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极度震撼过后, 梁煊目光中带上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火热,这样的阿槿,他几乎要移不开视线。
内心最隐秘的渴望猝不及防呈现在眼前, 梁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愣愣看着前方。
黄金笼子里的谢云槿动了动身体,毛茸茸尾巴跟着动了动。
视线不知觉被吸引,梁煊垂在身侧的手指捻了捻, 控制不住想象毛茸茸尾巴的触感。
谢云槿睁开眼, 发现自己又一次做梦了。
这次的梦中地点与之前不同, 他伏在榻上睁眼,入目是空旷大殿, 与纯金制造的精致笼子。
而他自己, 不出意外,身处华丽黄金笼中。
腿上传来毛茸茸触感, 谢云槿低头,看到一条毛茸茸尾巴垂在身侧,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
尾巴???
谢云槿瞳孔剧缩, 难不成这次不是预知梦,而是普通梦境?他变成了什么精怪?
手往后探, 摸到尾巴,虽然触感逼真,但不难分出, 尾巴是假的。
谢云槿不自觉松了口气。
低头细细打量自己,熟悉的轻薄纱衣,不同的是, 腰间系有一根细细的带子,顺着带子往后, 与尾巴相连。
——尾巴是绑在腰间的。
抬眸,注意到站在笼子外的梁煊,谢云槿了然,他没有变成什么精怪,这次的梦境和之前一样,只是地点变了。
奇怪,梁煊怎么站在那里发愣?
也好,谢云槿不打算打断他,目光落到其他地方,打量四周。
黄金笼所在的,是一座空旷大殿,里面除了他所处的笼子,再无他物,谢云槿无法分辨出这是哪里。
他试探着站起来,发现脚踝处依然戴着细链,细链一端没入毛茸茸地毯,不知伸向哪里。
手腕上没有东西。
衣服仍然不能见人。
没等站直身子,谢云槿再次伏了回去。
他还是趴着吧。
梦里梁煊怎么就热衷给自己穿这种不能见人的衣服呢?
再看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男人,谢云槿一口恶气呼出来:“你看什么看?!”
他的声音惊醒了梁煊。
梁煊走到黄金笼边。
黄金笼很高,大到足够谢云槿在里面活动,侧边有一道可容单人通过的小门,门是虚掩着的,上面没有锁。
推开门,梁煊钻进笼里。
男人很高,逆着光走进来,谢云槿需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
不知为何,谢云槿觉得今日的梁煊和之前有些不同。
不等他细究,观棋声音将他从梦中唤醒。
“世子,世子。”
谢云槿睁开眼,看到熟悉的房间,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知书取来衣服为他穿上。
看了眼天色,谢云槿奇怪:“天还没亮,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
知书脸色有些着急:“老夫人院里来人说老夫人晕倒了。”
“怎么回事?”套上最后一件衣服,谢云槿顾不得将衣服打理好,边整理边往外走,“祖母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昏迷?”
路上,谢云槿遇到同样得到消息的侯夫人。
“娘,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侯夫人隐晦打量了一圈四周:“到了再说。”
很明显,侯夫人知道内情,谢云槿心中着急,不免显露出些许端倪:“祖母不要紧吧?请大夫了吗?”
“世子您放心,老夫人晕倒第一时间已经去请大夫了。”前来报信的侍女开口。
祖母昏迷,谢云槿无心再想梦境的事,到了祖母院子,意外发现长宁侯已经在这里了。
长宁侯的院子离老夫人住处更远,为何长宁侯比他们先一步到这里?
谢云槿心中闪过狐疑。
老夫人依然在昏迷,等了一会,大夫终于赶到,细细给老夫人看过,道:“老夫人无大碍,只是一时怒火攻心,才昏倒了。”
怒火攻心。
好端端的,怎么会怒火攻心?
想到先他们一步出现在院子里的长宁侯,谢云槿拧眉,总不能是被长宁侯气的吧?
老夫人与长宁侯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将侯府掌家权交给侯夫人后,便独居在一边,少理外事,是什么事,让她气到昏迷?
大夫为老夫人扎了针,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夫人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一屋子脸色焦急的人,老夫人摆摆手:“我们都没什么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谢云槿不肯,来到床边,握住老夫人冰凉的手:“祖母,您把我吓坏了,让我在这陪陪您。”
“知道你孝顺,祖母真的没事,你一宿没睡吧,瞧这小脸,都变白了,听祖母的,回去歇一歇,歇好了再来,祖母绝对不赶你。”老夫人心疼看着唯一的孙儿。
拗不过老夫人,谢云槿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在隔壁歇一会,有什么事祖母叫我。”
“好,好。”
长宁侯始终没说话。
离开时,谢云槿不带感情看他一眼,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怀疑,现在则有七、八分确定,祖母被气晕一事和长宁侯有关。
谢云槿从梦中醒来,梁煊的梦还在继续。
只是,他无法控制梦中的身体了。
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事态发展,做不了任何改变。
他看到自己将阿槿按在软榻上,看到轻纱垂落,与玄色外衫交织在一起……
视线一转,他的意识被困在另一个自己身体里,温香软玉在怀,眼前却是带着恨意的脸。
从梦中醒来,梁煊脸色沉得吓人。
高公公惯例伺候他起身,被太子脸色吓到,大气不敢出。
这是怎么了又?
“备水,孤要沐浴。”梁煊披上外衫起身,湿意明显,不清洗无法出门。
“是,是。”高公公垂眸退了出去。
梁煊走到点香位置,香炉里的香料已经燃尽了,想到梦里发生的一切和惊芜大师说的话,淡淡杀意蔓延。
那些,是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么?
是已经发生过的,还是仅在心中所想?
不管哪一种,梁煊都无法容忍。
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一天没见到阿槿,做了那样梦还有感觉的梁煊隐隐松了口气。
高公公从外面进来:“殿下,谢小公子告假了。”
梁煊第一反应是自己不堪念想被发现,谢云槿躲着自己,继而反应过来,那只是个梦,阿槿不应该知道。
放下批到一半的公务,梁煊问:“原因?”
“谢小公子遣人来说,府里老夫人生病,他想在家陪老夫人几日。”高公公将自己知道的说出。
“也好。”梁煊捏捏眉心,知道另一个自己做的事,他怕自己会在谢云槿面前露出端倪,不见面也好,正好,他先弄清楚那个梦、以及另一个自己的相关事宜。
还要认清自己的心。
“你去太医院,让陈太医给老夫人瞧瞧。”
“是。”
谢云槿派人去东宫告假,老夫人很不赞同。
“你看我都好了,只是晕倒一会,大夫也说没事,槿哥儿别耽误正事。”
“我哪有耽误正事?”谢云槿撒娇,“现在最要紧的是祖母的身体,娘,您说是不是?”
长宁侯没在老夫人院子待多久,借口有事先离开了,老夫人把一众来探望的姨娘庶女打发走,只留下谢云槿母子。
“槿哥儿说的对。”侯夫人感念这些年在府中老夫人的帮衬,真心拿这位老人当母亲尊敬。
“祖母放心好了,殿下很好说话,不会为难我的。”
谢云槿说着讨喜的话,没多久就把老夫人逗得喜笑颜开。
见老夫人眉眼间郁色散去,谢云槿浅浅松了口气。
他单独问过大夫,大夫说,老夫人的病不要紧,但得少受气,再来几回,恐对身体有影响。
待在老夫人院子里,谢云槿没有刨根问底祖母因为什么气成这样,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原因,而是先让祖母心情好起来,心情好了,身体才会好。
没多久,小夏子与陈太医到了。
先与两位夫人问好,陈太医给老夫人把脉。
谢云槿托腮看着,开口:“祖母,我就说殿下人很好吧。”
先前老夫人一直担心谢云槿因为她请假惹太子不快,眼下太子不但没说什么,还派太医过来,可见很看重谢云槿这个伴读。
老夫人心中宽慰。
陈太医给出的结果和之前府里请来大夫说的大差不差,开了些调养方子,让老夫人保持心情愉悦就行。
谢云槿亲自送陈太医出去。
“多谢陈太医专门为我祖母走一趟。”
“世子不必言谢,救死扶伤是为人医者的本分,况且,殿下亲自开口,我怎么也得跑一趟。”
谢云槿又谢过太子,想到什么,叫住打算回宫的小夏子。
“小夏子你等一等,我有东西给殿下。”谢云槿小跑回自己院子,取出一个小盒子,交到小夏子手里。
小夏子没问是什么,妥善收好。
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将东西呈上去。
刚被安排到谢云槿身边做事的时候,第一次收到谢云槿给太子的东西,小夏子先拿给干爹高公公看,高公公给了他一个爆栗。
“以后有点眼色,小公子的东西,直接交给殿下就行。”高公公语重心长嘱咐。
“可,万一东西有问题……”凡太子吃的用的,无一不是确定完全安全才会呈到他面前,若东西有问题,他们如何担得起责?
“你不用管,按杂家说的做就是。”
“殿下与小公子私交这么好吗?”小夏子喃喃。
“要不杂家怎么费尽心力把你放到他身边伺候?”高公公提点他,“你只管安心把人伺候好,其他不要多想。”
“是,干爹。”
高公公满意点头。
小夏子为人是木讷了些,胜在听话,也没什么小心思,不然,高公公还不敢把人放在谢云槿身边伺候。
谢家小公子,看似只是个伴读,还不怎么受生父长宁侯喜爱,但东宫伺候的,谁不知道,他们太子爷对人不一般?
只小夏子如今的位置,也是高公公耗费一番功夫拿下的。
这可是个肥缺。
从那日起,谢云槿再让小夏子给太子带东西,小夏子都会第一时间直接交到太子本人手上。
梁煊已经准备歇下了。
今日他特意比往常早睡,为的就是想看看,等入夜另一个自己出来,会做什么。
淡淡檀香味散开,高公公轻手轻脚进来:“殿下,小公子给您带了东西。”
梁煊坐起来,掀开帐子:“拿来给孤。”
高公公喊了一声,小夏子捧着小盒子进来。
一个外表看不出什么的木盒。
梁煊接过小盒子,打开。
看到里面的东西,怔了下。
盒子里,放的是一个小瓷偶。
与先前谢云槿送他的不同,这个小瓷偶做工精致,不到半个巴掌大,栩栩如生。
梁煊小心将瓷偶捧出来,看了看床头,不行,容易摔落,起身走到博古架边,寻了处最安全的地方,把里面原本摆放的东西拿出来随意塞到另外地方,小心翼翼将瓷偶放进去。
高公公暗中记下位置,之后宫人打理寝殿卫生的时候,会格外注意这个角落。
梁煊端详放好的小瓷偶,不知是在与自己说还是与旁人说:“阿槿学东西一向很快。”
高公公附和:“小公子天生聪慧,学什么都快。”
梁煊好心情笑了笑,连身体里多出一个意识的糟心都少了些。
半夜,梁煊睁开眼,闻到熟悉的檀香,挑眉。
披衣下床来到放香炉的桌边,垂眸打量徐徐升起的烟雾,嘴角意味不明勾起。
没管能香料,梁煊来到放信的地方,打开看了眼。
这是两人之前达成的共识,除了在谢云槿一事上,其他地方他们目的一致,可以先合作。
相互留的信息多和朝中各类事情有关,最近两人比较关注的,是顾家的事。
和谢云槿知道的片段式未来不同,梁煊拥有前世完整记忆,前世顾家一事事发之时,顾家四叔已成大气候,早年留下的许多痕迹被清扫干净,梁煊费了翻功夫追根溯源,查到冲州。
顾家四叔最早任职的地方。
前世,顾家四叔回京后,逐渐切断了与冲州的联系,痕迹抹的太彻底,也是这一次梁煊派人去查,才百分百确定,顾家四叔一事,最根源之地,在冲州。
看完密信,梁煊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
现在顾家四叔的布置还不深,若要处理,不难,只是同在顾家这艘大船上,顾家四叔出事,顾家其他人也会受到牵连。
还有一点,现在的顾家四叔在京中根基不深,与那些人的联系不深,只动顾家四叔一人,容易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更警觉。
先放任不管吗?
第二日起来,梁煊隐隐有一点昨夜的记忆,另一个自己处理了白天没完成的公务,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那之前是怎么回事?
只是偶然?
梁煊不信。
不过,顾家四叔的事确实得解决一下。
顾承泽作为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已经入职翰林,其他考中学子,外放的外放,托关系的托关系,还有一个被关在牢里。
谢云辉不想外放,他好不容易考取功名,不想去贫苦之地受苦,想方设法讨好长宁侯,希望长宁侯给他谋一个在京城的职位。
谢云辉父母也是,亲自来了侯府几次,暗中送来不少好东西。
侯夫人清点这些礼物,问站在旁边的长宁侯:“侯爷,这些东西要收下吗?”
若要侯夫人自己说,肯定是不能收,虽出自同宗,殿试前住在侯府备考还能说过去,成绩出来不断往侯府送东西,是想害他们吧。
混迹官场多年,一些忌讳长宁侯还是知道的,皱眉道:“都是亲人,送这些做什么?原封不动还回去。”
他现在自己的前途都拿不准,哪有心力去为一个侄子谋划?
侯夫人松了口气,若长宁侯开口要留下,才让人头疼。
吩咐下人将礼物装好,清点确定无误,悄悄送了回去。
谢家三房家中。
三夫人看着被送回来的东西,愁眉不展:“侯爷不肯收,是不打算帮忙吗?”
“要不我们再去说说?”
“说什么说?”谢家三伯皱眉,“他意思这么明显,云辉来信说要搬出侯府住,不就是侯府不容人吗?说什么马上上任,住侯府影响不好,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影响不好的?”
“那怎么行?”谢三夫人急了,她还想儿子继承长宁侯爵位呢。
“马上是老夫人生辰了,不然我们去侯府贺寿,再问问,能不能把云辉留在京城。”
外放几年,想做什么都晚了。
听说长宁侯因为渝州一事被太子惩罚,与世子谢云槿关系再度恶劣,这是多好的机会?
当了世子又如何?长宁侯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事情便一天没有定论。
她的云辉还有机会!
