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柒愣在原地, 一时间手足无措。
虞季秋已经完全昏倒了，正在她肩膀上，发丝蹭着她的脸,手臂垂在身侧。
她也并非躲不过去，然而一来担心他的状况不免神游了, 二来不想让周围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动作。
帕米尔在旁边已经目瞪口呆。
他是真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礼堂里议论纷纷,四处都是嗡嗡耳语,无数目光投落而来打量着他们。
“……抱歉。”
苏柒先回神了,一手抱住某人的腰，将他向上一托，半扛着他站起身来。
“我先带他出去。”
她这么一开口，反倒说得像是两人认识。
如果普通人这么昏倒了,要么找急救机器人要么联系医院,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知道，特级异能者出现这种麻烦，必然无法用寻常方案解决。
很快苏柒将人带出去,帕米尔正想跟上，想想又没过去。
“……你和刚刚那个人一起来的？”
前座的人回头向他挤眉弄眼，“她和虞季秋什么关系？”
帕米尔瞥了他一眼, “我们仨今早还一起吃饭呢。”
谁说必须要在同一张桌上？在同一个房间里就算一起了！
礼堂里高手众多,耳聪目明不提,很多人也都能分辨真话假话,他这一句被听见了,人们顿时脑洞大开。
而且也有消息灵通的, 已经知道这位是海维家族的少爷, 不禁暗地里打量这个相当值钱的年轻人。
那人吸了口气，也颇为惊讶, “那……那……你俩正在处对象？”
帕米尔倒是露出个惊恐表情，“嘘，你别乱说——”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任何想听的人听见了，“我俩是顺道一起的，我舅舅倒是想陪她来，她还嫌他总想黏着她呢。”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不那么沉浸在葬礼中的人，悉数被惊到了。
哪个舅舅？ ！
那人呆了一下，眼中射出八卦的光彩，“你，你说的是哪位？”
帕米尔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多说了一样，摇了摇头，“没什么，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就是个晚辈。”
这话变相承认两人的关系了。
他当然有不止一位姓海维的舅舅。
但是，刚刚的褐发少女耳边，在发间若隐若现的、那对光雾朦胧的白色宝石，似乎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七十七亿的艾瑟瑞斯晶矿，丰泰董事长在慈善晚宴上的大手笔——
那东西作为礼物送给了什么人，无数媒体记者费尽心思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眼前罢了。
礼堂里安静下来。
帕米尔淡定地坐着，迎着四面八方审视算计的目光，全然没有丝毫不适。
自打有记忆时，出现在公众场合，就总会有类似的洗礼，他早都习惯了。
此时此刻，苏柒已经将人带到了殡仪馆外面。
几座场馆互相连成建筑群，坐落在这巨大的墓园山丘里，楼房以长廊相接，一侧的玻璃墙幕光洁透亮，露出外面葱茏的林园。
她扛着老朋友向外走，在长廊的侧门入口处，迎面遇到了一个人。
“……”
苏柒站在台阶上方。
虞季秋还昏睡着，几乎将她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
不过，苏柒仍然知道下面的人是谁。
她艰难地扭过脖子，歪着头看过去，“……您先请。”
金发男人站在台阶下方，高大魁伟的身形投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拖曳过灰白的石阶，几乎将她覆盖在内。
他微微抬起头，在黯淡的天色下，亮金的睫羽颤抖着，那双碧绿的眸子仍是明朗璨然，只是眼底似乎多了一抹阴霾。
苏柒忽然有点语塞。
转念一想，自己该说的都说了。
于是她没再开口，只是歪头瞧着对方。
雷蒙·莱因哈特。
本届联赛个人战第一位。
——通常来说，唯有取得这个名次的，才有资格号称联赛第一人，其余的什么连胜什么年龄都并不重要。
雷蒙并不喜欢营销这些名头，再说他的合同时间也要到了，龙神集团也没在他身上再过多下功夫。
但无论如何，这也是板上钉钉的第一，是联赛最大的荣耀，所有个人赛选手的终极梦想。
……只是在十强级别的同僚眼里，他就没被神化得那么厉害了。
毕竟他们彼此间的胜败都是有来有回的，他胜率比别人高，只是赢得多，不代表没输过。
但凡赢过他一次，就会相信还有第二次。
然后总有一天，也拿到那个名次。
苏柒也曾这么想过，但如今她觉得这些没那么重要了，轮回之手和密教的战争，已经让她看到了更高层的存在。
比起头衔荣誉，她更在意力量本身。
“……那我先走了。”
苏柒无语地说着。
雷蒙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她干脆就扛着虞季秋往下走，从他身边经过时，金发男人倏然开口了。
“……抱歉。”
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那边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苏柒停下脚步，“你可以自己看的吧？如果你想知道，别说几百米外，就算几个星系之外的事也很容易。”
她抬了抬头，试图让视线越过虞季秋的后背，然而趴在肩上的人状似瘦削，还是比她大了好几圈。
所以还是完完全全挡住了。
雷蒙沉默了一下，“……除非有什么紧急需要，否则我一般不会这么做。”
苏柒望天，“嗯嗯嗯对，毕竟你是道德楷模一样的人物，我不该对您说出那种话，好像贬低了您。”
他闻言也不恼怒，“不，个人习惯而已，我并不觉得这牵扯到多少道德问题，毕竟那是公开场合，不是某人的隐私空间。”
苏柒叹了口气，干脆换了手，将肩膀上的人放下来，打横抱着。
虽然因为身高差距，看上去仍然有些滑稽，但好歹没那么遮挡视野了。
雷蒙的视线缓缓下滑，在她臂弯里的黑发青年脸上飘过，“……他消耗太多，需要睡一会儿，我知道他的船停在哪里。”
苏柒想了想，觉得也没毛病，“那就麻烦你告诉我？”
雷蒙没有说话。
下一秒，两人周边天翻地覆，数里地的空间被压缩后又伸展开。
眨眼间他们已经出现在空港。
苏柒十分平静，看向前方一艘不起眼的穿梭舰。
她自然认识好基友的船，“就是这个吗？”
雷蒙的传送非常精准，他们出现在距离那艘船最近的位置。
虞季秋不喜欢带着助理们到处跑，那几位也只为他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他的船员里甚至都没有活人。
此时机库舱门后面站着两个维护机器人，正呆呆地看着他们。
虽然没做成仿生人的样子，仍然裸露着金属骨架，但这俩机器人的智商都不低。
此时它们反应很快，从她手里接过人，简单做了个扫描，确定没事后，就带着人前往上层甲板了。
苏柒看着它们的背影没有说话。
几小时前她还见过虞季秋，他现在的状态和那时候截然不同，就像是这期间跑去什么地方大战一场。
考虑到这家伙的实力，还得是相当危险的环境，才能让他有这样的消耗。
想起诺亚曾去暗域里寻找自己，显然眼前这家伙也做了同样的事，或者已经做过不止一次。
甚至在葬礼的时候，都心下不忿，忍不住又去一趟。
苏柒叹了口气，“我先走了。”
等他醒来再告诉他吧。
然而在回到墓园的那一刻，金发男人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旁边。
“……你也觉得葬礼有问题。”
他忽然沉声开口。
苏柒侧过头，“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上去并不难过。”
“是吗，”苏柒哂笑，“或许我只是在心里悲伤——”
她知道这家伙不会去感知自己情绪的，因为他不喜欢做这种事。
“也或许，”苏柒继续说，“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见见那些厉害的职业选手——”
“嗯？”雷蒙眉峰微动，“为了什么？”
苏柒抱起手臂，“认识他们，或者说几句话，或者……你是职业选手，你肯定知道很多人都会想见到你，因为各种缘故。”
“确实。”
金发男人微微颔首，“但你显然不想和我多说，如果你想和虞季秋打好关系，你就该去他舱室里守着，等他醒来，告诉他是你一路把他抱到这里。”
苏柒：“……”
“如果你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他——”
雷蒙垂眸望着她，“那好像也没必要出现在这里。”
他们穿过一片树影蓊郁的花园，走在蜿蜒曲折石板路上，穿过茵茵草坪，沉闷的热风吹拂而过，林间不断传出刷刷声。
前方殡仪馆的门口，送葬的队列已经出发了，棺木放在车上，缓缓驶向远处的墓地。
苏柒回过头，“什么？”
雷蒙的视线落在她耳畔，语气平静，“见职业选手这种事，对你而言，应该很容易做到。”
苏柒闭了闭眼，“你猜我为什么戴着它们？”
雷蒙没有说话。
“……送我礼物的人想借此表示什么，别人看到它们会联想到什么，我不在乎。”
苏柒一字一句地说，“我戴着它们是因为我觉得好看，我不会因为''别人怎么想''或者什么奇怪的原则，就委屈我自己，去拒绝礼物，或者明明有喜欢的首饰却要藏起来。”
她自然是话里有话的。
两人沉默着站在原地。
苏柒低头给帕米尔发了个消息，让他远离墓地，很快得到回复说他已经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墓园间落下了蒙蒙细雨，四处泛起潮湿水汽。
雨雾织成破碎的帘幕，影影绰绰地遮蔽在林间，模糊了那些聚集在石碑前的身影。
苏谴父子俩站在人群中间，正在送别准备离去的客人们。
“苏先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A级异能者——”
数道目光投在苏椋身上。
这个褐发蓝眼的年轻人，见状也不由挺了挺胸，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苏谴更是压不住嘴角，“哪里哪里，他还年轻——”
值得。
这一切都值得！
自己从小就是班里的尖子生，三十岁前就成为D级异能者，如今风光半生，偏偏儿子天赋差到极点。
尤其是去年他才从亲戚口中得知，离婚时妻子带走的女儿，如今才十六岁，就已经通过了E级的考核。
这件事更是大大刺激了他。
他无法忍受儿子的平庸——不，苏椋的状况甚至比平庸还差些。
苏谴本来已经计划再生一个，却被密教的人找上了门。
他心动了。
至于侄女——
她活着当然有好处，可是相较而言，还是死了更好。
“那是……”
周围的人纷纷扭过头去。
一个金发青年走过落雨的森林，两侧的人纷纷为他让路，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打转，却又畏惧着不敢多看。
那人都没用能力隔绝雨水，衬衣被淋湿了贴在身上，露出肩背精壮的轮廓。
在昏暗的林地里，他那浅亮湿漉漉的金发，还有苍白的皮肤，越发显出一种诡谲而脆弱的艳丽。
然而没有谁敢因此轻视他。
他们甚至还在慢慢后退。
“……安德森先生。”
苏谴咬紧牙关。
他知道对方是玩弄记忆情绪的高手，顿时努力压下脑海中纷乱的画面。
虽然这没有用。
叶桓嘲讽的脸在脑海中闪过。
——如果安德森想知道什么，我在你脑子里做多少禁制都没用，即使抹去记忆，他都有办法给你找回来。
除非将你变成彻底的傻子，你愿意吗？
当时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苏谴紧张得无以言复，旁边的儿子也因为传闻而露出惧色。
关于洛林这个人，黑料是相当多的。
他没成年时，就因为杀死自己的父亲和弟弟，被送进管制所，接受了数月的教育。
名义上是异能失控，但后来被人扒出，当时他已经是D级异能者，虽然说D级也不代表绝无失控可能——
但几率比起那些G级F级可要低多了。
龙神集团为了他的名誉，也为了直播收视率，还原了当年的一些真相，找到他父亲将他殴打到濒死的视频，又用大量水军压下了这件事，在各个平台上控制舆论，但凡是提到关键字的都被限流，删封账号的比比皆是，很快这些就被揭过了。
当然，职业选手们的天赋都是万万里挑一的，这就导致主办方很难维持着“过往毫无黑点”这一原则去选人。
能找到这些特级，已经不容易了，所以但凡不是太糟糕的，集团都愿意保着他们。
所以洛林这些经历，在其他职业选手身上，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我其实不相信你真的死了。”
林间响起低沉的呓语声。
洛林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慢慢走到了坟墓面前，石碑周边堆叠着花圈和鲜花，此时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缓缓俯身，半蹲在墓碑前方，看着上面的字，“……真是难看，比我写得还难看。”
金发青年念叨了两句，线条锋利的眉宇间满是郁色，接着就变成了戾气。
“你们就是这么对她的？”
他猛地直起身，扭头看着旁边的父子俩。
“……哪怕想利用死人，好歹也上点心吧，算了。”
接着手指一动，掌中已经多了一把枪。
苏谴愣了一下，接着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位难不成还真是爱慕侄女，看看这样子已经疯了。
他们父子俩都是高级异能者，纵然第一能力不是强化类，子弹却也不会对他们造成致命伤，能不能破坏表皮都不好说。
“……毕竟，她的死好像和你们还有关系，但是我懒得仔细看了。”
“？！”
苏谴浑身一震，“你不——”
洛林扣下扳机，“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杀错就杀错吧，你以为我他妈的在乎吗？”
小巧的金属子弹从枪膛里射出，螺旋气流在空中卷动着，破空声尖锐爆出。
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那或许不是寻常的子弹！
啪！
血肉破裂声响起。
“再说……肯定不会错的。”
苏椋额头中枪。
他的脑袋像是被打爆的西瓜，同时四分五裂，骨骼血肉脑浆四处飞溅，鲜红粘稠的血浆落在了树上。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无头的尸身缓缓倒下。
洛林歪头看向目眦欲裂的苏谴，二话不说又扣下扳机。
苏谴悲愤又惊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当枪口调转的时候，他还想开口说话。
洛林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枪接踵而至。
……
同一时刻，苏柒穿过雨幕步入林中。
或许是因为天气，下葬的仪式也很快，宾客们开始相继散去，还有人聚在一起说话，谈的也是和死者无关的事了。
“哦，对了，我说不定对其他人有兴趣呢。”
苏柒淡淡地说，“譬如那些看上去很好玩、但是未必会对海维家族买账的人，即使借着给我送礼物的人的面子，也未必能请到面前——”
雷蒙看了她一眼，“……比如说？”
苏柒抿了抿嘴，“比如安德森？他看上去很有趣。”
话音未落，前面爆出两声巨大的枪响。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雨水中爆出一团团血雾，腥气很快弥漫开来，接着又被冲刷淡去。
仅剩的客人们纷纷后退跑路，好几个人吓得摔倒在地，一时间狼狈不堪。
只有几个特级看上去还算稳定，但也都严阵以待，毕竟洛林要是在这里发疯，他们可是控制不住的。
“……是啊，他们都害怕被我看记忆，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金发青年自言自语着转身，将手里的枪口抬高，抵在了棱角分明的下颚上。
洛林一边笑一边开口，眼角泛着红，“我可以陪着你，你知道吧？”
苏柒看到的这一幕，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雷蒙站在她旁边。
他绝对是全场情绪最平稳的人了，脸上什至连惊讶的神色都没有，面色冷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你说得对。”
雷蒙慢吞吞地开口，“是挺有趣的。”
第62章
苏柒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无论别人怎么想,她好歹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洛林短时忘却了一段记忆，可能又编造了点虚假的内容。
他现在是真的以为她死了。
“啊——”
周围的宾客们四散逃窜, 尖叫连连。
洛林又开了第三枪。
对着他自己的脑袋。
他手里那把枪平平无奇，然而子弹显然是被某种力量具现的产物——
所以原本不可能被武器破坏的身体, 也因此受伤了。
他歪头看着墓碑,脑袋一侧出现了枪孔,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肩膀。
“抱歉，我知道你估计更想亲手杀了他们，但我也不确定你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洛林絮絮叨叨地说着，打湿的发丝粘在脸上,衣服上的血迹在雨里晕染开。
他的姿态看似狼狈,却又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癫狂，好像一只发疯的受伤的野兽。
“明明是我先来的——”
金发青年几乎嘶吼着说道，“我只是错过了,都是我的错，我怎么知道会这样，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苏柒本来心情微妙, 听到这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洛林还在对着墓碑发疯, “那么多年了,你玩仿生人还都只玩金发的——”
卧槽。
苏柒恨不得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而且谁说只有金发的！
顶多只是让他看到的那一次是金发而已——
好吧。
大多数时候是金发。
但也并不都是！
苏柒头痛欲裂,接着就出于心虚,本能歪头看向旁边的人。
雷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听到这话似乎没什么反应,却也像是完全愣住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下一秒, 他也扭头看过来。
苏柒冷不防对上那双绿眼睛。
“咳，”她清了清嗓子，“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雷蒙垂眸望着她，灿金的睫羽颤了颤，“……他的意思是，苏柒喜欢过我。”
