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醋意
“我觉得他俩是真的。”
央仪和孟鹤鸣前脚刚出去, 后脚李茹就在病房对央宗扬说。
原本昨天央宗扬是笃定这件事有猫腻的,但从今天的相处来看,又觉得还算正常。
起码孟鹤鸣表现得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不用心。
或许只是高处不胜寒, 让他不那么容易展露真心,导致受偏爱却浑然不觉的另一位在这份感情里仍旧畏手畏脚。
这些都只是他的推测而已。
央宗扬未做评价,只是看着精致的檀木匣子点了点头。
“就是可惜了小尹。”李茹说, “我一直把他当女婿对待的。”
央宗扬笑:“你当有什么用, 你也不问别人的意见。”
“别告诉你看不出来,小尹对咱们女儿——”
门忽然被推开。
以为是他们俩去而复返,李茹下意识住嘴。
在看到提着糕点袋的小尹时, 李茹尴尬的笑容变了又变。
“小尹来了呀。”她道。
小尹面色如常,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师娘, 路过桂花房,给您带了点心。”
几分钟前, 小尹在电梯口碰到了央仪。
当然,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她身边满身矜贵的男人所吸引。他衬衣西裤, 外套搭着臂弯, 在最能沾染世俗气的医院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不容任何目光亵渎。
仅仅看一眼,小尹都觉得高攀了。
然而奇妙的是,穿搭随意的央仪在旁却并不突兀。
她漂亮的脸上露出惴惴, 如同不期然遇见意中人而感到紧张与不安,落在他眼里是那么刺眼。
小尹提着桂花房的袋子, 在擦肩而过时叫住她,并说,“我给你买了你喜欢吃的茯苓糕。一会记得拿。”
这句话成功叫住了他们俩。
小尹看到男人望过来。
很普通的一瞥, 他在那瞥平静无波中仿佛经历了一场兜头暴雨,没来由得心惊胆颤, 且开始后悔刚才的突兀。但他又很好面子,于是只好僵硬地介绍说,“我是央宗扬老师的学生,很早就相识了。”
他没说和谁相识,不过没人会在这种充斥着雄性荷尔蒙的场合误解。
央仪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
而她身旁的男人只是收回那一瞥,手都没伸,单薄地说一句:“幸会。”
当然,他没有介绍他自己。
这种感觉很不爽,就像从开口起他们就不势均力敌,不值得一句平等的问候。
可是偷偷打量的那一眼又告诉他,对方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电梯在他们面前合了又开。
里面的人不耐催促:“喂,还上不上?”
这一次的会晤终结于此。
小尹狼狈地坐上电梯。
电梯门在面前缓缓阖上,央仪在金属光泽里看到自己几乎没了血色的脸。或许是因为金属太过冷硬,将倒映在里面男人的背影也衬得格外冰冷。
她追上,抿了抿嘴,“那是我爸的学生。”
“认识很久?”从他的语气里难猜心情。
“……对。”央仪恍惚觉得自己舌头发麻,说话变得不那么利索,“五六……六七年吧。”
孟鹤鸣轻笑一声:“记得很清楚。”
“……”
没有很清楚,就大约一个年份而已……
以孟鹤鸣的脾气,不高兴是正常的。
央仪早就猜到。
她只是在婉转地提醒,认识小尹是在他之前,合约没有时光机功能,不能受此制约。
但是一想到在榕城,路周的事情他还没拿到明面上与她讲,又是一阵心虚。
在理直气壮和心虚中反复切换,央仪头都大了。
她只好卖乖,将手挤进他的掌心:“你好严肃。”
孟鹤鸣在这句话的作用下稍敛步伐。
央仪终于不用迈那么大步也能跟上了。她又说:“搞得我以为你在吃醋。”
是吗。
原来她管这叫吃醋。
孟鹤鸣在烦躁中眯了下眼,手指反扣,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被觊觎的感觉。
与吃醋无关。
几步之外就是停车坪,孟鹤鸣并非为她来的杭城,他只是刚巧有这里的事要处理,暂且提前到当下日程而已。接下来,他行程很满,无暇再管这里的琐事。
央仪也是这么想的。
她看着车门打开,看着他提腿迈进车身,手上被牵住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反倒在他坐稳后略一施力。
央仪就这么毫不设防地被拉进了车厢,跪在他腿上。
她的一只手被握住,另一手因为往前摔的条件反射,下意识地撑了一下。
手掌下触感坚实,甚至能隔着衬衣感受到微微充血的肌肉和底下的蓬勃心跳。
央仪诧异抬眸:“你不去忙吗?”
“下次离他远点。”孟鹤鸣冷静地说。
他的语气和心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手掌下他的温度灼热,落在她身上的审视却是冰凉的。
下次。
下次……
央仪忽然意识到,还有下次。
所以这意味着他还想继续和她相处下去。
意味着榕城的事他不打算追究?
无论如何,央仪一直提着的心终于震颤几下回归原处。
她垂下眼,乖巧地说知道了。
膝盖受不住压力往前滑了几寸,抵在他大腿内侧。想往后缩,又被人捞了回来,最后车门关上,她仍旧趴伏在对方怀里。
车子缓慢向前滑行。
央仪用手肘将自己撑离一段距离,“我和爸爸说只送你到停车场。”
对方从容不迫:“很急着回去?”
一想到病房里有谁,央仪又偃旗息鼓。
总不能上一秒答应他离远点,下一秒又眼巴巴地回去。
她不做声了,看了看宽敞的后车厢,再看看他。
——我坐过去,行吗?
孟鹤鸣松开手,给了她一些喘息的空间。
在人即将从他怀里溜走时忽得揽住她的腰,将她按在腿上。柔软的腰肢因为紧张而绷了起来,还有另一种时刻她也会如此,明明前一刻软得像滩水,实在受不了求他放慢时又会倏地绷起。
不过才几天,他竟想念得紧。
喉结不着痕迹地滚了滚,孟鹤鸣克制地拍拍她的臀:“好好坐。”
央仪心想明明是你不让我好好坐。
她挨着他坐好,脊背贴椅背,手肘掖在身侧,端正又拘谨。
孟鹤鸣的手搭在她腰上:“哪家的茯苓糕?”
“茯苓糕?”
在他的注视下,央仪想起来了。
还在提小尹那茬!
她抿抿嘴:“桂花房。”
解释在她这里已经成了某种习惯,继续说道:“是老城区的店,很有名。不是我特别爱吃,是符合杭城人的口味……反正就是人人爱吃,只要带上桂花房的糕点去拜访杭城人,基本都不会踩雷的。”
后面的解释显得多余,孟鹤鸣却没来由地心情转好,他颔首:“一会让司机……”
顿了不到一秒,改口说:“老宋,桂花房。”
司机是杭城这边负责接待孟鹤鸣的,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老城区熟悉得很。
生怕孟先生不知道,他提醒:“孟先生,老城区在反方向。”
“无妨。”孟鹤鸣道,“绕些路。”
这恐怕不是绕点路的问题,是绕了整座城。
何况老城区的路况确实不算好,这一圈下来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老宋没怎么和孟鹤鸣接触过,不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只是本着尽职的义务又多说了一句:“招商会那边……”
“叫他们只管开始。”孟鹤鸣云淡风轻道。
话是这么说,招商招商,都是等着孟鹤鸣来杭城投资呢,怎么可能在他未入席之前先开。
司机不说话了,他隐隐察觉到背后威压。
车子在前方路口调头,往老城区方向驶去。
老城区交通状况确实不容乐观,短短一公里路堵了两回,街头一次,街尾一次,中间以龟速慢慢往前挪动。放眼望去,狭窄的单车道被非机动车挤占得开几米刹几米,头顶又压着垂柳茂密的枝条,街边招牌在绿荫中若隐若现,整个视觉空间都被侵占得毫无留白。
这里是杭城最富有生活气息的区域,常常引得外地游客打卡,但本地人通常选择绕路。
——因为堵得让人心烦。
央仪以为孟鹤鸣会不耐烦的,用余光偷偷瞥他。
他与平日一样,专心握着平板处理公务,眉宇间没有丝毫不快。只是偶尔瞥一眼窗外的架势让人觉得他不是来买糕点的,而是来收购店面的。
“就在前面了。”央仪出声。
“嗯。”孟鹤鸣眼皮未抬,“除了茯苓糕,还要什么?”
“你呢?”
绕这么远的路带她来买糕点,央仪觉得自己不尽地主之谊说不过去。
她边说边思考:“你好像不太喜欢吃甜的。要不要试试莲子糕?它没有那么甜,有点像凉糕,这个天气吃起来应该还蛮爽口的。或者薄荷糕,软软酥酥入口即化,我小时候爱吃。还有咸口的青团,蛋黄肉松……蛋黄肉松太普通了,豆腐和毛笋馅儿听起来比较奇怪,其实蛮好吃的,你要不要试试?”
孟鹤鸣终于在一大串安利声中抬起脸,一边过滤刚才那堆信息,一边思索这到底是不是人能吃的口味,最终还是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默了默。
“都可以。”
“那都试试!”央仪重重点了下头。
都试试的结果就是……
参加完招商会回酒店,孟鹤鸣对着桌上一大堆糕点陷入沉思。
彼时央仪已经回去帮忙给央宗扬办出院手续,偌大的套房只他一人。原本应该是和榕城那边开视频会议的时间。等了许久,那边一直没得到通知说开始。
苏挺打电话过来询问。
“听说今天招商会那群老头很棘手?”
孟鹤鸣不屑:“什么时候你也喜欢听小道消息了?”
苏挺反问:“那会开那么晚?”
“耽搁了。”孟鹤鸣说。
耽搁这词出现在孟鹤鸣身上本就稀奇。苏挺想到杭城,又联想到央仪,脑中断掉的线忽得连了起来。
他挑眉,“你现在在做什么?”
如果太过少儿不宜,他可以不听。
当然了,话转到董事会那,苏挺可以替他的好友遮掩几分,就说是为了集团未来发展大计。
他这么想着,落在耳边的两个字将他带入莫名其妙之境地。
“什么?”苏挺问。
这次对方声音顺着听筒更清晰地传了过来。
“试毒。”孟鹤鸣轻描淡写地说。
第32章 契约精神
竹笋和豆腐馅的糕点让孟鹤鸣确信一件事。
他不喜甜的同时也不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当央仪眼巴巴地问他怎么样时, 他违心地用了“还行”两个字。
他大约是不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还行”落在央仪耳朵里,只觉得他已经相当认可这些新奇的口味了。
于是回榕城前, 央仪又去了趟桂花房。
当桂花房的纸袋再次出现,孟鹤鸣不算挑剔的胃也忍不住想要抽搐。
——软糯粘牙的糯米口感,配上入口即化的咸蛋黄豆腐, 亦或是咀嚼起来咯吱有声的脆笋。听起来尚且不错, 咽进嘴里却是另一番风味。
咸甜口并存。
诡异,难以理解,味蕾和胃部开始狰狞。
孟鹤鸣冷静地问:“这么钟意这家店?”
“不是你喜欢吃吗?”央仪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惑, “那天我问钟助, 他说你都吃了。”
她笃定道:“而且你有说过还行。”
钟助, 他从来没出过一次差错的生活助理。
犯了人生中第一个错误。
孟鹤鸣伸手按了按眉骨:“我相信我已经对这家店的口味有了大致了解。”
央仪想,其实还有很多种没尝试过。
不过没关系, 她得意地提了下纸袋:“他们出了新品, 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
“……多谢。”孟鹤鸣一言难尽。
车辆将他们送至航站楼, 助理从后面那辆车下来时, 只觉得孟先生不疾不徐地望了他一眼。
那一眼颇为冷淡,让他不由地绷紧神经。
疾行几步到车前,安排好行李和贵宾通道, 助理才得闲揣摩那一眼的意思。他跟在几步之后,趁央小姐被其他事务吸引走注意力, 不动声色走上前。
“孟总,还有什么吩咐?”
“找个借口。”孟鹤鸣确实想过这么做是否失礼,但还是说, “让那些过不了安检。”
孟鹤鸣这次来杭城是临时行程,没来得及申请航线, 于是回去也和来时一样,预订了头等舱。
非节假日时段,头等舱乘客很少,并排四座只有他们二人。
央仪坐在位置上仍在兀自好奇:“好奇怪,明明之前也有带过,为什么这次就不可以……”
“或许航空公司有了新规定。”孟鹤鸣替她要一张薄毯,盖在裸露的膝盖上。
“糕点到底哪里违禁了?”央仪双手掖着毯子思索片刻,又问:“如果是你的私人飞机,也要遵循吗?”
“需要。”孟鹤鸣淡声道,“毕竟不是法外之地。”
“……有道理。”
央仪闭上眼,双手交握安详地搭在小肚子上。
片刻后忽然睁眼。
“我还是百度一下好了。”
“……”
孟鹤鸣微微侧身,从她手里抽出手机,从容提醒说:“该关机了。”
忘了这不是他的私人机。
央仪讪讪:“……哦,对。”
可是那些糕点是桂花房的新品,连她都没有尝试过。这么消失在安检口,多少有点可惜。
关了机闭上眼,她靠在柔软的航空椅里辗转,身边是孟鹤鸣翻阅报刊的轻微响声。
“我想到了!”央仪转过脸,认真地说,“回榕城我们可以在网店上面买。”
“央仪。”
孟鹤鸣在飞机逐渐鼓噪的引擎声中喊了她的名字,“其实我没那么喜欢吃。”
飞机在这句话的尾音里逐渐升空。杭城在脚下被拉得越来越远,最后只剩纵横交错的留影。云层之上阳光万分刺眼,机舱里的氛围却冷峭了下来。
央仪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她有些懊恼,孟鹤鸣于之她,就像云遮雾绕里看不清摸不到的一点,好不容易云层浅淡些,她以为能触碰了,却又蓦地模糊起来。
他说还行,并不是喜欢的意思。
只是不想拂她的面子。
想通这一点,央仪再度懊悔自己这几天的放下戒备。她还是应该谨慎,小心,察言观色,以及卖乖。
后半程在这些情绪的交织下,她变得寡言。
她不信孟鹤鸣这样敏锐的人没有察觉。
只不过他并没有开解的意图,只是在机舱温度下降时,再次掖了掖她的薄毯。
一支香槟,一份甜点,央仪的飞机餐就用了这么点。
飞机抵达榕城,空气里的热度一下席卷而来,连机舱和航站楼之间那一段廊桥,都热浪滚滚。
接机来了两辆车。
一辆是孟鹤鸣常用的那辆车牌缀满了9的加长轿车,另一辆则是保姆车。
孟鹤鸣和助理上了前一辆,叮嘱她先回半山休息。央仪站在车流中朝他弯了弯手指,“知道啦。”
她每个字都说得很动听,在抵达榕城后,碎了的玻璃心再度粘合起来,托着完整的一颗。
前车尾灯很快消失在视野。
他应该有事要处理,走的快速车道。
央仪无事,随司机开着,自己安静地坐在后座,一边给爸妈报平安,一边又告知方尖儿自己已回榕城。
央宗扬回:【有事就回家】
李茹说她女大不中留,问孟鹤鸣喜不喜欢新买的点心,喜欢的话告诉她,她寄顺丰冷链,当天下午就能到。
央仪笑笑,只回了一句:【老吃也会腻的。】
再切到方尖儿的聊天框。
方尖儿问了问央伯父身体,又说这几天校招忙得要死要活,等满血复活了约一个。
央仪回复好。
所有消息回完,世界忽得安静下来。
她想到自己排了好长时间队买的桂花房,想到那间伫立在老城区稍显破旧却生意兴隆的店铺,想到高楼耸立钢筋铁骨的榕城CBD,又想到临山面海清风徐徐的半山,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天晚上,孟鹤鸣没回来。
她不知道怎么,就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一睁眼便是那副疑似真迹的静物油画。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央仪从朋友圈找到一位在榕城任教的美术老师。
对方与她有一些交集。
最初央仪是想请人来半山的房子里掌一眼的,等跟人闲聊了几句又觉得没必要。
这幅画说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
挂在半山的房子里,到时候她离开,这里说不定会迎来新的主人,一样也带不走。
至于送央宗扬的那一幅,确实是破费了。
她想了想,没再把这件事说出口,纯当闲聊就这么聊下去。对方刚过了最忙的期末,说好久没见面,不如出来一起喝杯咖啡。
央仪闲来无事,点头说好。
这位老师朋友在榕城某大学任教,于是约的地点距离大学城不远。
大概是偶遇的次数多了,央仪一听是大学城,总疑心会碰到路周。但转念一想,两人都已经说开了,且不再有联系,即便碰上当陌生人就好。
临近暑期,大学城附近冷清许多。
朋友约的咖啡厅只有寥寥数人。
央仪找了个靠近空调出风口的位置。才坐下,她那位朋友就举着两杯冰美式从另一边跑了过来。
“哇好久没见!”