两人商议一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谢云槿不知道,都到这个地步了,谢云辉一家仍在觊觎长宁侯的爵位。
老夫人生病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听说谢云槿为此告假,专门给老夫人侍疾,谢云辉硬着头皮去看望。
他真的怕了谢云槿的问题。
来到老夫人院子,远远听到屋里传来笑声,谢云辉定定神,往前走。
候在外面的下人进屋通传,不多时,出来将他迎进去。
“给祖母请安。”谢云辉恭敬行礼。
越长大,他越知道权势的好处,也越知道,没有足够权势的时候,必须忍耐。
老夫人对他态度不咸不淡,明显不如待谢云槿亲热,听谢云辉说打算搬出去,总算分给他一个眼神。
“搬出去也好,你如今考中功名,一直借住在叔父家,被同僚知晓当心惹笑话。”
“祖母说的是。”谢云辉一言一行挑不出任何错处。
“听说之前槿哥儿找你问功课,没麻烦你吧?”
“没有,云槿弟弟聪慧,是我学问不够,帮不上什么忙。”谢云辉好险维持住脸上表情,生怕老夫人让他继续为谢云槿解惑。
他实在承受不起。
好在,老夫人没这个意思,只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要互帮互助。”
谢云辉没有久待,送完补品,表示完对老夫人的关切之情便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老夫人好笑看向谢云槿:“槿哥儿这是做了什么,逼得谢云辉对你避之不及?”
“我没做什么啊。”谢云槿一脸无辜。
只是按长宁侯的意思去问了谢云辉几个问题而已,谢云辉答不上来,与他有什么关系?
在外面寻好住处,谢云辉忙不迭搬出去。
谢云槿从祖母院子里回来,见知书等人一脸喜色,好奇:“你们遇到什么好事了?”
“世子,堂少爷今日搬出去了。”
“这么快?”谢云槿以为再怎么着也得等几天,看来他低估了那几个问题给谢云辉带来的心理阴影。
搬出去也好。
觊觎自己东西的人天天住在自己家里,让人如鲠在喉。
心情大好的谢云槿打算作画。
“观棋,把我的画具搬出来,祖母生辰快到了,我给祖母作一幅画。”
如梁煊所说,谢云槿从小学什么都快,只要他想,唯一的缺点便是思维太跳脱,别的时候还好,做文章的时候,总容易跑偏八百里,一度让夫子哭笑不得。
第四天的时候,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让谢云槿留在院子里了,赶他去太学。
“祖母这就嫌弃我了吗?”谢云槿做出一副被伤透心的样子。
“别贫,”老夫人已经不吃他这一招了,“这几日你也看到了,祖母能吃能睡,身体好着呢。”
老夫人坚持,谢云槿无法,提前去东宫报道。
他赖在家里,认真说起来,不仅仅是因为祖母的病,还因为最近几天都是他不喜欢的课,能躲一天懒是一天。
被他唉声叹气的样子逗笑,高公公边将人往屋里引,边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有人惹我们小公子不开心了?”
谢云槿撇撇嘴:“今日是岑夫子的课吗?”
高公公明悟。
岑夫子,太子外家托关系请来给太子上课的大儒,白胡子仙气飘飘,脾气特别古怪。
谢云槿最怕上他的课。
准确来说,最怕他给太子讲学的内容。
太多大道理,听的人脑子发昏。
前段时间,岑夫子家中出了点事,告假了一段时间,正好是谢云槿祖母生病那天回来的。
岑夫子有自己的事,无心入朝为官,每三个月里留几天时间给太子讲学,讲学地点看岑夫子方便。
大多数时间,是在太子外祖家的别院,然后是东宫,再次之,是岑夫子家中。
谢云槿曾与太子去岑夫子隐居的山上住过几次,在那里,什么都得自己做,吃的菜要从菜园子里摘,想吃肉得去山上猎。
谢云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太子上岑夫子的课,是在十二岁那年。
本来他不需要去的,太子离开皇宫时,看了一眼站在路边送他的小云槿,想了下,把人带上了。
听说是去山上,长这么大没上过几次山的小云槿激动坏了,一路上,叨叨叨与太子说个不停。
去了之后,傻眼了。
山上环境简陋,谢云槿从没见过这么简单的住处,伺候的人将他们的行礼搬下来,一身布衣的老者开始赶人。
“既然人送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别影响老头子我清修。”
“这……”送他们来的,是太子外祖的次子,也就是太子的二舅舅,贺玄朗。
他特意腾出时间,打算陪外甥在山里住一段时间,哪想到岑夫子直接赶人。
“我答应教导你们家小孩,这里便只能用你们家小孩,若不能答应我的要求,你们现在就把人领回去。”
好不容易磨得人答应,贺玄朗哪敢把人带回去,可不论他怎么说,岑夫子都不愿他们留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们在山脚住,可以吗?”
岑夫子终于松口。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教的,你们在山下等两日,若这小孩没通过我的考验,你们就把人带回去。”
“好,好。”贺玄朗擦擦额头的汗,不知道他爹是怎么说服这人的,脾气也太硬了。
“既然答应了,你们走吧。”岑夫子道。
贺玄朗为难看着一地行礼:“我们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这些都是他们的?”岑夫子看过去,诧异,“怎么多了一个小孩?”
十二岁的谢云槿个子不高,有些怕这个老人,躲在太子身后,愣是没被发现。
“这是……”
贺玄朗正要解释,岑夫子打断他:“好了好了,小孩可以留下,你们走吧。”
贺玄朗揣着一肚子担心一步三回头走了。
转眼间,山上恢复空荡。
“你们俩,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岑夫子坐到摆放在外面的摇椅上,“我知道你们身份尊贵,但是在我这里,没有身份之分,你们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养自己。”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啊。”
小云槿记得自己的伴读身份,一拍胸脯:“我来做!”
金尊玉贵的两个小孩,被扔到环境艰难的山上,没因为他的不合理要求抱怨,岑夫子对两人印象不自觉变好。
他当然知道,个高些的孩子是当今太子,小一些的那位,想来就是太子伴读了。
岑夫子打量两个小孩,他很好奇,锦衣玉食长大的金贵小主子,能不能适应他这天生地养的环境。
岑夫子是故意把第一次授课地点选在山上的,他不欲牵扯进权势漩涡中,若不是欠贺老头一个大人情,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教导太子。
忒麻烦。
如果他们没能通过考验,那也怪不得他。
岑夫子愉悦眯起眼,笃定两个小孩在这待不了几天。
两人带的东西多,小云槿短手短脚的,吭哧吭哧搬了几趟,累得不行,太子默不作声从他手中拎过重一些的行礼,把轻一点的放到他手中。
“你搬这个。”
“哦,”小云槿愣愣接过,“好。”
两人合作,东西很快被搬进屋子。
“我这里只有一间多余屋子,你们两睡一起可以吧?”岑夫子不知何时走进屋,倚在门框上。
他问的,是太子。
太子点点头:“没问题。”
小云槿也说:“我也没问题。”
“那就好,你们会铺床吗?”
小云槿看看太子,再看看只有床板的床,为难:“我不会。”
“我来。”
小云槿星星眼看向太子:“殿下好厉害,这个也会!”
面对小云槿崇拜的目光,太子不好意思说,自己也不会。
好在岑夫子不打算只看热闹,口头指导了一下,太子磕磕绊绊将床铺好,小云槿跟在旁边帮忙。
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搞定睡觉地方,再把带来的衣服收好,小云槿摸摸自己的肚子,他饿了。
“咕噜。”
太子的肚子也传来响声。
谢云槿舔舔嘴唇:“殿下,我们去吃东西吧。”
“在这里不用叫我殿下。”
“那我叫什么?”谢云槿掰掰手指,“殿下比我大,我唤殿下‘煊哥哥’?”
“嗯。”从没被人这么亲密喊过的太子默默红了耳朵。
“煊哥哥,我们吃什么啊?”小云槿想到,这里除了他们只有岑夫子,犹疑,“要去找那个奇怪爷爷吗?”
两人找到午休的岑夫子,岑夫子看了眼天色:“哎呀,这么晚了,是该吃饭了。”
领着两小孩走到菜园子前,岑夫子指指里面的菜:“想吃什么,去里面挑。”
“啊?”小云槿只见过做熟的菜,从没见过生的,无从下手。
太子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份摆在那,注定不可能接触这些。
看出俩小孩的无措,岑夫子大致介绍了一遍各种菜,笑眯眯让他们自己去摘。
小云槿与太子一人摘了些。
摘完菜,岑夫子倒是没让他们自己做饭,动手把饭煮了。
那是小云槿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
肚子饿,又没别的吃的,只能泪汪汪往嘴里塞。
吃了个半饱再也吃不下了。
“我手艺就这样,想吃好吃的,你们可以自己学。”岑夫子被两个小孩的表情气笑了。
面无表情吃完最后一口饭,太子转身,擦干净小云槿脸上的眼泪,小声道:“不然我送你下山?”
早知道环境这么恶劣,他不该带小伴读过来。
小云槿摇摇头:“我不走。”
岑夫子看得牙酸:“好了,别传出去我虐待小孩,跟我来。”
太子先起身,然后拉小云槿起来,牵着他跟在岑夫子身后。
变戏法一样,岑夫子拿出一盒糕点:“只有这么些,你们省着点吃。”
甜甜香味从盒子里飘出来,嘴里不自觉分泌唾液,小云槿双眼冒光看着岑夫子手里的盒子。
盒子被交到太子手里,太子一手盒子,一手牵着小云槿,回到两人住处。
太子把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吃吧。”
小云槿咽咽口水:“煊哥哥先吃。”
“我吃饱了。”太子把食盒往前小云槿方向推了推。
小云槿不肯。
岑夫子做的饭那么难吃,太子肯定没吃饱!
太子无奈,只好拿起一块,咬下一口,再用另一只手拿起一块新的,喂到小云槿嘴边:“现在能吃了吧?”
离得近了,香味更明显,小云槿见太子确实吃了,张嘴咬住喂到嘴边的糕点。
记得岑夫子说糕点只有一盒,两人没有多吃,还剩一半的时候,小云槿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还好山上温度不高,不用担心放坏。
第一日,岑夫子只让他们做了各种小事,第二日,开始正式给他们上课。
太子如贺老头所言,是个好苗子,倒是太子的小伴读,给他带来不小惊喜。
岑夫子本性与世俗背离,多年来,总算遇到一个与自己思想有共鸣的苗子,不自觉把泄露出一丝自己隐藏的思想。
太子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在教导太子时,岑夫子会刻意收敛,只单独与小伴读讲学时,透露一二,一时间,没来得及发现。
观察两人几天,打破岑夫子不少刻板印象。
比如他一开始以为,太子带个小伴读来,是为了伺候他。
现在看么,伺候是伺候了,但是反过来的。
他眼睁睁看着太子在小伴读一声声“煊哥哥”中迷失自我,什么都抢着做,把小孩伺候的稳稳当当的。
为了方便劳作,两人穿的越来越简单,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伴读才是主子。
两人在山上住了八天,贺玄朗带人来接的时候,看到两个脏兮兮小孩在菜园子里拔菜,差点落泪。
这可是太子,怎么搞得跟小乞丐一样?
太子本人反而没什么感觉,觉得这八天过的非常松快,若有可能,他还想继续。
将人迎上马车,贺玄朗眼尖看到太子手上的水泡,大惊失色:“殿下的手怎么了?”
“无事,”太子把手背到身后,“烧火烫到了。”
“不是来求学的吗?怎么还要烧火?!”贺玄朗险些跳起来,“好个怪老头,不愿意教人就算了,值得这么作践人吗?!”
脑补两个小孩受怪老头各种折磨的画面,贺玄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太子头大:“二舅舅,我真的没事,岑夫子也没作践我们,是为了做饭不小心伤到的。”
想他刚受伤的时候,小云槿也是这样,眼泪叭叭掉,太子安抚了好久,才把人安抚好。
敷衍安抚几句贺玄朗,太子登上马车,把小云槿拉上来:“阿槿给我上过药了。”
小云槿点头。
他上药可认真了,仔细涂抹每一处,保证照顾到角角落落。
回程路上,全是贺家二舅舅念叨的声音。
小云槿挨着太子,小声抱怨:“贺舅舅好吵。”
太子捂住他耳朵:“这样就不吵了。”
在贺家二舅舅的强烈要求下,两人进宫前重新洗漱,换上干净衣服。
“小云槿总算舍得来见老头子了?”
思绪拉回,谢云槿看到多日不见的岑夫子。
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岑夫子招招手,逗小孩一样:“听说你病了一场,亏我还给你带了零嘴,哪想到,小云槿根本不愿见我。”
“我没有……”谢云槿底气不足。
“夫子别逗阿槿了,阿槿祖母生病,不是故意不来的。”梁煊为谢云槿解围。
岑夫子看看太子,又看看谢云槿,若有所思。
谢云槿被他看得发毛:“我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没,”岑夫子摆摆手,“就是见你与太子关系多年不变,好奇罢了。”
“这有什么好奇的?”谢云槿不解,“我与殿下一起长大,关系好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正常,”岑夫子笑眯眯,“希望下次我见你们,还是这么正常。”
“好了,不说这些,既然你来了,我走之前给你留的题目,你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谢云槿知道逃不过,拿出写好的答案。
岑夫子接过来:“你先坐,我看看有没有长进。”
等待结果的时间格外漫长,终于,岑夫子看完了:“不算辱没老夫的名声,下次春闱你可要下场?”
“应该是要的。”谢云槿也不确定。
本来这次他就该参加,突然生了病,下次得三年后了,三年能发生的事太多,还有那个关于未来的梦……
按梦里发展,他参加下次科举了吗?
谢云槿暂时不知道。
“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对你反而是束缚,有你和太子这层关系在,参不参加都一样,”岑夫子意有所指,“有从小到大的情谊在,太子总归不会亏待你。”
“阿槿将来可以继承爵位,就算没有爵位,也可以走别的路子。”梁煊不否认自己对谢云槿的优待。
“看看,我就说吧。”岑夫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谢云槿哭笑不得:“我总不能事事都依赖殿下对我的情谊吧?我还没想好将来做什么。”
“要我说,不如你与我一起云游四海,我一定将毕生所学教给你。”岑夫子怂恿。
接收到太子不善的目光,岑夫子耸耸肩,他知道这个要求谢云槿不会答应,就是说说而已。
“那还是不了,我吃不了那个苦。”
之前在山中生活谢云槿就发现了,他对吃住要求高,反而是太子,对这些都没什么要求,再难吃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咽下,导致岑夫子一度对自己的厨艺有错误认知。
给两个学生讲完学,太子去忙正事,岑夫子把准备偷偷溜走的谢云槿叫住。
“夫子叫我有事?”