苏柒张了张嘴，“但是，他的意思仿佛是，仍然还惦记着？”
雷蒙不置可否，“就算真的是这样，我觉得……”
话音未落，那边又是一声枪响。
洛林已经快将自己的半个脑袋打烂了。
苏柒只觉得脑子一团乱麻，她好奇雷蒙还想说什么，又不希望洛林继续开枪了。
而且她也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下一秒，坟墓前多了一道身影。
“……安德森。”
来人咬牙切齿地说着。
他的红发在雨中鲜艳如火焰，英俊脸庞上满是怒意，此时毫无顾忌地大步上前，抬手就是一拳。
这一击足够将别人打成肉酱了。
洛林后退了两步，揉着裂开的下颌骨，低低地骂了一声，接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
“……你想发疯就滚去别的地方。”
红发男人冷冷地说道，“别在这里，你真是令人恶心。”
此时此刻，坟墓周围方圆数千米，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人，都是特级往上的，自恃实力没有躲得太远，却也不敢靠很近。
除了两个在墓碑前吵架的，苏柒算是离坟最近的人了。
他们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
或者说，他们也不知道雷蒙在这里。
苏柒稍微遮掩了一下，但她能感觉到，出力最多的是自己身边这位。
雷蒙显然不想和他们起冲突，所以干脆就没让他们察觉这边。
“哈哈哈哈哈，韩怿，你也很可笑！”
洛林指着他，“至少我还敢说出来——”
“说出来？”
韩怿冷笑，“你说什么了？你甚至不敢说一声喜欢。”
“你——”
“我敢！”
韩怿打断了对方，“老子就是喜欢她怎么了！而且这关你什么事？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话音未落，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上，亮起了交错的紫红光纹。
光束沿着血脉蜿蜒的痕迹，在皮肤下鼓动流走。
然后化成了掌心翻滚汇聚的能量光团，咆哮着轰击而出。
璀璨辉煌的强光爆发出来，如同日轮坠落在大地上，蒙蒙雨雾霎时被蒸腾殆尽。
“……”
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毁掉这个星球。
然而韩怿控制得相当精妙。
他瞄准的是洛林，在后者逃走的那一刻，余下的能量就在空中湮灭，坟墓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没被破坏。
“……总算清净了。”
韩怿转过身看着墓碑。
“我以为血沙星是个开始，打完那一场无论胜败，我都想告诉你我的想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我曾经以为你也是那种哗众取宠的小丑，后来发现你实力还不错，至少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没有你的本事。”
红发男人欲言又止了几次，接着颓然叹气，不顾下面湿润的草地泥土，直接坐到了墓碑前面。
“后来我越来越在意你，尤其是在我们都进入十强之后，但是……”
他继续叹息，“我算了一下，我们的积分可能会在赛年末相近，也许一场战斗就能决定你我究竟谁是第三谁是第四，我不希望你觉得受影响，何况我觉得你对我应该是没有那种想法的，所以我想在那之后再……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必要了，如果你还能活，那你自己来选，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把他们都杀了，我不在意狄希斯会怎么想，那东西早就离开了……”
韩怿说着说着开始咒骂密教的人。
一开始只是某些脏话，到后面出现了一些状似地方用语的单词，苏柒都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在她还在猜测时，红发男人已经抱着墓碑哭了起来。
他显然是情绪失控了，提起密教的事就开始又哭又嚎，在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开口提醒。
“如果我早点加入他们，如果我熟悉那些东西就好了……”
他崩溃地说着，“我不该这样，对不起，我害死你了……”
苏柒下意识扶额。
她也是听明白了，韩怿之前就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和密教的人接触过。
但也仅此而已。
死亡之神选中了他，他却没有像那些杀手一样，正式参与密教的活动，反而对那群人嗤之以鼻，恨不得离他们远点。
因此，他虽然知道如何使用印记，但对于其他事的了解就很有限了。
他也没感觉到她成了献祭目标。
苏柒轻叹一声。
她当然不会觉得他有什么过错——难道还真要怪他没像那些密教成员一样天天出去狩猎杀人吗？
若是如此，他确实会了解那些献祭手法，或许也会第一时间意识到她身上的异样。
但是，假如他是那种人，或许就轮不到叶桓来杀自己了。
“……抱歉。”
他们沉默地站在墓园里，听着哭泣声时大时小，断断续续的絮语和咒骂，在打落的雨水里渐渐变得模糊了。
韩怿垂下脑袋，额头抵着墓碑，连着说了几次对不起。
苏家父子俩的尸体，还一左一右地摆在后面，都失去了脑袋。
在特级之下，除非是治愈见长的能力者，否则做不到自我重塑头颅，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死了。
苏柒抬起头望着阴郁的天色。
叶桓仍然不见踪影。
“……洛林对自己的记忆动了手脚。”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苏柒侧过头，“嗯？”
雷蒙静静地看向坟墓，“他刚刚离开的一瞬间，我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场发生了变化，所以他没有走远。”
苏柒点点头，“哦，那就是他想起来了。”
雷蒙看了她一眼，“想起什么了？”
苏柒撇过头，“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感觉去吧。”
雷蒙没有说话。
苏柒终于忍不住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雷蒙低头望着她，“什么？”
“就是，”苏柒漫不经心地开口，“别人觉得苏柒仍然喜欢你，而你觉得不一定？”
他缓缓颔首，“我觉得人的感情非常复杂，有些时候无法单纯地用喜欢或者不喜欢去描述对一个人的感觉，我也不认为她对我会保持最初的想法。”
雷蒙停了停，“别说我们从未在一起，即使我们真的谈了几年恋爱，对彼此的看法也会有变化的，不会一直停留在表白的那一刻。”
苏柒好悬没忍住白他一眼，“……你说的很有道理。”
“但你听上去很想反驳或者质问我。”
他低声开口，“你想说什么呢？”
有一瞬间，苏柒似乎回到许多年前。
那时候他们也会这样讨论一些事，大大小小的话题，从异能训练到人生追求，从飞船翼车到酒水零食。
好像所有的时间和隔阂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各种熟悉的记忆如潮水般漫涨上来。
对于她而言，雷蒙不像是虞季秋那样投缘的密友——她和虞季秋之间在绝大多数事情上都能达成共识。
少数有分歧的问题，通常只停留在某种饮料的芒果味和荔枝味哪个更好喝这种层面。
而且通常他们还都是共同喜欢着两种口味，只是在喜欢中试图再细分个高低罢了。
雷蒙就不是这样，他的爱好没那么多，他们俩不能说有很多分歧，但会时不时在某件事上无法完全认同彼此。
只是他们通常不会主动去说服彼此，讨论只是为了交换想法，如果在这过程中，有人觉得对方有道理，那么也可能会认同。
“……如果这很让你困扰，”雷蒙轻声叹息，“那就算了。”
“哦，不是，”苏柒抬起头，“我只是在想我的初恋和我最谈得来的朋友。”
“他们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不是那个，我和我那个朋友熟悉之后，发现我俩有很多共同点，包括一个失败的初恋，而且初恋的年龄都比我们大好几岁，这也是让我们很能谈得来的一个理由。 ”
雷蒙沉默了。
苏柒不打算说更多细节了，毕竟这涉及到虞季秋的私事，尽管他说过这不是什么秘密，对于他而言也并非什么难以启齿不能提及的东西。
雷蒙再次叹息，“……如果这么说的话，我的初恋也很失败，我第一时间先是怀疑我的感觉，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后来我还疏远了她。”
苏柒震惊地抬头，“不——”
不是吧。
难道他还这么对待过好几个人？
苏柒轻咳一声，“……真的？我猜这时候你还很年轻？”
雷蒙伸手扶额，“怎么说呢，当时那个人还不到二十，而我比她大了不少。”
苏柒：“？？？”
还真的是自己？
苏柒：“你说的那个人年纪不大，初恋还有可能，为什么你还是第一次？”
雷蒙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翻滚着某些情绪。
“这么说吧，”他不答反问，“……我有不少亲戚，同辈的或者差辈的，在中学就谈过不止一个对象，按照你的逻辑，十八九岁才有初恋是不是也很奇怪？”
苏柒心想也不看看我之前都过的什么日子，人都累麻了，哪还有时间去搞这些有的没的。
……哦。
他就是这个意思。
“我也是成年前就签约的，以你的年龄和实力，琼斯小姐，你绝对也是人们眼中的天才，你总该知道即使天赋再好，想到这一步，也得付出极大的努力——”
雷蒙缓缓开口，“就算后来稍微闲了些，也未必就能遇到喜欢的，我身边有一些人，成家有了孩子乃至孙辈，却仍然没体会过真正初恋的感觉，他们只是需要那样一种生活，才找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结婚。”
苏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所以听上去是你搞砸了，因为你很迟钝。”
“那确实是原因之一。”
他坦诚地道，“虽然我也有其他考量，我觉得或许……再等一等，会对她更好。”
苏柒冷笑，“是啊，当然，你肯定都是为了别人。”
他并没有因为这个讽刺生气，“那是同学带来的后辈，我最初自然只是礼貌性关照一下，后来聊到一起，发现是个很有天赋很有性格的年轻人，我觉得她可能对我有点……但我不太确定，我确实拒绝过别人的表白，但那都是很直接的交流，而且我也是在对方提出来时才知道她喜欢我。”
雷蒙又沉默了一会儿，“所以，我可以说，我对此毫无经验，我很怕是我多想了，因为那样会很尴尬……还会破坏我们的关系，可是一旦你有了这种想法，就会在接触里察觉到各种征兆。”
“你还没提''为了她好''这部分。”
苏柒双手抱胸，“让我猜猜，你觉得谈恋爱会耽误她。”
雷蒙继续叹息，“听上去很虚伪，对吧？”
苏柒摇了摇头，“不，你的担心是有些道理的。”
雷蒙：“……”
他好像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苏柒抿了抿嘴，“如果一个人，每件事都去衡量对错，思考利益进行取舍，那么她应该不会顶着身边所有人的斥责，去追求一种不被他们认可的不稳定的生活，她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她想，她喜欢。”
她摊开手，“所以，如果她谈恋爱了，我相信在那个热恋期间，她会把很多东西往后推，当然过了那一阵热度，她肯定又会恢复原状，毕竟……男人到手了就那样，力量的极限却没那么容易达到。”
雷蒙认真地听着，听到最后忍俊不禁，“确实，我也并不觉得她会从此沉迷……考虑到对象是我，而我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谈了之后滤镜消失，没几天就腻了也很正常。”
苏柒瞥着他，“你当时有这种想法吗？”
“……我当时的想法非常混乱，我想了很多，各种发展，各种可能性，我没有什么答案，没多久见到她，我就不知所措了。”
雷蒙头痛地说道，“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我逃避了。”
苏柒也沉默了，“糟透了。”
“是啊，我糟透了。”
他颇为赞同地点头，“所以某种程度上说，我不确定她喜欢我，也是觉得我自己没多少值得喜欢的地方。”
苏柒无语，“但事实上，你那种反应，会让她产生同样的怀疑，她会觉得或许自己也不——”
“……那我应该和她说抱歉，然后告诉她，那不是真的。”
雷蒙打断了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从我怀疑她可能喜欢我的时候，直到现在，我一直爱着她。”
苏柒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水迹，仰起头望着森林上方青灰色的苍穹。
“虽然但是，”她没好气地说，“你刚刚还说，即使谈了，感觉都会变。”
雷蒙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变化，不是只有喜欢到不喜欢才是变化，从喜欢到更喜欢也是。”
苏柒顿时侧目。
天呐。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吧。”
苏柒装作无所谓地说，“我还以为只是你崇高的道德水准让你退后，省得你会自我谴责勾引了年轻人什么的——”
雷蒙第无数次叹息，“你真的很在意道德问题是不是？你希望我做点什么证明我很没有道德吗？”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苏柒头痛地说，“抱歉，我根本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在胡言乱语。”
“……嗯。”
他默然片刻，“幸好你没有这个意思，毕竟那种事对我来说也有点难度。”
“你看吧！”
苏柒条件反射般说道，“我就知道！”
雷蒙欲言又止，“所以你其实是希望我那么做的？”
“哦不，”苏柒轻咳一声，“我只是喜欢帮人解决一些性格上的问题，你真该看看诺亚，他可是脱胎换骨。”
雷蒙微微扬眉，“他怎么了？”
苏柒抱起手臂，“他有那种很难拒绝别人的问题，但当我说停的时候，他都没停下。”
雷蒙：“…………”
第63章
雨越下越大, 粗密的水帘穿过树林，地面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空气里的腥气散去, 也只剩下浓重的潮意。
深灰色的天穹越发晦暗，四处回荡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豆大的雨珠砸落在梢头,在枝叶间汇聚成细流淌下。
韩怿已经离开了。
雷蒙状似平静地看着她,眼中情绪深重, “如果你——”
话音未落，忽然神情微变，似乎感应到什么，眸中的怒意很快散去。
他抬手按住了她, “你怎么想的？”
苏柒已经感应到他放出了能力。
在他的力量范围内, 这世上一切的异能、一切与异能量有关的力量，都无法侵入、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无效化。
最顶级的规则类能力，限制极少,却有着因果律性质的效力。
联赛第一位的含金量从来毋庸置疑。
金发男人蹙眉望着她，绿眸中充盈着担忧和关怀，还有一种错觉般的信任感。
苏柒抿了抿嘴, “想什么？”
雷蒙叹了口气,修长有力的手指微动,捏了捏她的肩膀, “你想要……你们轮回之手追求的任何目标吗？”
苏柒懂了。
密教的人已经来了。
他们可能藏得很好, 但是没瞒过她, 自然也没瞒过眼前这位。
“……如果我不想要永生, 我就不会成为克里特的赐福者，不会开发那样的能力。”
苏柒抬起手,触碰到他的腕骨，纤细的手指无法全然圈住他的手腕，只能抓住半边，轻轻将他的胳膊拉了下来。
密教的人未必能确认她的身份。
毕竟琼斯也是轮回之手的正式成员，所以无论他们以为她是谁，都会继续狩猎她。
像是苏谴那种级别的，会被她的伪装骗到，但是换成其他的老手，就能看出她是持有两个印记的人了。
雷蒙微微颔首，“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去解决他们。”
他眼中确实是满满的信任，完全不怀疑她无法应对这一切。
哪怕主动出言要帮忙，也只是因为此时此刻，刚刚发生的一切，可能会影响她的心情，让她不想去应付别的事。
苏柒忽然意识到，这种认知还是能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点。
就好像——
在一切沧海桑田之后，又找到了某些熟悉的、她以为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尽管那对她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这感觉却是不错。
“谢谢，你别动了，我有计划。”
她这么说着，转身走入雨幕中。
雷蒙望着那道背影消失，许久之后，才转过头去，凝视着被雨水冲洗得光洁无比的石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
离开墓园的那一刻，苏柒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眼中的一切都天翻地覆，线条扭曲，色彩破碎，雨中的森林在模糊中塌陷崩裂，寸寸湮灭成飞灰。
黑暗席卷而来，接着又剥落出崭新的景象。
她置身于一条人来人往的宽阔长廊里，一侧是展露出广袤星空的舷窗，另一侧则是各种贩售机和商品柜台。
周围人头攒动，游客们和机器人行走穿梭，一片纷乱嘈杂。
……这是自己的记忆。
以她的精神异能强度，绝大多数时候，都能轻易保持清醒，分辨出自己是否处在幻象之中。
这是在类似的战斗里取胜的第一步。
通常来说，人为施展的幻象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自己制作某个虚假的场景画面，让对方沉浸其中。
一种则是诱发目标本身的回忆，在这个基础上删减改动。
“小妹妹，你是和家长走散了吗？”
头顶传来友好的声音。
苏柒抬起头。
一群穿着校服的少年男女，正围在她身边，个个面露关切，“需要我们带你去找人吗？”
“……不是的，谢谢姐姐。”
她摇了摇头，“他们就在隔壁，我只是出来逛逛。”
少年们很快离去了，周围仍是一片热闹，一群一群的旅客穿过长廊，前往隔壁的餐饮服务区。
苏柒从拥挤的人流里钻出来，站在墙边一座机器前，看着上面花里胡哨的广告，以及空中投影的制作选项。
“……请问你要买吗？”
后面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年轻男声。
苏柒回过头去。
一个高挑的金发男孩站在她身后，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他有一双森青色的眼眸，瞳孔是漆黑的条状，乍看显得阴沉冷漠，偏偏又生了一张俊俏精致的面孔。