央仪抱了抱对方,“你怎么瘦这么多!”
“还能怎样,学校压力大呗!”这位姓薛的老师忧愁着脸,“早知道当初应该和你一样走自由职业的路子,就不用天天被KPI压得背都直不起来。”
央仪实话说:“赚不到钱的时候一样都要哭的。”
薛老师将她上下一番打量,恨不得拿出计算器。
“我的眼力你是相信的,你这条裙子不便宜吧?鞋也是V家当季款,还有包包。你说赚不到钱自己信嘛?”
如果是方尖儿这么说,央仪就能大言不惭地说是男朋友养我,还能换来方尖儿哎哟几声。
但对方不是。
央仪笑了下:“早知道你眼力还是这么犀利,我应该拿几幅画让你帮忙掌掌眼的。”
薛老师拍拍胸脯:“下回拿来,不收你钱。”
两人坐下,薛老师双手托腮。
“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你了。”
央仪惊异:“我?”
“不过是造谣,明眼人都知道。”薛老师说着打开手机,边搜词条边说,“大概是说大名鼎鼎的央宗扬老师,他女儿——”
她顿了顿:“也就是你,跟小黄毛私奔,跑榕城来了。”
“小黄毛?”
“看吧,我就说是造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薛老师一耸肩:“词条找不到了,奇怪。”
央仪苦笑着说:“上次上热搜还是我爸被撤岗。”
“估计又是谁在背后穿小鞋。算了也别找了,看完白给自己添堵。”薛老师奇妙地把话圆了回来,“小黄毛可吃不消你这身穿搭,网上的消息假假真真。你这条,除了来榕城是真,其他都假得离谱。”
央仪无奈点头,心想现在网友脑洞真是越来越大。
两人就着咖啡又聊了会儿画。
薛老师抽空问她现在住哪,方便的话下次约个离家近的地方。央仪说了个靠近市中心的地址,对方哎呀一声,说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椰子鸡。
央仪其实对那片根本不熟,只是说半山会惹更多侧目,正想着岔开话题。
移门忽得一响,带动门把上一串风铃,响声叮叮当当余音绕梁。
两人下意识侧头,看到几个男生顶着烈日闯了进来,风风火火的,简单的打扮透出年轻又干净的学生气。
薛老师说:“多半是榕大的。其他学校的学生一放假跑得比什么都快。”
央仪视线停在其中一点上。
等她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对方已经侧过头来。
两双眼睛对上。
她看到路周嘴边浅淡的笑。
很快他又回过头去,跟一同来的几个朋友说话。那抹笑就像是说话间隙未来得及收回,并非是向她展现。
央仪低头将剩下的咖啡饮尽。
跟薛老师说过一声后,她起身,排在点单队伍的最后。
前面正在商量喝什么,有个声音像小公鸭的男生犹豫不决,一会想点瀑布拿铁,一会又说这个太便宜,便宜了刚拿到大厂offer的某人,要叫某人大出血才行。
这个“便宜”一语双关,几个人都耸肩哈哈笑。
年轻男孩儿的点真奇怪。
然后另一个男孩去勾她前面人的肩,笑嘻嘻地问今天的主人公要喝什么?
有人作思考状:“对哦,从来没见他喝过咖啡。喂,路老板,你喝什么?”
男生摇头,淡然道:“我不喝。”
“是不是啊你!”那几个纷纷回头,“都找到工作了,还这么抠!!!”
他们点单的时间太久,久到另一侧的工作人员从柜台探出身子,另开了一台机器,招呼队末的人过去。
央仪绕开他们,径直走到最前。
“一杯冰柠,一杯蔓越莓苏打……”
她侧头,听见隔壁的点单也接近尾声。
众人簇拥队末的某人前来买单,又一哄而散去找空调下的位置。
“……再一份红丝绒蛋糕。”
她说着打开付款二维码。
隔壁收银机前的店员正报着一串长长单子,语末,亲切地问:“您怎么付款?微信吗?”
旧手机卡顿半天突然黑屏,路周等了会儿,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能再等一下吗?”
店员微笑说:“没关系的——”
数十秒后。
滴得一声。
店员的笑僵了一下:“女士,你付错单了。这单不是您的,这单是——”
“我知道。”央仪收起手机,“我请客。”
店员抬头瞥一眼站在一起登对的俊男靓女,仿佛明白过来,愣愣地哦了一声。
央仪收好单子回头,撞进男生黑白分明的眼里。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身子却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央仪问。
“等一下。”
路周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今天很漂亮,长发在脑后挽一个低马尾,温柔又干练。路周觉得自己看了好久,久到嘴唇变得干燥,才干巴巴地说:“等我手机好了就还你。”
“几杯咖啡而已。”央仪没什么所谓。
小半天前,她还想着再遇见要当陌生人。
这会儿全破功了。
要怪就怪他那台破手机,边缘金属都掉漆了,那么的老古董,能不坏才怪。
还要怪这家的咖啡,没事那么贵做什么,一杯四十好几,哪个好人家的咖啡店在大学城吸学生的血。
央仪说:“祝贺你拿到offer。”
路周仍然门神似的杵着:“姐姐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语焉不详,不知在说offer还是说咖啡。
“当然。”央仪却毫不犹豫。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绕行。无奈男生也往同样的方向挡一步。
她再往右,男生同步往右。
几步后,央仪抬眸:“还有事?”
“你是不是生气了?”路周问。
央仪有些摸不着头脑:“生气?”
好端端地她生哪门子气?她长得很像气筒吗?
朋友还在不远处等她,况且,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她拿了孟鹤鸣的钱就要好好扮演女朋友的角色,他拿孟鹤鸣的钱是要离她远点。
两边对齐颗粒度了,都是要保、持、距、离。
眼前的男生却半点没有退开的意思,忽然郑重其事地说:“那天不是故意没回你。”
原来他在讲这件事。
总之结果是孟鹤鸣不打算追究下去,央仪同样不喜欢多一事,只说:“没关系。我当时就是随口问问。”
“那你——”
“我朋友在等我。”央仪偏了下头,示意他去看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的几个脑袋,“想来你朋友也是。”
几个八卦的脑袋一窝蜂挤了回去。
回到座位。
薛老师笑着问她怎么还认识榕大的学生。
央仪无奈耸肩,解释说对方手机坏了没法付钱,她只是帮个小忙。
闲聊到下午四五点,薛老师要回学校替学生开美术教室的门,于是匆匆告别。
央仪又坐了会儿,起身时望向另一桌。
那里窗明几净,阳光投进硕大的玻璃橱窗,将半个咖啡厅都照得份外热烈。发烫的桌椅旁早就没了人影,只有孤零零的金属纸巾架泛着耀眼的光。
她撑开阳伞,在路过一棵根茎缠绕的大叶榕时,忽得被树下的人叫住。
阳伞向后偏开,露出大片被遮挡的视野。
央仪有一瞬诧异,停下脚步与对方保持了几步的距离:“你怎么还在?”
“在等你。”
榕树繁茂的幼枝柳条似的垂下,天然为他的对话设置了隐秘的空间。
风吹拂其间,除了簌簌再也听不到其他。
央仪自伞下打量他,肤色健康,眼睛明亮,五官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所以当他真诚地说出“在等你”时,会让人有一种被重视和偏爱的美好错觉。
再多一秒她一定又会为之心软。
于是佯装冷淡,硬起心肠批评道:“你这样好像不太有契约精神。”
契约精神?
路周不懂。
他更想问的是,最近是否还有不开心。孟鹤鸣是否惹她伤心。这场恋爱什么时候会迎来倦怠期。如果厌烦什么时候才会分手。分手的话会不会考虑前男友的弟弟。
和自己哥哥在一起过没关系的。
路周想,反正他不会介意。
滚烫的风将枝条吹得扬起,央仪的伞也晃了起来。路周上前一步稳住伞柄,她的手指在他手掌之下,手背是温热的,指尖却有点凉。他像是要一下记住手里的触感,这一次牢牢握紧,感觉到她有抽回的迹象也没松手。
“我上次说错话了。”路周声音很轻地说,“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只有……”
百米开外,一辆黑色加长轿车拐过街角。
孟鹤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抚过眉心。
手机听筒正在源源不断传来女人担忧的声音。
“好好的手机怎么会关机呢?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是这样。人会去哪里呢?”
孟鹤鸣皱着眉:“他是二十二,不是两岁。”
“是,他两岁不到就不在孟家了,这些年我闭上眼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现在人好不容易找到……”
孟鹤鸣打断:“我快到了。”
“接到他就回。”黎敏文不放心,“你留下一起用个晚餐,正好我有事要说。”
车辆平缓地往前滑行。
不远处榕树下,男生抓着她的手,语气几近虔诚:
“是我喜欢姐姐,所以想对姐姐好。”
第33章 相遇
临时调整行程去杭城的结果就是, 榕城积压了大量的工作在等着下决断。
徐叔对此深有体会。
作为孟鹤鸣的专属司机,他这两天几乎没有任何一桩差事。从回榕城起,孟总就没离开过公司。
办公室所在的一层入了夜也灯火通明。
好不容易今天听说要用车, 徐叔早早就在楼下等着。
他跟着孟鹤鸣的时间长,别人不敢说的他偶尔也会大着胆子叨唠一句。
譬如今天,他跟孟鹤鸣说, “您要多注意休息, 老是这么忙工作身体吃不消。”
孟鹤鸣应一声好。
后视镜里,徐叔看到男人依旧我行我素地专心处理工作的脸。他在心里叹息,只能默默将车开得稳一些。
这辆车避震极佳, 玻璃都做了降噪隐私-处理。
如果不是隔板没关, 徐叔是听不见那通电话的。
他听到孟鹤鸣语气从平静到压着不耐, 看到他时不时用拇指抵住眉心,一边应付电话, 一边用余出的左手在平板上缓慢滑动, 袖口挽上几折, 青筋明显。
如果央仪小姐在就好了。
徐叔想, 央小姐总比他这样张嘴说不出几句话的人会哄人。毕竟好几次从半山出来,孟总面色都格外平缓。
正想着,他似乎看到街边榕树下, 有央仪小姐的身影。
怕是自己看错,徐叔轻点刹车, 在车辆无声滑动中终于确认,欣喜地对后面说:“孟总,那好像是央小姐。”
孟鹤鸣蓦地睁眼。
他循声望向窗外, 树冠如伞的大叶榕下,央仪双手撑伞, 身形微后仰。长裙被风扬起海浪般的弧度,她站在那,光影斑驳洒在裙摆上,如跃动的浮金,让人忍不住想用最美好的词去形容。
然而美好下,她藏在肢体语言里的细枝末节让孟鹤鸣看出她此刻并不松弛,隐隐有防备的姿态。
“停车。”孟鹤鸣道。
徐叔在这句话之前就已经放慢了车速,闻言只是轻轻一点,车辆安静刹停路边。榕树的树影将他们整个包容其中,日头下的燥意被宁静取代。
孟鹤鸣这才发现,几步之外,还有个男人。
他眯了下眼。
被伞面遮挡,堪堪看到窄腰和一双劲长的腿。不知为何,这个场面让孟鹤鸣觉得似曾相识。
仿佛在半山的落地窗边,他也看到过这么一双属于男人的腿迈出那辆白色奥迪。
窗边树影摇曳,挡住了男人的上半身。
“我下去请——”
孟鹤鸣打断徐叔,“不用。”
树荫下,男人又往前迈出一步。伞影晃过他的胸膛,紧接着是一张年轻却张扬的脸。
视线在那张脸上聚焦。
孟鹤鸣敲击的指节停顿一瞬。
路周。
是他?
或许是这辆车太惹眼,榕树下两人显然注意到了停在斜后方的阴影。
滚烫的风吹到脸上,央仪回过头,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
路周细心关注着她,自然看出了她的不自然。面上闪过一瞬怔愣,他仍不怕死地问:“你在害怕?”
央仪抿了抿快没血色的唇:“……没有。”
现在叫人走已经来不及了。
孟鹤鸣的车就停在身后不到几米的地方,显然是看见了他们。这个时候让路周走,摆明了就是狗急跳墙。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捉奸在床。
央仪混乱的大脑已经不支持她找到正确的词来形容眼下场景了。
三十几度的天,斜阳普照,她如坠冰窟。
刚才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挣脱路周的手,在这之后她始终保持礼貌距离。
孟鹤鸣的车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在对方握住她的手时,还是她挣脱时,还是这之后?她要说什么?她和路周只是碰巧遇见?他会相信吗?
思绪纷乱中,车门推开一条缝。
先入眼的是锃亮的黑色皮鞋,而后是一截熨帖得体的西裤裤腿,再之后玉骨修长的五指扶住了车门,将其推得更大。漆黑锃亮的轿车如同幽深的洞穴,只是凝望着,压迫感便迎面袭来。
央仪心里的弦也随之一根接一根地应声而崩。
风将皮鞋碾压石子路的微噪送到耳边,她垂下眼闪躲,握着伞柄的手控制不住发抖。
余光忽得瞥见男生青白的牛仔裤腿从她面前掠过,他低声说:“别说话,站我后面。”
黑色皮鞋最终停下。
几步之隔,孟鹤鸣站定。他平静地扫过眼前:
“怎么回事?”
央仪的手很僵,解释的话快要到嘴边了,到底还是因为那句“别说话”强忍了回去。
路周或许是对的,这个时候多说多错。
安静不过几秒。
在孟鹤鸣威压般的视线里路周咧了下嘴,故作轻松地说:“你怎么来了。哥。”
……哥?
央仪心中一凛,视线慢慢上移。
男生挺括的后背替她挡住了孟鹤鸣的大半视线,男人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嘴边噙着很淡的笑容,不知在想什么。
哥……
路周叫他,哥。
央仪忽然听不懂人话了。
她慢慢确认话里的意思,迷惘从眼里漏了出来。
“过来。”
这一句央仪确信,是孟鹤鸣对她说的。
和梦里的语气一模一样,以至于让央仪开始恍惚,他会不会和梦境里一样大发雷霆。
她慢慢挪动脚步,伞面压得极低,遮住了额头细密的汗。还有几步,孟鹤鸣便失去耐心似的伸手,将她拢到身边,右手搭在她腰侧,低声:“你见过的。”
确实见过。
是那天晚上在半山的房子里,还是更之前在会所、在云州?
央仪不知道孟鹤鸣想要的是哪个答案。
在说错话之前,她尽量选择不开口,低低地嗯了一声。
孟鹤鸣的手心很烫,隔着布料落在她皮肤上的热度让她无法专心思考。央仪很佩服这个男人的毅力,在风都滚烫的季节,仍旧一丝不苟地着装。
他的眸光终于从央仪身上挪开,落向对面。
“手机为什么关机?”
路周懊恼地啊了一声,掏出那台漆面斑驳的旧手机,如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坏了。”
“勤俭节约是好品德。因为你的勤俭节约——”孟鹤鸣抬腕看表,“浪费了我四十五分钟,值你四百五十部手机。”
央仪终于从对话里回过味来。
她并没有嗅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所以,他们真的认识。
是排除在她关系之外的认识。
那晚夜谈……也与她无关了?