“你这段时间可有受什么委屈?”岑夫子问。
“没啊,夫子为何这么问?”谢云槿茫然。
“见你眉间有愁色,有什么不好解决的事,可与我说。”其实是看出太子对谢云槿越来越明显的心思,担心谢云槿被欺负。
和看似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太子比起来,他的这位学生纯良多了。
谢云槿再次摇头,梦境的事,实在不好往外说。
不过,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问。
打定注意,谢云槿定定神:“夫子,我看了一个话本,话本里主人公的朋友喜欢上了他,在发生一切不好的事后,两人决裂,主人公的朋友把主人公关了起来,主人公意外得到从来一次的机会,他该怎么做?”
“你想听哪个版本的答案?”岑夫子摸着下巴,思索,“如果主人公痛恨他那位朋友,从来一次,就该趁一切还没发生,直接把他朋友杀了,一了百了。”
“这……这么粗暴?”谢云槿目瞪口呆。
“不然呢?”岑夫子想敲谢云槿脑瓜,“都决裂了,还被关起来,不趁人弱把人解决,等他强大后再次被关吗?”
谢云槿回想自己在做了那样梦之后的念头,错愕有,别扭有,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唯独没有杀意。
也没有远离梁煊的念头。
杀是不可能杀的。
“有没有温和一点的法子?如果主人公不恨他朋友呢?”谢云槿斟酌着问。
“温和一点的啊?”岑夫子思考,“主人公知道他朋友为什么会这样吗?一开始两人的关系怎么样?”
“两人关系很好。”谢云槿想也不想回答。
岑夫子:“既然关系好,那么肯定是有什么事改变了那位朋友,找出这件事,解决掉。”
谢云槿:“只这样?”
岑夫子半是开玩笑道:“主人公还可以弄清楚他朋友真正的内心想法,满足他,一个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就不会发疯了。”
“这样吗?”
最想得到的东西。
梁煊最想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想到梦中场景,谢云槿脸上一阵烫意。
那……那样,好像不太行……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若他和梁煊再亲密一点,明确让他知道,他不会因为旁人背叛他,他会永远站在他这方,他与梁煊之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梦里那般地步了?
该怎么做呢?
第 23 章
看着若有所思的学生, 岑夫子起疑:“你说的话本,该不会是真实发生的吧?”
谢云槿心中一惊,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也是, 已经发生过的事如何能重来一次?”岑夫子觉得是自己多想。
生怕他继续下去, 谢云槿试图转移话题:“夫子家中的事解决好了吗?”
“处理好了,一点小事而已。”岑夫子不欲多言。
谢云槿识趣不再多问。
“多年不来皇宫,与我去转转。”岑夫子提议。
“好, 夫子随我来。”
教导太子多年, 岑夫子来宫里次数屈指可数, 谢云槿边走,边与他说这些年京中趣事。
说着说着说到这次春闱榜眼的事。
“那小子, 还真做到了, 有胆量。”岑夫子面露赞赏。
“夫子知道他?”
“有过交集,见他可怜, 为他指了一条明路。”
谢云槿没想到这件事还与岑夫子有关,回想一下岑夫子的做事风格,好像也不奇怪。
众目睽睽之下, 皇帝不可能不处理榜眼的事,当即派人前往榜眼家乡, 调查此事。
本以为结果很快出来,没料到,一封加急信送到京城, 惹的皇帝勃然大怒。
盘踞在榜眼家乡的地头蛇自称是皇亲贵族,非但不配合调查,还把皇帝派去的人关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金銮殿上, 皇帝捏着手中密函,怒气冲天。
“陛下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皇帝怒极反笑, “是不是再过不久,当地人都要不认朕这个皇帝,只认黄家了?”
“黄家,好一个黄家!”
底下臣子大气不敢出,他们知道,皇帝动了杀念 。
“陛下息怒,”陈侍郎硬着头皮站出来,“此事恐有蹊跷……”
“你说说,这件事能有什么蹊跷?”皇帝怒火直指陈侍郎,“信上所言,哪句有假?哪句不是黄家自己做的事?!”
陈侍郎张了张嘴,皇帝却没听他继续的意思:“赵谦,朕命你即刻带人前往,处理此事,若有人仗着身份拒捕,朕许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陈侍郎心中一沉。
是谁都好,怎么偏偏是赵谦?与他们陈家有旧怨的赵谦。
从兄长那得到消息,陈贵妃气得砸了一屋子东西。
“娘娘息怒。”陈贵妃陈老夫人安抚自己女儿。
“娘,”气撒出去了,陈贵妃冷静下来,“本宫不是一早就告诫过你们,这些年要谨言慎行,尤其不能让人打着我们家的名头仗势欺人?”
“做事就该手脚干净点,怎么让这么大把柄活着到京城?”
陈贵妃越想越气。
三皇子才吃了挂落,娘家又给她惹出这么一桩事,没一个省心的!
榜眼一事的罪魁祸首黄家,是陈贵妃二嫂的娘家,富甲一方,每年给陈家和她敬献不少好东西,陈贵妃对他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方能处理干净痕迹,她就不管。
“黄家那边说,他们是派了人处理柴学海的,派去的人也说已经处理干净了,不知道人是怎么到京城的。”
如果不是知道柴学海已经死亡,他们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让人出现在金銮殿?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和二哥说,尽早断干净与黄家的联系,这件事只能到黄家为止,决不能将陈家搅进去!”陈贵妃面上闪过一抹狠辣。
“娘娘放心。”
“还有赵谦,他与我们陈家一向不对付,恐怕会扯着这个线头,一直往陈家身上扑咬。”涂有鲜红蔻丹的手指轻点桌面,陈贵妃脑中思索妥善处理之法。
“我们要不要……”陈老夫人隐晦提出灭口意思。
“不,先不要妄动,无论柴学海是怎么逃脱黄家追杀来到京城、并躲过陈家在京城耳目的,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动这件事发展。”
陈家,才是那双手主人的目标。
赵谦奉命离开京城,陈家人彻夜难眠。
没几天,陈家传出二房夫人病故的消息。
联想到陈家这位二房夫人也姓黄,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榜眼一事,不少人猜测,陈家二房夫人在这个时间“病故”,是陈家为了划清与黄家界限有意为之。
不管京中人怎么猜测,远在黄家的风波,尚未波及京中。
谢云槿惯例去老夫人院里请安。
老夫人心疼孙子,以往都是免了这个流程的,自打她昏倒一次,不论当日有多忙,谢云槿都会抽空来一次。
嘴上不说,老夫人却知道,槿哥儿多半是猜到,她上次被气晕的事与长宁侯有关,每天来请安,是因为担忧。
送走谢云槿,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崔妈妈道:“世子这般孝顺,也不枉您真心待他。”
“是啊,还好我们槿哥儿不像他那个讨债的爹。”提起长宁侯,老夫人眼中只剩下失望。
这话就不是崔妈妈能接的了。
老夫人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对长宁侯这个儿子,她心中早没了期待。
崔妈妈关上门,取出首饰盒里的碧绿发簪:“今日戴世子爷送的这支?”
老夫人颔首。
崔妈妈为老夫人戴上:“世子爷这般孝顺,老夫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希望老婆子我能熬到那一天。”说到孙儿,老夫人脸上总算多了丝笑意。
“您说的哪里话?”崔妈妈佯装嗔怒,“您身体好着呢,世子爷如今还指望您在府中撑起一片天。”
镜子里的妇人,黑发间偶夹着几根白发,眼角也有了无法忽视的细纹,岁月最是不饶人。
“你说的对,我得看着,不让那个孽障乱来!”
崔妈妈眼中浮现一抹心疼之色,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老夫人晕倒前见的最后一人便是长宁侯。
老夫人得这个孩子不易,从小如珠似宝养着,谁知道,长大后,长宁侯在外人的挑拨下与老夫人离心,宁愿相信外人的话,也不肯来亲自问问老夫人当年的真相。
“喂,谢云槿!”
太子这段时间忙,没怎么来太学,连带着谢云槿也没来,三皇子等了几天,等不到谢云槿,只好在谢云槿的必经路上蹲人。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谢云槿一跳,他回头,见三皇子边拍身上的草边朝他走来。
“三殿下寻我有事?”
除太子外,谢云槿与几位皇子的交集都不深,成太子伴读这么多年,第一次被皇子在路上叫住。
“上次本宫说要与你们赔罪,地方已经定好了,你们什么时候方便?明天可行?”
“啊?”谢云槿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三皇子是与他说过这件事,但是这么久对方不提,他以为只是说说。
“明天,我得问问。”
“行,你去问问。”
路上耽误了一会,到东宫的时间比预计时间晚,前去接人的小夏子低声与高公公说了路上发生的事。
高公公正想怎么开口告诉太子,谢云槿自己说了。
“三皇子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说要跟我们道歉,他上次说,我还以为是开玩笑。”谢云槿嘟嘟囔囔告诉梁煊路上遇到三皇子的事。
“可能与陈家动荡有关。”
“陈家?因为榜眼那事?”
赵谦效率惊人,赶到榜眼家乡华县没几天,就审出一堆黄家的问题。
侵占良田,强抢民女,为非作歹……和榜眼一家有同样遭遇的,不在少数。
柴学海的叔叔伯伯为了保住家里田地,被黄家派人活活打死,几个侄子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幸好赵谦去的及时,不然这几个孩子也保不住。
柴学海夫人在黄家后院忍辱负重,收集了一堆黄家人的罪证,在赵谦找上门时,全部交了出去。
赵谦与御令,半点不给黄家人面子,当众斩杀几个叫嚣厉害的黄家人,迎来围观者一片叫好声。
华县百姓苦黄家压迫久已。
赵谦快刀斩乱麻,快速解决黄家,他出手太利落,顺带查出不少黄家与陈家联合作恶的证据,逼得陈家不得不放弃二房一脉,断尾求生。
因着这件事,陈家元气大伤,原本势均力敌的两人,赵谦隐隐压了陈侍郎一头。
华县官场也要重新整顿,不过这和赵谦无关,皇帝会派另外的人去接手,押着剩下的黄家人,赵谦返回京城。
三皇子说是找他们道歉,实则是想看看,能不能拉拢冯修竹。
顾承泽他一开始就没做打算,顾家人早在顾太傅当上太子太傅的那一刻,印上了太子印记。
谢云槿去找顾承泽,正好这天冯修竹与顾承泽有事商议,三人干脆在老地方碰面。
“三皇子是吃错药了吗?”顾承泽摇着扇子吐槽。
他也在太学上学,和三皇子接触颇多,深刻知道,这位皇子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向来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没有他和人低头的时候。
“你们见吗?”谢云槿问。
“见啊,他是皇子,说要和我们道歉,我们哪有拒绝的份?”顾承泽嘲讽。
谢云槿纳闷:“承泽,你和三皇子闹矛盾了?”
以前说话没这么重火/药味啊。
冯修竹笑道:“何止得罪,前段时间,馨月宫那边不是要办宴会吗,陈贵妃邀请了不少世家女,多半是为了给三皇子选妃的,顾家几位小姐都被邀请了。”
难怪。
谢云槿了然。
顾承泽是个隐形妹控,家里几个妹妹也都很喜欢他,陈贵妃将顾家女孩一网打尽,不怪顾承泽不乐意。
冯修竹这会儿还在看顾承泽笑话,第二天,笑不出来了。
他们都没想到,馨月宫不仅打顾家女孩的主意,还想打冯修竹的主意。
听三皇子话里话外透露出,陈贵妃愿意将女儿许给他,是多大恩惠,冯修竹忍不住笑了。
一口喝完杯里的酒,冯修竹道:“臣家境贫寒,不敢肖想公主殿下。”
三皇子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话却是没法继续了,勉强说了几句话,压着火气离开。
章子茗没来,他回去筹备婚事去了,婚期定在九月,要忙的事很多,三皇子目的本就不在他,来不来都一样。
三皇子断没想到,冯修竹会拒绝尚公主。
他特意去查过冯修竹,寒门出身,背景干净,没什么家世助力,放在以前,他不会多看这样的人一眼,现在不同,他的势力大损,必须尽早补足。
他与母妃计划好了,只要冯修竹答应,他们便会给他助力,让他在朝堂青云直上。
回宫与陈贵妃说了结果,陈贵妃面色不变:“不愿便不愿吧,本宫还不乐意他娶月儿。”
她的女儿,该嫁更好的人。
“要不是看他长相还行,没有家世好拿捏,眼下又是这般光景,本宫还不乐意开口。”
“母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二房一脉已经废了,既然废了,那就废的再有价值一点。”
回程路上,赵谦又一次遭到截杀。
对方目标明确,除了他,还想置剩下的黄家人于死地。
泛着寒光的利刃近到眼前,赵谦下意识闭上眼,一柄更有力的剑从侧方斜来,挑开直取赵谦性命的利刃。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
“好大的胆子!敢袭杀朝廷命官!查!必须严查!”
梁煊收到暗卫传来一切顺利的消息,嘴角微勾。
好戏,要开始了。
岑夫子在东宫住了几日,嫌弃这里不够清净、人太多,收拾好行礼,走了。
临行前,将谢云槿拉到一边,在另一个学生带着凉意的目光中,问道:“真不与我一起离开?”
他不是第一次想把谢云槿拐走了。
谢云槿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岑夫子遗憾:“那等你哪日不想住京城了,写信给我,我来接你。”
谢云槿好奇:“夫子为何一直想让我随你离开?”
“你命格与此地不和。”岑夫子神神叨叨的。
谢云槿:“?”
在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梁煊微微皱眉。
若是以前,他不会将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放在心上,可现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由不得他不多想。
还有那个梦。
用了香,不是每天都会做梦,除那天外,梁煊没再做过类似的梦,他不确定,梦是他内心的映射,还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如果是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他和阿槿之间,为什么会走到那般地步?
扪心自问,他舍得那样待阿槿吗?
不,他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阿槿会难过,会伤心,会流泪,他的心就一阵一阵揪着疼。
那么,岑夫子的话是随口一说,还是他真能看出什么?
事关谢云槿,梁煊不会忽视。
往前两步,岑夫子看到他走过来,收住话头:“好了好了,人还给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看人看得紧。”
“走咯,下回看到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
不给梁煊开口机会,岑夫子利落转身。
告别岑夫子,谢云槿心中有些不舍。
在岑夫子身边学习的日子,与他所习惯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朝廷之事上手,梁煊去太学的时间越来越少,谢云槿玩得好的顾承泽到翰林院任职,也不再去太学,谢云槿干脆也没去了。
太子在哪他就在哪。
小尾巴一样。
到了每月固定给皇后请安的日子,谢云槿与太子一同前往坤宁宫。
刚召见完嫔妃,皇后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娘娘脸色好像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谢云槿眼尖观察到,担忧地问。
“本宫没事,只是有些倦。”
“这几天娘娘很容易疲倦,胃口也不怎么好。”伺候在皇后身边的若水姑姑道。
“多嘴。”皇后不轻不重呵斥一声。
“可能是没休息好。”
“母后要好好保重身体。”梁煊有些担心。
想到梦里皇后不在了,谢云槿提道:“请太医看过了吗?”