站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被对方盯着打量，金发男孩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了？”
苏柒摇了摇头，“我不买。”
她往旁边撤了一步，“大哥哥买吧，不好意思挡着你了。”
金发男孩走过来，随手在投影界面点了点，机器里顿时响起运作声，很快一杯撒着各色糖浆果碎的冰淇淋就做出来了。
他拿着小勺挖了两口，忽然看到旁边小姑娘眼巴巴望着自己。
金发男孩将勺子插回去，“你想吃吗？”
苏柒使劲摇头，“不。”
金发男孩好笑地看着她，“……我知道这是谎话。”
苏柒眼睛一亮，“是你的能力吗？”
金发男孩点了点头，
“真好。”苏柒满脸羡慕地说，“不知道我会有怎样的能力。”
金发男孩看了她一眼，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绿眼睛，“……我猜一定会是很强的能力，对了，我送你一个吧，不用客气。”
说完他又拉出投影界面，“你没什么过敏的东西吧？喜欢什么口味？”
苏柒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被馋欲打败了，“我想吃芒果味的，没有过敏，谢谢大哥哥。”
“……为什么总叫我大哥哥？我才十二。”
金发男孩纠结地说，“我很大吗？”
苏柒歪头瞧着他，“可是你好高……那就小哥哥？”
“好吧这还顺耳一点。”
金发男孩仍然不太满意，“你可以叫我洛林。”
苏柒愣愣地点头，在接过冰淇淋时又喜笑颜开，风卷残云般吃完，又将蛋筒啃得干干净净。
洛林睁大眼睛看着她，“……呃，你还想再吃吗？”
他们边吃边聊，还加了好友，苏柒连炫了三个冰淇淋后，才觉得事情不对，于是她摘下了自己的项链。
“这个送给你。”
洛林连连摇头，“我不——”
苏柒举高了项链，塞进对方的手里，“这是开心小熊，戴上它心情会变好，我就是这样的。”
洛林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因为……”
苏柒忽然觉得头脑昏沉，一种疲惫感袭击了全身，仿佛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你好像，不开心……”
她扶着沉重的脑袋，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
“喂！”
洛林蹲下来扶住她，“你没事吧？我靠，他们这个机器有问题？还是因为你吃多了？对不起，我忘了小孩或许……”
“没事，”苏柒眨眨眼，“我只是有点累。”
洛林疑惑地看着她，心中闪过某个念头，“你是不是——”
“柒柒！”
那边走来一对青年男女，女人黑发绿眼，男人褐发蓝眼，容貌和面前的小孩有些相似。
“谢谢你，先生。”
黑发女人俯身抱过孩子，对旁边的金发男孩道谢，“她趁着我们和客户视频跑出来……”
说着摸了摸孩子的口袋，找到插过嘴的纸巾，顿时叹气，“这孩子，今早已经吃了四个冰淇淋球，现在又这样！”
他们匆忙表达感谢就离开了。
“……”
苏柒忽然意识到，这其实是洛林的记忆。
只是因为有一部分是互相重合的，所以她最初才用自己的视角去观看这段过去。
很快，第一人称就转成了洛林。
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项链，正想追过去找人，他的父母也找来了。
“你这小子！”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气势汹汹走近，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往回扯，“半小时后就要下船了，十号舱门离这里很远……你在看什么？！”
“刚才有一个小孩，好像是觉醒能力了，她还没上小学呢，也才不到六岁……”
“你还有脸提能力！”
金发男人没好气地说，“你这精神异能，除了偷窥别人隐私，还能干什么？别害的我们被罚款就谢天谢地了！你这个废物！”
“我能控制好！”
洛林不由反驳，“而且有很多高薪职业都需要——”
“那些东西培训费太高了！”
男人打断了他，“你不要觉得自己是F级就了不起了，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而且精神类本来就容易升级，以后……算了，现在我们的生意还不错，过两年给你找个催眠师培训学校……”
“我更想当造梦师，而且我的能力……”
“哪来那么多废话！”
“行了，”直至母亲厌烦地看着他们，“有完没完了！”
下船回到家后，洛林才有空端详那个项链，在拍照识图后，发现这东西竟然价值四位数。
那几个冰淇淋只是项链的零头罢了。
他连忙给新认识的小朋友发消息，给她转了一笔钱，然而对方没有接收，说项链是一整套，自己还有好几条相似的，只是挂坠小熊的姿势表情不一样。
洛林最终没再坚持还钱。
他们聊了一阵，他决定给出一个回礼，譬如某些昂贵品牌的冰淇淋，或者某些飞船模型——反正都是对方喜欢的。
然而他没有攒钱的习惯，零花钱向来是有多少花多少。
更倒霉的是，没过多久，因为航道上的星盗团伙作乱，父母公司的生意一落千丈，他们也不再给他零花钱了。
当时他们住在外环星球，他恳求母亲同意自己去参加比赛，那是当地一家娱乐公司举办的青少年异能者对抗比赛，规模不大，但胜在来钱很快。
作为相对缺乏身体锻炼的精神异能者，洛林在前期吃尽了苦头。
那比赛里就没有善茬，相当一段时间里，他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没有哪根骨头是没被打断打碎过的。
赚到的一点钱都被用来治疗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母亲被星盗杀死，父亲也因为被当地帮派追债而重伤，带着他逃向另一颗更偏远的星球。
洛林开始参加地下黑市里的比赛，那里出现的对手就不限制年龄了，因此最初他被打得更惨了。
而这边的治疗师，更是一个比一个黑心，要价几乎翻倍。
为了攒钱，他尽量不去找他们，药剂能治疗很多外伤，但一些能力留下的伤口却难以迅速愈合。
无数个沉浸在疼痛里的夜晚后，他摸索出了自愈类的强化能力。
又过了几个月，那些年龄是他数倍的异能者，在他能力的折磨下，跪倒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惨叫求饶。
他很快攒够了钱，买到了一款新上市穿梭舰的等比仿真模型，几乎所有的配件都可以拆卸。
这东西的价格远远大于那条项链，但他不想去衡量那些数字了。
但仅仅是几个小时，他再回家准备去寄礼物时，发现东西不翼而飞，问起父亲。
父亲当即大发雷霆，给了他两个耳光，指责他有钱却不给自己，说自己的生意刚刚起步，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接着勒令他将钱全都转过来。
两人大吵一架，父亲仗着力量强化的能力，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他一边挨打一边找机会，终于将父亲控制住。
父亲双目空洞地出门，洛林刚刚打完比赛，强撑着疲惫的身体，一路跟着他穿街越巷，走了一阵，抵达了一处密集拥挤的居民区。
他看见父亲敲开一户人家的门，和那家的主人拥吻，接着举起一个瞧着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那男孩手里还拿着一个超光速引擎的仿真缩小模型，被抱起来时笑得极为开心。
洛林从没见过父亲露出那样的笑容。
然而这都无所谓了。
他冲了过去，从男孩手里抢出模型，仔细看了一眼，接着又扔到了一边。
“……你们的手碰过的东西，也不配再当礼物送人了，这玩意儿我不要了，你们把钱打给我！那是我花钱买的！”
“你！”男孩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摔坏了我的模型！”
说完就扑上来要揍他。
洛林抓住他的领子，直接将人往地上摔。
或许是因为太在意这个小孩，父亲竟从催眠里醒来，见状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洛林的脸上。
“你敢动我儿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是谁养你到这么大！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的东西我还动不得了？！”
“我说了，”洛林抹去嘴边的血迹，“我是在要向他们要钱，你想把东西给你的私生子那我就——”
旁边的男孩转了转眼珠，却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爸爸，我是你的私生子吗！”
父亲脸色铁青，见状赶忙抱起他安慰，“别哭，宝贝，你是我的宝贝儿子，这个畜生才是私生子，我和他妈妈从来都没结过婚——”
男孩窝在父亲怀里，转头看向洛林，露出了充满恶意的笑容，接着伸手抱住了父亲的脖子。
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绕着一条白金色的环扣链条，末端有一个小熊挂坠。
洛林眼神一顿。
他很珍视那条项链，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毕竟黑市打比赛状况太多，好几次都是昏迷了被抬出来的，身上根本藏不住东西。
“还给我。”
洛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只说一次，否则后果自负。”
男孩开始在父亲怀里颤抖，双手紧紧拽着父亲的衣服，转头却仍然投来嘲讽的目光。
父亲当即大怒，“你吓着他了！”
“吓着他？！”
洛林冷笑，“让这碍眼的蠢货滚远点——”
他出手如电，一把攥住男孩的脖子，猛地发力，将人从父亲怀里薅出来。
男孩当场大哭，害怕得不断发抖，“爸爸救命，他要杀了我——”
紧接着，洛林被父亲按在了地上，几个耳光之后，就是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鼻梁被打歪了，下巴被打裂了，肋骨被打断了。
他感觉全身都在疼，父亲的骂声回荡在耳边，依稀又听见旁边那个男孩开始大笑。
接着一个火球砸在了他的手边，点燃了他的袖子。
虽然那火很快灭了，但洛林意识到这是男孩的能力，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元素类，所以一切解释得通了。
胸中的恨意越来越浓烈。
然后他开始流血。
迟了几秒，他意识到那不是受伤，是因为强行发动能力而透支了。
温热的血流从耳朵、鼻腔、双目和嘴角里溢出。
如有实质的精神力在房间里扩散，面前的父亲捂着脑袋尖叫起来，接着被那沛然莫测的力量所驱使，眼中失神地站起身。
父亲走向旁边不断尖叫的男孩，掐住他的脖子，一拳一拳砸了下去。
与殴打自己时同样的力道。
那男孩反抗不了，也承受不住，很快就被活生生打死了，父亲挣扎着清醒过来，见状顿时吐血不止，还行爬起来。
“我杀了你这个——”
然而父亲再也没有爬起来。
洛林站在溢满血腥气息的房间里，望向另一个被自己催眠的人，房屋的主人，应该也是父亲的姘头。
她看上去快要醒过来了。
他从血泊里拽出那条项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在走廊里与一群气势汹汹的帮派打手擦肩而过。
很快，房间传出尖叫声，打手们将尸体拖了出来，也将那个房主一并拖走了。
公寓楼的过道中回荡着惨叫，周围的住户却是门窗紧闭，没有任何人敢探头多看一眼。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洛林就不再关心了。
他攥着项链昏倒在异能者协会门口，醒来时已经在少管所里，周围的同龄人几乎都有一手血债。
原因无非都是“异能失控”。
但真的是失控吗？
这个答案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狭窄沉闷的小房间里，他看着窗外幽冷的夜色，看着空寂无人的广场，听见了光脑的震动声。
在零点时，他收到了生日快乐的祝福，来自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孩。
——这是父母都没有给过的祝福。
一个陌生人，一个甚至不知道他姓氏的陌生人，都比他们要爱他。
金发少年仅仅捏着手里的项链，埋头膝间失声痛哭。
第64章
“……”
而他终究没有回复。
他想回谢谢,却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只觉得反胃不已。
尽管重来一次还是会那么做,但他只是憎恨自己的父亲，也恨自己糟糕的运气遇到这样的家人。
第二年他收到了同样的祝福。
对方多半是设置了提醒, 而且这次是表情祝福了, 但他仍然认真看了好久。
那时候他在训练营里,是龙神集团下属的机构,联赛工作人员们出去挑苗子又将人送进来。
训练项目并不轻松，周围许多人都叫苦不叠，但对他来说，比起之前打比赛的经历, 这里就和天堂差不多了。
毕竟吃好喝好各种治疗全是无条件的, 他们可以专注于自己的能力。
许多人撑不住退出了，也有许多人天赋有限也退出了，而他在十六岁时和他们正式签了合同。
福利院的院长是代理监护人,同意了他参加比赛，这当然没什么难度，因为那福利院本来也是龙神集团建立的。
在朋友圈里, 他看到了那小孩转发的颁奖仪式, 也看到她在评论里回复别人, 说自己也想当职业选手。
虽然那时候她还没有十二岁, 连最低签约年龄都不到。
鬼使神差地,洛林将自己的合同发在了朋友圈,当然将关键信息打了码。
某位小朋友很快给他点了赞, 评论了一个羡慕的表情。
然后他们语音了。
他已经忘记她说话听起来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那就是奶声奶气的小孩嗓音。
再次对话时,那边的小姑娘声线清亮，语气很是雀跃欢快，透着不加掩饰的羡慕，“祝贺你签约！”
“……谢谢。”
他忽然词穷了。
数年不曾联络，再加上原本也不熟悉，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曾经的一点故事。
被手心温度蔓上热意的项链，挂坠小熊几乎磨平的棱角——
他不愿主动提起这些，因为只要稍微想一下，对父亲的憎恨和自我厌恶就如海潮般涌来。
哦对了，除此之外，共同话题当然还有比赛。
但那是她的梦想，对他而言却只是一个途径，一个能向上攀升的选择，而且甚至不是他主动选的。
只是那些人看上了他，将合同递到他面前而已。
如果他拒绝，那么他会带着杀死父亲的烙印踏入社会，被管制教育的犯罪记录，也会如影随形地印在档案上。
他当然可以跑去暗星继续之前那种生活——可是凭什么？
这一切难道是他的错吗？
于是他只好诱导对方多说几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觉得一切都糟糕透顶。
“……他们只希望我好好学习，他们不觉得我的能力是能被依仗的。”
小姑娘沮丧地说，“他们觉得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以后都要靠学历吃饭，但我不这么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难受的是得不到精神上的认同，还是得不到物质上的支持？”
“都有吧，但后者本来也是取决于……现实条件，就是说，即使他们全心全意支持我，那些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药剂，我们也不可能天天买，这我还是明白的，所以我想要的支持不是他们倾家荡产去提升我的能力，而是至少能把假期那些理论课补习班变成异能训练，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支持一下我。”
“……如果他们不改主意呢？”
“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嘛，我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就像他们没法让我听话一样，人和人本来也是很难互相理解的，对了，我正在摸索精神力的训练，还想请教一下你呢，如果可以的话……”
洛林没有说话。
距离她十一岁生日还有半年，他对那个日期也记得很清楚。
她才这么小，为什么就能如此坦然的面对这些？
“其实你该庆幸。”
他听见自己口不择言地说，“至少他们是为了你好，不像我的父母根本不在乎我，你和我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对面的话音戛然而止。
“……好吧。”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冷冰冰地说着，“确实很有道理，听上去我是个混蛋了。”
不。
不是的。
洛林攥紧了手里的项链。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他怎么会不理解呢！
每个人的处境经历不同，凭什么要求别人去对比那些更糟的情况，然后要求他们知足？剥夺他们抱怨的权力？
只因为有人比他们更惨？
若是如此，他也没资格怨恨了。
至少他的父母把他养到十几岁，他比暗星贫民窟里的小孩好多了，他们很多都没机会长大就变成实验室里的素材了。
“我……”
“看来是我打扰你了。”
她这么说着，“我刚喝了点酒，也可能是有点醉了，所以向你说了一些令你感到不愉快的话，抱歉，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通话结束之后，洛林愣愣地看着光脑，懊悔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烂人？
这本来是——
是他期待已久的对话。
他很想说他愿意回答她那些问题，他很清楚精神异能的开发前期会遇到哪些麻烦，他有办法帮她解决。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点开她的对话窗口，看着上面的表情包，又抱头哭了一场，边哭边咒骂自己的畜生父亲。
“……”
从那之后，他仍然能收到对方的祝福。
每年都是一模一样的短语，一模一样的标点符号，不再有变化的表情图和表情符号。
或许就是自动发送了。
洛林一直想和她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本来也是个很别扭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在学校里都没交到好朋友，在训练营里也没什么谈得来的同伴，那些人要么怕他要么讨厌他。
那时其实已经有很多很多人给他祝福了。
尽管在职业选手里，他甚至连小有名气都算不上，但这个圈子的观众粉丝太多——
他还没成年，都能收到许多约炮消息，有问他喜欢什么玩法的，还有问他多少钱一晚的。