疑问太多,真真假假,央仪再度揣摩上路周对孟鹤鸣的称谓。哥……
孟鹤鸣没有弟弟。
唯一的那一个幼年走失,在前段时间被找回。
脑海中两张脸渐渐重叠,同样优越的五官,在细细比对之下凸显出惊人的相似。在孟家长大的孟鹤鸣眉宇间矜贵和冷淡更多,在云州长大的路周眉眼却浓郁。
央仪抬眸,目光与路周短暂地碰了一下,很快分开。
她的心跳逐渐鼓噪起来。
“对不起,哥。”路周语速匀缓地说,仿佛刻意为了咬重最后那个称呼。
孟鹤鸣看着他:“在这做什么?”
“请同学喝咖啡,庆祝我找到工作了。”路周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店招牌。
“同学呢?”孟鹤鸣又问。
“他们刚走,正好我看到——”路周笑了下,认真地说,“看到嫂子也在,但她好像没认出我。把我当成了坏人。”
难怪下车前,她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孟鹤鸣无声拢紧她的腰:“路周,自家人。”
央仪劫后余生般长长吁气:“……噢。”
孟鹤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沁出的汗,又掌住她冰凉的指尖,“胆子真小。”
“你说过的。”央仪轻声道,“谨慎不是坏事。”
回去的路上,宽阔的后车厢坐了三人。
平时足够放一张mini吧台和舒适航空沙发椅的空间容纳三人自然不是问题。隔音板升起,孟鹤鸣在电话里简单跟黎敏文说了两句,又把手机递给路周。
“自己讲。”
路周接过,睫毛安静地扑簌一下。
随后叫那头:“妈。”
央仪是在这一刻才彻底相信这件事的。
身上的汗已经被空调吹干,毛孔张着,只觉得浑身开始发凉。她搓了下手臂,为这股凉意,也为孟鹤鸣出现前,路周神志不清说的最后那句话——我喜欢姐姐,所以想对姐姐好。
电话声中,孟鹤鸣似有察觉,取了薄毯披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漫不经心地问:“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有个朋友在这教美术,已经好久没见了。”央仪双手抓着毯子边缘,慢慢甩掉脑子里其他想法,“聊了画,顺便请她掌个眼,看看你送的那幅马奈是不是真的。”
孟鹤鸣勾了勾唇,“结果呢?”
“结果……没好意思问。”
真是风水轮流转,几天前她还怕着孟鹤鸣,今天一反转,倒是对着路周不自然起来。
她往孟鹤鸣的方向坐近一些。
小声说:“所以是真的吗?”
刚才说她胆子小真是谬言。
还从没人在他面前质疑过礼物的真假,孟鹤鸣温和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会买赝品糊弄人的人。”
“怎么会。”
央仪惊讶于那么一幅应该藏在博物馆的画此刻就挂在半山的起居室里,缓了一下:“太贵了,有点没敢相信。”
身下是纹理细腻的真皮座椅,手边的mini吧台听说超千万才能拥有选配的资格,还有星空顶,柏林之声音响,镶嵌在中控的陀飞轮钟。
她到底哪里不清醒,会觉得赝品这两个字会出现在孟鹤鸣的字典里。
央仪深吸一口气:“山上湿度会不会太高?”
孟鹤鸣看她一眼:“半山的房子恒温恒湿。”
“画有保险吗?”
“有。”他停顿,而后补充:“物业安保也从未出过问题。”
她担忧地想了又想,好几次欲言又止。
窗外树荫从街头到巷尾,光影忽闪忽闪地掠过她脸庞。
孟鹤鸣想笑,笑容噙到嘴边又发现一旁的弟弟也在看她。他举着手机断断续续应一声,注意力却仿佛完全不在那通电话上。
孟鹤鸣冷不丁出声:“打完了?”
“啊,哥有事要用电话了。”男生匆匆收回目光,对着电话那头道,“嗯,知道。一会见。”
这辆车在三十多分钟的行驶后抵达孟家主宅。
这一片闹中取静,进入时需要盘山而上,但当站在主宅俯瞰,又能轻而易举将榕城的繁荣一网打尽。
当然,底下的人隔着一片人工湖仰望,也能看到这座位于高坡上的宏大建筑。
全天候灯火通明的大宅,常常被人误认为是城市景点。央仪第一次来时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车辆驶入庄园,停在百亩人工草皮旁。
每次来,这座独立于城市之外的大宅都会给她一点小小的震撼。
车辆驶过安保亭,视野变得开阔。
放眼望去,每百来米就有一名头戴斗笠的工人在细心打理着园艺,绿荫遍地,没有一处因为缺乏护理而透出衰败萎靡。
人工湖的荷花也开了,活水环绕庄园,碧波粼粼,风里送来属于夏日的清香。
车辆终于靠着主宅慢慢停下。
料想车子只是过来送人,央仪坐在车里没动。
车门打开,路周先一步下车,而后站定在原地回头。他的视线越过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哥,不下吗?”
男人手指点了点左手手腕,那块宝石蓝表盘在车内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
“我很忙。”孟鹤鸣道。
“可是妈刚才交代,要你一起吃饭。”
车辆阴影不足以遮挡住他,路周站在晚霞下,笑得格外真诚:“妈说,嫂子也一起吧。”
第34章 同住
最后还是黎敏文忽然出现, 将所有人都叫了进去。
期间孟鹤鸣看了两次表,央仪走在他旁边,捏了捏他的手心:“你要是很忙的话, 一会我跟阿姨说我有事?”
“不用了。”孟鹤鸣淡声道,“一顿饭而已。”
他的不耐在捉住央仪的手后慢慢平息了下来。
晚餐摆在中餐厅。
开席前,黎敏文兴致勃勃, 要带央仪去看园丁反季节培育出的粉玉兰。央仪在家会哄李茹开心, 在黎敏文这边,虽然没那么松弛,但好听话还是会说的。
两人逛着园林, 黎敏文搭着她的手问:“鹤鸣有没有和你说过弟弟的事?”
央仪还记得上回因为这个吵架呢。
她才不想掺和家事, 赶紧摇头:“他没提过。”
“他弟弟走失的时候还小, 兄弟俩没什么感情我能理解。”黎敏文幽幽道,“不过现在人找回来了, 我觉着还是得培养培养感情……”
央仪在心里默念, 看花就看花别给我挖坑。
下一秒, 果然土都刨好了。
黎敏文柔柔地问她:“你说呢?”
“……”
这很难说。
见她态度温顺却执意装傻, 黎敏文笑了声,“我的意思是要不就叫鹤鸣住回家,这样相处的时间长一些也能多照顾着点。”
央仪继续装听不懂:“您可以跟他讲呀, 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孟家的事理应让孟家自己人解决。
央仪把事儿往孟鹤鸣身上一推,浑身轻松。
再说, 孟鹤鸣不愿意,谁能勉强得了他?
“你呢?”黎敏文和善地望她一眼,“他住回家了, 你不会想他?”
央仪莞尔:“……还是陪阿姨您比较重要。”
孟鹤鸣天天住半山,她压力也很大的好不好!
黎敏文仿佛误解了她的意思, 哦一声,想到新的解决方式:“房子这么空旷。你也住过来不好吗?”
她拉着央仪的手,“就当陪陪阿姨。”
“……”
陪你压力更大。
肯定是跟孟鹤鸣待一起久了,央仪觉得自己现在的笑无懈可击,熟练度已经拉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假惺惺地反握回去:“阿姨,我也好喜欢你的。不过你知道孟鹤鸣,这件事得问过他……”
“这样啊。”黎敏文惋惜道,“他那个脾气……”
趁着黎敏文转身,央仪偷偷吁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件事到了餐桌上还有续集。
听到黎敏文提出住回家,央仪正在喝汤,清炖的鸽子汤能尝出一点党参和黄芪的味道,很淡的苦涩在舌尖慢慢敞开。她往椅背上靠了靠,察言观色。
“我没这个时间。”孟鹤鸣果然拒绝。
“晚上总是要休息的,在这和在你那有什么不一样了?况且半山那套房子,要比这边更远吧?”黎敏文放下筷子,向央仪这边看过来,“你可以不住,反正小仪答应我了。她住的。”
“……”
还能这样玩吗,阿姨。
如果不是因为在餐桌上,央仪此刻就要直接给孟鹤鸣使眼色了。她端正坐着,双手叠在腿上,看向孟鹤鸣的眼神热烈又真挚——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答应。
孟鹤鸣启唇。
“哥真的要回来吗?”坐在对面的男生忽然开口,打断了孟鹤鸣即将说出口的话。他目光灼灼,脸上有青年特有的清澈,“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一家人都不住在一起。这栋房子那么大,太安静了。”
孟鹤鸣淡淡打量他一眼:“这里的别墅群有好几栋,我住回来也不会让房子变得热闹。”
言外之意,即便回来也是各住各的。
黎敏文却巧妙地抓住了话里的松动,“佣人天天在打扫的,今天就别走了吧?”
她又伸手拍了拍央仪的手背:“好吗?”
央仪能说什么,除了一万个不愿意。
和展露一个礼貌的笑。
孟鹤鸣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扫过全场,“这就是今天要说的事?”
“对呀!”黎敏文心满意足,“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的呢。”
如黎敏文所说,孟鹤鸣从前住的那栋一直都有佣人在打扫。主卧床上是新换的四件套,丝绸被面冰凉顺滑。
央仪路过时看到了敞开的衣帽间。
里面分作两半,一半是沉闷的黑白两色,是属于男人的衬衣和西服。另半边则要靓丽许多,各种大牌的夏秋季新款,色泽靓丽琳琅满目,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逛秀场。
看一眼便知道,黎敏文为今天的事铺垫已久。
晚饭后,孟鹤鸣径直去了书房。
央仪在佣人的带领下逛完了整栋别墅。和主楼的风格相似,但布置更简洁。没有那些浮夸的、象征金钱的装饰物,整栋房子看起来和顺得多。
靠近人工湖的那一侧,花园里的月季攀上了墙,沿着法式拱窗竞相开放。
初看见时,央仪也很诧异,热烈的花墙与孟鹤鸣那样违和。
她在花墙下驻足。
佣人说原本月季种在湖边,不知被风吹来了种子还是怎么,起先墙角开了几支,几支之后是十几支,越开越多。后来园丁索性就用花架扶着这些“玛格丽特王妃”攀上了墙。
央仪问:“孟鹤鸣喜欢吗?”
佣人摇摇头:“少爷好像从来没看到过。”
果然是孟鹤鸣。
央仪当时是这么想的。
她借来工具剪下一支,插在床头白瓷花瓶里。嫩黄的多重瓣开得正烈,孤单一支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也让这间空旷的主卧较之先前生动起来。
她没矫情地让佣人再准备一间客房,住在孟家大宅,来往都是人,两人分开睡说不定会给他惹什么麻烦。
过了十一点,央仪先上床休息。
毕竟地方生,她睡得不熟。睡着睡着隐约觉得热,便迷迷糊糊地想踢被子。被子很顽固,怎么也甩不掉。
踢了不知道多少次,脚踝被人轻轻一握。
央仪睁眼,借床头那盏胡桃木台灯看清了握着她脚踝的罪魁祸首。
男人领口敞开,闲散地端坐床尾。往日里的周正被松弛所替代,玉指正微微内扣,把玩她小巧的踝骨。
央仪想坐起,腿被箍着,动了一下又仰倒在靠枕上。
她又想往回抽腿,依然不得其法。
迷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他解释。
“孟鹤鸣,我没答应她。”
她说的是黎敏文叫他们住下这件事。
孟鹤鸣不至于看不出,语气漫不经心:“拿我当挡箭牌了?”
“……那不然呢。”她声音低了下来。
他的手抚过小腿肚,很轻地捏了一下:“做得很好。”
“痒。”央仪回缩。
她抱紧被子,看着小腿上柔软细嫩的肉从他指缝里溢出,悄悄蜷起了脚尖。在他把玩的差不多又要往上时,她缩着腿问:“明天要怎么办?”
“哪件事?”
男人语气正经,和他手上的动作南辕北辙。
“我不想住在这。”央仪说,“你给我是女朋友的价,伺候公婆、应付小叔可不在这里面。而且我自由惯了,在这里不会要每天早晚请安吧?哦对早上要几点起,太晚阿姨会不会不高兴——啊,你别——”
“别什么?”孟鹤鸣抬眼。
别说着正事忽然探进去啊……
她咬唇不说了,表情和床头那支月季一样娇。
孟鹤鸣徐徐抽回手,泛着光泽的指间仿佛有银丝流淌。他看着她抿得又紧又红的唇,忍了一会儿。
刚才被咬也是这种感觉。
“想太多了。”孟鹤鸣直勾勾地看着她,嗓音低沉,“不需要你去应付他们,也没有所谓的请安。你脑子里的零件什么时候该更新换代一下。”
电视剧害死人。
央仪绯红着一张脸,“那一日三餐呢?”
“不用过去。”他用纸巾擦了擦手,忽然停顿,“还是你想热闹一些?”
不不不不不。
央仪一个劲摇头。
黎敏文难应付,路周是……
他不可以喜欢她。
片刻后,央仪忍不住问:“你不是也不想住吗,为什么又答应了?”
“知道祸起萧墙吗?”孟鹤鸣不疾不徐道。
“当然。”
把对手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孟鹤鸣不打算再解释,伏低身子亲了亲她的长发,语气温和地如同商量:“所以这段时间委屈你住这了。”
如果他不在用这么温和语气的同时,做并不温和的事就好了。央仪被他撞得尾椎骨都发麻,疑心失态的同时又舒服得要命。
她顺从本心反咬回去,如愿看到对方喉结留下自己的齿印。
孟鹤鸣蓦地紧绷,捞起她的腿抵在胸前。
“胆子真大。”
反正她的胆子在他眼里是气球,膨胀收瘪全看心意。央仪软下腰:“孟鹤鸣。”
“我在。”
“早点办完你的事,我们就搬回去,好不好?”
现在没有什么不可的,何况她说“我们”。孟鹤鸣握着她脚踝往下一压,吃得更深了。他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
孟鹤鸣在主宅用了早餐。
他同这边的管家吩咐,央小姐醒了在他那栋用早,没事别去打扰。
管家当然知道这是一早立规矩来了,连忙称是。这头端上孟鹤鸣要的咖啡,又转身去叮嘱佣人把粥凉上。
孟鹤鸣随口:“还有谁这么早?”
黎敏文讲究美容觉,当年只有孟泽平在家的时候才会勉强出现在早餐桌上,端着仪态假装吃两口。
现如今能让她早起比得上太阳西升东落。
管家见他显然是忘了刚回家的弟弟的存在,低声提醒说:“小少爷每天也是这个点。”
孟鹤鸣缓缓翻动晨报:“是吗。”
“说是之前习惯了,生物钟还在。总之回来的这些天都是这么早起来的,先跑一圈步,然后过来用早。”
正说着,走廊传来脚步声。
孟鹤鸣放下晨报,漫不经心瞥过去。
青年穿着白T恤、运动短裤大步而来,胸前一截黑色的耳机线随之晃晃荡荡,见到餐桌前的他,青年动作一顿,随后露出笑,很乖地喊了一声:“哥。”
隔得太远,孟鹤鸣只是猜测了他的口型。
数十步之后,他站到桌前。
孟鹤鸣客套地伸了下手:“坐吧。”
“好。”
青年摘下耳机,用两指当轴心快速绕了几圈,将线收进裤兜里。再望过来时,视线似乎在他颈间停了须臾。
“怎么了?”孟鹤鸣淡声问。
“……没。”路周手脚僵硬地坐下,半晌,指了指自己的喉结,“这,你好像被什么咬了。”
第35章 荔枝树
讲规矩的人家不会在餐桌上讨论这些。
讲规矩的兄弟间也不会说逾矩的话。
孟鹤鸣难得对他这位流落在外的弟弟产生了包容心, 手指揩过喉结上那处印迹,“小事,没什么。”
他的弟弟欲言又止, 最后话都淹没在滚烫的粥汤里。
小米,海参,翻滚着无声的情绪。
七点多。
孟鹤鸣出门的时候天色变暗, 有下雷雨的预兆。
管家提着伞一直送到门口。等人上了车, 又提着伞回来。干燥的伞面插在青瓷筒里,没派上任何用场。
他回到餐厅,跟还在桌前坐着的小少爷说:“您一会还去湖边吗?要下雨了。”
路周住回孟宅之后, 每天都会去湖边转转。
起初以为他是散心, 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去看一棵荔枝树。这个季节荔枝正熟, 满满当当压满枝头。
佣人说采一些,小少爷只管说不, 就想看看。
“雨大吗?”路周突然问。
“天气预报说是几年难见的雷暴天气。不过看这架势……”管家往外看天, “一时半会还下不来。”
路周摇了摇头, 像对自己说:“下那么大雨我还出去做什么。”
到中午时分, 这场雨还没降下来。
来往的佣人都在说天气预报不准,说不定这雨就不下了。
“你看早上那朵乌云,都飘没了。”
路周抬头, 没瞧见乌云,倒瞧见了法式拱窗下穿着吊带裙的人。她漂亮的肩线和小臂露在外面, 在暗沉沉的天色下白得晃眼。裙子被风一吹,裹出了腰肢的线条。
她也在抬头望天,没注意到花园里的视线。
“今天不出门了。”央仪托着电话, “看起来要下雨。”
电话里,方尖儿很是赞同:“行, 那就改天。”
“上次……”
“嗯?”