“一点小事,不用叫太医,前两天刚请平安脉,只有一些气血不足,不要紧。”两个孩子的关心让皇后心中很是熨帖。
“那就好。”谢云槿稍稍放心。
给皇后请完安,留在皇后宫里吃了饭,谢云槿才和梁煊一起离开。
路上,梁煊突然开口:“阿槿想不想出去玩?”
“嗯?”
“孤打算去护国寺为母后祈福,阿槿可要一起?”
“一起一起,我也去给祖母和娘祈祈福,让菩萨保佑祖母和娘身体健康,少遇到不开心的事。”
谢云槿只口不提长宁侯,梁煊只当没发现。
“也保佑皇后娘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谢云槿双手合十,“殿下也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愿望太多,菩萨会不会保佑不过来?”梁煊笑问。
“我心诚一点,菩萨或许会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多保佑我在意的人一点。”谢云槿道。
“如果菩萨要阿槿选呢?”
“不行不行,都很重要,都要保佑。”
转眼到了去护国寺的日子,谢云槿与母亲说了声。
听说他是与太子一同前往,这些年,谢云槿与太子一同出门的次数不在少数,侯夫人叮嘱了几句,从匣子里取出一叠银票。
“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你多带点,不能处处让太子付钱。”
侯夫人想起儿子第一次与太子去山中求学的事。
槿哥儿从未离开过他身边,从人离开,侯夫人一颗心就没松开过,艰难熬过几日,槿哥儿活蹦乱跳回来了。
侯夫人拉着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没有受伤,才放下一颗心。
小云槿第一次出门也很激动,拉着母亲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山上发生的事。
从小云槿的话中不难听出,出门在外,小云槿一点委屈都没受,不但如此,许多活儿还是太子帮他做的。
侯夫人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知道这些的时候心中有多震惊,后来震惊的次数多了,慢慢淡定。
若非她生的是个儿子,她都要觉得,谢云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了。
知书收拾好谢云槿要带出门的行礼,谢云槿数了数银票,瞪大双眼。
好多!
隔日见到梁煊,谢云槿大手一挥:“殿下,这次出行,花费我包了!要买什么尽管买!”
十分豪气。
“我们阿槿去哪发财了?”
眼睛亮晶晶的阿槿,想捏。
“我娘给了我一大笔钱,”这么大了还要家里的钱,谢云槿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再大些,就能自己赚钱了!”
“好,等阿槿自己赚钱了,再给我花。”
山下已有夏日迹象,山上温度却很是寒凉,越往上走,温度越低。
梁煊取出箱笼里的斗篷,为谢云槿披上。
“累不累?”
“不累,我体力好着呢。”
其实有点累,但看梁煊轻轻松松的样子,谢云槿不服气。
对谢云槿体力很了解的梁煊道:“可是我有些累了,我们歇歇。”
到底年轻,原地歇了半个时辰,谢云槿满血复活,一口气爬到护国寺门口。
山路崎岖,轿子没法上山,骑马可以,但为了表示心诚,来护国寺上香的人都选择步行。
这次梁煊不是秘密前来,得到消息,护国寺方丈亲自来接人。
谢云槿与梁煊一同去上香。
与菩萨念叨完自己的心愿,谢云槿插好香,转头见梁煊还闭着眼,认真许愿。
没有捣乱,谢云槿安静待了会,等梁煊许完愿。
“殿下许的什么愿?”谢云槿好奇。
“等等,”见梁煊打算开口,谢云槿制止,“殿下还是不说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阿槿也告诉我了。”
“提前说的不算!”谢云槿摇头晃脑,“说不定我今天许的愿望和昨天说的不一样呢。”
梁煊失笑:“好,我不说。”
“许完愿了,我们现在要回去吗?”谢云槿左看看右看看,四周没什么人。
“先不回去,我要去见一个人。”
梁煊带谢云槿去找惊芜大师。
思来想去,他对岑夫子离开前说的话都很在意,带谢云槿来给惊芜大师看看。
谢云槿第一次见惊芜大师,看到站在古木下的身影,喃喃道:“好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他从前也在同样的地方见过这样一个人。
可他并没有任何记忆。
惊芜大师若有所感回头:“这位便是谢小公子吧?”
“大师见过我?”谢云槿疑惑,“我也觉得大师很面熟,是我记不得了吗?”
“贫僧并未见过谢小公子。”惊芜大师否认。
“这样啊。”谢云槿挠挠下巴,那……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可我总感觉我与大师见过,也是在这里。”谢云槿望向前方的古木。
存活上千年的古木遮天蔽日,人站在树下,十分渺小。
手上一紧。
谢云槿垂眸。
他的手被梁煊握住了。
“殿下?”
梁煊薄唇轻启:“风太大,别被吹跑了。”
“我又不是纸糊的,怎么会被吹跑?”
梁煊抿唇,有那么一瞬,他想往阿槿身上系一根绳子。
牢固的,无法挣脱的。
第 24 章
袖摆宽大, 掩在袖摆下的动作不易被察觉,谢云槿总觉得惊芜大师能看到,挣了一下。
没挣开。
非但没挣开, 还被握得更紧了。
谢云槿:“?”
“殿下?”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梁煊手松了松,没完全松开。
谢云槿悄咪咪瞥了眼惊芜大师。
惊芜大师对着树,似乎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 谢云槿正要让梁煊松手, 忽然想到, 岑夫子说过的话。
罢了,梁煊愿意牵着就牵着吧。
小时候也是这么牵的。
谢云槿发育比较迟, 十来岁的时候, 与普通人家七、八岁孩子差不多高,太子从小身高出众, 有一次差点把小伴读弄丢,之后在人多的地方,都会牵着他。
直到小云槿长大, 义正言辞与梁煊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不需要再同小孩一样牵着,这个习惯才慢慢被梁煊改掉。
梁煊的手比之前更大了,可以整个将他包裹, 掌心与指腹有一些因练武留下的薄茧。
谢云槿的手被他拢在掌心,层层热意透过肌肤传来,与儿时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
具体不同在哪里, 谢云槿说不上来。
他们与惊芜大师在树下站了一会,除了一开始, 惊芜大师没再开过口。
待了一会,谢云槿待不住了,用另一只手戳戳梁煊手臂:“殿下,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
他都困了。
这几日一直在赶路,谢云槿没怎么休息好,他有午睡习惯,虽然不需要睡多久,但睡一会下午精神会好很多。
梁煊对他的作息很熟悉,捏捏他的手指:“我带你去午睡。”
“嗯。”困意席卷而来,谢云槿打了个哈欠。
谢云槿磕磕被梁煊牵着,磕磕绊绊跟他往前走,惊芜大师在前面带路。
一进屋,谢云槿闻到一股檀香味。
谢云槿对味道很敏感,鼻尖耸动,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皱眉。
“怎么?不喜欢?”梁煊知道谢云槿对吃住条件要求高,以为他不习惯简陋的厢房。
“不是。”谢云槿困惑,这个味道,他总感觉在哪闻到过。
是哪呢?
越来越困了,思维凝滞,谢云槿懵懵眨眼,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算了,不想了,睡醒再说。
几乎是一沾床,谢云槿就睡了过去。
梁煊帮他调整了一下睡姿,再给他盖好被子,凝视了一会,终于舍得松手。
走到屋外,惊芜大师等在门口。
“阿槿怎会突然这般困?”谢云槿有午睡习惯,不睡也行,不会困到这般地步,梁煊总觉得不太正常。
“那棵古树,有安神凝魂效果,谢小公子在树下站了许久,困倦很正常。”惊芜大师解释。
“为何孤不困?”
“殿下用了香?”惊芜大师不答反问。
梁煊“嗯”了一声。
“那香料的部分原料来自古木果实,殿下用过香,古木对殿下的作用削弱了许多。”
“会对阿槿的身体造成影响吗?”梁煊最关心这点。
“殿下放心,古木对人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什么害人的东西,惊芜大师不会让它出现在护国寺。
“那便好,”梁煊放下心,“方才阿槿说,自己似乎来过这里,据孤所知,阿槿从小到大并未来过,为何?”
“许是与殿下一样,有另外的奇遇。”
惊芜大师不愿多说,转开话题:“殿下先前来的信贫僧看过,今日观谢小公子面相,是个顶顶富贵命,不与京城繁华之地相克,相反,当是相辅相成才对。”
梁煊点头:“阿槿身上可有别的不妥?”
“并无。”
两人聊了许久,谢云槿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他感觉自己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屋里没人。
谢云槿起身,刚才太困,来不及打量四周,他在屋子里转了转。
这是做关于未来的梦后形成的新习惯,谢云槿自己无察觉。屋里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蒲团,再无其他。
床上放着一件绣有鹤纹的玄色大氅,是梁煊的。
谢云槿抱起大氅,推门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也没有人。
人呢?
谢云槿心中浮现淡淡疑惑。
难不成梁煊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自己下山了?
轻微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谢云槿寻着声音找去,看到在树下对弈的梁煊和惊芜大师。
君子六艺,梁煊样样精通,谢云槿也会。
慢吞吞蹭过去,谢云槿站在梁煊身后,看两人下棋。
梁煊棋路诡谲,与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有很大不同,都说棋品观人品,谢云槿觉得这句话放在梁煊身上不太准确。
惊芜大师执白子,梁煊执黑子。
棋盘上,白子看似温吞,实则不落下风。
两人斗的旗鼓相当。
看样子,这盘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谢云槿搬来旁边的小凳子,坐在梁煊身边,静静看他们下棋。
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从棋盘已到梁煊身上。
梁煊长相完美继承了皇帝皇后的优点,皇帝后宫美人都,诞下的皇子里,谢云槿没看到有谁比梁煊长得好。
长睫垂下,认真的梁煊身上有一股特殊气质,仿佛天生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
梦里年长些的梁煊和少年期有很大不同,无论是气质,还是给人的感觉。
从谢云槿到来起,梁煊便注意到了。
他的心神不受控制分出一部分落在谢云槿身上。
白子落下,夺走黑子生机,惊芜大师意有所指:“殿下心乱了。”
梁煊表情不变:“大师教训的是。”
一个姿势久了,谢云槿有些累,想找个东西靠一靠。
周围有树,但离得有些远,上面还有小虫子爬,谢云槿不想靠上面,看来看去,能靠的,只有一处。
他往梁煊身边挪了挪,边挪边观察梁煊神情,见他没有表示,身子一歪,靠到了男人身上。
身体紧绷,谢云槿打算只要梁煊开口,他就立马坐直,说自己是不小心歪倒了。
梁煊仍没有表示。
谢云槿胆子渐大,把自身重量往梁煊身上压了压。
梁煊依然没说什么,仿佛没有察觉他的小动作。
或许是察觉了,也默许了。
不管了,这么僵着身子好累,谢云槿力道一卸,彻底靠在梁煊身上。
肩上一层,梁煊微微偏头。
谢云槿的头发蹭过他下颚,带来轻微痒意。
他面上没有表示什么,只默默放松身体,让谢云槿靠的更舒服。
谢云槿继续看两人对弈。
眼下棋局看似黑子落下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下定论。
果不其然,五个来回后,局势翻转,黑子大开大合,将白子包围,赢下此局。
“殿下棋艺增长不少。”惊芜大师坦然认输。
“大师承让。”
“我也要下。”看两人下了这么久的棋,谢云槿被勾起兴趣。
“阿槿想与谁下?”梁煊问。
“唔……”谢云槿想了想,“与惊芜大师下。”
“小没良心,给你靠了这么久,怎么不选我?”梁煊捏了捏谢云槿脸颊肉。
谢云槿被捏的声音含糊:“跟你下棋太费脑子了,我还没跟大师下过呢。”
谢云槿皮肤又嫩又滑,手感极好,梁煊不舍松开手,看他脸上被自己捏红了些,又有点自责。
“捏疼没有?”
“没有啊,”谢云槿感受了一下,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没那么脆弱啦,捏一捏不会坏的。”
殿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儿,哪会轻轻一碰就出问题?
滑嫩触感残留在指腹,梁煊捻捻手指,脑中忽然飘出梦中身影相叠的场景。
不会坏吗?
那……
捏别处呢?
身体升起热意,梁煊忙在心中念了几遍清心经,止住绮丽幻想。
梁煊起身,给谢云槿让位置,自己则坐到谢云槿之前坐的位置上。
“还要靠吗?”
重新坐好,谢云槿听到梁煊的声音。
十分心动,然而拒绝。
下棋还靠着,像什么样子?
梁煊心中遗憾,早知道将那局棋拖久一点了。
真正对弈,谢云槿才感受到,惊芜大师棋艺有多高超,一开始,他还能占上风,但,随着时间流逝,黑子优势一点点被白子拔除。
不出意外,谢云槿输了。
这局棋时间短,谢云槿不是什么输不起的人,认输后,顺带夸了夸惊芜大师棋艺。
多年不曾被人这般夸过,惊芜大师错愕,继而失笑。
“谢小友也很厉害。”
“大师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棋艺不佳,”谢云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我有些渴了,你们要喝水吗?”
桌上茶壶已经空了,梁煊正要叫人,谢云槿制止他:“我去吧,正好活动活动。”
等人走远,惊芜大师开口:“谢小友是位妙人。”
梁煊不曾收回目送谢云槿离开的视线:“阿槿很好。”
好到即使知道不对,他也不愿放手。
在护国寺歇了一晚,第二日早上,一行人启程回京。
马车上,谢云槿抱着小木箱,分门别类整理求来的平安符。
有给祖母的,给娘亲的,给知书他们的,还有给皇后的,高公公等人的,一大箱子。
挑出其中一个,谢云槿双手捧着,递到梁煊面前,笑眯眯道:“殿下,这个是给你的。”
“孤也有?”看着猝不及防怼到自己面前的平安符,梁煊惊讶。
“殿下为何没有?”谢云槿故作疑惑。
他早发现了,从他拿出小木箱起,梁煊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落在他手里的小箱子上,尤其在他说哪个平安符给哪个人时,从期盼到失落,想忽视都难。
“我以为……”梁煊轻咳一声,他以为阿槿没有给他准备。
“以为什么?”谢云槿睁着大眼睛看他。
“没什么。”梁煊不太好意思别开目光。
谢云槿晃晃手里的平安符:“那,殿下要吗?”