洛林并不在意这些，将工作账号交给助理，自己看都不多看一眼。
大部分时间他都用来锻炼，提升能力，或者开发新能力，职业选手们的生活基本都是这样，各种紧锣密鼓的比赛和训练填满了日程，闲暇少得可怜。
又过了两年，他在朋友圈里刷到了照片，是她和几个朋友出去聚会，庆祝她成功签了约。
尽管那是少儿选手版本的合同，赛事安排很少，还打不了实地赛，更多的其实是训练计划。
她在配文中抱怨自己还得继续上学，因为父母坚持让她必须读到大学拿到至少一个学位。
她在评论中回复一个亲戚，说图里的自己喝的当然是“果汁”，看到那个引号，洛林就知道那百分百是酒。
洛林在那天晚上和她通话了。
对面的小孩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颠三倒四语法错误一个接一个。
“……他们说满十六岁才能打实地赛，唔，无所谓了，我之前去了一个暗星，我在地下黑市打了几场，嗯，最糟的那次才断了两根肋骨，你别说，我觉得我还挺有天赋的，哦对了，我找了一个虫巢，在里面苟了好几天，就为了练我的精神力，我想……”
大多数时候仍是她在说话。
在他道歉的时候，她也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其实我不太记得当时你说啥了，你也不用在意了。”
他们的关系停留在一种不冷不热的程度。
因为大家都很忙，也没有功夫去再改变什么，虽然他会时不时想到她，偶尔关注一下她的比赛。
但也仅此而已。
直至数年后，在一场极为盛大的宴会上，隔着人山人海，他看到利维坦战队的成员们踩过红毯踏入厅堂。
她还没有晋入特级，所以不是战队的人，只是预备成员罢了。
许多队伍都有类似的候选，也都是提前数年开始挑人培养，因为每个队员合同时长不同，通常来说，如果有人要退役，那么至少提前两三年就要找接班人了。
因此，她在那队伍里越发瞩目。
因为特级队伍的预备成员，要么是S级，要么也是A级，而且通常是即将进阶的A级。
可是她才几岁？
她跟在队长和副队长身后，和另外几个队员小声说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充满活力与朝气的岁数，她的面庞清丽又甜美，那双湖绿的眸子仿佛绵延着无边春色。
她回首微笑的那一瞬间，像是森林里的精灵走出了童话。
然后——
他遥遥望见她穿过人群，在金发绿眼的男人面前驻足。
她放开挽着队友的手，挺胸抬头，像是在努力甩去身上的最后一丝稚气，摆出成人应有的风度姿态，言笑晏晏地打招呼。
“又见面了，莱因哈特先生。”
他听见她胸膛里的心脏在雀跃狂跳，但也只一瞬间，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少女仰头看着面前的人，眸光涟涟亮起，宛如闪耀着千万碎星。
……为什么。
妒意如同烈火般燃起，又仿佛虫蚁般啃噬心脏。
然而更多的是悔恨。
他又开始憎恨起自己，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那混乱不稳的情绪，恨自己将一切迁怒给别人。
如果他更有勇气，如果他没有说那些混账话，如果他能早点道歉——
他们早就会成为好朋友，她穿过人群追寻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
类似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出现。
看我。
幻象与真实穿插交错，光明与黑暗在混沌中闪现，对撞的精神力震出浩瀚潮波。
他这么想着。
他折磨她，欺骗她，让她在虚幻中体会种种绝望。
再多看我一眼。
尽管他对别人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很清楚这其中是有区别的。
而她则是冷静地反击，用她那恐怖的成长速度和学习能力，所有被他施与的痛苦，悉数被还了回来。
他们的交锋永远尖锐又冷酷，好像二十年前的偶遇、十年前的夜话都只是一场梦境，是彼此出招间隙编造的陷阱。
……她永远不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他认清了这一点。
尽管她长大了，雷蒙也不会再有相同的体验了。
……
墓园外围的林地里，灰发褐眼青年伫立在树荫下，望着不远处雨中跪倒的两个身影。
叶桓注视着他们，不由微微弯起嘴角，等待着最后的收割时刻。
当然他自己也不太好受。
他和洛林的第一能力相似，尽管细节大有不同，但大致是同一个分类的。
因此，他比绝大多数人更清楚，对方的力量有多么恐怖。
那是宇宙里最顶级的精神异能者之一，想要催眠这种人，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是痴人说梦。
然而——
借助死亡之主的特殊异能量，再加上这个环境诱导，才勉勉强强能做到，尽管如此，他自己的力量还消耗了十之八九。
叶桓并不记恨洛林，尽管他曾经在比赛里一败涂地，洛林让他输得非常难看。
但每个输给洛林的人都很惨，就连洛林最喜欢的那位，也被折腾得够呛。
然而她是天才，得天独厚的天赋和悟性，让她永远不会长久在一个人手下吃相似的亏。
叶桓不是。
他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突破那界限。
他嫉妒这些天才，因为他们让他意识到，他引以为傲的才分，在他们面前什么都不是。
当然，他想杀死他们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他们能给他带来好处。
就像那个为了给他提升能力而负债累累的父亲，最终在他的诱导下自尽，连亲人都是这样，更何况陌生人？
叶桓转过视线，看向另外一个人。
琼斯。
她和洛林一左一右跪倒在雨水中，中间只隔了十多米远。
两人都垂着脑袋，浑身湿透，看上去完完全全陷入在记忆里。
叶桓其实不确定琼斯的身份，但从眼下这一幕，他琢磨着对方应该是和洛林认识的。
否则没那么容易被卷入洛林的记忆里。
他们必然有至少一段共同的回忆，而且这回忆对于琼斯而言，还是有点特殊意义的。
叶桓没能去细想，他的力量仍然在压制洛林，尽管对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中的情绪里。
接下来，就可以开始编造虚假的记忆，洛林如果完全沉溺其中，就不会再醒来了。
要怪只能怪他开发了复活的能力吧。
而且，让他有和苏柒一样的结局，或许他还会挺高兴呢。
叶桓在疲惫中愉悦地想着。
“所以……”
朦胧中，他听见背后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没有后悔……”
“嗯，”叶桓恍惚了一下，“是的。”
背后的人笑了起来。
叶桓骇然回首。
褐发蓝眼的少女抱着手臂靠在树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你没听见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对吧？”
叶桓皱眉看着她。
她是怎么挣脱的？ ！
刚刚雨中跪倒的人影显然是幻象！
她居然能骗过自己！
然而无论什么缘故——
叶桓都不打算多说，只想速战速决，毕竟还得留点力量解决洛林，他正要出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其实挺可笑的，你早早就开始以密教特有的方式获取异能量了，还非要去参加比赛，那你打不过别人是很正常的……毕竟升到特级的方式都不同，会影响很多东西。”
苏柒慢吞吞地说着，“就像现在，首先，你不该一挑二，因为你不了解我，其次，你还不解除对洛林的控制，那你的赢面就越来越小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也彻底展开了能力。
——所有的能力都是对异能量的应用，因此无论什么样的力量，只要符合这个规则，就在你的复刻范围内。
这就是规则类。
许多年前，她的一位老师曾经这么说过。
叶桓从密教前辈那里偷师来的献祭能力，当然也涵盖其中。
当然，那需要死神赐予的特殊异能量，恰巧她自己也有，只是比对方少一些，但是够用了。
“……”
死一样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
他们都在集聚力量。
然而胜负很快见了分晓。
苏柒手上的印记战栗着，圆环的线条抖动着，化作了燃烧的黑色火圈，接着越来越大，扩散到整条臂膀。
“刚刚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愿不愿意为我去死——”
苏柒微微低下头，眼角流下两行血泪。
尖锐的疼痛在脑际蔓延开来。
她感到全身的血管都在鼓胀爆裂，体力如泄去的洪水般疯狂流逝，难以想象的痛楚和虚弱感同时遍布四肢百骸。
本能让她想要放弃就此休息——
然而多年战斗的经验，让她知道如何压抑这种本能，继续透支着、消耗那些深藏体内的异能量。
叶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无法抵抗这种力量。
即使是来自实力次于自己的人——
就像当时的苏柒无法摆脱控制，只能在惶惑中自爆。
“轮回之手的贱人——”
而他不能复活。
他被迫陷入了献祭仪式的流程里，因为那一瞬间催眠的允诺，避无可避地成为了目标。
区别只是收货人的不同。
“……暗域高悬的白星，永恒的万物始源，自此献上死亡污秽的利刃，请吞噬他。”
苏柒缓缓张开手臂，“然后，取走他的力量，为我所用。”
她身上的衣衫碎裂，脊背上露出了三只手的徽记，每道线条充斥着鲜红的光纹，如同汩汩流淌的血液。
创生之神也不是来者不拒的。
但很有趣的是，对于这些杀死太多其赐福者的死神信徒，祂就愿意收下了。
——至少祂放在暗域里的那个力量化身，是愿意接受的。
“……如果不是……洛林……”
叶桓的身体缓缓腾空，被莫名的力量拉扯，骨骼错位分离，血肉寸寸撕裂，四肢已经离开了躯干。
“……你不能这样……通过试炼！”
血肉爆裂声响起。
“差不多得了，”苏柒白了他一眼，“临死前还想恶心人，说的就好像你是凭自己的本事在一对一决斗里杀死了苏柒一样。”
还不是靠苏谴？
她又凭什么和他来公平决斗的那一套？
空中爆开一大团鲜艳的红色，血雨漫天飞溅，皮肉骨茬的碎屑四处散落，然而尚未落地就被凭空消失。
苏柒坐倒在地上。
她的血管里蔓延着红色光纹，那光芒遍布手脚肢体，攀上面颊眼周。
下一秒，褐发少女的身体四分五裂，也碎得满地都是了。
“……”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些碎块开始缓慢地重组。
苏柒的意识则是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
许久之后，她才稍微清醒过来。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在自己的葬礼上死一次，好像还挺有创意的。”
苏柒睁开眼睛。
英俊的金发青年低头看着她，水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淌落，那双森青色的眸子里情绪莫测。
他沉默了几秒钟，“你感觉怎么样？”
苏柒被他抱在怀里，脸侧还枕着结实的胸肌，心跳声不断传入耳畔。
她眨了眨眼，“……你不会一直抱着我杵在雨里吧，你搁这演电影呢？”
洛林无语地看着她，“你的腿还在组合呢，我想等你拼完了再带你回船上，你自己低头看一眼行不行？”
苏柒瞥了一眼，“哦，抱歉，我以为你真的在这摆姿势。”
洛林面无表情，“……我可能做过很多蠢事，但也不至于这样。”
苏柒累得完全不想动，干脆就这么躺着，想了想又抬手抓住眼前晃动的金发，“……安德森，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故意做了很多事，你指的什么？”
洛林被她拽得歪着头，却也完全不去挣脱，只是瞥着她。
“算了，你知道吗，我都不需要问，你既然这么说了，答案九成九是肯定的。”
“行了吧，”苏柒翻了个白眼，“你故意让他催眠你的，你有办法早点摆脱，也有办法早点唤醒我，但是你想让我看。”
她当然会看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等她看得差不多了，她就有办法自己脱离了。
但在那之前——
“是啊。”
洛林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故意的，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毕竟你不相信我，即使我给你道歉，我给你将曾经的前因后果都讲明白，你也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哦，我不是在谴责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是神经病，我练精神异能练到丧失人性了，行吧，你说的都是对的！”
这次轮到苏柒无语地看着他了，“别嚷了，周围还有人呢。”
“哦。”
洛林眯起眼，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地凑了过来，“你提醒我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湿漉漉的金发滑过面颊，“不推开我吗？”
苏柒斜睨着他。
洛林微笑起来，“……很好，那这次轮到他在旁边看着了。”
说完就低头吻住了她。
第65章
他们倒在湿滑的草地上。
暴雨倾盆而下, 墓园和森冷都变得模糊。
那个吻十分粗暴又毫无章法，似乎只是想将人撕碎吃掉。
他一手紧扣着她的后脑，低头啃噬着她的唇瓣,吮吸着她的舌尖。
冰冷有力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最初略有些粗暴, 很快又缓和下来。
他的指尖勾勒着颧骨的轮廓,然后触碰到眼角和眉峰,像是要仔细记忆每一道线条。
雨水在相触的皮肤间不断流淌,清凉的触感，从下颌落至脖颈，又在锁骨间流连，接着滑下去。
苏柒也扯住了对方的领口,顺着衣襟向下,摸到纽扣，一时间没能解开，干脆微微用力一拽。
湿透的衬衣瞬间被扯开, 崩掉的扣子从身侧飞过，落到了草坪里。
她的手指也陷入了柔韧结实的胸肌里，五指收拢捏了一把, 听见对方发出闷哼声, 原本悠长平稳的呼吸似乎乱了一瞬。
那妖异的森青色双目里, 似乎燃起了某种火焰, 下一秒, 她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等一下。”
苏柒忽然觉得不对劲, “你先别动。”
“嗯？”
洛林眯起眼瞧着她,迟了一秒，慢慢拿出垫在她脑后的手,环住她的腰，从地上将人抱起来，“我们去飞船？”
“去你个头！”
苏柒从他怀里闪出去，站在一边，“你是没有别的事做了吗？”
洛林哂笑，“你明明也有感觉——”
“把你换成仿生人也一样的。”
苏柒没好气地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对吧，我猜你是不想加入轮回之手的。”
洛林扯了扯嘴角，“我不会加入的，我不需要他们的资源，也不可能成为克里特的神使，我已经是别人的信徒了。”
苏柒愣了一下。
“暗域里类似的生物不止祂们两个，不过，只有祂们之间的战争尚未落幕，别这么看着我，你是怎么受到轮回之手的招揽的，我就是怎么被另一个组织的联络的，都是一样的。”
苏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的那个神的赐福者是什么特征……？”
洛林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各种可以制造幻象的力量，或者类似与这概念相关联的职业和爱好——”
与此同时，苏柒感受到他体内的异能量变化。
他说着说着停了一下，微不可查地呻|吟了一声，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原本就苍白的面颊越发看不到血色。
洛林低下头，被撕破的衬衣之下，肌理分明的胸膛起伏着。
他轻轻喘息了几声，发梢的水珠落在颤抖的睫毛上，那双森青色的眼睛也宛如被洗涤漂染，显得明澈透亮起来。
洛林伸手扶住额头，像是很痛苦一样，“还有——”
“等等！”
苏柒打断了他，“这是什么情况？你们那个组织不让泄露这些信息？”
“差不多。”
洛林喘了口气，似乎有些虚弱地靠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像是自己已经站不稳了一样。
“但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他比她高了许多，就这样弯着腰贴在她背后，额头抵着她的后脑，双唇都埋入了发丝间，声音也都变得模糊了。
苏柒侧过头看着他，“其实无所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我没被邀请，毕竟我也有那样的能力。”
“不奇怪。就像我也杀过很多人，但我不是狄希斯的赐福者，我猜祂们在意的是我们最明显的那部分特质。”
“……确实。”
苏柒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背，轮回之手的印记越发鲜艳了，显然刚刚那算是又完成了一次试炼。
她因为过度透支，整个身体都炸碎了，却能回复得如此完整，就像是时间倒流一样重新组合起来。
这就是试炼奖励的一部分。
——永生。
最终他们能达到各种意义上的不死不灭，如今的肉身重组应当也只是这个概念的一部分罢了。
苏柒摸了摸手背上的印记，良久叹息一声，“……我父母的坟在那边，我去看一眼。”
洛林稍稍站直了，却还是半靠着她，“就在你坟后面，我也看到了。”
苏柒无语，“你当时不是专注地在杀人和自杀吗，怎么还看那么细致？”
“……毕竟是你的坟，即使我信了那可能是真的，我也得好好观察一下周围。”
他们穿过灰蒙蒙的墓园，蜿蜒的石板长径很是湿滑，满是水迹的路面亮晶晶的，四周回荡着杂乱的雨声。
“对了——”
洛林忽然开口，“我要给你道歉，刚刚我没有考虑到你父母的事。”
他说的显然是在这个地方，不合时宜地进行了某些行为。
“我也不指望你能记得。”
苏柒没好气地说，“但是道歉我接受了。”
十数步外，金发男人伫立在墓碑前，遥遥看了过来。
苏柒还没什么表示，肩上的手掌已经微微收紧了。
洛林再次展臂将她搂在怀里，然后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贴了上来。
他的胸腹挤着她的后背，结实的肌肉传来微凉的触感，沿着脊柱蔓延开。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还在空港等你。”
洛林轻声说着，下巴压在她头顶，“你可以让他先回去？”
苏柒平静地向前走，也没有将身上这个死皮赖脸的人推开，“……我给他发消息了。”
雷蒙在看着他们，但是这又怎么样。
她经过自己的坟墓，绕过几棵枝繁叶茂的高树，又走了一小段路，找到了刻着父母名字的两座石碑。