“我说的预支三个月工资,预支了吗?”
方尖儿咂咂嘴:“还没呢!人都没开始实习呢就预支,过分不?”
“确实过分。”央仪扶着额头,“别预支了。”
“啊?“那边问,”闹掰了?”
央仪抓着窗帘一角,布料顺滑如丝,在她手心泛着水一般的光泽。她叹气:“想哪里去了,我就是觉得人家或许不需要这笔钱。”
方尖儿正愁着自己吃不到这瓜呢。
左等右等,终于找到突破口:“说需要的是你,不需要的也是你。那你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儿?”
“说不定人家是流落在外的真少爷,你看过那种文吧?”
“看过看过,重生之我在——”方尖儿打住,“但是等等,这和现实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他其实是……”
“好啊我把你当姐妹,你把我当二愣子。不想告诉我你俩什么情况就不告诉呗,你编个这么离谱的跟我讲。我这个人只是真诚,不是傻!”
央仪扼腕叹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
和方尖儿通完电话,央仪无聊地在整座房子里溜达起来。早餐和中午时间很近,在这之后又是下午茶,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光吃喝就消耗了许多时光。
这会儿饱腹感明显,她又从房子里溜达到房子外。
转弯角的花墙被大风吹落几朵,花瓣散在人工草皮上,她随手捡了几瓣,在指尖把玩。
天色好像又阴沉了。
乌云来来回回,雨就是不降,惹得空气里湿度一升再升,风吹在皮肤上,粘腻异常。
央仪仰着脖颈望了好久的天,确认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便顺着花墙一路往下。
脚下鹅卵石小路通往人工湖。
湖边有一片更盛大的花田,昨晚站在阳台上她就看到了,油画似的漂亮。
那会儿天色暗,看不真切。
现在离花田近了,就能看出姹紫嫣红来。
央仪对植物没什么研究,光是看盛放的程度和园艺造型,就察觉出一个字来——贵。
两个字——上流。
三个字——养不起。
园丁从旁路过,问她要不要再剪几支回去看。
她连连摇头。
园丁又提醒:“柳叶泛白了,央小姐。快下雨了。”
这句话像是这场雨落下前最后的预告。园丁没离开多久,央仪就感觉到啪嗒一滴,有什么落在自己额前。
她伸手抹了抹,还未伸到眼前看清,又是豆大的一滴落在睫毛上。这次不用看就知道,是雨。
她不信邪地伸手,雨珠啪嗒啪嗒打在皮肤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水渍。
来势那么汹涌又猝不及防。
暴雨忽然来袭,从湖边到别墅步行将近十分钟,这么跑回去难免不被淋成落汤鸡。反正是雷暴,很快就会过的。这么想着,央仪优先选择了湖边凉亭避雨。
几乎是她躲进亭子的一瞬,雨就瓢泼而下了。密集的雨帘让视野变得有限,只看得清数十米之内的东西。
整片灰蒙蒙的色调中,花田里的色彩摇曳得近乎可怜。
等了将近十分钟,雨势再度变大。
风夹杂着雨丝从凉亭的四面八方往里,央仪后背凉飕飕的,摸起来一片湿滑。
她搓了搓手臂,想给房子里的人打电话,手机拿到面前,却发现除了孟鹤鸣,那栋房子里她没法联系任何人。
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去麻烦他……
想法作罢,她孤零零地站在亭心,尽可能躲开那些无孔不入的雨丝。
忽得眼眸一顿,她似乎在漫天乌沉中看到了这片天地间第二个人的身影。
那人没撑伞,身上一件明黄色斗篷,冒着风雨沿湖前行。湖边泥土松软,几乎是一脚一趔趄地艰难挪步。
这种天气谁还会在外面?
央仪顺着那抹明黄观察,看他穿过花田,终于停在一株被风吹得乱舞的矮树前。
树冠摇晃得厉害,满树红果噼里啪啦地往下砸,陷在泥泞土地里,被踩一脚,汁水飞溅。原本看起来有成人腰肢粗细的树干也因为这场风雨显得格外纤细,随时要断了似的摇摇欲坠。
那人不知从哪捡来根粗木,一头插在泥地里,另一头死死抵住树干。他想回身再捡一根,原先那根啪得一声被风吹断。
他大概在心中暗骂,不过很快再度弯腰拾捡起来。
雨大得把人浑身浇透。
那人却丝毫不愿意放弃,在雨中重复着手里笨拙的工作。
到底什么名贵品种,值得这样?
央仪不知不觉间已经踱到台阶旁,雨丝吹得她难以睁眼。倏地邪风吹过,把那人兜帽掀飞了。
她眯起眼,心中一紧。
……路周?
暴雨掩盖了她的声音。
雨幕中,路周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四下眺望,忽得发现凉亭边跑来一个人影——她没有伞,也没穿雨披,就这么直直地跑了下来。湿透了的布料贴在身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成了同一种颜色。
他没问“你怎么在这”,第一反应就是要脱下身上的雨披给她披上。
央仪摇摇手:“反正都湿了,先别管!”
她用素白的手替他撑住树干,见他不动,大声提醒:“快点,我帮你一起!”
离得近了才知道,只是一株普通的荔枝树。
央仪压下疑惑,用力抵住树干。雨水顺着脸颊蜿蜒向下,长发与落了水无异,全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她有些没想通,为什么在看到是路周之后义无反顾地下来了?不是应该多躲着他一点吗?
解释不清的事情太多。
央仪索性不去想,催他抓紧速度,用铁丝和断木编好支架,抵在树下。
“差不多了!”路周拽住她的手腕。
“那我松手了?”
“好!”
“我们——”
“先回凉亭!”路周喊。
前脚刚踏入凉亭,后脚属于路周的雨披就落了下来。水迹滴滴答答,在青石地板上汇成一汪小小溪流。
其实有没有这方雨披已经无关紧要了。
央仪想拽开,被人握住手臂。
她抬眼,看到男生和天色一样暗沉的目光,掌心的温度灼热地落在她的皮肤上。
央仪忽然明白过来,不自在地抽回手。
到了这会儿,跑不出这片雨,他们才有坐下来交谈的机会。
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
“你在这做什么?”
央仪偏开脸:“随便走走。你呢?”
“随便走走。”路周学她,“顺便救一下这棵荔枝树。”
那满园子花呢,你怎么不救?
央仪懒得问。
她说:“现在怎么办?”
“等雨停。”
他在孟家住的天数总比她长,总不会也联系不上宅子里的人吧?
央仪心里想着,在石凳坐下。
雨披只够兜到腿根,膝盖下纤细的小腿上还挂着水。裙身轻薄,此刻严丝缝合地贴在身上。好在湿透的上半身已经被遮住。
这样的场景还是别让其他人过来了……
免得引起误会。
于是她在心里认同了等雨停这个办法。
雨声嘈嘈如鼓,敲在心上。
央仪难耐地换了个姿势。她盯着地上那汪小溪在石板尽头交汇,流入砖块缝隙。
就这么沉默着好像也挺奇怪。
“我都没想过你会是孟鹤鸣弟弟。”她装作不经意地说,“剧情挺玄幻的。”
“我也不知道你会是我哥女朋友。”男生道。
央仪抬眼看他,“那现在,算重新认识了?”
他想了想,点头:“算吧。”
既然是重新认识,那就应该把之前不合适的忘掉。比如……那天他说的那句话。
央仪这么想着,思绪交织进雨里。
下一秒,她又被拖了回来。
男生俯身,将荔枝塞进她掌心,粗粝的荔枝皮蹭得她火辣辣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的,红艳艳两颗。
央仪听到他说:“那棵荔枝树说谢你的。”
她好笑地问:“你知道?”
“嗯。”男生认真点头,“我知道。”
正是荔枝的季节,果实硕大,剥开是白嫩嫩果冻般的肉。央仪尝一颗,清甜难掩涩味。
她皱起脸,缓了一阵:“你这是恩将仇报。”
“有这么难吃吗?”路周笑。
央仪苦着脸:“不信你自己尝。”
他剥开另一颗,就着半边荔枝壳咬了一口。
不涩死你。央仪心想。
结果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咀嚼完,郑重评价:“我觉得挺好吃的。”
真的假的?不会是味觉有问题吧?
央仪面色复杂,想到自己那颗快要涩掉牙的,牙关又是一阵酸涩,忍不住去捂腮帮。
同一棵荔枝树上的荔枝。
他们口腔里有了同样的味道。
路周笑着笑着,喉结滚了滚。他在石凳前蹲下,小狗似的仰头看她,眼底满满当当,有很多想说的。
话到嘴边,迟钝地叫了一声姐姐。
央仪被这声姐姐叫的惊慌失措。
想起身,却被拉住了手。
挣扎几下没能挣脱,央仪低下头。
亭外风雨如晦。
她告诫他:“路周,你别喜欢我。”
男生仿佛猜透了她的内心,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拆穿:“你在害怕我哥。”
“我没有。”
“你害怕他知道。”他一字一顿。
“……”
“所以我喜欢你这件事。”路周捏了捏她的手掌,像在拉钩,“姐姐会替我保密的,对吗?”
第36章 暴雨
暴雨持续到傍晚。
孟宅地势高, 没什么影响,城区倒是积水严重。黑色加长轿车混在车流里,一路拥堵。
平时数十分钟的路程开了一个多小时。
徐叔将车停到主宅的喷泉旁, 看了眼中控,20点14分。随即从门侧抽出伞,打开后座。
孟鹤鸣手里的书刚好翻过一页, 那枚镂空书签在他指尖打了个转。
他熄灭阅读灯:“好久没时间安静地看会儿书了。”
“这场雨对您来说倒是及时。”徐叔弓身, 将伞递了过去。
孟鹤鸣不喜旁人撑伞。
旁人打伞无异于被人掣肘。
他接过来,泛着金属光泽的伞骨与他没什么情绪的双眸一样冰凉。
“今天家里怎么样?”
徐叔摇头:“管家说一切正常,央小姐待得还算习惯。下午还到花园逛了逛。”
说起央仪, 孟鹤鸣无声勾了下唇, 表情不再那么冷峻:“那么大雨还出门。”
徐叔笑着说:“雨中看花也是一种体验。”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拱门, 眼见管家出来相迎,徐叔便停在门边不再往前。他注视着这位矜贵的天之骄子几步迈上阶梯, 将伞递到一边, 随后脱下西装。他拎着西服外套的样子从容又松弛, 是在公司见不到的模样。
徐叔随即转身, 冒雨回到车里。
拱门下,佣人送来热毛巾给大少爷净手。
男人白玉似的指骨在毛巾蒸腾的热气里若隐若现,一根根擦过, 他随口问:“她人呢?”
管家躬身回答:“央小姐好像不大舒服,晚餐用了一盅汤, 就上去休息了。”
孟鹤鸣闻言动作一顿:“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就是下午那会儿。”管家说,“快傍晚的时候佣人看见央小姐浑身湿淋淋的滴着水,从花园回来。”
孟鹤鸣平静地扫过眼前数人, 语气隐隐有了怒意:“你们一个人都没发现她出去?知道她出去也没想着送把伞?”
管家埋低身,苦着脸:“央小姐在墙边看了好久的花, 我们以为她不会走远。确实是我们失职。”
“好得很。”孟鹤鸣冷笑。
他大步越过拱门,将西服扔到一边,几步迈上楼梯。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叫厨房煮点姜汤。”
“厨房煮了。央小姐只喝了几口。”
在孟鹤鸣威压般的视线下,管家终于再次开口,“我这就叫厨房再煮一碗来。”
别墅二层很安静,过道的廊灯一盏未亮,只有路过时感应灯短暂地释放一点光芒。
孟鹤鸣熟门熟路来到主卧,推开门。
里面同外面一样暗,借雨后月光,能模糊看到床上一团隆起。
他松了松领口,将领带扯下。
丝绸质感缠在指尖,隔着一层布料,他俯身,碰了碰露在丝被下的长发。她回来后洗过澡,长发顺滑地散在面前,一低头就能闻到松木清香。
在半山,他们的洗护总是各用各的。
这里没来得及添置,她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他的味道。这种感觉不坏。
孟鹤鸣贪恋地碰上她的脸颊。
指下温度让他倏地一顿。
他低声:“央仪?”
蜷缩在被子里的人没什么反应,只轻轻皱了皱眉。
他索性托着她的脖颈起身,点亮床头那盏胡桃木台灯,昏黄灯光平时只够当个氛围,这会儿点亮,却轻而易举地看清她泛着红晕的颈。
孟鹤鸣又探了探她身上的温度,干燥,滚烫。
他确认央仪发烧了。
孟鹤鸣拨通内线,让管家立马把医生找来。
原本在楼下时管家就听出少爷语气不佳,再到这通电话,一秒不耽搁,马不停蹄就去找人了。
挂断内线,孟鹤鸣沉着脸,手掌压在她额上,“你发烧了,我现在叫医生过来。”
央仪从鼻腔发出声音,“嗯……”
“还有力气吗?”他的视线停在裸露在外泛着粉的双肩和锁骨上,“要换件衣服。”
实在是病得难受,骨头又酸又痛,连眼皮都睁不开。这个时候被人折腾起来说要换衣服,央仪再好的脾气也答应不了,只闷着声说:“孟鹤鸣,你好烦。”
“……”
孟鹤鸣在藏拙的前二十几年也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更别提伺候人了。
他扯过薄被,将她裹严实,又拨通内线。
“找个女医生。”
管家没辙,忙不迭一连串地答应。
两通电话过去,央仪其实已经醒了,无奈发烧的时候脑子里太乱,像走马灯似的什么场景都来放一圈。
在孟鹤鸣回来之前,她已经乱梦过许多场。
梦里有真有假。
现在整个人好难受,她竟然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湖边凉亭里,路周握着她的手说替他保守秘密,是真的吗?她当时是怎么回应的?是惊惧地抽回手说你别开玩笑,还是只是转过脸,淡淡地说好。
她分不清楚了。
手心被人轻轻捏着,她耳边似乎听到了滂沱大雨,溅落进潮湿的泥土里。绛色的果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你放手。”
孟鹤鸣侧耳:“你说什么?”
央仪用力往回抽手,重复道:“你放开我。”
她那一点点小猫似的力气连挣扎都算不上,孟鹤鸣凝视她紧蹙的眉,似是无奈:“怎么生病了脾气这么大。”
央仪艰难睁眼:“孟鹤鸣?”
他眯起眼,“几分钟前还嫌我烦,现在反倒认不出了?”
“不是……没有……”
她舔了舔干燥的唇,“你下班了?”
孟鹤鸣难得开起了玩笑:“我说我还在公司,你信吗?”
央仪没理解到话里的意思,呆愣愣地点了下头。
骨缝里散发的酸痛让她怎么躺都难受,腰几乎要断了,尾椎骨也疼得厉害。
现在就算说个最浅显的玩笑,她都能当真的来阅读。
“公司和你家好像……”
孟鹤鸣失语,放弃用手,而是低头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鼻尖相抵,发胶固定了一天的碎发往下滑落,扫在她额头上。
央仪痒得偏开头。
她吸了吸鼻子,委婉地说:“我病了。”
孟鹤鸣深看她数秒:“我在你眼里原来这么禽兽。”
禽兽吗?