“自然要。”生怕谢云槿反悔,梁煊动作迅速从谢云槿手里取走平安符。
谢云槿收回手,忍不住,闷闷笑出声。
梁煊捏着手里的平安符,耳朵悄悄红了。
马车在长宁侯府门前停下。
谢云槿下车:“殿下,我进去啦。”
“嗯。”梁煊跟着下来。
“殿下不用再送了,我自己能回去。”
梁煊为他整理好衣服:“进去吧。”
知道他们今日回来,侯府一早便派人在门口候着,看到马车走进,连忙通知府里主人。
老夫人与侯夫人亲自来门口迎接。
一行人给太子行礼。
与梁煊告别完,谢云槿大步走向老夫人,扶住她手臂:“祖母,您和娘怎么都出来了?在府中等我就好。”
“在府里等也是等,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马车辘轳走远,谢云槿一行人进府。
边走老夫人边问:“殿下怎么亲自送你回来?”
“殿下说刚好顺路,先把我送到家。”
老夫人回想刚才两人在门口告别的场景,总觉得不太对。
但想到太子从小就对槿哥儿不一般,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况且他们槿哥儿心性跟个孩子似的,应当不是那样。
谢云槿把自己求的平安符送给祖母和娘亲,得了两位夫人好一顿稀罕。
老夫人和侯夫人身边的心腹也得了主子送的平安符,一个个感动得不行。
他们真是好福气,试问哪家下人能得主子亲自求来的平安符?不说东西贵不贵重,只这份心意,便足以抵过一切。
回到自己院子,谢云槿把给知书等人的平安符挑出来,送给他们。
金祥院。
老夫人留下侯夫人:“你给槿哥儿物色的世家女如何了?”
“儿媳挑选了一些,还没与槿哥儿说,上次提了一嘴,槿哥儿不太愿意。”侯夫人道。
“你与我说说,都是哪家的女孩。”
侯夫人说了几个,都是顶顶好的孩子,看出来是用了心的,老夫人满意点头。
“槿哥儿年纪小,没个定性,现在定下,是不是太早了些?”侯夫人本来是为了防止长宁侯才请老夫人出面,现在长宁侯那边危机解除,她便没那么急了。
槿哥儿今年才十六,可以先不用着急。
老夫人没有回答,事关太子,且她只是怀疑,不好跟儿媳说,只道:“槿哥儿也到了知晓人事的年纪,你可有给他选人?”
一般世家子到了年纪,屋里都会有教导人事的婢女,十五六屋里还没人的,已经算迟了。
当然,也有为了不移孩子性情,刻意不让的。
侯夫人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确实没考虑这点,摇摇头。
“我这里有两个知根知底的,先给槿哥儿送去,他不喜欢再说。”打定主意,老夫人叫来崔妈妈,吩咐一番。
崔妈妈把两个婢女叫来,给侯夫人长眼。
“你先过过眼。”
侯夫人打量两个女孩。
面相温婉,生得水灵,不是那等狐媚祸主的长相,一言一行举止有度,身段也好,饶是侯夫人,也挑不出不好来。
“母亲费心了。”
当晚,谢云槿发现屋里伺候的人是两个眼生面孔。
水灵灵的,穿着也比其他侍女清凉,谢云槿不习惯陌生人近身,摇铃叫来知书。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是老夫人送来伺候世子您的。”知书一早便得知了两人的作用,按老夫人意思把人安排进屋里。
“祖母突然给我送人做什么?我这里又不缺伺候的人。”谢云槿不解。
看出谢云槿完全没理解老夫人的意思,其中一名婢女张了张嘴,被另一人扯了一下,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知书瞥了她们一眼,没有解释两人来的真正原因:“世子不习惯她们的伺候吗?”
谢云槿点头:“我不喜欢生人近身,以后我屋里还是原来的人伺候,至于这俩人,既然是祖母送来的,你寻个轻松些的活,安排给她们。”
“是。”
两人被带了出去。
关上房门,知书把两人带到下人住处:“世子爷待人一向宽厚,只要你们不生出异心,世子爷不会亏待了你们,但若谁有异心,不说世子爷,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两人连连应是。
敲打完两人,知书离开。
关上窗户和门,刚才准备开口的婢女问:“你方才拉住我做什么?老夫人送我们来,本来就和那些侍女不一样。”
“你傻啊,你现在到了世子爷院里,惹怒世子爷和院里伺候的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可我们……”
“我们什么?老夫人没明说,我们就是普通侍女,世子爷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别生。”
“再说了,世子爷说给我们找个轻松的活儿,不比当个没名没分的暖床好吗?”
“你说的对,我们只管做好本分,旁的,不是我们该想的。”
知书观察了两人几天,确定她们本本分分,没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对两人态度温和了些,把人安排到花房轮值。
很轻松的活儿,每天给花浇浇水就行。
其他重活有别的人做。
听说谢云槿院里安排,老夫人哭笑不得。
崔妈妈也是好笑:“我们世子爷,完全没开窍呢。”
“开窍晚也好。”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您怎么突然这么着急世子爷的亲事,世子爷年岁小,现在提,恐怕自己也不乐意呢。”也只有崔妈妈,有着多年情分在,才能与老夫人说这些话。
“确实不需要这般着急,”老夫人脸上笑意收敛,“那日太子殿下送槿哥儿回来,你可看见了?”
“瞧见了,太子殿下待我们世子爷那是没话说,要不怎么说我们世子爷是有福之人呢,您看看,连太子殿下那样的人都喜欢我们世子。”
崔妈妈是老夫人还在闺阁时的婢女,与老夫人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待谢云槿,也如亲孙儿一般了。
更别说,谢云槿是一个值得真心相待的人。
想到谢云槿送给她和她家中小孙子小孙女的平安符,崔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哪个下人有她这样的福气、被主家如此看重?
“就怕太子太过喜欢。”老夫人脸上染上一抹愁色。
“这不是好事吗?”崔妈妈不解。
“是好事,也不全是好事,你没发觉,太子与槿哥儿之间,太过亲密了吗?”想起前段时间,太子往槿哥儿院子里送了不少好东西的事,之前老夫人就隐隐觉得不对,亲眼看到马车前两人相处,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不会吧?”终于明白老夫人意思,崔妈妈骇然。
“我也希望是我多想。”
如果真如她所想,这件事对槿哥儿来说,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您先别急,以奴看,世子爷如今懵懂的很,太子正值关键时期,应当不会挑明。”
只要太子不挑明,事情就有回转余地。
“但愿如此。”
老夫人心中有种奇怪预感,与槿哥儿,太子不会止步于此。
侯夫人也听说了谢云槿把老夫人送去两个婢女安排进花房的事,与心腹婢女余霜笑道:“我就说槿哥儿还小,不急着这些。”
“世子才十五呢,离弱冠还有好几年,老夫人确实急了些。”
“不过慢慢挑也好,能挑到更合适的。”
被安排到花房的两人没在跟前晃悠,谢云槿几乎要忘记他们的存在,直到那天知书一脸喜色走进来。
“世子,您先前养的那盆花,开花了!”
“那株锦兰?”
“对!”
谢云槿放下手里的事,去花房看花。
锦兰是前年谢云槿外公送来的,是经过特殊培育出的新品种,可惜不太适应京中环境,勉强养活了,始终不开花。
谢云槿还以为见不到它开花的那一天了。
看完花,谢云槿迫不及待与梁煊分享这个好消息。
“殿下,你还记得那盆锦兰吗?”
来到东宫,谢云槿凑到梁煊面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它长花苞了!”
不等梁煊开口,谢云槿絮絮叨叨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个小花苞,但也是要开花的迹象!还是祖母厉害,送来两个侍女,一下子就成功了。”
梁煊听到重点:“你祖母给你房里送了人?”
“你怎么知道是送我房里的?”谢云槿忍不住吐槽,“祖母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我们回来那日,我一进屋,看到两个面生女子站在屋里,要给我宽衣,吓我一跳。”
“她们还穿的和我院里其他侍女不一样。”
梁煊脸黑了:“后来呢?”
和谢云槿不同,几乎是在谢云槿说的第一时间,梁煊就意识到,长宁侯老夫人送那两名女子到谢云槿屋里的真实意图。
想到阿槿身边会有别的人,会有人与他亲密接触,梁煊心中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暴虐。
梁煊心情变化太明显,谢云槿想忽视都难,他疑惑不已:“殿下,你怎么这么生气?”
“孤问你,之后呢?”
他碰了那两个人吗?
嫉妒占据理智,梁煊抓住谢云槿手臂,极端情绪下,力气稍微大了些,谢云槿拧眉,去拍他的手:“你抓疼我了!”
“抱歉。”梁煊稍稍恢复理智,手松了些,却没完全松开。
桎梏手臂的力道明显,却控制得极好,让谢云槿能感觉到,却不会疼。
“然后我把知书叫进来了啊,我不喜欢生人近身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祖母送来的人,我也不会随随便便放在屋里,知书就把他们安排到花房了。”
理智彻底恢复,梁煊问:“老夫人没问你吗?”
“问我什么?”谢云槿一脸茫然。
“阿槿,你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往你房里放人,是什么意思吗?”梁煊无奈。
时间在他送阿槿回府当晚,是老夫人起疑了吗?
谢云槿终于反应过来,捂脸:“你不许说!我不知道!”
“我才不要屋里有奇奇怪怪的人。”
心情放晴,梁煊捏捏谢云槿手臂:“阿槿说的对。”
第 25 章
谢云槿张开指缝, 透过缝隙去看梁煊,狐疑:“殿下,你好像很高兴?”
受从小教育影响, 梁煊习惯了情绪不外露, 也就在谢云槿面前,会显露一二真实情绪。
“嘴角都勾起来了。”谢云槿小声嘟囔。
“有吗?”梁煊自然是高兴的,高兴谢云槿对老夫人送去的女子无意, 未免谢云槿起疑, 梁煊转移话题, “你说花开了,是怎么一回事?”
谢云槿宝贝外祖送来的锦兰, 梁煊是知晓的, 为了更好照顾锦兰,他还派了宫中对兰花颇有研究的宫人去照料。
据谢云槿外祖所说, 锦兰会开出幽蓝色的花,谢云槿很期待看到花开的样子。
可惜几年过去,只勉强养活锦兰, 更多的,没了。
“我特意去问过思雨, 她说家里父亲擅长此道,从晓耳濡目染,她也学会不少。”谢云槿道。
花房的活儿轻松, 思雨没什么不满足的,比起做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她更喜欢与花花草草打交道。
她母亲是侯府老人, 嫁给府中花匠,是标标准准的家生子, 老夫人挑人时挑中了她。
当然,也问过她们自己的意愿。
思雨没拒绝。
她父母虽是府中老人,却不是那种有话语权的,父亲因劳作旧疾复发,她急需一笔看病的银子。
老夫人很大方,知道她家中窘迫,提前支了笔银子给她父亲看病。
世子虽与侯爷不和,在府中风评却很好,老夫人提起,思雨没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没想到,来到世子院中,世子完全没看出老夫人的真实意图,让知书把她和另一人带了出去,安排进花房。
思雨忐忑了几天,见世子当真没有那种意思,老老实实在花房干起活。
她有照顾花草经验,父亲早年帮贵人照顾过各种名贵花草,见那株没见过的兰花蔫巴巴的,尝试着料理了下。
意外让锦兰开花了。
这些内情是知书问出来的,谢云槿只知道思雨是个照顾花草的好手,还打算去祖母院里说一下。
知道思雨他们来的真实目的后,倒不好去说了。
“殿下,要去我那看花吗?”谢云槿摇头将尴尬甩出脑子,邀请道。
“或者我搬来东宫给你看?”
“不必,我与你同去便是。”梁煊心思百转,不管怎么说,对阿槿,他不会轻易放手,阿槿在意侯府两位夫人,想与阿槿在一起,绕不开这两人。
梁煊不愿看到谢云槿夹在中间为难。
“你祖母寿辰没几天了吧?届时我再过去。”给老夫人祝寿,不算突然造访。
“是快到了,我给祖母定的礼物应当也快好了,今日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看看。”
谢云槿准备的,是一整套头面,还有一块由上好成色玉制成的手镯。
玉是谢云槿意外得来的,通体碧绿,放在自家铺子里加工。
谢云槿从宫中出来,直奔铺子。
玉镯已经制成,谢云槿拿起来检查了一下,满意放回匣子。
然后去看头面。
头面还缺最后一道工序,问过掌柜,能在祖母寿辰前做好。
谢云槿没有立刻离开,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一支男子戴的玉簪:“掌柜,这个怎么卖?”
“公子好眼色,这支玉簪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您看看这成色,通体无暇,最适合像您这样一身贵气的贵人。”掌柜是个会说话的,不但夸了自家玉簪,还把谢云槿夸了一通。
“不是我自己戴,我想送给……”谢云槿顿了下,“一位兄长。”
“公子如此风姿,公子的兄长想来也是人中龙凤,最配这支玉簪不过,公子可要看看别的,我们这里还有……”
一通恭维下,谢云槿晕晕乎乎买了一堆东西。
他付钱爽快,又好说话,掌柜喜笑颜开用精致木匣将东西给他装好。
观棋抱着一匣子配饰欲言又止。
木匣里,除了一开始的玉簪,还多了一块玉佩,一个剑穗……
东宫。
暗卫呈上消息:“主子,事已办妥。”
“放放口风,柴学海一事,该有结果了。”
“是。”
如来时般,暗卫悄无声息退出屋子。
梁煊闭目。
陈贵妃等人猜的不错,柴学海的事,一开始,就有他在背后做推手。
陈家在京中盘踞已久,想铲除其势力,非一朝一夕之事,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对方始料不及的突破点。
柴学海就是这个突破点。
若他只是一介普通平民百姓,影响力不会这么大,但当他走上金銮殿,得到皇帝赏识,从众学子中脱颖而出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柴学海的事,前半段是拥有前世记忆的梁煊做的。
从年轻自己身体里醒来,梁煊就开始布置。
他让人秘密前往华县,救下差点被杀的柴学海,帮对方改头换面,躲过追击,来到京城。
后来,这个时空的梁煊察觉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两人开始有交流,这件事便到了这个时空的梁煊手里。
事情进展很顺利,柴学海对黄家的恨,支撑他走到最后,顺利实施计划。
殿试前夕,梁煊派去的人问他,即使失去一切,他也要报仇吗?