坟前的草本植物藩盛生长着，野花在雨水里蔫蔫地低垂着。
苏柒叹息一声，站在两座坟墓之间，慢慢蹲下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这场闹剧，希望没有吵到你们。”
“抱歉，都是我的错。”
洛林也俯身蹲下，“如果吵到你们了，请怪我吧。”
苏柒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吧，我说的吵也不止和你有关系。”
洛林置若罔闻，又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他身高臂长，一条胳膊直接从她背后横过去，“我只是太喜欢你们的孩子了，才搞出了这一切。”
苏柒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他是神经病……但是，我其实和你们说过他。”
洛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真的？”
苏柒没有立刻回答，“你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洛林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点头，“我那天想过……给你发个消息什么的，但是你知道我的问题，我有病，所以最终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的飞船坠毁那天，嗯，隔了一天吧，我从暗域里出来，成为了特级。”
苏柒叹了口气，“我拿到光脑第一件事是给他们打语音，打了很多次，都没人接，然后我才看到亲戚们发来的信息，我就觉得很荒谬。 ”
她坐在了地上，“他们不希望我当职业选手，不是对我有支配欲或者怎么着，只是觉得那不好，或者觉得有更好的选择，就，他们不会管我学什么专业，只希望我有个稳定安全的工作，具体是什么都看我喜欢，你懂吧，我一直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的，虽然我不会因此就听从，但我知道的。”
她重复着说了两遍。
“……咱俩第一次通话那回，我还是小孩，我羡慕你能签约，仅此而已，我没去想别的，从一开始，我羡慕那些职业选手，也不是因为他们万众瞩目名满宇宙，只是因为他们很强，他们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不用畏惧星盗和各种灾难，我渴望那种自由，而我知道比赛可能是我唯一的途径，好吧，还有就是我喜欢琢磨自己的能力，那吸引力对我而言胜过一切书本上的知识。”
她轻声说着，“我父母始终认为，我没有那么特殊，而他们失望的是，我不接受自己的平凡，因此他们害怕终有一天，我会因为失败而崩溃，因为他们见过很多这样的先例。”
洛林一直沉默着，这时候才笑了一声，“我觉得你不会。”
“不会失败？”
“不，不会因为失败而崩溃，他们恰好没意识到这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他停了一下，“当你选择踏上这条路，第一件要学会的事，就是面对失败，根本不是什么终有一天的问题，职业选手们要么早早毁约退出，要么就很快习惯失败，无论最后有没有走到高处，我认为你早就有这个觉悟，也有这个心理素质，就像你没得到我的支持时，尽管不高兴，也没有失态。”
苏柒故作惊讶，“哈，你果然是会说人话的。”
虽然她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在比赛方面，大家的经历多少都会有些相似。
除了诺亚那种高开局，其他人谁不是一路挨揍，一边输一边变强。
“而且事实证明——”
洛林微微拖长了腔调，“当你没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时，你就舍弃了他，虽然没有舍得很干净吧，但我觉得你和崩溃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
苏柒顿时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事实上，另一位当事人还就在不远处，无论如何他应该都能听到这句话，除非他有意屏蔽了感官。
苏柒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坟墓，“至少如今的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无论结局怎样，我都认了。”
她缓缓站起身，“那俩人的尸体，你杀的你处理。”
洛林显然满脑子都想着她，闻言还愣了一下，“哦，你那个叔叔和堂弟啊，我让人去收拾——你不怪我吧？”
“他们这种人死了就好，至于是不是我亲手杀的，无所谓。”
“……他们也算密教成员了，如果你去杀，应该是有点奖励的？”
“哈？你不知道吗，只要是因我而死，我都能收到赐福的，你是为了我杀他们的，所以也算符合这个规定。”
“哦，那就好。”
那边很快来人在坟墓前收拾尸体，其中就有洛林的助理。
他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清了墓碑前的金发男人，当即心口一窒。
接着发现自家老板在远处站着，和另外一个人相谈甚欢。
……从表情来说也算不上欢，但至少氛围看着并不紧张。
雷蒙并没有多给他们一个眼神，仿佛这群人都是脚边的蚂蚁。
他就只是低头盯着碑文，一动不动地沉默着。
余光里能看到，前方两道靠近的人影，姿态似乎非常亲昵，在过于敏锐的感官下，他们的耳语也没被雨声掩盖。
“我十六七岁那会儿，我妈问我谈对象的问题，问我有没有在比赛里遇到喜欢的人……我当时还不认识那个谁嘛，我就说没有。”
洛林歪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个谁”，还没开口，忽然听见耳边一个炸雷。
“然后，”苏柒幽幽地说，“我说我认识一个职业选手，长得特别帅，在我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都是我亲眼见过的最好看的异性，虽然现在我俩的关系有点尴尬，如果当时我成熟一点，或许事情会不一样。”
他猛地回过头。
苏柒熟视无睹地继续道：“我妈就说职业选手也挺好的，尤其是那些特别强的，这种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都在琢磨能力，心思相对单纯一点，嗯，相对的，她是见过太多有八百个心眼的人了，然后她问我说，你喜欢的那个小孩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笑起来，“我说那不是个小孩，现在都二十好几了，但我妈还称你为小孩，然后我就说我不喜欢他，他看上去是那种经历很复杂的、和他相处要很费劲的人，一句话说不好他那边就开始闹情绪，我觉得这样太累了。”
洛林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苏柒耸了耸肩，“有趣的是，后来我遇到了情绪更稳定、看上去更好相处的人，结果我稍微表露一点好感，他就躲得远远的，所以，哈，也是世事难料吧。”
两人相对沉默。
远处那位情绪更稳定的人，也同样一言不发地站着。
“所以，就这样了。”
苏柒转身走了两步，低头看了看光脑上的消息，又回头看向父母的坟墓，“再见了，我要去继续之前没完成的事了——”
洛林欲言又止。
苏柒眯起眼，“应该不包括和你上床。”
洛林微微扬眉，“……哦，所以之前的事如果继续发展，就会变成这样吗？”
在她出言否定和讽刺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不挑，不一定非要在床上。”
苏柒再次白了他一眼，“我们组织有任务。”
“我感觉到那位小海维先生还没有离开——”
洛林抬起手放在她肩上，指尖拨弄着耳钩下方的细链，以及那对光泽朦胧的吊坠。
“所以，”他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问道，“他在等你，是和你的任务有关系吗？”
“不，他在等我，因为他是我的粉丝——”
帕米尔崇拜苏柒也崇拜琼斯，这么说也没问题。
“而且他还觉得我会成为他的长辈。”
苏柒无奈地说道。
她已经看到金发少年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嗯。”洛林意味深长地说，“都是金发，不是吗。”
帕米尔已经就往这边走了，他还开着一层防水光膜，身上干干净净的。
远远看到搬运尸体的人，少年脸上露出几分迷惑，转头又看到了琼斯站在墓园里，不由高兴地挥手。
附近还站着两个金发男人，但他看不到他们的正脸，所以一时也不知道那是谁。
苏柒才要走过去，忽然被拽了一把。
洛林一手扣住她的腰，将她拖回自己怀里，然后低头亲了她一口。
“送别的吻。”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亲爱的。”
帕米尔已经走近了，见状目瞪口呆，“苏珊，这就是——就是你那个男朋友？”
“男朋友？”
那个金发青年侧过头，森青色的双眸瞥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帕米尔只觉得对方十分眼熟，偏偏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在头脑昏沉中，他直接开口了：“她之前接到你的消息，笑得特别甜蜜呢。”
苏柒：“…………”
洛林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是吗，这么喜欢吗？”
第66章
帕米尔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面前的两人对视片刻。
褐发少女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开口了，“……你搞错了, 我当时是在和另一个人发消息，不是这位, 而且两个都不是我男朋友。”
“哦,抱歉, ”帕米尔条件反射般说道,接着一愣，“啊？”
他看到那个金发男人脸色阴郁，眼中燃烧的妒火几乎要具现化了。
那一瞬间，帕米尔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那人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 还有一种深重的、浓烈的恶意——
尽管不是针对自己的, 帕米尔心中仍然升起恐惧。
哪怕身上带了好几位高手的能力，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效用。
好像所有的安全感都被剥离了。
只要那人一个念头，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看起来你像是换口味了。”
洛林意味深长地开口, “……虽然你只是觉得他很新鲜。”
苏柒冷笑，“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洛林仍然盯着她，“那告诉我,我说错了。”
苏柒：“……你说的只是一方面原因。”
洛林也冷笑, “是,当然,还有什么呢？同情他,看他可怜,毕竟他有那么一张脸,只要他在你面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忍耐压抑的样子，你就什么都忘了。”
苏柒欲言又止, “首先他那个人确实是有点问题的，其次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敢把自己的问题摆出来，就是他吃准了这一套能打动你，你是不是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也曾经是我的对手之一，我从不轻视对手，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蠢了，有没有可能我也挺享受的呢？”
两人针锋相对地凝视着彼此。
帕米尔还在茫然中，苏柒转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走吧，我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一头雾水地被拽着走了几步，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炸雷，那一层模糊的迷雾散去了，露出了被掩盖的答案。
帕米尔骇然回头，看向那个英俊无俦的金发男人。
——洛林·安德森？ ！
这不就是洛林吗？ ！
除非是疯狂的粉丝整成了一模一样的脸。
然而那危险中透着疯狂的气质，还有令人胆寒的精神力场——
“怎、怎么回事？！”
帕米尔喃喃自语，“是我穿越了，还是我疯了？”
苏柒仍然拖着他向前走，“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为啥不走？”
帕米尔愣了一下，接着清醒过来，“哦对了！莱斯让我带你去一个宴会来着……他说你应该会去的，还说如果你真没兴趣，你会直接走掉，那也用不着我了。”
“好吧，我会去。”
苏柒叹了口气，她也收到消息了，接下来有一个轮回之手成员的聚会。
或者说组织的人借此机会聚集，所以还会有一些外人在场，毕竟名义上是一场订婚宴。
“……是我一个表哥，他对象是他同学。”
帕米尔大致介绍了一下，“他们是联邦理工本校的，但是之前都在别的学校拿过学位，所以这次客人还挺多的，什么人都有，哦对了，他对象是莱因哈特家族的……就是雷蒙的那个莱因哈特！”
那其实算不上什么大家族。
除了雷蒙之外，虽然也不乏有出息的，但并没有位高权重的大官，也没有能掌控星系乃至星区经济命脉的集团。
在海维家族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人家本来也是自由恋爱，轮不到别人去挑挑拣拣，更何况——
“雷蒙应该也会去的。”
帕米尔兴致勃勃地说道，“他那些弟弟妹妹结婚，虽然待不长，但他多少都会露个脸，他和他家族里那些人感情应该挺好的。”
苏柒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刚才看到真人吗，你激动什么。”
“对哦，我也不知道我在激动什么。”
两人东拉西扯地坐上了飞船，再次前往弗森星区，比起上一次乘凡妮莎的船，这回的入境流程还要更快。
“那是洛林的船吗？”
在空堡的安全通道里，帕米尔扭着头看向另一个检查区域，那边的停泊平台上，赫然显露出某个昂贵型号的穿梭舰。
“他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对，”苏柒面不改色点头，“你就当他不存在吧。”
“呃……”
帕米尔犹豫再三，“那个，什么嗑CP纯属我胡说，我真的没有觉得他和苏柒有什么关系，最多是''有也能理解''的状态，你懂吧，所以如果哪句话让你不舒服了，你千万别在意啊！”
苏柒叹了口气，“不是这个问题，只是我俩以前……”
帕米尔闻言一震，死死盯着他，眼中射出八卦的光芒。
苏柒满头黑线，“就是很多年前，我俩认识，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
帕米尔下意识说道，接着又有点不好意思，“咳咳，那个，当然，如果涉及隐私或者你不想说就算了。”
苏柒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看在你等了我那么久的份上，你可以问我，我看看我能不能回答。”
然而直到飞船降落，她睡了一觉醒来，帕米尔都没问出第一个问题，似乎是害怕戳到她的伤心事。
回到德赛星首府，两人稍作整顿，就再次前往酒店。
海维家族成员的订婚仪式，自然是预定了整个顶层，而且这次就热闹多了，四处人流涌动，衣香鬓影，乐声如流水般淌过华丽的厅堂。
两人站在入口处，隐形的安检装置识别了身份。
前方等候的侍者们纷纷低头。
帕米尔微微颔首，看向其中一位副经理，“我妈来了吗？”
周围来客极多，闻言纷纷侧目，好几道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接着有谁小声念叨着海维，多数人收回视线。
也有少数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似乎在琢磨待会儿如何与他搭讪了。
那位副经理显然与他相熟，闻言笑道：“刚刚到了，还问起你呢。”
帕米尔撇嘴，“她都不回我消息，但凡看一眼光脑呢……”
说着招呼苏柒一起进去。
旁边又有好几位盯着褐发少女观瞧，似乎在猜测她和这位海维先生的关系。
副经理稍稍侧过身，面向另一位来客，很是恭敬地问候了她，“琼斯小姐。”
在一片寂静中，他们并肩走入宴会厅，只给其余人留下充满遐想的背影。
“我看到我妈了！”
帕米尔环顾四周，忽然停了下来，“她一直说要见见你呢——呃，她看上去好忙。”
话音未落，附近的人群里闪出几道身影，看起来都认识他，眼见着就要过来搭话了。
帕米尔赶紧拉起苏柒，“走走走！”
两人走过一群群聚集的宾客，停在一片酒水区的沙发卡座前。
一个面容年轻靓丽、衣裙华美闪耀的金发女人，正被许多客人围着说话，各种奉承恭维连续不断。
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人影，看到了正在接近的儿子，顿时笑了起来。
“妈！”
附近的人纷纷让开，帕米尔窜了过来，“你怎么不回消息，你是不是又开了全屏蔽模式……”
“好了，少说两句吧，”金发女人目光从儿子脸上扫过，看向了另一个年轻人，“日安，苏珊，我终于见到你了。”
“日安，卡洛特夫人——”
苏柒向她致意。
两人才寒暄了几句，金发女人微微举起酒杯，“你和那边的莱因哈特先生认识吗，亲爱的，他一直在看着你。”
苏柒回过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精确地找出了熟悉的身影。
金发碧眼的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两人对上视线，苏柒还向他眨了眨眼。
然后没管对方的反应，直接回过头。
“他曾经负责过我的考核，他的上司，午夜星协会总部的会长阁下，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苏柒这么解释着。
她当然知道杰拉德一直在看着自己，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
“不过他应该……不是那么八卦，未必能及时收到某些消息。”
苏柒说着歪了歪头，抬手拂过脸侧的发丝，特意将耳畔的吊坠展露出来。
杰拉德视线一顿，应当是辨认出这对价值连城——或者说价值胜过某些小星球的晶石了。
然而他可能尚未来得及读到那场拍卖相关的新闻，或者只是纯粹不关心这些联邦顶级权贵人物们的生活而已。