还好吧……只是有些时候……
很偶尔的时候……
她的脑子不支持她多想,慢吞吞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额头。
“好烫。”她喃喃。
“烫到快把脑子烧坏的程度。”孟鹤鸣不客气地说,下一句语气又柔和下来,“一会有人送姜汤上来。”
央仪如临大敌:“我不喝。”
孟鹤鸣不懂病理,只好从少时听说的闲话里拣了几句来哄她,“喝过姜汤发了汗,会好得更快。”
她弱弱地说:“好的慢点……也不会怎样。”
“好极了,医生也不需要来了。”
孟鹤鸣作势要去拿电话。
央仪软绵绵地拉住他的袖口,“……医生要来。”
“不是说好得慢点也没关系吗?”
她眼睛水光盈盈,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你在欺负我。”
“……”
他叹口气:“只喝几口。”
“不要。”
“我陪你一起喝。”
“……那也不会变得好喝。”
孟鹤鸣眼皮一跳:“央仪。”
“……”
这回换央仪沉默了。半晌,她收回手,十根手指绞在一起,像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定:“喝就喝。”
然后眼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下来了。
孟鹤鸣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眉心捏了又捏,沉声说:“不喝就不喝。”
管家送姜汤上来的时候刚敲了一声门。
就被里面一句不耐烦的“出去”给吓退了回来。
等了数十秒,仿佛那股怒意过去了。他才贴着门,小心翼翼地问:“那姜汤……”
“放那。”一门之隔,孟鹤鸣烦躁地起身踱了几步,“催催医生。人到了第一时间带上来。”
管家又去催了,抱着一颗胆颤心惊的老心脏。
孟家投资的私人医院开在海湾,从那里过来会费些时间。管家哪里还看不出眼下情况紧急,只好动用关系去离得最近的一家三甲请。
医生果然比想象中来得快。管家见着人就跟见着救世主似的,他一路迎,飞速把人送上楼。
门只开了一条缝。
热意顺着门缝缓缓钻了出来,暴雨后澄澈的夏夜,也要比这里边凉快几分。
医生皱着眉绕过床尾凳,瞥一眼空调,出风口暖风徐徐,正是这间屋子热气的来源。
男人坐在床边,衬衣背后已经被汗浸湿,皱巴巴地贴着脊骨。这样的狼狈似乎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只是看一眼考究的打扮,医生便猜到了。
不过他定力极好,即便如此面上也没露出丝毫。
男人除了进门时与她打了个招呼,视线始终停留在床上。
医生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病人。
她盖得严严实实,脖颈以下露着的部分用一件干净衬衣盖着,只有脸颊和眼尾泛着浅淡的红,漂亮得惊人。
“量过温度了吗?”医生重新望向家属。
男人未置一言,眉头却显而易见地紧了几分。
行,还没有。
医生心想还真是不会照顾人。
上一秒她还在感叹原来这座庄园竟然不是景区是私人住宅,里边住的是什么王子公主。下一秒就回到现实,被治病救人的宗旨唤醒,吐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连个温度计都不会使。
碍于院长亲自发话,她只好耐心说:“病人看起来烧得不低,怎么还开热空调?”
“几分钟前她说冷。”
“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孟鹤鸣言简意赅:“说胡话。”
“……”
料想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医生索性自己动手,量温度,看舌苔,听肺音……
一套操作下来,她见怪不怪道:“吃退烧药吧。”
大概是从少爷紧蹙的眉间看出深意。
管家连忙问:“就这样?”
医生点头:“不严重,冷是因为温度还要往上走,一会儿又该喊热了。把房间恢复成正常温度,回头该受不了了。还有——”
她顿了顿,犹豫要不要把这么没有常识的话说出来。但扫了一眼床边正襟危坐的男人,还是开口道:“退烧药吃过吧?间隔别短于六小时,控制好量,多了伤肝伤肾。”
“哦哦好的好的。”管家连连点头。
医生走后,佣人送来热水和药,扶着床上的人喝下去,这才算停歇。
药效来得很快,大概半个多小时,央仪脸色就没那么潮红了。她闭眼躺在床上,两条白皙的胳膊敞在丝被上。
孟鹤鸣想去替她拉一下,被她倔住。
“热。”她说。
额头开始发汗了。
他放下平板,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微微敛眸:“在花园躲雨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找人帮忙?”
闭着的长睫扑簌几下。
她有气无力地说:“……这种小事。”
“小事?”
“嗯。”
“要是知道自己生病这么难受,也是小事?”
“嗯……”
“央仪,你还真是——”
他说不下去了,想到今晚要不是因为市内交通瘫痪,好些原本约好的行程临时取消,他也不会这么早回来。
如果他太忙,没回来呢?
她就这么自己在卧室里孤零零地躺一晚?
烧得人晕过去都没人发觉,也是小事?
今晚在得知她不适后到现在,积压的烦躁情绪无处发泄,他起身,踱到窗前。
暴雨过后夜色澄净,佣人们正在花园收拾满地狼藉。
他的情绪却拾不起来。
孟鹤鸣伸手摸兜,烟盒落在了车里,于是扔下一句“早点休息”快步离开卧室。
走廊上管家弓身等候。
孟鹤鸣接过他手里的烟,偏头,黯淡的红在夜色里亮了起来。他抽了半根,才问:“还有什么事?”
管家说:“那边来把医生叫走了。”
在他这栋房子里,所有黎敏文的人都统称为那边。
孟鹤鸣在青雾中眯了下眼,“打听我们这的情况?”
“那倒不是。”管家说,“是小少爷下午也淋了雨,这会儿听说正在咳嗽。”
第37章 试探
真有意思。
还有人上赶着排队去淋雨的。
孟鹤鸣夹着烟没说话。安静的那几秒, 脑海中有什么断断续续地闪过。他回身望一眼主卧,门缝底下透着一条昏黄的光,女人安静又苍白的脸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忽然拧灭烟头,下颌朝夜深处点了点。
“走,去看看我那位弟弟。”
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 孟鹤鸣没要高尔夫车。
他单手抄兜, 缓缓行走在夜色中。
雨后空气澄澈,湿度也降了一些,但汗湿的衬衣贴在后背依然不怎么舒服。
他低头, 这才发觉自己一身褶皱。
唯一的慰藉是这一路过来, 花园里驱蚊香氛的薄荷味足够提神醒脑, 让他的心情也短暂地平静下来。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忽然听前边问:“他下午也去花园里玩了?”
这个“他”,管家想, 一定指代的是小少爷。
他点头:“那场雨下得突然, 小少爷估计被困在了湖边, 没能及时回来。不过好在他披了件斗篷, 淋得没那么严重。”
“湖边?”
“小少爷这几天都会去湖边散步。不走远,只到凉亭附近,待个一时半会儿的就回来。”
孟鹤鸣意味不明:“他倒是好兴致。”
短短几句话, 孟鹤鸣已经失去了再问下去的欲望。
他不明白几分钟前自己的怀疑来自哪里。
如今再想,觉得有点可笑。
一个淋得浑身湿透, 另一个却有斗篷全须全尾地护着,再怎么没绅士风度的男人恐怕也没法坦然做到让一位女士淋雨。
何况看平日相处,他那位弟弟还知道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嫂子”。
黎敏文住的那一栋灯火通明。
距离数十米的距离, 树篱后如同白日一般的繁忙景象。
孟鹤鸣在花园灯下站定,荧白灯光照得他没有表情的脸异常冷峻:“只是咳嗽?”
管家想那不可就是咳嗽嘛, 一声两声的,连说话都不耽误。有央仪的事在前,他思忖片刻:“病到了晚上说不定会加重,这……还得看看再说。”
孟鹤鸣挥挥手,示意人下去,自己独自一人跨过拱门进到园子里。
正巧黎敏文送医生出门,与他视线相触。
孟鹤鸣抄兜而站,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医生看过没什么大碍。”黎敏文笑着把医生送到门口,再转身,神色淡了淡,“怎么现在才来看你弟弟?”
孟鹤鸣挑眉:“我早来了他会早好?”
“……你要多关心他。”黎敏文皱眉,“你们是一家人。”
“是吗,我还以为我不是。”
气氛就在这一句之后冷了下来,降至冰点。
黎敏文双手环胸:“孟鹤鸣,他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如果你这点大度都不能展现,那说明过去那么多年我对你的教育很是失败。”
孟鹤鸣笑得温和。
他在想,她嘴里说的教育指的是教他怎么在父亲和大哥面前藏拙,等着机会反咬他们一口;还是教他忍辱负重,随时随地都要在人前装出谦谦君子的模样;
亦或者说,是心要狠,咬到嘴的肉打死都不吐。
这些确实都教过。
唯独没教他怎么真正的兄友弟恭。
他越过黎敏文,撂下一句:“比起现在教育我,不如多关心关心那位吃过很多苦的弟弟,把他的教育补回来。”
孟鹤鸣毕竟是现在孟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即便在黎敏文这栋别墅里进出,依旧一路畅通。
他迈上楼梯,还未踏入三楼,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药材味。
佣人端着餐盘往下,见到他立到一旁。
孟鹤鸣朝他点了下头,继续往上。
路周就坐在三楼起居室的沙发上,黑发柔软地耷在额前,瞳孔也是纯粹的黑。他听见脚步,站起身,与那位总是一丝不苟的哥哥对上了眼。
路周怔了一下。
因为一丝不苟的哥哥衬衣上布满褶皱,发胶也因为空气中过分的湿度失去效用,额发散了几缕,就像刚经历了一场长跑。狼狈和矜贵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因为自己淋了雨急匆匆地过来探望。转念想到来得恰到好处的医生,路周仿佛明白了。
他捧紧手中药碗,“是嫂子也病了吗?”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沉静,像是那场暴雨落下之前安静又不可叵测的天空。
路周坐在沙发里,无声挺直脊背。
他的哥哥在他对面坐下,仿佛真的在关心。
“怎么一起弄生病了?”
路周哑口。
怎么,一起?
那一瞬间,路周想到央仪在怕孟鹤鸣,更害怕让孟鹤鸣知道她与自己的事。
他嗅到了一丝陷阱的味道。
放下瓷碗,路周偏头咳嗽数声,直到表情慢慢恢复。
再回头,依然是一张纯良的少年脸。
“嫂子生病可怪不到我头上。”他无辜地摊开手,“我跑回来路上碰到嫂子时她已经浑身湿透了,我想把雨衣让给她,她还不要,说什么反正都湿了不想欠人情。”
路周托了下腮:“嫂子是不是还没把我当一家人?一家人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在哪碰上的?”孟鹤鸣问。
路周不确定道:“花……田附近?”
“那么远的距离,你就让你嫂子淋着回来?”
“……”
半晌,男生小声嘀咕:“可她不要啊。”
孟鹤鸣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并不顺着他的话下去,语气倒像极了正常家庭里大哥数落弟弟。
“我有说过来怪你吗?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倒是显得你确实心虚。”
心虚……吗?
还好吧。
路周挺直腰杆,故意做出自己没错的模样。
正巧黎敏文端了个白瓷碗上来,扫一眼孟鹤鸣,责怪道:“小仪生病怎么还能怪你弟弟头上,她见着天要下雨不会提前回来么?”
“说得好。”孟鹤鸣双手搭在膝盖上,“知道天要下雨,你还往外跑什么?”
路周接瓷碗的手一顿,“这不还怪我么!”
“这碗冰糖雪梨也要喝,喝完再睡,知道吗?”黎敏文边叮嘱边回头,“这是你弟弟,不是你下属。”
孟鹤鸣置若罔闻,只是抬了下腕:“妈,你还不睡?”
黎敏文是最在意美容觉的。
看一眼时间,用手扶着眼尾最后警告:“都好好说话。”
等人走远,路周装模作样去端那碗冰糖雪梨。
“让你喝了吗?”孟鹤鸣冷不丁道。
路周停下手,抬头:“哥,你又要问什么?”
孟鹤鸣双手环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臂弯,“回答长辈的问题是最基本的礼貌。”
“回答什么?”
静了半晌,路周道:“我去湖边散步。”
“不知道天要下雨?”
对方眼底又浓又黑,让人分辨不清真实情绪,路周只觉得自己像极了被审问的犯人。在周而复始的问题循环中,他仿佛明白了为什么央仪会怕他。
不是高高在上、难以接近的那种感觉,而是骨子里对每一件事的极致掌控欲。时常会让面对他的人感到窒息。
路周深吸一口气:“湖边有棵荔枝树。”
“继续。”
“云州的家门前也有一棵这样的树。”路周往他身后看一眼,似乎是在确认黎敏文确实不在,才说,“这个季节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在树下走走能闻到很淡的荔枝甜,有点像……”
“我说过你不能回去。”孟鹤鸣打断。
男生低垂下眼:“我知道。”
“不该有的想法趁早扔掉。”孟鹤鸣起身,无意再盘桓此事。走了两步他停下,目光扫过茶几上两个瓷碗,“记得喝完再睡。”
重新回到自己那边时,门缝底下昏黄的光已经灭了。
孟鹤鸣走到床前,探了探床上那人的温度,额头还在冒汗,温度倒是下来了。
他收回手,将指腹湿凉的触感擦在丝帕上,而后慢条斯理叠好,拢回手心。
怕吵醒她,孟鹤鸣没多逗留。
这晚他睡在与书房相连的另一间卧室。
第二天早上,央仪在楼下餐厅看到孟鹤鸣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默默回过头,擦了下眼睛,再转过来。
男人腰背挺拔地坐在餐桌前,一手翻阅平板,另一手握着一把白瓷汤匙。那把汤匙在他指尖缓缓搅动,连轨迹都变得优雅起来。
听到脚步声,他抬了下眼。一字未说,但央仪从中看出了两个字——坐吧。
身上还有热度,早上醒来时央仪拿过床头柜上的耳温计自己量了量,三十七度九。
不过比起昨天时冷时热,骨头酸软的感觉,已经好多了。现下身体没那么重,大约是发了一晚上的汗,轻盈许多。
她慢吞吞挪到餐桌前,坐在他对面。
“坐那么远做什么?”孟鹤鸣放下平板。
很快佣人把另一份早餐送到孟鹤鸣左手边的位置,央仪察言观色,将座位换到他身侧去。
才坐下,他的手掌就探了过来,在她额头上贴了贴。
“还在烧?”
“还有一点点。”央仪用手比了个姿势,“不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贴在额头上的手指很轻地弹了她一下。
央仪啊一声捂住额头,心想大早上的谁附体啊,孟鹤鸣怎么会干这种幼稚的事情。视线落他脸上,他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做一样。
怀疑自己烧到脑子了。
央仪捂了好一会,松手:“你打人。”
“食不言寝不语。”孟鹤鸣将手里的瓷碗推到她面前,示意,“先吃早饭。”
搅了半天的粥是她的?
央仪这次真的怀疑自己烧到脑子了。
她再看佣人端来的这一份,里边果然少了粥。于是拿起汤匙,碗里温吞的热气冒出来,入口温度刚刚好。
昨天一整天吃得都不多,到现在,胃里空空。
央仪乖乖喝掉一整碗。
抬头。
孟鹤鸣问她:“再来点?”
“饱了。”她摸摸肚子,有点拿不准现在的情况。
既然不在用早饭,就过了食不言寝不语的时间,央仪双手叠放在腿上:“你……怎么不问我昨天的事?”
“问什么?”孟鹤鸣好整以暇。
“就是淋雨了然后……”
他似乎有所了然,顺着她的话继续道:“然后和路周一起回来?”
央仪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却重重地跳了一下。
第38章 秘事
“怎么不说话?”
男人的手很轻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除了停留在她耳垂上的手, 他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眉宇间皆是从容,仿佛在谈一桩闲事。
央仪却不敢把它当做普通的闲事来对待。
她对孟鹤鸣的了解不够多, 但她懂危险来临前低沉的气息。
“和他一起出去的?”他微顿,“还是回来路上刚巧碰上?”
“碰上。”央仪选择后者。
“在哪儿?”
