去御书房,他就原形毕露起来,一脸雀跃看向苏辙:“爹爹,方才我表现如何?可还好?”


    “您不知道,方才赵允熙质问我时,我吓的不行,生怕他带人将我从龙椅上帮下去。”


    “可后来我一想,您还在这儿呢!”


    “我哪里有什么可怕的?”


    他顿时又变成了那个时常在苏辙跟前撒娇的小娃娃。


    苏辙含笑道:“如今你是官家,不能再称我为爹爹了……”


    “不!您就是我爹爹,一辈子都是我爹爹!”小苏迟光说话还不算,一把紧紧保住苏辙的大腿,一副生怕他跑了的架势:“您可不能不要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哽咽起来,若非一旁有内侍在,他恨不得要掉下眼泪。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般伤心呢!


    苏辙轻轻抚着他的脊背,与从前一样:“好,好,我不会不要你的,我永远会在暗中保护着你,只要你一扫眼,我永远都在的!”


    小苏迟这才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来,道:“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若是谁撒谎了,谁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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