所以除了稍稍有点惊讶，对这罕见的东西多看了两眼之外，他也没有更多反应了。
苏柒确定了这一点。
“他很喜欢你。”
旁边的金发女人笑眯眯地开口，又在经过的机器人托盘里拿了两杯酒，顺手给了她一杯。
苏柒愣愣地接过来，机械性道了声谢，“什么？”
“和我的儿子相反，我可以感知别人的爱意……当然，各种类型的，朋友，血亲，恋人，或者有些模糊的、介于这些之间的感情。”
卡洛特慢条斯理地说着，视线在面前的小姑娘身上扫过，“就像他们两个，我就能感觉到他们是真心相恋的。”
话音刚落，订婚宴的主角们走过来了。
他们四处敬酒，和同学老师们打招呼，又问候着两个家族的长辈们。
苏柒看着两个金发青年穿过人群，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年轻男人有些羞涩地开口，“卡洛特姨妈——”
卡洛特和他碰杯，“衷心祝福你，亲爱的，还有你——”
另一个年轻姑娘也腼腆地低头，“很高兴见到你，夫人。”
苏柒本来以为他们很快会离开，谁知两人竟不约而同抬起头看过来，神情各异地看向自己。
苏柒：“……？”
海维先生的视线迅速从她脸上掠过，然后落在耳坠上，“琼斯小姐，嗯……感谢赏光，我们倍感荣幸。”
周围的客人们纷纷投来震惊的视线。
他们本来以为，这就是帕米尔的同学，朋友或是恋人，最多也就是尚未公布的未婚妻罢了。
他的母亲对她和颜悦色也很正常，然而这话是不是太客气了一点？
“琼斯小姐。”
莱因哈特小姐也柔声开口了，“希望我们的招待能令您满意——”
在周围的一阵阵倒吸冷气声里，有人注意到那对晶石耳坠。
之前被发丝半遮着，尚且没有那么瞩目，这会儿几乎完全展露出来。
苏柒笑了笑，“你太客气了，萨拉。”
对面的女人略有些诧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多了几分了然，接着又有些微妙了。
他们这边还没说几句，宴会厅入口方向传来惊呼，声潮一浪一浪涌来，无数客人都震惊地抬头看去。
“……也是亲戚吗？”
“认识……？”
“洛林怎么也会来这里？那边不是雷蒙的亲戚……？”
在无数诧异惊愕的视线里，金发青眼的男人走进厅堂，视线越过繁密躁动的人群，直直看向宴会厅角落的某一处。
哪怕隔着人海，苏柒仍然能感受到那种“关注”。
无论其余人如何猜测哗然，她也只是和面前神情奇特的新人打个招呼，转身向着偏厅去了。
来了这种级数的宾客，宴会主角们自然是要去打招呼的，尽管他俩看起来都不想过去。
两人犹犹豫豫过去了。
帕米尔欲言又止，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追着苏柒跑了。
然而苏柒刚迈入观景走廊时，却是副会长先生将她拉住了。
“琼斯。”
杰拉德闪身出现在她身后，拽住她的胳膊，在她停下的时候立刻收手，“等一下。”
苏柒转身，“怎么了，副会长阁下？”
杰拉德看上去有些无奈，“……以前一个老同事的孩子缠着我。”
苏柒挑起眉，视线他身后一扫，果然看到一个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家伙。
那年轻人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发现他俩状似亲密地凑在一起，脸上浮现出几分失望。
过了几秒钟，苏柒眨眨眼，“那小孩走了。”
“……小孩？”
杰拉德垂眸看着她，“她已经成年了。”
对于他而言，这称呼还勉强能用，但是面前这个小姑娘，不也是刚刚成年吗？
为什么会管一个长相并不显稚嫩的同龄人叫小孩？
苏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为我不真的是十八岁，我四舍五入也三十了。”
杰拉德将信将疑，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看待这个说法。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褐发少女，有千头万绪理不清楚，各种问题积攒在嘴边，最终就先挑了那个自己想知道的。
“你认识雷蒙吗？”
“嗯？”苏柒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所以你一直知道我是他的亲戚。”
杰拉德沉声说着，“否则你应该确定一下是哪个雷蒙，不是吗？”
苏柒疲惫地叹气，“我现在不想装来装去了，我可以告诉你，我认识他，但你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杰拉德默然片刻，“他……今天早晨，忽然给每个来参加宴会的莱因哈特发消息，让我们照顾一个叫琼斯的人，他还说你应该会戴着艾瑟瑞斯晶矿做的耳坠。”
苏柒呆了一下，“所以萨拉——”
“每个来参加宴会的莱因哈特，当然也包括宴会的主角。”
怪不得刚刚订婚宴女主角是那副表情，而且态度还颇为郑重。
如果说男主角是顾着舅舅的面子，那女主角就是因为这所谓的消息——
而且女主角恐怕也知道这耳坠是谁买下来的。
所以可能已经在那脑补一些修罗场了。
“天呐。”
苏柒扶额，“这听上去像是什么一拍脑袋出现的突发奇想，他怎么说的，照顾？”
“他的原话大概是''如果她需要就帮助她''以及''绝不能找她的麻烦，否则我会把你撕成碎片''。”
“真的？”
苏柒难以置信，“这也太OOC了，他真会说这种话？”
“我们同辈里也有几个……欺软怕硬、自恃甚高的废物，这话是对他们说的。”
“哦，”苏柒了然，“那我就理解了，他是这样的，等等，但我不理解这件事本身，他为什么会忽然发这种东西给你们？”
杰拉德点开光脑，将一条新闻窗口拖到空中，里面报道了葬礼上发生的一些混乱，当然都是一笔带过，却是着重介绍了后续。
“确实，我也非常好奇，他参加了自己暗恋的人的葬礼、并且在那个人的墓碑前站着淋雨一晚上——”
这就是后续。
杰拉德神情复杂，“然后到了那边的第二天，他好像就疯了，不仅忽然确定你会来这个宴会，还给我们这些他平时不怎么搭理的亲戚发消息，让我们照顾你，或者至少不要得罪你，你有什么头绪吗？”
第67章
“……或许他只是有病吧。”
苏柒平静地说, “毕竟无论是在人坟前站一晚上还是给你们发这种消息——”
杰拉德神情怪异。
他并不喜欢那位堂兄，听到这种话自然也不会生气。
“听着都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苏柒没好气地说，“你还有事吗？”
杰拉德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正巧帕米尔从宴会厅里挤出来,一溜烟窜到她身边。
副会长先生沉默地离开了,帕米尔看着他的背影, “……我妈说他也很喜欢你。”
苏柒差点呛着, “啊？”
“但那种感觉很复杂，并不止是简单的爱慕。”
帕米尔耸了耸肩，“我也不太明白，要不你去问我妈吧。”
“算了。”苏柒满头黑线, “我大概能想到一点,他可能是觉得我和某个人很像，被他堂哥这么折腾了一番，他现在更……”
帕米尔睁大眼睛听着她说话,听着听着忽然没了下文，不由有些怨念，“所以你喜欢他吗？”
“不。”
“洛林呢？”
“……那不太一样, 某种程度上我们能互相理解, 但因为一些性格差异、成长环境不同之类的问题, 大多数时候也做不到这样。”
“那, ”帕米尔似懂非懂地点头, “就是他有吸引你的地方, 但也会让你不爽？”
苏柒沉默了一会儿, “这么说吧，很久以前,我喜欢过一个人，看他笑就开心，看他皱眉就担忧，只要和他在一个地方，就总是关注他，不和他在一起时，就忍不住想起他。”
帕米尔目瞪口呆地听着，脸上露出几分羡慕，“我有点无法想象，我还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而且即使想到谈恋爱，也会去衡量一些别的东西。”
苏柒耸了耸肩，“我当时就没想那么多，那会儿他还不是很有名，而且也没人觉得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或许就是纯粹地喜欢而已。
“他的同学介绍我们认识，我喜欢和他说话，喜欢调侃他，我享受我们切磋和交流的时光。”
苏柒又沉默了一阵，“他善解人意，成熟又稳重，会热心地帮助我，也会谦虚地向我请教。”
帕米尔一手托腮，“后来发生什么了？”
“后来……他开始躲着我，我们本来也都不清闲，我更是越来越忙，当时难过了一阵，再后来，什么喜欢之类的概念，对我来说好像就模糊了。”
苏柒有些恍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感觉确实不好受，但要说她因此多么痛不欲生，却也不至于。
主要是那时候太紧张，训练和赛程安排都很多，还有为了晋升特级的准备。
再后来父母去世，她更没心情去回想这些了。
“那个，”帕米尔的脸色变了几变，“你说的不是洛林吧？”
苏柒满头黑线，“靠，当然不是，洛林那种人，甭管喜不喜欢你，都不会有这种反应的。”
“……所以是为什么？”
帕米尔纠结地开口，“你的初恋到底为什么这样对你？”
“因为他是个蠢货。”
背后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
帕米尔震惊地回头，顿时呆若木鸡。
金发男人站在不远处，身形伟岸，衣冠整齐，看上去风度十足。
他的眉目深邃，那双碧绿的眸子色泽浓丽，一个眼神横扫过来，无形中就生出强烈的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这人的气度，也或许是因为联赛个人战第一位的头衔。
但无论怎样，帕米尔都能隐隐约约感到，即使看似平静，对方身上却笼罩着一种压抑沉重的情绪。
“我同意，”苏柒瞥了一眼，“所以你的墓地罚站结束了？”
雷蒙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我们能说几句吗？”
苏柒不置可否，只是回头看了看，“你消了洛林的能力。”
所以那家伙才被人群围住，一时间无法脱身？
否则早就该过来了。
雷蒙微微颔首，“我只是想单独和你聊一下，你和他……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推后再说。”
苏柒眯起眼，“你知道他找我是想做什么吧？我俩可能随时续接之前的干柴烈火的状态。”
雷蒙默然片刻，眸中似乎有暗影涌动，“我没资格干涉你的任何事，所以在我们说完之后，即使你——”
他咬着牙放慢了语速，“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帕米尔还在目瞪口呆的状态。
他之前也看了新闻，才知道雷蒙在墓碑前站了一夜，也就是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个人影——
现在多半是用空间能力赶来的，估计在此之前还去换衣服了。
在两人堪称劲爆的对话里，金发少年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然后，他看着琼斯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走过去抓着雷蒙消失在原地。
几秒钟后，洛林从宴会厅里出来，怒气冲冲地踏入走廊，眼神阴郁地环顾四周，最终停留在某一处。
那里正是刚刚两人离开前的站立之处。
洛林在原地静立了片刻，那双妖异的森青色眼眸一动，冰冷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年轻人脸上。
帕米尔：“……”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很快理智告诉他，洛林不可能在这里干掉一个海维，除非这家伙不想活了，而且这么做有什么用？
哪怕他去和雷蒙同归于尽，看上去都有意义一点。
“真是可惜。”
洛林咬牙切齿地说，“有本事和他同归于尽的可不是我。”
帕米尔：“…………”
他已经麻了。
在这种时候被读心不是什么要紧事，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对方那句话的另一重意思。
那能是谁？
然而洛林并没有在这里多待，说完那句话后，又环顾四周，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一样，很快就又消失了。
……
与此同时，苏柒站在露台上，双手抱胸，满脸冷漠地看向面前的金发男人。
他们并没有离开酒楼。
或许是因为不知道去哪，雷蒙将她带到了楼下的一个豪华套间里。
这天价的房间，布置十分简约，装饰品也寥寥无几，唯有各类顶级先进的设备，能体现出低调的奢华。
既然是海维家族成员举办的酒宴，自然也在楼下给亲家宾客们开了房间，无论他们用得上用不上。
“有什么事？”
苏柒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淡定一点。
雷蒙低头看着她，“我——”
“等等。”
苏柒打断了他，然后跳到栏杆上坐着。
他们俩身高差了许多，即使这样，她也比对方稍微矮了一点，但勉强可以平视了。
苏柒点了点头，“说。”
“对不起。”
雷蒙十分干脆地开口，“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
苏柒看着那双色泽明媚的绿眼睛，“……你很早以前就说过了，还记得吗，我问你''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的时候，你就给了我一个苍白无力的抱歉，还说都是你的错，尽管当时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唯一符合逻辑的答案，就是我的喜欢对你造成了困扰，那意味着你不喜欢我，你只是苦恼怎么拒绝我。”
“我——”
“而且你在这件事上犹豫，也不是因为你多么在乎我，只是因为你那''当个好人''的习惯——”
话音戛然而止。
雷蒙忍无可忍地捏住了她的脸，“你一直觉得我是好人对吗？你知不知道这也是原因之一？我没有那么好，你觉得我对每个人都不错，其实只是因为我不在乎他们，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你会不会觉得厌烦？”
苏柒白了他一眼，“如果我们在一起了，你会一直对我很好吗，像你疏远我之前一样？”
雷蒙不假思索地点头。
苏柒冷笑，“这就是我想要的，你怎么对待别人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什么布莱特怎么死的？”
雷蒙微微一愣，“……哪个布莱特？”
“说的好像你杀过很多姓这个的人一样。”
苏柒继续冷笑，“当时我们在走廊里，你在这边，我在另一边，隔着墙听到包房里的人说你把我玩腻了就甩到一边，还和朋友说自己也要来试试，说不定能捡个漏，考虑到我的能力，睡起来肯定别有滋味，还有一些脏话我不想重复，但那家伙没两天就死了，你拧掉他的脑袋，抽出了他的脊椎，你几乎把他拆成了碎片，我知道是你干的。”
雷蒙没有说话。
苏柒皱眉看着他，“你当时在想什么？”
雷蒙微微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只是生气，当时人很多，我确定是谁在说话后就走了，第二天晚上我越想越恼火，忍不住就出门把他宰了，嗯，我看了他的记忆，他强迫过几个职业选手，其中一个人被弄出了精神问题，但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些，我肯定还是要杀他。”
苏柒叹了口气。
这事后来上了新闻，因为警方拿到了足够的证据，发现被那家伙祸害过的男男女女不止一个，最终定性成报复事件。
虽然死者是退役的职业选手，但对于龙神集团来说，这也绝对算是丑闻了。
哪怕他们花了很多力气将这事压下，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彻底平息的。
“不考虑他做过的那些事，他当时说的那些话……”
苏柒默然片刻，“这些年我听过很多比那更糟糕的，虽然大多数话题主角都是诺亚。”
雷蒙微微扬眉，“所以你也把那些人的脑袋拧掉了？”
苏柒一窒，“这不一样，他们又没说我把诺亚玩腻了——你生气的难道不是你都忍痛割爱结果还要被扣帽子吗？”
“我只是受不了那些话语被用在你身上，即使没有和我相关的内容也一样。”
雷蒙轻叹一声，“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你故意说这些干什么？你是很想看我生气的样子吗？”
苏柒没有说话。
雷蒙静静地等着。
苏柒有些焦躁地捏着栏杆，忽然听见指间传来破裂声，合金扶手上绽出裂痕。
雷蒙垂眸扫了一眼，“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酝酿你想说的话。”
苏柒深吸一口气，“''我不在乎你''和''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哪个更有杀伤力一点？”
雷蒙：“……这两句话可以连在一起说吧。”
“不，”苏柒冷冷地开口，“越简短越有气势。”
“……那要不你在气势和杀伤力之间取舍一下？”
两人相对沉默。
光脑震动了两下。
苏柒低头看了一眼，确定不是组织的集合命令，“……你什么时候知道轮回之手这个组织的？”
“几个月前，”雷蒙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也是……某个暗域神祇的信徒，只是祂就选了我一个。”
苏柒头顶冒出问号，“只有你一个？那谁和你接头？”
雷蒙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忽然就得到了那些信息，祂的选择方式也很简单，截止到那个时间前，这个世界上对''无效化''能力理解和开发程度最高的人，祂没有名字，也没有代号，只是符合着''无''的概念。”
“……祂的赐福呢？就直接都给你了？还是也有什么条件？”
“没有，那些异能量，被放置在暗域的某个内层空间，我知道具体如何抵达，只是——”
这种形式的能量，显然也只有他能取得，因此他也不怕被别人抢了。
“从我袭承的记忆来看，一旦我完全得到那些，我可能就无法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了。”
雷蒙缓慢地说着，“所以我想，在那之前，我有必要向另外一个人道歉，然后再告诉她我的想法，只是我想等到赛年结束，否则就像是我在干扰她。”
苏柒沉默了许久，“……就这样？只是告诉她？”
雷蒙认真地看着她，“后面的事就取决于她了，如果她觉得我没资格加入竞争，如果她希望我滚，那我也会做到，我欠她的。”
苏柒终于没忍住白了他一眼，“竞争？认真的？说得就好像除了你长得符合我性癖还有其他优势一样。”
雷蒙思索了一会儿，“我也可以学习。”
苏柒：“？”
金发男人微微低头，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拢起几缕碎发，接着凑到她耳边低声开口。
“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喊停的时候，我也可以不停。”
第68章