柴学海给出肯定答案。
他比梁煊预料中做的更狠。
逼黄家倚仗的陈家不得不自断一臂,狠狠咬下一口他们的血肉,让陈家狠狠跌了一个大跟头。
陈家许久没受到这么大屈辱过了。
只是一个刚中举的学子,就把他们逼到这般地步,这让陈家人如何能甘心?
柴学海入狱期间,陈家不止一次派人暗害他,大部分被梁煊的人挡了,遗漏的,柴学海自己躲过去了。
陈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可,他们再怎么笃定,背后有人想利用这件事对付他们,查不到证据,只能作罢。
浩浩荡荡的榜眼一事,在五月底迎来结局。
赵谦带着剩下的黄家人以及一众涉事官员回京,第一时间进宫面圣,除了罪人和罪证,他还带回来一样东西。
——华县的万民请愿书。
华县百姓受黄家迫害已久,赵谦手段利落将黄家连根拔起,百姓看到曙光,四处打探原因,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问到赵谦带来的人身上。
那人便将京中的事说了。
没多久,果然京城那边传来一样的消息。
一片哗然。
听说柴学海触怒天颜,已被关押,百姓自发组织跪到衙门前,为柴学海求饶。
最终,有了这封万民请愿书。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牙牙学语婴孩,大大小小手印挤满请愿书。
皇帝垂眸打量赵谦呈上来的请愿书,不语。
“赵爱卿,你说,朕该如何做?”
“全凭陛下定夺。”
皇帝不愿背负骂名。
年纪越大,越在乎名声。
他没有立刻下命令,而是招来朝廷重臣,一同商议。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在。
陈家势力大损,三皇子恨不得将柴学海凌迟,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经过与几位大臣的商议,柴学海死罪可免,榜眼之位保留,罚俸三年,三年不得高升。
也没让人去翰林,而是直接找了个偏僻苦寒之地,把人外放。
这个结果,对柴学海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柴学海离京那日,顾承泽、冯修竹和几名考中的学子去送他。
谢云槿跟着去了。
他对这个叫柴学海的人很好奇。
不过他不是与顾承泽等人一起,而是与梁煊单独一处,谢云槿没参加这次春闱,不好去凑热闹。
“来了来了。”
一人从外面跑进来,不多时,走进来一名三十上下,身形瘦削的男子。
牢中日子不好过,柴学海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精神却很好。
看到一大桌子人,他愣了一下。
“柴兄,愣着做什么?快些进来。”桌边一人喊道。
经历种种刑法不曾落泪的柴学海在这一刻眼眶湿了。
他听说过,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候,这些与自己交集不深甚至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在外为自己奔走。
尚未步入朝廷的年轻学子,来自五湖四海,怀抱一腔热血,不管未来他们会走上怎样的路,这少这一刻,这一段时间,他们想当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与柴学海熟一点的人上前,揽着柴学海肩膀走到桌边,把他按到主位上。
顾承泽、冯修竹等人举杯,遥遥与他敬了一下。
无需多言,这场情谊,皆在酒中。
“多谢,多谢。”柴学海从没哪一刻,有这么词穷过。
他以为自己要孤身一人离京,金榜题名,本该是大喜之日,他却没享受到一刻。
所有遗憾,在这一刻,被弥补了。
“柴兄,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等你。”顾承泽放下酒杯,开口。
柴学海倏地抬头。
心中浮现某个答案,却不敢相信。
知道他心中着急,顾承泽没有卖关子:“他们在隔壁,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团聚了。”
“抱歉,失礼了。”柴学海一刻钟都等不下去,跌跌撞撞起身,撞到桌子犹不自觉。
包房门紧闭,柴学海站在门口,敲门的一瞬间,迟疑了。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激动、恐惧……种种复杂情绪一同涌上心头,放在门上的手迟迟无法敲下去。
许是听到动静,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身穿布衣的妇女看到人的一刹那,猛地上前将人抱住。
两个小孩听到动静,跑过来,四人紧紧相拥。
柴学海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答应那个人要求的时候,他就做好了永远见不到妻儿的准备,没想到,他们一家人会在京城团聚。
抱了好一会儿,柴学海心情慢慢平复,擦掉脸上眼泪,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求了赵大人带我过来的。”
赵大人,赵谦,柴学海知道,自己能安然出狱,多亏这人。
“赵大人是我们的恩人。”
不止赵谦,还有另一个从头至尾都没出面的人,柴学海知道,自己能一家团聚,最该感谢的,便是那人。
谢云槿与梁煊待到傍晚,目送柴学海一家人离开。
“真好。”谢云槿感叹。
他与柴学海毫无交集,但由衷为这个苦命之人高兴。
“该回去了。”梁煊起身。
“哦,对,”谢云槿跟着站起来,“殿下忙的话不必陪我一起来的。”
“该忙的事忙完了,我也该出来散散心。”
“也是,天天闷在宫里一点意思都没有。”
走出一段距离,柴学海掀开车帘,往回看。
他们刚才出来酒楼二楼,一截玄色衣摆一闪而过。
验证心中所想,放下车帘,柴学海心情复杂。
“夫君舍不得吗?”柴夫人看到柴学海动作,问。
想想也是,圣上钦点的榜眼,若不是遇到这些事,现在已和状元、探花一起入翰林院任职,而不是去那苦寒之地,前途无望。
“若不是为了我们……”说着,柴夫人眼中泪水止不住流下。
柴学海搂住人安慰:“别想太多,我们一家人能团聚,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至于京城。
柴学海心想,他会回来的。
不论是为了报答那人的恩情,还是为了尚未报完的仇。
夕阳缓缓落下,赶在日落前最后一刻,谢云槿回到侯府。
锦兰又长了两个花苞,谢云槿这几日往花房跑的次数渐多,渐渐传出些风言风雨。
谢云槿偶尔听到一次后,发了场大火,借机将院子里的人整顿一番,该敲打的敲打,该扔出去的扔出去。
处理完这些事,离老夫人寿辰更近了。
天气也越来越热。
闲赋在家的第二月,长宁侯终于见到了太子的人。
小夏子来接谢云槿,顺路给长宁侯带了几句话,没人知道他与长宁侯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长宁侯心情大好,也不在府里作妖了,对谢云槿难得的和颜悦色起来。
谢云槿是知道小夏子单独见了长宁侯的,好奇太子让他给长宁侯带了什么话,几番询问,小夏子都大马虎眼。
别看小夏子看着憨憨的,实则嘴严的很,不然梁煊也不会放心让他在谢云槿身边伺候。
从小夏子嘴里问不出来,谢云槿目光落在梁煊身上,直奔主题:“殿下是不是和我爹说什么了?”
“为何突然这么问?”梁煊给谢云槿倒了杯热茶。
天气热了,谢云槿不爱喝热的,端着茶盏不动:“我爹最近突然,呃,怎么说呢,很安分。”
“他年纪大了,也该懂事了。”梁煊垂眸。
“噗。”谢云槿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殿下,你一本正经说这句话,哈哈哈哈哈。”谢云槿笑开。
明明梁煊也是个不到弱冠的少年,长宁侯都快四十了,被这么评价,怎么想都好搞笑。
“其实也没什么,许他一个职位罢了。”
谢云槿笑不出来了,拧眉:“殿下为什么要给他职位?难道是为了让他不刁难我?没这个必要,我不搭理他就是……”
“不是,”梁煊打断他,“不是这个原因。”
“殿下,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这样。”谢云槿坐直身体,第一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梁煊说话。
“我们很早之前就说好的,你不会因为我们的关系优待长宁侯,他怎样,与我没有关系。”
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梁煊叹了口气:“阿槿,你听我把话说完。”
谢云槿低头抠手指:“你说。”
很难说出是什么心情,谢云槿不愿梁煊因为自己放任长宁侯,长宁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两面三刀,私下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谢云槿害怕,长宁侯会把梁煊拖沟里去。
与梁煊相处久了,谢云槿知道,梁煊看似冷情,实则很重感情,被他圈在自己人范围内的,他都会尽力护着。
他身处储君之位,看似花团锦簇,也只有与梁煊亲近至此的谢云槿才知道,内里暗藏多少杀机。
谢云槿不允许自己成为伤害梁煊的刃。
梁煊抓住谢云槿的手,缓缓捋开。
“我打算让长宁侯去渝州,不是多好的差事,若他做的好,可以将功补过。”
真实原因梁煊没说,他查出一点东西,需要把长宁侯放去渝州,确定某个猜想。
“真要过去,也得等禁足结束才行。”
渝州一事爆发,正是乱的时候,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长宁侯心中权衡利弊。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就此淡出权势中心,他甘心吗?
答案是不甘心。
原先的谋划显然不能成了,只能另谋出路,这些天,长宁侯一直在给自己找新的出路,想出种种,又被自己逐一否决。
直到小夏子给他带话。
长宁侯眸中一亮。
是了,京城不行,他可以先去别处,做出一番功绩,再回来,也是一样的。
就像顾四。
当年选择外放的时候,得了多少冷眼?
现在呢?
谁不知他在外面立下大功,上赶着巴结?
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众人追捧恭维的未来,长宁侯露出笑容。
至于太子说的,对谢云槿婚事另有安排一事,长宁侯猜测,太子是想用这桩婚事拉拢某个家族,他并无意义。
心中一高兴,原本老夫人寿辰只打算办一场小宴的长宁侯大手一挥,让侯夫人按大宴规模准备。
侯夫人揣着一肚子疑惑将这件事与谢云槿说了。
“也不知道你爹被什么喜着了,不过这样也好,热闹热闹,让你祖母也开心开心。”
谢云槿倒是知道这件事多半与梁煊的应许有关,不好与侯夫人说真实原因,打了个哈哈:“他心情好也好,省的府里天天被他闹得乌烟瘴气。”
“也是,少闹腾些也好。”
与老夫人说了宴会改变的事,老夫人不解:“怎么突然变了?”
“许是侯爷心疼您,您看看宾客名单,有没有需要增减的。”侯夫人命贴身侍女将名单交到老夫人手中。
“你办事我放心。”老夫人拿起名单,逐一看去。
自她放权给侯夫人掌家,侯夫人做事面面俱到,老夫人很放心将事情交给他。
“你母族那边,接待规模再高一点,前段时间,槿哥儿不是交了新朋友么?也不能忘了。”
“儿媳明白。”
“你看好的那几家,也可以联络联络。”
老夫人说的,是侯夫人给谢云槿相看的几家。
“好,”侯夫人笑道,“不知槿哥儿会娶回来一个怎样的媳妇,我要求倒是不高,能一心一意待槿哥儿就行了。”
蓦的想到太子,老夫人眉心一跳:“还是得好好挑挑。”
只当她是心疼孙子,侯夫人应道:“您说的是,儿媳定会好好选。”
“太子殿下在宾客名单里吗?”老夫人问。
“在,另外几位皇子也有。”
不论贵人们来与不来,他们该有的礼数要做足。
“行,你看着办吧。”
为了即将到来的寿宴,侯府上下一片忙碌。
谢云槿每日都去花房,答应了给梁煊看花,他对花的生长状况很关注。
在思雨的指导下,谢云槿给花修剪枝丫。
边修边给花打气:“你们争气点,争取殿下来看的时候,开的又大又好看。”
给祖母准备的生辰礼做好了,掌柜专程送来,谢云槿把它们和之前买的木匣子放到一起。
知书帮他整理。
“世子,这些都是送给老夫人的吗?”
“嗯,对。”
大大小小匣子一堆,谢云槿往那边瞟了眼,看到其中一个,目光凝住。
见知书准备将它们归拢到一起,忙出声:“等下,这个不是。”
几步走过去,拿出中间的匣子:“这个单独放一边。”
“这是世子给别人的礼物吗?”
谢云槿迟疑点头。
他当时被掌柜夸的晕头转向,一时上头买了一堆,回来后又不知道怎么送出去,便一直堆在屋里。
真要把这些都送给殿下吗?
会不会太亲密了点?
谢云槿又想起岑夫子离开前说的话。
他是打算再与梁煊亲密些,不过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
要不,先从小事开始?
事情忙完,太子重新回到太学,待满太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月。
谢云槿是太子伴读,桌子与太子的桌子挨在一起,很方便两人做一些小动作。
夫子在前面讲课,谢云槿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往梁煊那边挪。
挪啊挪。
挨到梁煊衣服。
继续挪。
感受到腿上传来的动作,梁煊垂眸,看到一只不安分的手,正在往他身上蹭。
偏头。
谢云槿正襟危坐,看似在认真听讲,实则手还在他身上挪动。
梁煊:?
轻微触感从腿上传来,做这种事的又是心悦之人,梁煊心猿意马了一瞬。
很快拉回思绪,以为谢云槿有什么要事,低低喊了一声“阿槿”。
谢云槿“嗖”的收回手。
啊啊啊啊啊啊出师不利!
第 26 章
屋里很安静, 他们这的小动作轻易被夫子看到,不善目光嗖嗖飞来,谢云槿端正坐姿, 不敢再有小动作。
等到夫子停下授课, 给学生自由交流时间,梁煊问:“阿槿?”
“啊?”谢云槿茫然抬头。
“方才……”
才说两个字就被谢云槿急切打断:“什么都没有!”
梁煊定定看他一会,如谢云槿所愿不再提。
他以为是偶然, 没料到, 接下来几天, 谢云槿小动作不断,下课后也爱粘着他。
不是说以前不粘, 而是这次更显刻意。
梁煊享受的同时, 忍不住怀疑,阿槿是知道自己的心意在回应自己吗?
观察下来发现也没这个意思。
谢云槿目光澄澈, 清亮目光里,看不到他想看到的情绪。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谢云槿就是单纯的靠近他。
垂在身侧的手被抓住。
梁煊低眸,果不其然, 谢云槿正若无其事牵他的手。
放下手中的笔,梁煊捏捏眉心。
“殿下不舒服吗?”