“不记得了。”
孟鹤鸣伸手,语气有几分情人般的怜悯:“看来昨天烧得很严重。”
央仪烦恼地躲开:“在湖边吧, 记不清。”
她垂下眼睛, 不去看他。
可以解释为心虚,也可以解释为她在生气。
“病都没好透,你就拿这种事试探我。”她将唇线抿得平直, 受了大委屈一般, “孟鹤鸣你真的混蛋。”
这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骂人的词汇。
骂得不痛不痒, 仅仅混蛋二字。
孟鹤鸣不动了,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觉把她弄痛。她捏着耳朵向后闪躲, 望过来时眼睛水蒙蒙的。
“抱歉。”孟鹤鸣回过神, 嘴角的笑温和斯文, “没有在试探你, 只是想试着关心。”
央仪凶巴巴地说:“那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这么龇牙咧嘴的时刻还真是罕见。
孟鹤鸣看了一会儿,才笑了笑:“问我为什么不问昨天事的是你,怎么我顺着你的话接下去都是错了。”
他浅淡的声线里带了点宠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
“你前科累累。”央仪小声说, “我和别人说句话你总要问半天。”
孟鹤鸣接过管家递来的西服,起身时不忘回头看她一眼:“路周不是别人。”
“所以你问得更多了。”央仪笃定道。
“我的意思是……”男人将衣服搭在臂弯, “他是我弟弟,你不用那么紧张。”
晚上孟鹤鸣没回。
他让徐叔送了点东西回来。
央仪里三层外三层拆开,居然是桂花房的点心, 纸袋上倒挂着水汽,摸起来温腾腾的。
她到网上搜, 没见着桂花房来榕城开分店的消息。
央仪惊奇地说:“邮过来竟然还是热的。”
“不是邮的。”徐叔这次嘴巴很快,“是孟总的飞机带回来的。”
央仪了然:“他没回来是去了杭城?”
“孟总下午就去了新加坡。”徐叔道,“飞机留在国内,为的是跑杭城这一趟。”
“买这些?”央仪睁大眼睛。
“是。”
徐叔从她脸上看到了惊愕,转身的时候不知是不是耳朵背了,仿佛听见一句“钱多了烧的”。
他揉揉耳:“什么?”
“没没没。”央仪抱着纸袋,像揣着黄金,“替我转告孟鹤鸣,嗯……就说谢谢。”
徐叔莫名:“您自己不是有孟总的电话吗?”
闻言央仪眉心一跳。
徐叔又说:“不然微信?”
看来还得自己来。
央仪不挣扎了,念在这包贵重的糕点上。她点点头:“我自己跟他说。”
回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写了好多感谢的话最后都逃不过被删除的命运,唯一成功发送的是一张照片——纸袋上用隶书描绘的桂花房三字。
晚一些时候,孟鹤鸣打来电话。
“还烧吗?”
“反反复复。”央仪恹恹道,“又三十八度五。”
那边沉默了片刻,对她说稍等,而后从电话的窸窣里她似乎听见他去用座机拨通了另一通电话。
寥寥数语,回到她这里不过半分钟。
“准备一下。”电话里孟鹤鸣交代道,“一会老徐会接你去医院。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需要都跟他说。”
徐叔来得比想象中快。
原本央仪以为就是去医院打个点滴,没想车子一路往海滨驶,进了一家看起来像搞人类研究的医院。
央仪来了榕城还没生过病,自然不知道这是哪,于是好奇地问徐叔。
徐叔笑着说:“这家医院背后有孟家投资,李院长与孟家是世交。沾了这点光,公司在榕城的几万号员工体检也都安排在了这。平时看病我们可不来!”
“为什么?”央仪像个好奇宝宝。
徐叔苦涩状:“不瞒您说,太贵了!”
她来,孟鹤鸣肯定提前打通了所有关系,央仪都没机会见到“太贵”是多贵。
只知道全程被当尸体一样关怀。
临了,诊室休息室忽然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眉眼清隽,金丝镜下一片狡黠。
他直直朝她的方向过来,央仪下意识回避,那人却径直坐在她对侧沙发上,双手垮在桌面上,似打量。
“……你是?”
“央小姐?”那人愉悦地说,“孟鹤鸣的女朋友?”
他压根不需要她的回答,双手合十:“我就说人总要生病,生病就逃不了来医院,来医院肯定被我逮着。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看他熟稔的姿态,央仪猜他大概是孟鹤鸣的朋友。
她漂亮的眼睛里酝酿着猜测时,无端给人一种迷惘又可怜的感觉。
对方讶异:“难不成孟鹤鸣不让你和男性生物说话?”
他握拳思考,越想越觉得以孟鹤鸣的个性解释得通。双拳一碰,对她的问而不答丝毫不介意:“那你可以暂时别把我当男的,医生眼里病人不分男女,病人眼里医生也可以没有性别。我叫李勤予。”
“李医生。”央仪终于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李勤予说:“关心病人。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央仪回答。
“那,你和孟鹤鸣在一起多久了?苏挺他们说是从去年开始,我看着不像。”男人朝她眨眼,“这是秘密吗?方便告诉我吗?”
央仪心想要真是秘密还能随便到处说啊。
她冷酷道:“不方便。”
男人露出惋惜的表情:“你拒绝的模样还真和孟鹤鸣差不多,绝配。”
“多谢夸奖。”
两人安静对峙了数十秒。
李医生身体前倾:“我能问个或许会冒犯你的问题吗?”
“不能。”央仪态度坚决。
他笑了声,还是说:“你和孟鹤鸣会分手吗?”
从这个人出现起,央仪就处在莫名其妙的状态里。即便每句话他都是笑着说的,她仍然有正如他所说——被冒犯的感觉。
央仪耐着性子反问:“你很关心?”
“我还好。”男人道,“是舍妹比较关心。”
“……”
黑着脸上车时,徐叔很快从后视镜发现她情绪不好。于是打听:“您还是不舒服吗?”
央仪直白道:“碰到个奇怪的人。”
全程有护士长陪同,照理是碰不上旁人的。
徐叔想了想,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李家那位不按套路出牌的少爷。他记在心上,想着一会要报告给孟总。
看央仪好好在后排坐着,他猜测:“对方说了让您不开心的话?”
“嗯,什么妹妹不妹妹的。”
央仪忽得抬眼,在后视镜里捕捉到老徐的眼睛,“是孟鹤鸣认识的人?”
老徐快速收回视线:“我不清楚您说的是谁。”
央仪是故意的,把话说一半。
她知道她的事都会被汇报到孟鹤鸣那。
她承认,那个男人提到“舍妹”时,胸口仿佛被灌了一袋实沉的沙,闷沉沉喘不上气。不过在意识到她并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责问对方的资格时,理智出走失败。
说不清是释怀了还是更难受。
她上车时黑着脸正是因为如此,吃醋和没资格吃醋,谁来都会觉得后者更惨。
回到孟宅,央仪关了机,拉高被子闷头就睡。
错过孟鹤鸣的一通电话。
于是凌晨两点,被电话叫醒的是另一个人。
李勤予一看到来电就知道什么事了,慢悠悠接起:“怎么了?想我妹妹应该打电话给她啊,大半夜的找我干嘛?”
孟鹤鸣站在落地窗前,耐心把玩手里一枚火机:“你今天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兴师问罪啊,兄弟。”李勤予语调依然没个正形儿,“干嘛,玩真的了?”
火机发出清脆一声开合。
男人淡声道:“明年你们医院的研究费,不用问我拿了。”
“你……”李勤予气笑了,“开个玩笑都不行?”
“你觉得是玩笑?”孟鹤鸣很轻地笑了声。
李勤予倏地皱眉:“你是真想结婚?”
“为什么不行?”他反问。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能分清利益的人,这桩婚姻你能拿到什么好处?”李勤予分析说,“我知道你一直和文化馆那边有合作,想往这方面发展,但这是你生意里的九牛一毛,你不至于为了这点关系要牺牲自己的婚姻。除非——”
“除非什么?”孟鹤鸣语气淡淡。
李勤予肯定道:“后背有我们看不到的,别的好处。”
***
隔天李勤予登门致歉。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苏挺。
管家进去通报的工夫,两人在门外抽上一支烟。
李勤予似有不满:“你来干嘛?”
“怕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挺哼笑一声,“再把那位惹生气了,孟鹤鸣估计真能冷你一阵。”
“我就是想不通……”
李勤予眯着眼思忖,“昨晚想了一夜,你说搞文化的能给他提供什么好处。写两篇文章还能当广告不成?再说,公司又不是没有宣传经费。”
“就想这么浅?”苏挺道。
“不然?”
“我就跟你说两件事。”苏挺夹着烟的手下垂,认真道,“第一,央宗扬这样地位的文人,说两句话的力道比你想象得更大。第二,文宣部大使的位置可空了大半年了。”
李勤予望一眼身后别墅,烟都不抽了:“接任是央宗扬?不可能,他不是才被人搞了?”
苏挺没回答,只笑了笑。
一支烟抽完,他拧灭烟头,下颌朝身后一扬:“一会儿进去,好好给人道歉。”
“……”
***
住到孟宅后,稀奇古怪的事情一大堆。
等病完全好已经过去两三天了。
那天管家说有位李医生拜访。
央仪还没听完就拒绝了。转头给孟鹤鸣发去三个字:不想见。
孟鹤鸣倒是什么都没说,依着她的脾气。
给她回了句:好,叫他滚。
滚这个词用得一点都不绅士,有违他一贯风度。
央仪却看着特别解气。
来来回回阅读数遍,发了个小猫打滚的表情过去。
孟鹤鸣不在的第五天,黎敏文叫管家来告诉她,周末晚上要在家给路周办一个小小的party,请她出席。
同时送来的还有Lookbook,让她挑挑喜欢什么妆造。
都上升到妆造了,看来并不是普通聚会。
央仪当着管家的面咳嗽数声,虚弱地按着胸口:“病还是不见好,我就不去了。”
数天的相处管家早就了然于心。
孟鹤鸣不在,这栋房子便是央小姐说一不二。
他顺着央仪的心意婉拒了那边。
那边倒也没再勉强。
不过说了病未痊愈,央仪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去找方尖儿玩,只能在家闲逛的同时和她吐吐槽。
方尖儿问:【你不是正无聊吗?干吗拒绝?】
不想和路周碰面是一回事。
央仪回:【好歹我跟着孟鹤鸣都出席过那么多次榕城的聚会了,我出席不就等于孟鹤鸣出席?】
方尖儿:【啊?其中深意是……】
央仪:【你说什么时候办不好,非要孟鹤鸣不在榕城时候办。谁知道请了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方尖儿:【所以就是说万一聚会上公开什么事儿,你往那一站,人家一看——嚯,孟总默认同意。】
央仪:【孺子可教。】
方尖儿发来拇指:【高手过招,在下佩服佩服。你搁宫斗剧能活过前三集了!】
央仪:【我谢谢你[微笑.jpg]】
装病的日子特别无聊。
尤其是那边要办聚会,调用了不少人过去帮忙。
央仪靠在二楼阳台上看,庄园里人来人往,比年节还热闹。暴雨后凋零的花换上了一批新的,空气里流动着浅淡的香气。他们那边越热闹,衬得这一栋愈发凋零。
好在央仪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天色还未暗下来,园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了。
红毯从门廊一路铺到山门,碎金浮动,一片奢靡。风吹在面颊上,带来了小提琴悠扬的旋律。一辆又一辆轿车缓缓驶上山,在绿荫间露出锃亮的金属色,驶入停车坪。
央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
她用过晚餐早早上楼,用电视剧打发时间。
才看了两集,平台跳出VIP充值提醒。
原本就是打发时间来的,前两集具体讲了什么央仪一概不知,于是阖上平板,打算去花园逛一逛。
往前是衣香鬓影的主宅,往后是人工湖。
她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
湖上吹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上回提醒她说要下雨的老园丁仍在夜色中辛勤耕耘。
央仪同他打了个招呼。
园丁受宠若惊:“您怎么自己来这了?”
央仪笑着回:“散散步。”
“您倒是和孟总很像。”
和孟鹤鸣像?
孟鹤鸣才不像是会干散步这么无聊事的人。
他的每一分钟多值钱啊。
“他连自己窗下的月季墙都没欣赏过,还散步啊?”
“以前会。小一点的时候——”
老园丁比了个身高,一米七八,约莫是少年时的模样。
“——少爷喜欢来湖边坐坐,这里安静,没人打搅。”
央仪眨眨眼:“谁会打搅他?”
谁都会。
老园丁在心里回答。
现在大家只知道孟鹤鸣威风,却不知道他以前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夫人要他讨老孟总的欢心,大少爷却经常故意压他一头,夫人心底不服,变本加厉。
最严重的时候,兄弟俩因为小事有龃龉,知道老孟总偏心大少爷,夫人便逼小孟总跪下给自己大哥认错。
他骨头硬,不肯。
夫人气得不行,叫他站湖里好好反思。
春寒料峭的天,即便是榕城,湖水也是透骨凉。
佣人只敢远远地看,谁也不敢劝。
小孟总上来的时候浑身颤栗,嘴唇乌紫。当晚他便高热,烧了好些天,醒来仿佛换了个人,什么韬光养晦都被甩在了后头。
兄弟俩争锋芒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
也是从那时起,他就再也不来湖边散步了。
那时候见证这件事的孟家老人都拿着丰厚的封口费被遣散了。
老园丁因为离得太远,又没有存在感,留了下来。
他自然不敢和央仪说这些陈年往事。
他只说:“前几日下过雨,湖边泥土疏松。您散步的时候小心着些。”
央仪没打算走那么远。
她点点头,沿着花田走了一小段。
那株低矮的荔枝树在花园灯下轻轻摇曳,三根简陋的断木扎成一个支架,歪歪斜斜地撑起了树干。
周围几棵观赏树都已经换成了新的,唯独这株在暴雨后幸存了下来。
央仪侧目,在湖风的潮湿中记起那天的事来。
她那天是拒绝路周的。
态度又冷又硬。
“要保守秘密的是你自己,和我无关。”
心里装着事,在她察觉到前面凉亭里有人时,已经只剩数十米远了。好在树影绰绰,挡住了大半视线。
起初只觉得不对,站定听了片刻,央仪才辨认出空气中令人面红耳赤的粘腻喘息。
两道身影情人般依偎,女人饱满的胸脯在夜色里白得发光。若不是角度刁钻,没人能察觉男人的手指已经顺着那条华丽裙摆,钻到了堆叠的布料下。
央仪可不想知道什么豪门秘辛,更不想知道凉亭里两人的身份。
只是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不在家胆子还这么大?”
“都是你……”女人娇俏地呼吸,“快点呀,出来久了别人该怀疑了。”
“怀疑什么?怀疑你和自己的哥哥——”
“你算哪门子哥哥。”女人堵住他的嘴,在高昂的语调里忽得婉转下来,“哼……再快点。”
男人戏谑说:“怎么这么热情,是因为在孟家?”