苏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雷蒙垂眸回望，清澈明媚的翠眸映着日光，虹膜上的每道纹路都清晰可辨,像是绿宝石里绽裂的火彩。
她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金发男人放开了手, “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
“或许——”
苏柒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语,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东西的性质发生了变化,但还有一部分仍然残留在那里。
她也不是现在才意识到的。
“曾经，”苏柒轻声开口，“我以为，你觉得我很幼稚。”
“……你比十八九岁的我要成熟得多,在我认识你之后,我就这么想了，后来大多数时候，我也是将你当成同龄人去相处的,否则我们之间的距离感可能还要更强一些。”
雷蒙没有将话说完，但她领会到对方的意思，若是那样,自己也未必会很快对他有感觉。
苏柒歪了歪头, “那少数时候呢？”
“也不能说是少数, 只是……当我们交流切磋的过程里, 我经常会意识到你的优秀, 在我考虑到年龄问题时。”
对于异能者而言,这不是什么需要忽略的东西,毕竟对于异能量的感悟和理解，就是随着时间加深的。
除了那些毫无天赋、完全无可救药的。
“我们越来越熟悉后,我也知道你有的不仅是天赋，你也非常努力，你执着又坚定——”
雷蒙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在他说完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微凉的手指悄无声息攀上脸颊，指尖顺着颌骨的线条下落，滑进了领口。
金发男人的身体微微一僵，凉意在锁骨间徘徊，他的项链也被拽了几下。
然后那根手指从衣襟缝隙里钻了进去。
像是穿过岩隙的蛇，游走在肌肉鼓胀的胸膛上。
虽然能一瞬间撕掉那些碍事的衣料，然而对方没有这么做。
纤细的手指硬生生挤在原本就几乎被撑满的衬衣里，指尖勾勒着胸肌的轮廓——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变成了浆糊，原先酝酿好的话语都变成了破碎的字母，无法再拼凑成完整的句子。
微冷的触感滚过皮肤，滑动的指尖似乎隔着血肉钩扯到心脏。
褐发少女倾身凑近的时候，吐息里还沉浸着蜂蜜与花果的香气，是宴会时酒液的残留。
雷蒙知道她很喜欢喝酒，尽管等她能光明正大狂饮时，她已经几乎体会不到醉的感觉了。
他微微低下头，一手捧住她的脸，拇指划过精巧的下巴，指腹触碰到柔软的唇瓣，然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然后他也尝到了那个味道。
那是一个几乎称得上凶狠的吻。
他舔舐着唇齿，吮吸着舌尖，将那昂贵酒液留下的味道吞噬殆尽，然后才接触到原本的她的气息。
他听见布料撕裂、纽扣弹崩的声音，胸前的手指扯开了衣服，另一只手同时也背后绕过来。
苏柒攥住了那明亮的金发，指间蔓延开的热意，像是浸入流淌日光的金河。
然后那一抹灿烂的金越来越近，垂落在她的颈间，与身前的褐色鬈发交缠在一起，接着慢慢下行。
他伸手捏着她的腰，指尖划过漂亮的腹肌。
“……”
苏柒再次捏破了一截栏杆。
她扭过头去，看到一只扑闪着鳞翅的金蝶，晃晃悠悠地飞上露台，停留在墙壁一侧长长的水生植栽培缸的边缘。
只停留了一刻，就又展开那灿金色的明丽双翼，飞到了空中，停留在那株水栽异植的花朵前。
蝴蝶伸出了卷曲的口器，亲吻着敞开的花瓣，直至花萼基底的腺体里，分泌出晶亮甘甜的花蜜。
他的翅膀因此愉悦地颤抖着，泛起金属般绚美的亮泽。
日光倾落而下，穿过鳞片上层层立体的栅栏结构，折射闪现出一道道梦幻般的光线。
那迷幻的光泽在她眼中炸开。
“……你，你不会还自卑过吧？”
苏柒胡言乱语着，“觉得我很天才，你配不上我之类的？”
金发男人缓缓直起身，抬手拭去唇角的水迹。
“确实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他又将手指放在嘴边舔了一下，在看到她咳嗽的时候，才微笑着气定神闲地开口。
“但重点不是能力，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比我强，但十年八年内你还做不到完全胜过我——”
他胸前的衣服都被撕坏了，领口大敞着，露出颈间的链条，精致的白金细链，末端是水滴状的绿宝石。
那颗宝石色调偏绿，娇艳欲滴，浓郁晶亮。
它毫无瑕疵地被四爪镶嵌在缀着钻石的菱形框架里，像是一只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苏柒眼神一顿。
她刚刚其实就差不多摸出来了，“……你还留着吗，我以为你早就扔了。”
面前的人叹了口气，“你总说这种你自己也知道不会发生的话。”
苏柒皱了皱眉，稍微并起腿，“你收到礼物的时候，表情比较微妙，我还记得你的反应，然后……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过生日。”
她停了一下，“我一直记得，只是我想送你东西，总需要个理由，所以我想着你不过就不过吧，我又不是要给你开宴会，就是个礼物罢了。”
雷蒙抬手按住她的腿。
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她的膝盖，此时轻轻地将之向外侧拉开。
“你觉得我当时看起来不高兴，是吗？”
金发男人无奈地看着她，另一手撑在她身侧，绿宝石吊坠晃晃悠悠地滑落下去，撞在光裸雄健的胸膛上。
“其实……我非常开心，收到你的礼物，而且是能佩戴的东西，毕竟你要是送我一盒蛋糕，我可能都舍不得吃。”
“等等，那——”
雷蒙看她神情不妙，赶紧解释了一句：“这是比喻，你送过的吃的我都没浪费，只是盒子都留着了。”
苏柒吸了口气，“那是为什么？”
他的手指修长，皮肤光滑无瑕，因为强横的自愈能力，找不出任何战斗锤炼的痕迹。
苏柒感受到那些凸起的骨节线条，以及指节弯曲的弧度，指腹上每寸独特纹理，都在碾动中变得清晰。
这一切也让她很难再保持原先的坐姿。
他笑了一声，“……才一根呢。”
苏柒手指一紧，险些将他揪成秃子，“能不能说点正事！”
他又笑，“这不是正事吗？”
苏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吧，”雷蒙轻叹，“我……我不过生日只是个人问题，家庭矛盾之类的，但当你送礼物时，我其实是想到我比你大了不少。”
苏柒投去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你不会也觉得我和同龄人更有话说，或者更该和他们谈恋爱吧？”
“从异能的层面考虑，你的同龄人基本都不可能和你说到一起——”
“这和年龄没关系，自从我和你……后来我和虞季秋混熟了，我俩几乎无话不谈，他怎么没有去纠结年龄问题呢？”
雷蒙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十分苍白牵强的解释，“至少他比我小两岁。”
苏柒用力还了他一双白眼，“天呐，你不会真的在纠结年龄方面而自卑吧？”
雷蒙缓缓摇头，“如果你说的是上一个话题，其实不是。”
他停了一下，“那是另一件事，关于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好人模式的我，那时候我……等等这件事不太适合这时候说。”
苏柒刚想开口，忽然感觉到另一根手指，她混乱地喘息了一声，“哈？”
这时候？
不适合？
在头脑风暴中，她神奇地猜到了对方的意思，“靠，你不会是觉得从好人的角度，那队长更适合我吧？大哥，他是你的同学，他和你同岁，你刚刚不是还——”
尚未出口的话语被重重按了回去。
“我不想再在这时候听到别人的名字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我们可以说点别的，或者先不说了。”
“哦，这是谁的错？”
雷蒙叹了口气，“我的，都是我的错，抱歉。”
苏柒失重地向后仰倒。
此时正值午前，首府市天色清朗，隔着一层净化壁障，能看到外面层叠交错的空轨，鳞次栉比的楼厦隐没在云雾中。
各类昂贵的载具在高处穿梭，苍空里留下一道道惨白的航迹云。
然后一切景色无声倾覆，如同倒置的镜像。
她被抱了起来，臀部稍稍离开了栏杆，整个人仰头倒悬在露台上，背后就是雾气绵延的万丈虚空。
高空的罡风撞入天际，撕开了积聚的云团，云海翻腾涌动，狂风肆虐着冲进云翳深处，卷起浩荡洪波。
他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扣住腰腹，另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骨节分明的五指动作轻柔，力度几乎不可察觉。
划过皮肤时，像是微风穿拂，像是羽毛轻吻。
那一簇簇羽毛小心翼翼地滚过脸侧，描绘着颌线的弧度，又从肩颈飘到锁骨，再慢慢向下——
羽毛蜷曲起来，向前推压着，像是坠入雪山中的蜂鸟，被冰凉柔软的落雪所包围。
他试图振动振翅，周遭的雪团也随之变形，扑簌滚落着，重新将之环绕。
有一瞬间，她好像也跌入风暴中心，思绪仿佛在翻涌的浪潮里变得混沌，在风云的撞击间不断破碎和重组。
直至阴云散去的那一刻，天际的日光像是烟花般绽放。
苏柒仰着头，眺望着高空中腾起的艳阳，缓缓眨了眨眼，伸手搂住了埋首自己肩颈处的男人。
“你知道这什么都不会改变，对吧？”
她低头亲吻着那浓密金色鬈发，有些含糊地说着，“你还是个混蛋。”
“我知道，不仅是我是混蛋的这个问题。”
雷蒙应了一声，重复了她说的话，“这什么都不会改变，毕竟我是做错事的人，而我一直记得……”
“嗯？”
“……你给我讲过，你小时候很馋你家附近一个酒店里的特色菜，只是那个价格，你们家虽然吃得起，但你更愿意拿这钱去买药。”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似乎也飘远了。
“……后来你赚钱了，吃过了更贵的东西，却仍然想着那个特色菜，所以回家的时候去吃了一次，就当圆了一个心愿。”
他一手捞住她的后颈，俯身吻在她唇边，“即使后来你再也没去碰过。”
第69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这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宴会，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苏柒心情复杂地想着。
她和初恋对象折腾了很久，还换了好几个地方,眼见着日光斜转，天边染上暮色,竟然就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是不是有点晚了？”
在床板轰然碎裂的那一刻,苏柒扭过头去,才意识到外面的天色象征着什么。
她趴在金发男人的胸口,下巴枕着肌肉鼓胀的胸膛，腰间的宽大手掌传来灼烫的触感。
“他们没给你发消息，应该也还有时间。”
下面的人笑了一声，“除非你不想继续了？”
他说着轻轻揉捏着掌中的细腰。
苏柒有点痒,所以决定报复一下,也抬手在他胸口慢悠悠地画圈，很快感觉到他的肌肉再次紧绷起来。
虽然这可能不是因为痒。
她笑着撑起身子，一只胳膊手肘压着他的胸前,托腮笑着看他，另一只手慢慢爬上去，勾扯着他的项链。
“你的兄弟在外面呢。”
苏柒似笑非笑地开口, “据说他还很喜欢我。”
雷蒙握住她的手,将之拉到面前,侧过头亲了一口, “巧了,我也很喜欢你。”
苏柒无语地看着他。
“好吧, ”他又低头亲了一下, “你是说琼斯还是苏柒？”
“或许二者都有吧，而且因为某人的某些行为, 他可能也在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同一个——”
苏柒已经不在意被熟人知道了。
然而她和副会长先生着实算不上熟悉。
“那你在困扰什么？”
雷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对你来说是什么？说三个标签。”
苏柒不假思索地开口，“粉丝。长得不错。你的弟弟。”
雷蒙笑出声来，“所以后面两个都和我有关系。”
苏柒白了他一眼，“这不是让你自吹自擂的时候——”
“不，显然真正吹捧我的另有其人——”
“嘿！”
“抱歉，”雷蒙正色道，“通常我没怎么在意长相的问题，因为大家在这方面都不逊色，但现在我还挺庆幸我长在了你的性癖上。”
苏柒惊讶地看着他，“你是怎么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
下方的金发男人露出几分缅怀之色，“你记得你对我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吗？”
苏柒神情恍惚，“……是啊，数不胜数，因为你会时不时做一些让我觉得意外的事，说一些这样的话。”
说完她放下手，缓缓坐了起来，如水如丝般的褐色鬈发滑过男人的胸口。
感受到某些地方传来的触感，苏柒眨了眨眼，“真的？即使你兄弟在外面？”
雷蒙靠在床头，一手枕在脑后，精壮的胴体完全袒露出来，饱满的肌肉拉出漂亮的线条。
“不，”他看着坐在自己腰上的年轻人，“那不是原因，如果你没说，我都把他忘了。”
苏柒眯起眼看着他。
“而且，”他沉默了一下，“我刚刚让他走，他没走，不过我可以催眠他——”
“或许他有事。”
苏柒打断了他，“而且我真的需要准备了，否则如果我们又开始一次，那等到集合的时候……我要下去了。”
雷蒙当然没有拦她。
于是她轻巧地床上跳下去，赤足踩过光洁温暖的地板，未着寸缕地身影停留在衣帽间。
苏柒把雷蒙的衣服裤子都撕得差不多了，她自己的却是没被扯坏。
所以她只是坐在镜子前，任由机器打理着乱糟糟的头发，穿上已经被熨完的衣服，顺便看着智能美妆镜面提供的发型选项。
床上的金发男人缓缓起身，也走了进来，在衣柜里随便挑了两件，“我去给他开门。”
“哦，去吧。”
雷蒙慢悠悠走到套房的门口，打开门看到走廊里站着的堂弟。
外面同样高大的金发男人脸色铁青，似乎很想给他两拳，但知道这举动只会导致自己的手废掉，所以才能忍住没动弹。
“杰拉德。”
雷蒙向他点头，“晚上好。”
“说实话，”副会长露出了一种诡异的表情，“我不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箱子塞过来，“有人拜托我给你的。”
雷蒙接过来，也没打开，神情一顿，接着就点头，“……我知道了。”
杰拉德头顶似乎冒出了问号，“就这样？这是什么哑谜吗？我应该询问这房间里另一个人是谁吗？”
雷蒙不答反问，“谁告诉你这里还有别人的？”
他的能力笼罩了套间的每个角落，而且没有监控，任何人都不可能用能力去窥得里面的任何状况。
“给我这个箱子的人，也是这酒店的主人。”
杰拉德面无表情地说道，“准确地说，他让那个经理将东西给我，说既然我要去见莱因哈特先生，或许我可以顺便捎过来。”
“嗯，”雷蒙平静地应了一声，接着侧过头看向房间里面，“莱斯·海维给你送了衣服。”
衣帽间方向传出一道年轻的女声，“……让你弟弟送来吗？”
苏柒一边说话一边走出来，对上门外副会长的视线，向他眨了眨眼睛，“又见面了，亲爱的。”
杰拉德眼神复杂，“琼斯小姐。”
苏柒接过雷蒙递来的箱子，打开溜了一眼，视线一顿，“嗯？这件看着不错，我去试试。”
随即转身走了。
雷蒙看向门外的堂弟，“还有事？”
十分钟后，苏柒又回到了顶层的宴会厅，首府市已然入夜，水晶落地窗幕之外的世界霓虹璀璨。
尽管已经开宴许久，客人数量不减反增，而且仍然有新来者在通过身份认证。
她这一路走过来，还发现不少年轻人正在观看直播。
嘉年华已经正式开始，虽然重头戏都在后面，但联赛的忠实观众们，此时要么去了极乐星，要么也是躺在全息舱里进行实时体验。
当然，还有很多人不会将这事看得那么重要，闲暇时瞅一眼罢了。
至于职业选手们——
他们倒是不需要天天都守在那里，大部分人需要和观众互动的时候，其实也只有那么一两天，其余都在参与各种宴会。
SSS级选手们更为任性一点，他们可能除了那几个小时外，其余时刻都处在失踪状态，反正主办方对他们通常不会太计较。
至于某人在坟前站了一夜这种事，也很快被其他的各种头条淹没了。
无论粉丝们如何揣测猜疑，还有不知道该悲悼还是该狂欢的部分CP党们如何纠结——
苏柒走入厅堂时，只觉得心情相当轻松。
她穿过那些推杯换盏的人群，在一次次被人用各种恭维性言论搭讪后，也不耐烦地张开了精神力。
让绝大部分人看到她的脸，都只会认为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也不会产生和她交流的想法。
当然，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你看起来可真是……”
在通往宴会厅侧翼的连廊上，金发青眼的男人倚靠着栏杆，神情阴郁地看着她，那双色泽妖异的眸子里，泛着掩不住的妒意。
“容光焕发。”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咬着牙说道。
苏柒瞥了他一眼，“谢谢。”
一个送酒水的小机器人经过走廊，在她身边停驻。
苏柒拿了一杯香槟，“所以除了阴阳怪气拈酸吃醋，你还有正事要说吗？我待会儿还要忙呢。”
洛林投来一个又凶狠又委屈的眼神，似乎想争辩两句，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也拿了同样口味的酒，直接仰头干完，将杯子丢给机器人，“所以你今天算是圆梦了？”
“你在想什么？”
苏柒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我小时候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你懂吧，想和他多相处而已，根本没到肉|欲的层面，谁像你一样。”
“你又在想什么？”洛林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你不会以为我想对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也没想过那些，到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仍然觉得你是个小孩，我只是后悔我搞砸了我们的关系又没及时修复，我是想和你当朋友。”
“……我至今记得那次宴会上，你不断看我。”
苏柒幽幽地开口，“雷蒙后来都问我是不是和你有过节。”
洛林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你怎么说的？”
“我说，”苏柒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就实话实说了。”
“嗯？”洛林看上去更懊恼了，“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苏柒瞥了他一眼，“我没说很多细节……至少没暴露你的私事。”