谢云槿一直留意梁煊这边, 看到他动作,问。
“没……”话到一半,梁煊改口, “有点头疼。”
为谢云槿这几天的不正常头疼。
他是很想谢云槿靠近自己,但是!他很怕某个时间段,另一个自己出现, 吓到谢云槿。
而且,心悦之人有意无意的靠近, 对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属实算得上一句“甜蜜折磨”。
谢云槿松开梁煊的手,站起来走到梁煊身后:“我给你按按。”
老夫人之前头疼,谢云槿跟家里请的大夫学过一手。
修长手指按在梁煊太阳穴上。
略带凉意的触感传来,梁煊身体紧绷了一瞬。
紧接着,是力道适中的按压。
“阿槿的手法……”不是在瞎按,梁煊很快感受出来。
“很不错吧?”看梁煊眉目舒展,谢云槿得意,“我以前给祖母按,祖母经常夸我。”
“我不知道,阿槿什么时候还学了这个。”力道适中的按压缓解不适,梁煊往后靠了靠,放松靠在椅背上。
“殿下喜欢,我下回还给殿下按。”
“嗯。”
屋里静悄悄的,偶有虫鸣声传来,高公公进屋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静谧温馨的一幕。
让人不忍打扰。
奈何事关重大,不得不出声。
“殿下。”
“嗯?”梁煊从鼻腔发出一声。
“顾太傅求见。”
梁煊睁开眼,按住谢云槿按摩的手:“阿槿,可以了。”
“哦,哦。”谢云槿收回手。
“让他进来。”
顾太傅是熟人了,梁煊没开口让谢云槿回避,谢云槿也没想到这回事,继续坐到桌边,为梁煊研墨。
这种事本不需要他做,谢云槿在书房待得无聊了,会做一做。
顾太傅进来,脸色有些沉。
谢云槿一惊,突然想到,之前梦到的有关顾四叔的事。
他将这件事告诉顾承泽,顾承泽说会回去告诉顾太傅,看怎么处理,难不成有结果了?
与谢云槿预料不同,顾太傅来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
南方大雨不止,恐有水患。
消息是今天传来的,大梁开国至今,遇到大大小小水患次数不少,有一定经验,三皇子急着揽功,朝堂上,大臣刚提出来,便开口想揽下此事。
皇帝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天灾不比人祸,更难控制,渝州一事,皇帝看清三皇子能力,不太乐意将这件事交给他。
交给太子,皇帝也不愿意。
治水,若治理的好,对名声大有益处。
挑来挑去,皇帝没选皇子,而是从众朝臣中,选了一位,即日启程,前往灾地。
说完这件事,顾太傅才提起自己家里的事。
“臣那不争气的儿子,惹下不小麻烦。”
和顾承泽一样,顾太傅也觉得,他四儿子的事,是谢云槿得了太子授意提点他们,见谢云槿在,没避讳什么,将查到的东西逐一说出。
一开始,进展很不顺利,偶得意外,事情出现突破口,顾太傅派去的人抓住机会,往深里查,查到不少东西。
现阶段还不要命,处理的好,不会牵扯到顾家,若他们毫无察觉,任由事情再发展几年,顾太傅不敢想,顾家会被害成什么模样。
顾家家风甚严,拿到结果前,顾太傅心中是不怎么相信的,拿到结果当天,险些气晕过去。
他恨不得抄起家法把那个逆子打死。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顾四参与了多少,背后还有没有谋划的人……很多很多需要考虑的问题,必须从长计议。
谢云槿只知道顾家四叔有问题,具体知道的不多,听顾太傅说,一愣一愣的。
余光扫到谢云槿表情,顾太傅顿了下。
看谢云槿样子,怎么好像不知道内情?
留意到他的目光,梁煊敲了敲桌子:“继续。”
顾太傅收敛思绪,继续开口:“目前那边牵扯还不算深,只是和对方有接头,臣打算反利用这条线,揪出背后之人。”
梁煊也是这么打算的,点头。
说完这件事,顾太傅便告辞离开了,谢云槿坐在桌边,低头不语。
他在想,如果这件事改变,未来会不会也跟着改变。
又一次想到梦中与梁煊的关系,谢云槿头疼不已。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与梁煊之间,发展成那样?
“阿槿?”
熟悉大手探来,谢云槿正想着梦里的事,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梁煊眸色加深。
“在想什么?”
一边是有意的接近,一边是无意识躲闪,阿槿到底想做什么?
“在想……”险险卡住到了嘴边的“梦”字,谢云槿生硬转移话题,“方才顾太傅说的事,顾家四叔真的做了那些吗?”
前不久,顾家为顾四叔举办接风宴,谢云槿去了,也看到了顾家四叔。
顾家四叔是一个看着很儒雅的人,待人温和,对小辈也很慈爱,作为顾承泽朋友,谢云槿还得了他从治地带回来的小礼物。
不算贵重,却是一片心意。
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完全看不出会是能做出那么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只需按部就班走下去,未来不可限量。
为什么要拖着顾家这艘大船一起沉默?
“因为,人心不足。”
梁煊微凉的嗓音拉回谢云槿思绪,谢云槿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总感觉,这里面还有别的事。”谢云槿托着下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梁煊揉揉他的脑袋:“不管有什么原因,他做的事都改变不了,总归会查出来,你下次说喜欢的茶果子,厨房做出来了,要不要尝尝?”
谢云槿注意力飞快被转移,睁大眼睛:“要!”
梁煊笑了笑,吩咐下去。
不多时,宫人端来晶莹剔透的茶果子。
谢云槿握捂有些饿意的肚子,开吃。
转眼到了老夫人寿辰日。
府中忙前忙后许久,一切安排妥当,谢云槿将与自己交好的人迎进府中。
冯修竹与顾承泽一道前来。
作为长宁侯世子,谢云槿忙得脚不沾地,领着两人往里走:“你们是随便逛逛还是去我院子?”
“人太多了,先去你院子坐坐。”
忙完一通,谢云槿正要回自己院子,被侯夫人叫住。
“娘,您有事叫我?”
侯夫人用帕子擦擦儿子脑门上的汗:“跟我去见见几位夫人。”
“娘招待不就行了吗?要我去做什么?”
当然是为相看做准备。
侯夫人没说真实意图,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为了双方名声,这种事是不会明说出来的。
“跟娘来就是了,你年岁大了,也该与其他府里的公子少爷们打打交道。”
谢云槿拗不过她,跟她一起去了。
大厅里,一众夫人说说笑笑,侯夫人领谢云槿过来,得了好一顿夸赞。
彼此交换眼神,心中有了初步定论。
混在夫人中,谢云槿被各种香味包裹,有几位夫人格外热情,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谢云槿实在遭不住。
还好,没待多久,府中下人传话,太子带人到了。
以为侯府失了圣心有些冷淡的人一改态度,热络起来。
谢云槿借口要去接待,终于从夫人们的包围中逃开。
还没靠近,梁煊就闻到一股混杂的脂粉味,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殿下!”谢云槿小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靠近后,香味更明显。
不等梁煊问什么,谢云槿全部说了出来:“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非要我去见那些夫人,我与他们又没什么好说的,她们太热情了……”
带着不自觉的亲昵,谢云槿抱怨一通刚才发生的事。
太子来了,长宁侯亲自来接待。
谢云槿也需要跟在长宁侯身边接待客人。
开席时,男宾坐一边,女宾坐一边,太子理所当然坐上席。
“老夫人好福气,太子亲自来贺寿,真真让人羡慕。”
女宾落座,有夫人艳羡开口。
其他夫人跟着连声恭维。
那可是太子,是大梁储君,只送礼来已是很大恩典了,如今亲自前来,怎能不让人羡慕?
都说太子与太子伴读关系一般,今日看,传言也不尽可信。
如果真的一般,为何要在长宁侯失势后亲自来贺寿?
这难道不是变相与外人说,虽然惩罚了长宁侯,但不会因此冷落侯府?
对如何与侯府相交,众人心中有了新定论。
或恭维或艳羡的声音中,老夫人面上乐呵呵的,心里却不如表现出的那般高兴。
尤其在猜到太子可能对她唯一孙儿有那样心思后。
冯修竹与顾承泽等人坐得近,那一块都是谢云槿的朋友,长宁侯本来对谢云槿交怎样的朋友不太在意,往那边看了眼,目光微顿。
他没说什么,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除了梁煊。
没等宴席结束,梁煊提前离开。
众人当然不会说什么,他只是坐一坐,已经给足了侯府面子。
长宁侯起身相送,被梁煊制止:“让世子送孤就好。”
隐隐听到过长宁侯与世子不睦传言的人心中明悟,太子此番,是为给世子长脸。
谢云槿起身去送梁煊。
离开宴席举办地点一段距离,梁煊停下脚步。
谢云槿跟着停下:“殿下?”
“阿槿不是说要给孤看花?”
“对对,可是殿下不是要回去吗?”
“阿槿真不知道那是托词?”
好吧,谢云槿知道,他弯弯眼睛:“就知道殿下也不爱那样的环境。”
两人饶了段路,来到花房。
说是花房,其实是谢云槿院子旁边的一处小院,面积不算大,里面不住人,养了各种花草。
谢云槿带人进来,花房伺候的人恭敬行礼。
一路拉着梁煊走到最里面,谢云槿指着幽幽绽放的锦兰:“殿下,你看,就是它。”
这几天,锦兰又长了几个花苞,他们来的时间巧,正值所有花苞绽放,深蓝色纹路在花瓣上蔓延,好似天人落下的寥寥数笔。
谢云槿静静看着花,梁煊的目光从花落到少年侧脸上。
目光一点点加深。
“殿下,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如梦初醒。
梁煊快速收敛眼中情绪,语意不明道:“我们阿槿,长大了。”
“我娘也这么说,”谢云槿叹了口气,“小时候天天盼望长大,真长大了,反而又希望回到小时候。”
许多人都是如此。
“我不想。”
“嗯?”
“我不想回到小时候。”梁煊望向天边,那个时候的他,太弱小了,什么都护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
谢云槿让下人拿来两个用藤条编的坐垫,坐在其中一个上,另一个放到自己身边:“殿下坐一会?”
梁煊撩起袍子坐下。
“我很小的时候,我还记得,我爹不是现在这样,他也会很慈爱抱着我,会给我买玩具,会……后来,不知道怎么,他突然就变了。”
许是环境太合适,谢云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梁煊安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句。
“他这些天待我温和些了,我总容易想起小时候。”
一个孩子,对父母亲情的渴望,是无法泯灭的,即使谢云槿知道,长宁侯现在表现出的,多半是假象,还是会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小时候的温馨记忆。
梁煊安抚摸摸他的头:“长宁侯如何,都不是你的错,阿槿。”
如果可以,梁煊会用办法逼长宁侯做一个好父亲,但现在,裂痕已经存在,谢云槿也不是好骗的小孩子了。
谢云槿摇摇头,转身把脸埋在梁煊肩膀上:“殿下,借我靠靠。”
顾承泽与冯修竹离席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梁煊身上覆上谢云槿后背。
“咔嚓”。
踩断树枝的声音传来,梁煊面色不变,温柔拍了拍谢云槿脊背:“阿槿,你朋友来了。”
“啊?”谢云槿猛地从梁煊怀里退出来,转头与目瞪口呆的顾承泽和冯修竹对上。
“云槿,丢下我们,在这与太子殿下说什么秘密呢?”顾承泽调整好表情,戏谑道。
“没有!”谢云槿不愿提起长宁侯,“我们在这看花。”
“看花用得着……”冯修竹含糊说了两个字,“吗?”
顾承泽给冯修竹使了个眼色,冯修竹按下心中复杂情绪,主动转移话题:“看什么花?”
“就是这个。”谢云槿起身,领着两人来到锦兰面前。
“这是那盆锦兰?”之前锦兰刚被送来的时候,谢云槿带他来看过,顾承泽有印象。
“对。”
“不是一直不开花吗?”
谢云槿省去老夫人给自己送人的真实意图,将思雨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花儿总算是开了。”顾承泽摇摇扇子。
“是啊。”谢云槿跟着感叹。
顾承泽复杂看他一眼,心道,就怕开花的,不仅仅是这株锦兰。
冯修竹没来过这,谢云槿索性给三人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花房,见冯修竹喜欢,还给他送了一盆花。
天色渐晚,宾客陆续离开,送走几位好友,谢云槿去见外祖家来的客人。
外祖与外祖母年纪大了,不好奔波,来的是谢云槿大舅舅和两位表哥。
外祖家就谢云槿母亲一个女孩,待谢云槿这个外孙/外甥都极好,谢云槿也很喜欢他们。
“大舅舅!”谢云槿进屋,挨个喊人。
大舅娘把他拉到面前,仔仔细细看过一遍,笑道:“我们槿哥儿长得越发出挑了。”
“大嫂少夸他些,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娘家来人,侯夫人心情愉悦许多。
“我说的可是实话,”大舅娘用帕子捂住嘴,笑问,“你们说,是也不是?”
“不错,”大舅舅拍了拍谢云槿肩膀,“我们会在京中住些时日,你两个表哥,劳烦你招待了。”
“大舅舅说的哪里话?”谢云槿转头看向两位表哥,“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
一家人和和乐乐说着话,外祖与外祖母人虽然没来,给谢云槿带的东西却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说了会儿话,侯夫人让谢云槿先带两位表哥熟悉熟悉府中环境。
谢云槿领着人走了。
“你们不能赶我们走!我们好歹也是谢家人,你们松手!”
吵吵嚷嚷声音从前方传来,谢云槿与两位表哥对视一眼:“要去看看吗?”
两位表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其中一人道:“去看看?”
三人一起往声音传来方向走。
没多久,就见到了吵嚷源头。
谢云槿打量一会与府中下人拉扯的夫妻,挑眉:“这不是三伯和三婶吗?”
他的声音引来夫妻俩注意。
“是云槿啊,你快管管你们府里下人,哪有这么对客人的?”
谢云槿看向为首的下人。
若他没记错,对方是长宁侯身边伺候的。
那人先给谢云槿三人行礼,才道:“世子,侯爷让我们把他们请出去。”
“发生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我们也姓谢,不过是想问问,侯府为什么要把云辉赶出去而已!”谢三婶吵嚷着说出原因。
“谢云辉没与你们说过吗?他是自己提出离开的。”谢云槿淡声道。
谢三婶目光躲闪:“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暗中将人逼走的。”
谢云槿好笑:“所以呢?”
“你们来给谢云辉伸冤?要告到衙门去吗?”
“我们……”
“既然知道理由站不住脚,还在这闹什么?”谢云槿冷下脸,“让所有人都知道,谢云辉的爹娘,为了能让他住在侯府,趁老夫人生辰,死皮赖脸在侯府闹?”