窸窸窣窣响动不停,与树叶婆娑交织在一起,声音仿佛来到了她耳边。
央仪条件反射退了半步。
脚下泥土一松,她身形不稳,叫声还没溢到嘴边,被人从后捂住了嘴。
央仪惊恐回头,视线落在来人脸上。
男生对她做了个嘘的手指,脑袋往旁一偏。
树枝稀疏摇曳。
凉亭里的喘息安静片刻。
女人惴惴不安地说:“好像有什么声音。”
“嘘——”
衣料摩擦声再度响起,很快,压低的男声说道:“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
绿篱丛中有股土腥味,是草皮翻新过后留下的气味。脚在松软的草地里微微下陷,承载不住两个人重量似的,露出新鲜泥土。
风从头顶吹过,草木扑簌作响,将一片树影严实地投在他们身上。
原本央仪是想调整姿势的,她不习惯被别人拥在怀里,更何况男生的手掌仍然搭在她脸侧,有别于从前的干净气息,此刻腕心散发着陌生的香氛味道。
正要动,脚步声忽得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照理说这种事被发现,应该是亭子里的人更害怕。但听到脚步变近,央仪还是僵直了后背。
透过绿篱缝隙,她借着花园灯的微光看见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熨帖的西裤垂坠而下,显然是来参加宴会的打扮。
路周从后很轻地掩住她的嘴唇,黑亮的瞳仁里倒映着那盏花园灯。手指在她唇边轻轻碰了两下,示意别动。
没有语言和眼神的交流里,央仪竟然弄懂了意思。
她确实没动,只有起伏的胸膛在不断彰显浅淡却急促的呼吸。一时分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身后滚烫的呼吸都落在了耳根。
一道手电从头顶掠过,央仪屏住呼吸,攥紧了衣角。
背后冷汗直下,手心也湿了。
等到她察觉手下触感不对,松开指低头,才发觉自己攥的竟然是别人的衣服。
因为被她揪着,他只能妥协地压低身段,前胸紧贴她后背,有力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传递进她的胸腔。
两道心跳顿时交织到了一起。
央仪想躲,奈何树篱底下就那么点空间,容纳一个成年人都算吃力,何况他们俩。
她察觉到对方的嘴唇轻微张合,唇珠不经意碰到她的耳骨,有点凉,触感却柔软。
极低的气音顺着耳道传了进来。
“别动。”
头顶手电的光慢慢移动,随着这句别动落在几步之隔。灯柱停驻片刻,终于黯淡下来。
那人熄了光。
央仪大气未喘,浑身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渐渐——
突然,有什么震动起来。
蜂鸣般的震颤在她臀后有规律地嗡嗡作响。
央仪眼前一黑,忙不迭去摸口袋。震动一声接一声,紧贴她的臀,也紧贴身后肌肉充血的大腿根。
寂静湖边,声音随着温吞微风逐渐传递开来。
身后那人很轻地叹了口气。
央仪抬眸。
透过绿篱,她看见那双已经离开的黑色皮鞋去而复返,鞋尖正对他俩,无声静立。
第39章 想念
“出来。”
绿篱外, 男人嗓音里的戏谑尽数褪去。
其实真被发现远没有隐藏时那么紧张。
央仪抿了下嘴,刚抬起屁股,就被身后的人压了回去。
男生手掌落在她肩上, 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她不解,没等回头,身后那人忽得拍拍裤腿站了起来。白色西装外套搭在肘间自然下垂, 刚好遮住了篱下一片光景。
路周单手举起, 做了个投降动作,语气恰到好处地诠释着小少爷的混不吝。
“糟糕,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 央仪眼疾手快掏出手机, 看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按了挂断。
紧接着关机。
片刻后,有个熟悉的嗓音说:“怎么是你?”
“我在自己家园子里闲逛, 怎么不能是我?”路周反问, “倒是你, 你不在宴会厅待着, 在这干嘛?”
男人弯起唇:“我不是今晚主角,自然有空闲逛。那么少爷你呢?”
“手机丢了在这附近找着呢,我刚听震动声差点找着, 这就断了。”路周懊恼说完,忽然眼睛一亮, “哎,你手机借我用用,再给我打个电话。”
男人语气半信半疑:“手机丢了?”
“宴会开始前就丢了, 这不才有时间溜出来么。”
有人轻笑了一声,笑声吊儿郎当的, 让钻在绿篱底下的央仪莫名熟悉。她趁两人传递手机的空档偷偷上瞥。树叶凌乱的交错间,男人侧脸映入眼帘。
李……
叫李什么东西?
“丢了再买一个就是。”
李勤予解锁手机,递过去时眼里仍然满是不信。
路周嘘了一下,用一种“你懂的”的眼神望过去,意味深长:“里面有很多好东西。”
“……”
他拿着李勤予的手机飞快输入一串号码。
很快,震动声从几步之隔的树叶底下钻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扔的。
央仪左手攥右手,装死的同时开始有些佩服了。
手机从树叶底下被扒拉出来。
“果然在这。”路周随意擦了擦屏幕上的泥,摆手,“谢了。”
“不用。”李勤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我回宴会厅了。”路周愉悦地抛了两下手机转身就走,不过两三步,又驻足,好奇地望着停在远处的男人,“你不走?”
“还有事。”李勤予道。
路周笑出一颗虎牙,大方地说:“行,那我等等你。”
饶是李勤予那样跟孟鹤鸣跟惯了的人,也有拿捏不准的时候。他将手抄进兜里:“小少爷大可不必这么客气。”
“主要不是等你,你这人,非要我说破么……”路周瞪他一眼。
李勤予用眼神回敬。
怎样?
片刻后,路周率先认输。
“我迷路了。”
“……”
“李少爷不是跟我哥很好么,想必在孟家比我熟门熟路。烦请带个路,一会消失太久,妈该生气了。”
李勤予背在身后的手对着凉亭方向做了个安抚的动作,慢慢转到身前,往前一摊:“那就请。”
两道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在花田尽头。
又过三五分钟,凉亭里的那道人影也从步道旁掠了过去。高跟鞋轻点地面,仓促地像只惊惶飞鸟。
央仪这会儿腿都蹲麻了。
甫一起身,眼前发黑的同时小腿酸过了劲儿,往右仰倒在了草皮上。
不仅是鞋和裤腿,连衣服上都泥水点点。
一时半会起不来,她索性坐草地上缓缓。
李勤予。
和喊他哥的女人在凉亭里乱搞。
好刺激,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再想到刚才路周惟妙惟肖的表演,她又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还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笑容在荔枝树下那根歪歪斜斜的三角撑倒下时僵在了嘴角。
央仪警告自己。
保持距离。
她起身,在原地站了会儿,缓过小腿酥酥麻麻的无力感。随后拍了拍裤腿,慢慢从绿篱后钻了出来。
离人工湖越远,庄园灯光就越亮。
前园的空气似乎都散发着金钱的奢靡味。
央仪从后门回到住的那一栋,径直上到二楼。
佣人大概都在忙,没人注意到她浑身狼狈。
把脏衣服一件件从身上剥下来,央仪光着身子迈进浴缸。她此刻已经彻底放松了神经,被温水一包围,差点睡过去。好在朦胧睡意袭来之前,脑子里蓦地一闪,想到什么东西。
水声哗啦一下,沿着浴缸壁溢了出来。
她赶紧抽了条浴巾一裹,湿漉漉地跑到外面。
手机呢?
一直翻到脏衣篓,手机才从牛仔裤的后口袋里被翻了出来。屏幕安静地黑着,她想到自己已经关了机。
于是就地蹲在脏衣篓旁,按下开机按钮。
屏幕亮起后的几十秒里,她一直在等待。
但直到屏幕再度熄灭,也没有一条未读进来。
慌乱间被按灭的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央仪一条条地找,终于在微信对话框里,找到一条挂断的视频通话。
抬头一看——孟鹤鸣。
要命。
顾不上把自己擦干了,央仪深吸一口气,回拨过去。
短暂几声过后,那头接通。
镜头晃了几下,最终被随意地支在书桌上。檀木色桌面占据镜头一大半,桌角的黑色平板被临时当做了书签,夹在厚厚一本看不清封皮的书里。
属于男人的沉缓嗓音从镜头外传了进来。
“还知道回我电话?”
央仪注视着摄像头,乖巧地眨了下眼:“手机没电了呀,刚充上。”
“去参加宴会了?”那头问。
人不在家,家里的事他倒是都知道。
“没去。”央仪弯起唇笑了一下,“我才不给你添乱。”
在这句之后,孟鹤鸣才转到摄像头前。
他穿一件黑色的衬衣,愈发衬得他身形俊朗。领口没一丝不苟地系到顶,露出反差色极大的脖颈。那枚锋利的喉结随着说话缓缓上下滑动——
“无所谓。这点小打小闹影响不了什么。”他从容敛眸,手指屈起两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就算你在宴会上以我的名义应承别人什么,也没关系。”
“真的?”央仪歪了下脑袋。
孟鹤鸣凝望镜头,目光在她裸露的肩头停顿数秒,反问:“在家待无聊了?”
“嗯,确实挺无聊的。”央仪老实答。
“怎么不叫朋友过来陪你?”
央仪神态惊讶:“可以?”
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又不是叫她切断与外界联系。孟鹤鸣隔着屏幕无声地揩过她平直的锁骨,语气不自觉沉缓下来:“很想知道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镜头里,央仪不假思索地弯了下眼:“想的是你啊。”
心脏仿佛被轻轻握了一下,跳动失衡。
孟鹤鸣偏开眼,对着夜色里榕城的方向认真道:“好,很快回来。”
男人语气柔和。
想来对自己没接电话这件事并不生气。
央仪放下心。
将手机支在脏衣篓上,偏脸去擦头发。湿漉漉的发丝裹在柔软的毛巾里,黑与白交缠在一起。
有一瞬间,央仪在想要不要把今天湖边的事告诉他,发生在孟家,又是他的朋友李什么什么东西。
话到嘴边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她这么一说不就暴露自己在场了吗?
正想着,手机嗡得一响。
路周的名字出现在视讯里孟鹤鸣的脸上,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央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好在孟鹤鸣没看这边。
隐约察觉到她的视线,孟鹤鸣转过头:“怎么了?”
央仪微赧,只好尴尬道:“突然想到还没穿衣服。”
想到她湿漉漉地跑来打一通视频,唇红齿白,皮肤挂珠,孟鹤鸣微微眯起眼:“你确定要聊这个?”
“随便说的!”央仪快速道。
“央仪。”孟鹤鸣深看向她,微顿。
“嗯?”
“我确实,开始想你了。”孟鹤鸣说。
挂断视频,路周发的那条信息才完整的呈现出来。
——【一个小时,楼下等你】
央仪对着发黑的屏幕发愣半晌,始终没从那句“确实开始想你”里参透真意。如果解读为想她的身体,未免太过温柔,如果不是……
孟鹤鸣会想她吗?
看着自己倒映在屏幕里的傻愣表情,她用力揉了把脸,起身。
湿漉漉脚印延伸至卧室大床。
央仪熄了灯,未着寸缕钻进丝被里。身体在被褥下开始发烫,腰肢变得柔软。
从未有哪一刻会那么不清醒地想念孟鹤鸣。
一个小时后。
央仪下楼。
她在客厅坐了会儿,听佣人说前面的宴会已经结束了。怕她在病中没有胃口,黎敏文派人送来了一道美龄粥,说是新来的苏厨煲的。
央仪闻了闻,浓郁的豆浆味弥漫其中。
入口微甜,带着醇厚豆香。
才用了半碗,管家进来通报,说小少爷来了。
央仪佯装不知,问:“他怎么来了?”
“清粥配小菜。小少爷说必须得亲自跑一趟,等少爷回来才不会被数落。”
“数落什么?”央仪问。
管家觉得这几个字不适合说出口,无奈是小少爷原话,只好如实相告:“不尊老爱幼。”
“……”
恰在此时,脚步声渐近。
少年英气逼人的脸明晃晃出现在门厅,头发利落地往后梳起,五官下的浓情在这一刻与孟鹤鸣有了更为相似的贵气。
央仪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孟鹤鸣,视线难免多停留了一阵。就见男生挑眉迎了上来。
“嫂子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管家在场,他恭恭敬敬地称她为嫂子。
他在一旁坐下,目光极为克制。
装作不经意掠过她白中透粉的脸颊和耳根,为她今晚柔软的美心惊。
央仪搅动汤匙,礼貌关心道:“你咳嗽也好了?”
“毕竟山里野出来的,身体底子好。”男生笑眯眯地说,“那天没能早点碰到嫂子,早把雨衣借你,就不至于让你也病了。”
“还好,病得没很厉害。”
“那嫂子尝尝我带来的小菜?做得很清淡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管家见无事便退了下去。
确定人已走远。
央仪收回客套的脸,“有事?”
“没什么。”路周敛去笑,眼皮微微下垂,“想问问后来怎么样,亭子里的人没发现吧?”
凉亭里的女人自己还自顾不暇呢,哪有时间再细查。
央仪摇摇头:“你在微信上也可以问的。”
男生眼底掠过一丝尴尬:“一时着急,忘了。”
“那个人——”
以为央仪不知道,路周解释说:“宴会上妈介绍说是世交李伯伯的独子,李勤予。”
“我记得他有个妹妹。”央仪抿唇思考。
“你知道?”路周露出诧异,很快说,“亭子里的另一个就是他妹妹。”
“……”
看她表情趋于复杂,路周问:“怎么不说话?”
“……我们知道这个,会不会被灭口?”
“不至于。”
他笑起来,压低声音:“我打听过了,他妹妹不是亲生的。是他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大师说家里要有个命中带木的妹妹,才能系住根,保后半生无病无灾。这个妹妹就是当时领养来的,到李家改了姓,叫李扇。”
央仪嘟哝道:“果然越有钱的人越信邪。”
“我们山里也信。”路周笑笑。
“然后呢?”央仪警惕起来,“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回宴会后他又试探了几次,应该是不太相信。所以我想还是跟你说一声,这件事最好不要跟哥说。”
躲着麻烦还来不及呢。
央仪道:“我怎么会跟他讲。”
“毕竟李扇从小喜欢哥——”
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央仪下意识抬眼。
“——我以为你会。”
“我会什么?”她看向对方。
路周一字一句认真道:“告诉他李扇和李勤予有一腿,那样你会永远失去一个潜在情敌。”
他像只为主人谋了大骨头的小狗,目光灼灼:“这个打算不好吗?”
第40章 秘密
路周不知道央仪心里到底怎么决断。
他只是隐隐觉得, 她和孟鹤鸣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要是正常的情侣关系,她怕他做什么?
同理,正常关系里, 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排除潜在情敌。如果不,要么就是太信任对方,要么就是不在乎。
会是哪种呢?
路周有些期待。
他眼巴巴地等着, 等她一个答案。
央仪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是手里那把一直搅动的瓷勺出卖了她。
路周好整以暇地等着。
最终听见她说:“如果你是为了这个来的,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孟鹤鸣。”
“真的?”他的眼睛倏地变亮。
首先央仪怕孟鹤鸣。
其次她选择不告知。
结论:排除无条件信任对方这一项。
大约是路周的表情太明亮,惹得央仪赌气说:“假的!”
要不是在孟宅的这段时间学会了克制, 此刻越过桌子去拉她的手都不为过。男生半点没被唬到, 笑意荡漾:“姐姐最好了。”
“还有别的事吗?”央仪刻意无视。
“还有。”路周热切地看着她, “主要是想来看看你的病好没好。”
央仪压低声:“不是见到过了?”
男生知道她在讲湖边的时候,软玉在怀的触感他还没忘记, 嗓子忽得痒了起来, 于是也跟着压低声:“太黑了, 没看清。”
央仪没好气道:“要不要我叫人来多开几个灯?让你一次看个清楚?”
他想也没想, 直接点头:“也可以呀。”
“……”
聊着聊着总会跑偏题,何况对方还用那么灼热的眼光看她,央仪深感别扭, 只好加快咀嚼的速度,好不容易一碗下肚, 她放下勺:
“我喝完了啊。”
言外之意,送客。
路周听不懂似的,坐在那没动。
他双手搭在桌沿上, 一副邀功的表情:“刚才我说的那件事,你真不想展开听听?”
“哪件?”央仪问。
“李扇喜欢我哥那件。”
央仪瞬间冷了脸:“不想。”
“不想就算了。”他叹了口气, 不经意道,“不就是年少时的暗恋,大多没结果。讲了也没什么意思。”
“……”
这你不也照样讲了?
见她表情复杂,路周主动起身,挥了挥手:“那我走了?”
“bye。”央仪利落告别。
走了几步,男生又回头:“真走了?”
央仪下意识就跟着接了一句:“要不我送送?”
她以为她是讽刺,结果对方毫无芥蒂,反而湿漉漉地看着她:“好呀。”
远远看到管家从门前掠过。
他又补了一句:“谢谢嫂子。”
送走路周,央仪径直回了二楼。
“李扇从小喜欢我哥。”
“不过就是年少时的暗恋。”
这两句话始终在她脑海里徘徊,徘徊到大病初愈的身体明明很累,也很难入睡。
李扇在她脑海里完全对不上具体的号,真要想象这么一号人物来,也就剩下凉亭里白乎乎又饱满的胸脯了。
而且理智可以告诉她一万个对方和孟鹤鸣不可能的理由,感情上她仍然觉得……
嗯。
这是吃醋。
央仪懊恼地抱住脑袋,在枕头上滚了一圈。
“都说过那么多遍了,合同结束就断掉所有关系的。央仪,你在干什么啊……”
再一圈滚回来。
“但我现在还是正牌女友,对不对?我可以合理合法地吃醋,对不对?”