“我倒不在意那个。”
他沉默了一下，“我只是——”
话音未落，苏柒的光脑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来自轮回之手的消息。
“抱歉，待会儿再说吧。”
她抬起头，“或者下次？毕竟我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我倒是不介意等着。”
洛林轻笑一声，“即使你和那位海维先生再来一场约会。”
“得了吧。”
苏柒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看不出来吗。”
洛林没再开嘲讽了，“无论他想利用你做什么……我猜还是轮回之手的事，据我所知，这组织不像是密教，各种行为和标准都会围绕着死亡。”
苏柒歪头看着他，“你真是成熟多了，我还以为你会说一些什么''你不会以为他真喜欢你''之类的鬼话。”
“是吗？”洛林斜睨着她，“他喜欢你并不令我意外，毕竟我一直觉得你很有趣，我只是觉得你该小心点……”
他很平静地叙述着，态度再自然不过，“喜欢你和需要你并不冲突，他如果想利用一个不喜欢的人，那肯定也会是另一副态度。”
苏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觉得他们可能需要我去做什么事，这事是有危险的？”
洛林微微颔首，“我也相信你心里有数。”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分开了，苏柒朝着会议室方向走去。
穿过另一条走廊时，迎面遇到几个摇摇晃晃的年轻人。
他们看上去都有点微醺，本身也不是什么高手，自然是受到了那些异植酒的影响。
“……那是艾瑟瑞斯晶矿吗？”
其中一个人眯起眼瞧着她，“好真的高仿，你在哪里买的？”
苏柒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这种人，平静地与其擦肩而过。
她走出好几步，那人似乎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不忿，“……我和你说话呢！草，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爸是今年新上任的……”
又转过一条走廊，苏柒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被一群人簇拥着敬酒，他侧身伫立，深金色鬈发在灯光里熠熠生辉，昳丽锋利的脸廓似乎也被镶镀光晕。
苏柒脚步轻快地向他走去。
或许是她的样子十分坚定，周围的人反倒是惊疑不定了。
他们远远就瞅见她过来，从视线落点也能瞧出目标是谁——
接着就有人认出那对耳坠，在场的个个消息灵通，那天的事也没被刻意掩饰，这会儿都露出几分微妙的神色。
一时间也没人敢说话。
苏柒饶有兴趣地看着前面的海维先生。
对方完美地隐藏了一切气息，精神力也好，体内的异能量状态也好，都处于一种几乎不会对外界透露任何特殊信息的状态。
苏柒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故意开口道：“亲爱的，谢谢你送我的衣服。”
金发男人微微低头，长睫一颤，那醇若蜜酒的琥珀色双眸注视着她。
“……很好看。”
他声音低沉柔和，发音标准得能当教学素材，偏偏又不让人觉得刻板，听着还非常舒服，让人很愿意继续听下去。
某种程度上说，如果他改行去当个什么夜话故事主持人，大概也会爆红。
苏柒正要开口。
“喂！”
刚刚那个找茬的年轻人竟一路跟了过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才站稳，恶狠狠看了过来。
“你今天如果不——”
“住口！”
苏柒还没说话，旁边一个人忽然怒喝道，“你发什么疯！滚回去！”
她看向说话的人，这人刚刚还围在海维先生旁边敬酒，看长相有点眼熟。
哦。
想起来了。
好像是今年新上任的联邦内政部长。
“爸？！”
来人原本气势汹汹，见状直接呆了，醉意也几乎吓没了，“我、我——”
话音未落，整个人的神情就变得呆滞，两眼发直地看着前方，然后转身离开。
那位部长呵斥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等儿子说更多的话了，直接把年轻人催眠赶走了，转过头来满脸歉意。
部长转身微微低头，“议员阁下，我非常抱歉。”
苏柒也下意识看了过去。
旁边的金发男人微微弯起嘴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没关系，年轻人总是很有活力。”
第70章
走廊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周围的官员们神情各异，唯有中间的议员先生仍然一派平静。
他维持着那种疏离有礼的姿态，仿佛不排斥旁人的接近,然而任何想靠过来的人，又会下意识地感到紧张。
“希望他没有破坏你的兴致——”
他淡淡地开口, “琼斯小姐。”
“……当然没有, ”苏柒随口道：“我也希望我认错人这件事没给你造成困扰。”
议员阁下看了她一眼, 轻描淡写地开口, “不会，毕竟我想你的本意并非如此。”
显然他知道她是故意的，苏柒笑了笑，“那就好——”
“哦, 看来我是不需要为你们介绍了。”
前方会议室的大门打开,另一个金发男人慢悠悠走出来，气定神闲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
他的容貌和议员先生几乎一模一样，那种矜贵深沉的气势也如出一辙。
然而他一出场就面露微笑, 看上去似乎还要更亲切一点。
金发男人的目光迅速从那些位高权重的联邦官员们脸上扫过，最终看向了自己的兄弟，以及旁边的年轻姑娘。
气氛似乎有点微妙。
其余人都很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 于是在简短的寒暄后, 纷纷借故告辞了。
事实上,在他们离开之后,剩下的三人并没有陷入什么诡异的氛围里。
“应该没有打扰你和莱因哈特先生？”
莱斯很自然地向她招手, “来吧, 大概还有半分钟时间。”
苏柒跟了上去, “没有，事实上,恰到好处——所以这次聚会的主题是什么？能不能给我个预告？”
莱斯也没有卖关子，“关于你的最后一次试炼。”
苏柒不禁侧目。
他们踏入会议室的那一刻，里面的几个人也随即站了起来。
“琼斯小姐。”
他们纷纷和她打招呼，然后上来握手。
这些人的态度都很自然，而且没有谁多看一眼她的耳坠，仿佛那和街边几块钱的塑料制品毫无区别。
印记不断共振。
在与这些人进行接触时，苏柒能感受到一股力量在彼此间传递，大量信息迅速涌入脑海之中。
——她知晓了他们的能力，窥见了他们的过往，他们的性格，喜好，愿景，以及成为创生之神赐福者的过程。
“……你学得很快。”
最后一位微笑着说道，那人是中年模样，气质和蔼，笑起来慈眉善目，“试试直接共鸣？”
话音落下，她脸上也浮现出三只手的徽记。
苏柒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这次两人没有握手，没有任何形式的肢体触碰——
然而共鸣还是完成了。
苏柒“看”到了一些快速闪过的画面，关于对方的过往。
直至此刻，她能够确定，在场的这些轮回之手的核心成员，都是通过了好几轮试炼的人。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似乎都有着真正的“永生”能力。
——寿命没有上限，身躯也可以无限重组，至少密教的人做过很多尝试，至今都没有成功过。
大家相继落座。
“你刚刚说最后一次。”
苏柒看向莱斯，“……这意味着什么，一旦我完成了，我就是克里特的神使了？和你们一样？”
金发男人沉吟一声，“现阶段来看，我们有的，你一定会有。”
苏柒微微挑眉，“所以……或许不仅是这样？”
“我们都没有与创生之神进行过交流，祂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所以我们只能在遗迹里感受到一部分祂的意志——”
有个人开口道，“这就是最后一个试炼，你能得到多少，取决于你自己。”
苏柒迟疑地点了点头，“你是说，进入暗域的某个地方，感受并且得到祂残留的力量。”
“是的，”那人颔首，“我们会一起点亮你的印记，尽量给你找一个距离目标点更近的裂隙，等你进入暗域，你会受到指引，知道你该前往哪个方向。 ”
他们又谈论了一些其他的事，这些和她没有多少关系，大多是组织内部的各种事务，都非常简短。
毕竟这些都能通过远程通讯方式进行决定，只是其中最重要的几项，以防被外人用某些科技手段窃取乃至影响结果，就要利用这珍贵的现实见面的机会了。
这些核心成员个个都阅历丰富，交流效率很高，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因此会议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离开之前，他们相继触碰了她，然后祝她成功。
苏柒低下头。
手上的三只手徽记很快变得血红，每道线条都充盈着耀眼的光辉，也像是燃烧的、不断抖动的烈焰。
很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了。
苏柒看向坐在对面的双胞胎，“所以我们能在这个世界获取的力量的极限，就是离开这里，对吧？”
“是的，而且我猜类似的法则在其他宇宙也生效。”
莱斯微微颔首，“联邦政府的秘密基地里，就有一些来自其他维度的生物残骸和附着基因碎片的特殊物质，他们将之称为''外域研发项目''，我们的母亲也是投资人之一，如今实验室解析的成果里，就包含这一领域的信息。”
苏柒沉默了一会儿，“所以这也是你们的追求？”
“事实上，不是，”莱斯摊开手，“比起你们这样真正的天才，我们对异能量的理解和使用，也只停留在比普通人好一点的阶段，能有今天是因为起点更高，最初打动我们的只是永生本身。”
“有趣的是，”科恩轻声开口，“成为赐福者之后，反而要面对更多的杀手了。”
苏柒忍俊不禁，“是不是还更难对付一点？”
“某种意义上，确实。”
他思索片刻，那双清清凌凌的琥珀色眸子看了过来，“即使其中很多人最初还不清楚我们是谁。”
那部分人通过印记确认他们的属性，将他们视为猎物，可能直至杀到面前，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些人肯定是没有机会将情报传给其他同僚了。
“对了，”苏柒想了想，“我其实一直以为我要经历的试炼次数会更多一点，至少从资料库里来看，大多数人成为神使，都经历了两位数以上的试炼？”
“你应该也注意到，这些人在成为神使前，几乎都不是SSS级，或者即使是，也很难做到杀死叶桓那样的SSS级，所以你的上一次试炼，抵得上别人的数次。”
莱斯轻描淡写地说着，“另外，这些考验的另一重意义也是在检测对异能量的应用和理解，对于你而言，我相信你的年龄和战绩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这话当然也是双重含义，无论是琼斯是对苏柒，都符合这个说法。
“……好，那我再问个更直白的问题，我通过最后一次试炼，对你们还有什么好处？除了你们多一个同为神使的同僚之外？”
“自从我们离开遗迹、获得克里特最终的赐福后，我们就要承担为他寻找继承者的责任，它根植于我们的意识深处，就像一个半永久的洗脑，让我们无法敷衍、无法偷懒——”
莱斯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着，“我们必须为此尽心尽力，直到最后一个神使通过试炼。”
苏柒愣了一下，“所以是有数量上限的？”
“差不多吧。”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在你进入遗迹后，还会得到更多的答案。”
“好吧。”
苏柒眨了眨眼，“不过我还以为你要继续打感情牌，把你帮助我的原因说的更加……私人。”
莱斯轻笑一声，“我觉得我不需要再特意强调这其中的私人因素了，我确实很喜欢你，亲爱的，即使没有利益掺杂其中，我也希望你能一切顺遂，至于你现在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那也并不违背你的意愿，不是吗？你随时可以退出，这一点我们早就讨论过。”
“……确实。”
“我已经将裂隙坐标发给你了，距离下一次开启还有三个标准时，当然，你也不需要在开启后第一时间进入。”
莱斯看了看光脑，“如果这最后的闲暇你想要与谁共度——”
苏柒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从他身上飘走，落在了旁边的议员先生脸上。
科恩仍然是一派冷静镇定的模样，与她对视片刻，忽然微微弯起嘴角。
他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仍然是一片清冷疏离，然而在明朗的灯辉下，又显得波光粼粼，如同荡漾起甜美的蜜酒。
苏柒轻咳一声，“我……我还有事。”
兄弟俩都不多说，相继起身，将她送到会议室门口，然后科恩率先伸出手。
苏柒和他握手，皮肤相触的那一刻，感受到印记的热度不断上升。
当她转过身，向莱斯抬手的时候，后者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在她手背上烙了一个吻。
下一秒，印记陡然变得滚烫。
三只手徽记正中的空缺处，出现了一团雀跃的火焰，所有的线条都在抖动燃烧，血红的色泽越来越浓烈。
苏柒看了看自己的印记。
不需要询问，她已经能隐隐感受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某种存在已经向她发出感召。
只是那在另一个位面，所以必须进入暗域之后，她的脑海中才会出现具体的方向概念。
她后退了一步，向两人点点头，“我先走了。”
说完离开了这条走廊，在转角处遇到了某个等候已久的人。
洛林抱着手臂歪头瞧过来，“就这样结束了？我以为你怎么也要——”
“你懂什么。”
苏柒小声说，“我就喜欢他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是……他们现在需要我去做事，所以按说是要稍微对我好一点的吧，但他显然看穿我了，就继续摆着那个姿态，他知道我喜欢，你明白吧，他让我觉得瘆得慌。”
“……你应该去看看他当年那些拉票演讲，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亲切热情，他们都是演员，需要什么样就什么样。”
洛林随口说道，“和那种人相处，他想让你有什么感觉，你就有什么感觉，你要是喜欢这一口也就算了，如果不喜欢的话……”
“算了，即使是之前，我也只是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职业选手罢了。”
苏柒无语地说着，“对了，你知道有多少像是克里特和狄希斯这样的暗域神祇？或者类似的生物？”
这话题跳得十分突兀。
洛林却是丝毫不在意，自然而然的回答道：“……我知道有很多，具体数字不清楚，毕竟除了密教的人，其他的信徒几乎没有这种会主动向外界暴露自己的机会。”
苏柒点点头，“我看过轮回之手的资料库，他们发现的就有二十多位，其中大部分都通过设定某个标准选出了符合条件的''继承人''，但是，确实，因为彼此没有交流的必要，所以很少有来往。”
因为永生的特殊属性，而自古以来的权贵们都容易对此产生追求，所以轮回之手的核心成员通常都会出现类似的人——当然反过来说，并不是想永生就一定能加入的，克里特对成员的性格似乎也有某种要求，这一点组织里的前辈们已经确认过，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标准罢了。
“因为他们手里资源多，获得信息渠道也更多，所以能收集这些资料……”
苏柒若有所思地说，“但他们的目的是永生本身，而非是追求力量的上限，所以注定和我们不同。”
这些暗域神祇选择了许多人继承自己的力量，不同的人继承的多少也有一定区别。
但从雷蒙的经历来看，倘若神祇只选了一个人，这个人就继承其全部遗留的力量，并且达成突破位面的水平。
或者说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驱逐。
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样，可是对于某些没有太多牵挂、且沉迷于探索力量上限的人来说，这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苏柒正要开口，忽然感觉有些异样，洛林也同时冷哼一声。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一个地方。
紧接着，黑发黑眼的青年出现在走廊里，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们，接着眸中浮现出满满的欣慰和庆幸。
苏柒仔细打量他两眼，“你醒得有点晚，不过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你还好吗？”
虞季秋点了点头，轻声开口道，“虽然我错过了后面的内容，但我猜你应该完成你想做的事了？”
“差不多。”
“那就好，”虞季秋松了口气，“昏迷之前……有一瞬间，我感觉你的异能量状态有点似曾相识，当时我不太清醒，但还是放心地躺了。”
他脸上露出笑容，“其实我一直以为你被某些人困在暗域，葬礼可能也是某种相关的陷阱。”
苏柒摇摇头，“其实我想过更早告诉你——”
“你没说是对的，我身边有人盯着我。”
虞季秋打断了她，“就在你''死''去之后的那几天，我的智脑告诉我，有人黑了我的通讯系统，现在我意识到，一旦你那时候联系我，后面的事可能会麻烦。”
洛林发出一声不屑地嗤笑。
苏柒白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问题？”
“别管他，”虞季秋很淡定地说，“他只是嫉妒你和我关系好，好到连背后的凶手都会假定，如果你有复活能力，第一个联系的可能是我。”
“别自以为是了，”洛林忍不住了，又冷笑一声，“我笑你是个废物，身边只有一群没用的机器人，你又没有威廉姆斯那样的毛病——”
“嘿！”
苏柒不满地皱眉，“别这样，他也不希望有那些问题。”
洛林欲言又止，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捂着脸直接蹲在了地上，听上去泫然欲泣。
“你帮姓虞的说话就算了，威廉姆斯才和你认识几天——”
苏柒：“……有的人，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就觉得他挺可爱，而有的人，虽然认识很多年，却时不时很想抽他，建议你反思一下。”
洛林抬起头，“你打算用什么抽我？”
苏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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