“正牌什么正牌,一纸合约,说好听点叫生意伙伴。不好听就是……”
“不准,不准说!”
片刻后,央仪顶着一头抓乱的头发坐起。
“神经病吧,我干嘛和自己讲话。”
于是第二天,方尖儿受邀来孟家玩,看到的就是一个眼下有浅浅一层黑眼圈的闺蜜。
现在黑眼圈根本不重要了。
方尖儿没见过世面地左摇右晃:“哇哇哇,你这些天每天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
“是是是,你已经问了第五遍了。”央仪烦恼点头。
“我就是想问问孟总,家里缺不缺管家嘛,实在不行你告诉他,保洁我也做的!”
央仪有气无力道:“你确定你有每天见他的勇气?”
想了想那天在飞机上的无形压力,方尖儿抖了一下,清醒过来:“其实我觉得我现在这个班上得挺好的。”
一回头,看到央仪的脸。
方尖儿又道:“哎,你干嘛啊?住这种地方还这么没精打采的!要是我,每天打扮得精精致致,端一杯小咖啡,往窗边一坐,咔嚓咔嚓拍他个几百张照。下半辈子朋友圈的装逼指标都有了!”
央仪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你朋友圈背后该偷偷议论你,怎么这人装半辈子就这一件衣服。”
“好主意,你提醒我了。”方尖儿一拍即合,”一会借你几件衣服换换,我多拍几张。”
“……”
管家端来下午茶的时候,看到央小姐安静地坐在扶手椅里,神色恹恹。而她请来的朋友已经喜笑颜开拍到第不知道多少套了。
他不好评论,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布好桌子。
“宝贝宝贝,这张好不好看?会不会显得我很贵气?”
“超好看,超贵气。”央仪懒懒地回。
“这张也好棒!法式大拱窗,一望无际的人工草皮,若隐若现的浮雕喷泉,这张B感太强了!我今晚就发这张!”方尖儿手速飞快地P着图,顺便问,“所以你为啥不高兴?”
央仪艰难地想了想:“……难讲。”
布完桌,管家退了出去。
恰好佣人来找他,说孟先生打电话过来。
他一路小跑,到客厅接通电话。
当头就是一句——
“她怎么样?”
“央小姐这几日都很好,今天还有兴致约了朋友过来玩,只是……”
“只是什么?”那边停下手里的工作,将注意力停在这通电话上。
管家思忖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位朋友试穿了她的衣服,还是在家里摆拍了太多照片,我去送茶点的时候看央小姐不怎么高兴,说话也颇为冷淡。”
电话那头淡淡地回:“那你说该怎么办?”
管家心想我哪干过这活儿啊,只好用一个最朴素的回答:“或许给央小姐买更多漂亮衣服,比那些都漂亮,她就不会生气了。”
“今天来的朋友姓方?”
管家惊讶道:“您知道?”
“她不会生气。”孟鹤鸣在电话里笃定地说,“央仪不是那种人。”
管家自然点头称是。
“嗯,当然。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央小姐的——”
孟鹤鸣出声打断:“衣服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记得买到她满意为止。”
“……”
您刚不是还信誓旦旦说央小姐不是那种人吗?
变得这么快?
到傍晚,高定的lookbook雪花般地瓢进了孟宅。搞得黎敏文纳闷:“你哥要结婚?”
身后无人应声。
黎敏文回头,看到小儿子阴着一张脸坐在沙发里。
以为他在为工作上的事发愁。
“怎么了?大周末的还不开心?”黎敏文叹气,“你那个实习工作还去做什么?去孟家自己的集团里找个位置才是真的。这件事……你哥跟你提过没?”
“没有。”路周答。
“那得想想办法。我留他住回家是为了让你跟他搞好关系的。集团你必须要进去,这是第一步。”
黎敏文说着望向窗外,“有空多去你嫂子那里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一下午,央仪都跟方尖儿耗在那堆衣服里。
拍到方尖儿都累了,瘫倒在衣服堆里问她:“所以,你的烦恼就是这个?”
央仪拨开方尖儿头上一条欧根纱:“你好像很嫌弃的样子。”
“不是,宝贝。你在这里烦恼一下午,就是在烦自己为什么会吃孟鹤——”她说着压低声音,“孟总和别的女人的醋。这有什么好烦的啊?我想不通。”
“这吃醋不是天经地义吗?”方尖儿说。
“你想一下,如果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他给你花了很多很多很多钱,基本上也算有求必应,模范男友……”
“停,我不想听秀恩爱的部分。”方尖儿要求,“说重点!”
“偶尔听到一个他和别的女生的故事,大概率这个故事他自己还不知情,你觉得这时候吃醋……”央仪顿了顿,“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耶。”
央仪握拳:“所以!”
方尖儿领会道:“所以你现在很愧疚?很罪恶?很厌恶自己?”
“那倒不至于。”
方尖儿两手一摊,闻着衣服上散发的令人迷醉的高贵的此处应充满一万字修饰词的香味,感慨:“那不就好了!这么点事!值得嘛!”
“你不懂。”央仪幽幽坐了起来。
方尖儿瞪大眼:“请解释我不懂的地方。”
“……”
央仪说不清,单单只是听到年少时的暗恋,再想到李勤予说的那句——舍妹关心,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青涩时的喜欢到如今,跨度那么大。
这种感觉就好比忽然知道你的男友有一个从小暗恋他的青梅,且此刻仍然还在意他。她会时不时出现在他和好友的对话里、生活里,如影随形。甚至他们生长环境相似,交集频繁,她比你更能融入他的圈子。在她游刃有余的时候,你只能察言观色,一举一动都显得刻意……
“别说了!”方尖儿崩溃道,“我已经开始醋了!”
“是吧!”央仪了然地看着她。
两人齐齐在衣服堆里叹了口气。
方尖儿问:“那现在怎么办?这属于是假想敌,公然对峙确实有点不妥,但你要是什么都不干,又委屈。”
好闺蜜果然感同身受了。
央仪凑过去抱了抱她,“好了,现在跟你说完我就不委屈了。”
闺蜜没怪自己被当成情绪垃圾桶。
狐疑:“真的?”
“真的!”
方尖儿心口一松,继而道:“其实你可以醋的嘛,男女朋友在一起偶尔吃醋也可以当小情趣的,要不你就借这个机会——”
话没说完,管家敲门。
当一大堆Lookbook铺在眼前时,方尖儿很没革命友谊地背叛了:“千错万错孟总没错,宝贝,我觉得你还是得好好反思你自己!”
“……”
***
方尖儿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人前来拜访。
管家匆匆上来取文件,说要交给楼下的客人。
正巧央仪要下去走走。
转过楼梯,一眼就看到了等在楼梯口的李勤予。听到脚步声他也刚巧抬头。两道视线一上一下在空中相触。
央仪下意识想转身往上,腿刚抬了一下,觉得太过刻意,又硬生生地掰了回来。
李勤予将文件拿在手心敲了敲,笑:“央小姐怎么一副不愿意看到我的样子。”
央仪心想可不是么。
第一次见面你没说什么好话,第二次单方面见你,又是在干些难以启齿的事。
她扶着楼梯扶手,表情冷淡却不失端庄。
“我只是不太会和陌生人交谈。”
“都是看过病的关系了,怎么还是陌生人?”李勤予那张姣好的脸洋溢着笑,“央小姐看来是还有敌意。”
央仪冷着脸站在那:“那又怎样?”
“反正都对我印象都不好了,我也不怕央小姐再讨厌我一点。这样吧,我跟你打听个事。”
见央仪很轻地蹙起眉,李勤予心想美人皱眉果然摄人心魂,放慢了语气说下去:
“孟家办宴会,你怎么没来?”
央仪心口一跳,维持着面上淡定:“我有什么必须要出席的理由吗?”
“倒是没有。不过——”他故意拖了下语调,“孟家的人都参加了,你自己待花园,是不是显得可怜了一些?”
“待花园?”手心逐渐汗湿,央仪问,“我为什么要待在花园?”
李勤予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半晌,笑了一下:“没有吗,那就是我看错了。”
那天灌木底下隐隐露出一小撮女人的长发。他当时懒得当面拆穿,是想孟家小少爷承他的情。
将来万一孟鹤鸣真的翻脸,孟家还有一个能讲情面的人在。
但是此刻李勤予却后悔了。
他当时怎么会脑子一抽,直接把人想成了园子里的某个佣人,亦或者是宾客。
能和小少爷待在一起,且让他护着的……
如果,只是说如果。
孟鹤鸣女朋友和他的弟弟。
这个想法甫一冒头,就让他兴奋得止不住颤抖。
李勤予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视线在她长发上慢慢扫过。怪那天灯光太暗,要不然这样绸缎般如水的色泽,他不会没有注意。
文件在手中卷成筒状,他惋惜道:“可惜不能知道那晚央小姐在哪了。”
央仪淡声说:“在哪都与你无关。”
李勤予笑了声,似乎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
他举着文件挥了挥手,笑意不变。
“那么,回见。”
央仪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掏出手机:【李勤予问到我头上了。】
那头24小时在线似的,很快回:【他来找你了?现在?】
央仪说:【人已经走了。】
路周:【那我现在过来找你?】
她莫名:【你过来做什么?我跟你说一声而已。】
两栋别墅之间隔着些距离,路周一路顶着夜风跑来时,是在花园找到她的。
她仰着头,在看那一墙的“玛格丽特王妃”。月光轻柔地照着花墙和她,温柔得溺人。
她不紧不慢地折下一朵,托在掌心欣赏,又举高手,对着二楼的法式拱窗比划,好像在判断放在那个位置会不会好看。细细一根花茎,上面覆着柔软的毛刺,不那么扎手,却又实实在在剐着手心。
路周一时忘了出声。
等到央仪回头,看到默默站在路灯底下的他,才恍然一震,随即皱眉。
知道她在忌讳什么,路周先行说道:“过来的时候没人看到。”
这话说得平白添上几分暧昧。
男生浓重的眉眼被夜色沾染上郁气,瞳仁却纯粹得黑,让人不忍责怪。
央仪垂下手,捏着那支细嫩的月季花茎。
“看到也没什么。”
这处墙角虽然过往的人不多,但算不上孤男寡女独处,真正心里有鬼的人选不了这地方见面。
她站着等路周继续往下说。
“李勤予问什么了?”
央仪一五一十:“问我那天晚上在哪。”
这句话叫路周记起那天晚上回宴会厅后的场景。
那天看到他和李勤予并行回来,黎敏文并未责怪,反而刻意替他们俩挡了几个来宾,好让他们能继续攀谈。
李勤予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支酒杯:“都到这了,小少爷应该不迷路了吧?”
路周笑眯眯地反问:“你在我家这么熟门熟路,平时没少来找我哥吧?”
“还行。”李勤予道。
“那你怎么一个人去那么远,散心?”
这次反问的机会落到了李勤予手上。
他道:“你呢?”
“找手机啊,你忘了?”路周朝他晃了晃手机。
“小少爷真会开玩笑。”李勤予慢慢收起笑,“我刚才信不代表现在也信。”
“那你觉得我会在那做什么?”路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谁知道呢?”李勤予慢慢道,“天气燥热,人心浮动,有时候难免冒出来点荷尔蒙的躁动很正常。”
他友好地拍拍路周的肩,“别太当回事。”
这句话当时听着像在为自己解释,如今再想,倒像是在试探。
他那会儿就看出绿篱下还有别人了?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拆穿?
这样大家互换一个秘密,一一抵消。
还需要像现在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吗?
彼时路周还不知道自己道行太浅,如果是从小生活在孟家,或是直接让孟鹤鸣来猜,他就会知道一一交换不是最优解。
抽走对方的刀,找机会反捅上一刀,才是最优。
路周此刻在意的是……
“李勤予不知道那天是你。”他思忖道,“李勤予知道有人,但不确定是谁,所以才来试探。”
也不知道李勤予这个人是胆大还是妄为,堂而皇之在湖边玩女人的是他,事后倒是像审判长一样来审判别人了。因为第一次见面,央仪对李勤予有着天然的敌意,带着这层滤镜再去判断他,更是敬而远之。
她打定主意以后看见李勤予绕道而行。
也不想再深入讨论这件事。
唯一担忧的是——
“他和哥是好友,万一去他面前胡言乱语……”路周替她说了出来。
“孟鹤鸣不会信。”央仪像在对自己说。
路周在她笃定的语气里怔愣片刻。
身后有佣人端着花盆路过,见到他俩,费了点力气才辨认出来,向他们问好。
路周招手回应。
再回头,他已经换上了认真的语气:“你看,我回这个家才没多久,他们认出我都这么费力,更别说我在哥那里的存在感。比起李勤予,哥不会相信我。那么姐姐呢?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你确定他真的会站在你这边吗?”
一架天平,路周和她在天平这端。
另一端是他们未曾涉足的,孟鹤鸣曾经的生活。
央仪毫无把握。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在孟鹤鸣眼里到底算什么。
但她那么要强,冷着漂亮的脸蛋说:“你做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她都轻微地偏向了孟鹤鸣。路周失笑,心脏像被人攥紧似的又酸又疼。
他假装无事般举手投降:“好吧。既然姐姐想要船到桥头自然直,那我肯定奉陪。”
他双手空空举在半空,T恤被夜风灌得鼓鼓。
在听闻身后佣人已经离远,他才放下手,往前迈了一步,单手一撑,将她压在他与花墙之间。
央仪被他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花茎上柔软的刺硌痛了手掌。
“那我们是不是要提前……”男生弯起眼,明明尚有距离,他却觉得自己的气息侵占了她。
于是眼里的墨色更深了。
“提前对一下供词吧。”他说。
***
回榕城的飞机即将起飞。
乘务员最后确认了一遍机舱温度和卫星网络,她知道起飞后孟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搅。
只有很难得的一次,两小时的飞行时间,从杭城到榕城,她整整进去了七趟——五趟是送吃的,还有两趟分别是递毛毯、和问机舱里的人还有什么其他需求。
那趟飞机上有央仪小姐。
印象太深,不会记错。
把手头工作做好,乘务员回到备餐间。
出来时她看到孟先生在讲一通电话,内容无从得知,只知道他眉宇间神色淡淡,不像公事那么肃整。
会是谁的电话呢?
乘务员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想着。
机舱里。
孟鹤鸣将手机开了公放,摆在桌面上。他解了领带在手里把玩,香槟色的绸在指尖水蛇般缠绕。
“就为了这点事?”
“是啊,文件拿到了总要和你说一声。”电磁波让人的声音稍稍失真,却依然遮掩不了话语里戏谑的笑意。
说实话,孟鹤鸣不大喜欢他这位朋友。
年少时相识,他便觉得对方身上有股子邪气,与纨绔子弟不同,是伫立在当时那群富家子弟之中仍算得上出格的气息。他说话偶尔有礼,大多数时候轻佻,惹得人皱眉了又正襟危坐,脸变得极快。
连苏挺都说,李勤予身上有点常人匹之不及的东西。
不过,就这位不像正常人的朋友,却干着最正常的职业。世家从医,在病人眼里是救死扶伤的烂好人。
也是这位朋友,在他掌控住孟家大权上帮了点小忙。
孟鹤鸣耐着性子听电话里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想要挂断。
对方又哀怨了一下:“喂,明年的投资真没的谈了?”
孟鹤鸣握着那条领带的手微顿:“你现在才知道我是认真的?”
“好歹我也去道过歉了。”电话里说,“我觉得还有商量的余地。你说呢?”
孟鹤鸣淡声道:“你要我说的话,就是没商量。”
“真无情啊……”
隔不到几秒,电话那头再度开口:“那我用一个秘密交换,怎么样?”
“没兴趣。”孟鹤鸣回绝。
对方毫不气馁地笑出声。
窗外是孟宅逐渐被隐在身后的巍峨轮廓。他像找到了什么玩乐似的笑得愉快:“别那么快拒绝。我保证,这次你会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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