谢云槿在人面前,向来是温和的、无害的,突然见他冷脸,两位表哥愣了一下,暗中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孩,也长出了尖刺。
谢三伯与三婶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名声的重要性,不敢将事情闹大。
不然也不会挑在宾客都离开后,质问长宁侯。
见他们不说话,谢云槿挥手:“送他们出去。”
“是。”
下人把不再挣扎的两人送走,谢云槿回头,就见两位表哥一脸“看不出来啊”表情看着自己。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谢云槿一秒破功。
“多日不见,小表弟也有了真正世子的样子,很是威严呢。”
“别打趣我,还要逛吗?”
“去你院里看看,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意思。”
谢云槿把两人带到自己院子。
侯府位置大,侯夫人娘家人暂时被安置在另一处单独院子,离谢云槿院子不远。
谢云槿大半时间依然在东宫。
午睡醒来,谢云槿发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睁开眼,坐在床边的男人,谢云槿有些愣:“殿下?”
奇怪。
谢云槿晃晃脑袋,睡糊涂了吗?为什么这一刻,梁煊给他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定睛再看,又没什么不一样了。
梁煊取来衣服,谢云槿伸手,套上一只袖子,慢慢醒神。
“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不到一个时辰。”梁煊近乎贪婪看着眼前的阿槿,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一个白日出现的机会。
这个时空的梁煊晚上用香,想弄清楚他出现时间做了些什么,殊不知,香料让他知道他在做什么的同时,增加了他出现的时间。
梁煊刻意压制不在晚上出现,为的就是,白日里,出来见一见阿槿。
他的阿槿。
谢云槿是被对梁煊的,没看到梁煊眸中疯狂涌现的阴暗情绪,却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对,掀起杯子蒙住自己:“我要换衣服了,你先出去。”
“我给阿槿换,好吗?”慢条斯理的声音,夹着不易察觉的兴奋。
“不好!”
四周空气变得粘稠,谢云槿迫不及待想要脱离这种奇怪环境,本能觉得,这种奇怪感觉来自梁煊:“你快出去!”
把梁煊赶到屏风外,谢云槿自己在里间换衣服。
如影随形的注视感再次出现。
黏糊视线如丝线将他缠绕,仿佛蛰伏在暗中的猛兽,垂涎注视到了嘴边的可口美味。
被这个联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谢云槿抱着衣服,打量四周。
最终,目光定在屏风上。
抿了抿唇。
快速套好衣服,谢云槿大步走到屏风后:“殿下,我刚刚感觉有人在看我。”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观察梁煊表情。
总感觉,和梁煊有什么关系。
但是梁煊表情很正常。
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梁煊。
淡淡檀香充斥鼻尖,谢云槿想到什么,惊恐道:“这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这一刻的谢云槿,完全没想过,那个有前世记忆梁煊会在这一个梁煊身上出现的可能。
刚清醒过来将另一个自己压制的梁煊咬牙切齿:“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阿槿要离这种不干净东西远一点。”
第 27 章
“真, 真有吗?”谢云槿缩到梁煊身后,一双大眼骨碌骨碌打量四周,“要不要请护国寺的大师来做场法事?”
转念一想, “皇宫重地, 应该不至于有这些……东西吧?”
谢云槿不确定。
“阿槿害怕?”
“我才没有!”谢云槿嘴硬不承认。
本来是不怎么怕的,做了那样的梦后,谢云槿无法再像往常那般, 觉得世上有鬼魂一事属无稽之谈。
若真没有, 他的梦怎么说?
梁煊把谢云槿从背后捞出来, 上下打量:“我记得,阿槿以前不怕这些。”
谢云槿心虚瞥开视线:“是, 是啊, 我现在也不怕。”
“阿槿说谎。”
为什么会突然害怕?
“是,”谢云槿破罐子破摔, “我现在怕了,我那天看了本志怪小说,就……”
谢云槿没细说, 梁煊自动脑补剩下的话,不由笑道:“那些都是假的, 阿槿怎么还会被吓到?”
“就是很吓人啊。”谢云槿嘟囔。
“好,很吓人,方才阿槿可是感觉到什么?”梁煊不动声色问。
“感到有人在看我, 很奇怪的视线,我形容不上来。”
谢云槿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注意到, 梁煊脸色一瞬间的变化。
联想到自己出现前,是身体里另一个存在掌控这具身体, 梁煊不用想也知道,看阿槿的目光从何而来。
“殿下,真不用叫惊芜大师来看看吗?”临走前,谢云槿还没忘记这一茬。
“我会联络大师的。”
梁煊向来说到做到,谢云槿放心了。
“那我回去了,殿下,我们明天见。”谢云槿与梁煊告别,在小夏子和几名东宫护卫的护送下离宫。
梁煊站在廊下,目送谢云槿离开。
高公公站在一旁,不语。
他能感受到,太子现在心情不怎么好。
奇了怪了,每次小公子来,殿下心情都是愉悦的,这次为什么会不高兴?
回想今日两位主子的相处,没找出不妥来。
梁煊心情确实不太美妙,原因不在别人,而在自己身上。
他身体里另一个存在能白日出现,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梁煊与他和平相处,其中一个原因是对方只能夜晚他睡熟后出现。
知道另一个自己也对阿槿怀有同样心思,他不再留阿槿夜宿东宫,为的就是隔绝两人相处,尤其是,断绝对方在阿槿面前出现的可能。
可今日,对方在白天出现了。
甚至不是在他深眠的时候。
大步走回寝殿,梁煊取出惊芜大师给的香料。
惊芜大师说,香料的作用是相互的,他感知到对方行事的同时,对方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
要继续用吗?
这一晚,梁煊没有用香。
为了早日弄清另一个自己的目的,梁煊连着用了几天香,当然,每次谢云槿来之前,他都会把香熄掉,将屋里通风换气,免得香对谢云槿造成影响。
谢云槿回府,被两位表哥堵住。
“表兄,你们寻我有事?”
跟谢云槿大舅舅来的,分别是大舅舅家大儿子,也就是谢云槿的大表兄桑安明,和三舅舅家的二儿子,谢云槿的五表兄桑安和。
桑安和没桑安明沉得住气:“我们听到一些事……”
桑安明扯了五表兄一下:“表弟,我们回屋说。”
被两位表兄严肃态度吓到,谢云槿心情起伏,回想自己这段时间有没有做错事。
没有啊。
回答自己院子,挥退下人,桑安和再也忍不住:“槿弟,长宁侯之前,动过立谢云辉为世子的念头?”
“啊?”谢云槿为两位表兄斟茶的动作一顿,“你们从哪听来的?”
“你只说,是,或不是。”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已经过去了。”谢云槿没替长宁侯隐瞒。
他自己做的事,谢云槿没什么好替他隐瞒的。
就是不知道两位表兄是从何处听来的。
明明这件事被当做府中丑闻压下去了才是。
倒好的茶递到桑安明面前,谢云槿好奇:“谁在你们面前乱嚼舌根了?”
“什么叫乱嚼舌根?”桑安和嚷嚷,“要不是我们意外听到,你们是不是一直不打算与我们说?”
“他是侯爷又怎样?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吗?”
谢云槿不知道他们了解了多少,仔细问过一遍,原来是这几天,五表兄身边的书童与府中下人混到一起,打听来的。
“两位表兄别生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得了世子之位,有太子殿下在,我爹不会再在这件事上作妖。”
“受了什么委屈与家里说,你是我的弟弟,我们断然不会看你在外面被人欺负。”大表兄开口。
“我知道的。”
“不过,听说谢云辉自己搬出去了?倒是个知趣的。”五表兄桑安和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愿搬出去的?”大表兄桑安明问。
“府里下人都这么说啊。”
“小五,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桑安和跳起来:“大哥,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又在骂我傻!”
“我有吗?”桑安明不承认。
“槿弟,你看看他。”桑安和转头向谢云槿告状,“在府里也是,大哥他们总爱欺负我!”
桑安明喝了口水,笑道:“槿弟,你可别听他胡说,我们哪有欺负他。”
不过是觉得一根筋的弟弟好玩,多逗弄几回罢了。
“好了好了,五表兄别生气,”谢云槿轻车熟路安抚,“你不想知道谢云辉怎么‘主动’离开的吗?”
“快说。”桑安和思路瞬间被带跑。
桑安明好笑,却也很想知道谢云槿到底做了什么,兵不刃血让人主动离开。
谢云槿咳嗽一声,说了之前的事。
桑安和捧腹大笑:“槿弟,你也太有才了,这下谁也不能说半句你的不是,谢云辉自己更是不好意思提,他居然是被你问问题问到吓跑的,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件事,三人聊起别的事。
“京中规矩也忒多了些,”五表兄抱怨,“槿弟,有没有什么跑马的地方,成日憋在家里,我都快长草了。”
五表兄是个爱玩闹的性子,谢云槿小时候去外祖家,经常被五表兄带去抓鱼摸虾。
“是我疏忽了,”这几日太忙,谢云槿倒忘了这回事,“后日吧,后日放假,我带你们去京郊跑马。”
“对了,过几日会有一场马球比赛,你们要去吗?”
“去,当然去。”
“要是能上场就更好了。”桑安和搓搓手。
他天生好动,在京城这几天可把他憋坏了,要不是想来看谢云槿和小姑姑,他才不来这里,在自己家,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能不能上场我得问问。”谢云槿没参加,得去找组织的人问。
“我就随便说说,槿弟不必麻烦,”记得这里是京城,桑安和不强求,“我们自己去跑马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个,谢云槿问:“去京郊玩,你们介意我叫几个朋友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桑安和满不在乎,“人多才热闹,槿弟你尽管叫人来。”
“行,不过他们都在翰林院上职,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有段时间没与顾承泽等人相聚了,既然要去京郊玩一天,谢云槿干脆让观棋去顾府问问。
也派人去问了冯修竹。
顾府。
顾承泽收到信,没有犹豫,给了观棋肯定回复。
谢云槿邀请,他肯定要赴约的,不说两人多年朋友情谊,淡谢云槿提醒他,四叔有问题一事,他就该感谢。
顾承泽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家四叔居然敢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若不是谢云槿提醒,他们没发现,顾承泽无法想象,几年之后顾家会落得什么下场。
冯修竹那边谢云槿也邀请了,冯修竹自然赴约。
写信给梁煊的时候,谢云槿没犹豫,写好交出去时,反倒犹豫了。
算了,不想,谢云槿把信交给观棋,让他送出去。
要出门,得去和祖母他们说一声,免得家人担心。
“娘也在祖母这里?”下人通报后,谢云槿进屋。
“槿哥儿怎么突然来了?”侯夫人放下手里的账本,诧异。
她正在与老夫人说这段时间侯府各铺子的账务。
“我来与祖母和娘亲说一声,我打算带两位表哥去庄子玩两天。”
“成日憋在屋里,是苦了小五,”侯夫人明显清楚两个小辈的性子,“出去玩玩也好。”
“地方定好了吗?”老夫人是开明的,不会把孩子拘在屋里。
“定好了。”谢云槿说了庄子名。
“那里不错,地方开阔,方便你们玩。”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说完要紧事,又被老夫留在院中用了饭,谢云槿才离开。
对完账本,侯夫人与老夫人一起清点生辰日收到的礼物。
太子送来的贵重贺礼被单独放在一边。
侯夫人看着半人高的玉松,感叹:“太子真是有心了。”
老夫人半是喜悦半是忧愁:“还是我们槿哥儿优秀。”
“母亲也别太夸他。”自己儿子得老夫人喜爱,侯夫人自是高兴的。
“我那是实话实话,你看看槿哥儿送的贺礼。”
老夫人吩咐一声,崔妈妈小心取出被妥善保管的卷轴,徐徐展开。
一副春日贺岁图跃然纸上。
春景盎然,一派生机。
老夫人动作小心抚摸花卷:“槿哥儿亲手画的,比起那些所谓的名家大作也不差到哪里。”
侯夫人笑道:“不管是什么,得母亲您欢心是最重要的。”
老夫人显然很满意这份贺礼,欣赏完,让崔妈妈仔细放好:“槿哥儿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谢云槿还没回到自己院子,被长宁侯身边的人叫住:“世子,侯爷叫您过去一趟。”
长宁侯有一段时间没找他麻烦了,被叫住,谢云槿恍然想起,府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好心情瞬间没了。
但是也不能不去。
若是在来老夫人院子的路上还能推脱一番。
早知道迟点来了。
谢云槿边想,边跟往长宁侯院子走。
本以为长宁侯找他,没什么好事,没想到,长宁侯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反而给了他不少零用。
“爹,你突然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谢云槿捧着钱匣,疑惑极了。
“听说你交了新朋友,是新晋探花,既然要出去玩,断不可懈怠了客人。”长宁侯清咳一声,道。
想起宴会上长宁侯多看冯修竹的那一眼,谢云槿心中疑惑更甚:“父亲以前不是不管我交朋友的事吗?”
“那是从前,”长宁侯板起脸,“从前那么都是小孩子,跟什么人玩影响不到什么,现在不一样,入了翰林院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你与之交好,对你以后步入朝堂也大有益处。”
这样也说的过去。
虽然谢云槿不觉得长宁侯会有这么好心。
“我知道了。”
谢云槿在京郊有一处别庄,是侯夫人的陪嫁,这几年陆陆续续交到谢云槿手中打理。
庄子位于僻静处,环境清幽,无人吵闹,十分适合贵人来玩耍。
一早得了消息,庄子上的人提前忙碌起来,为迎接主子与客人做准备。
京城里骑马不方便,谢云槿与两位表兄同乘一车。
马车上,两位表兄与谢云槿说起自己身上的趣事,主要是桑安和说,他是个爱玩的性子,遇到的趣事非常多,谢云槿听得津津有味。
“下次有机会,槿弟你来玩,我绝对让你乐不思蜀。”桑安和许下承诺。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谢云槿听得心动,恨不得现在就去外祖家玩一段时间。
“你当了什么劳什子太子伴读后,空闲时间太少了。”桑安和略微抱怨了一句。
桑安明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闻言,呵斥:“小五,慎言。”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我也就在自己人面前抱怨抱怨,有外人在,我绝对不多嘴。”
知道大表兄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谢云槿心下触动,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五表兄,你再同我说说,你们那有什么好玩的。”
桑安和顺着谢云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他有一种神奇力量,经过他嘴里说出来的事,会让人觉得格外有意思。
谢云槿听得津津有味。
“那边新起了一家寺庙,叫桃花寺,据说求姻缘、求子特别灵验,香火旺盛,好多人去求,寺里的斋饭也特别好吃,下回你来玩,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寺庙?”谢云槿想起东宫遇到的异常,兴趣大增,“里面大师修为如何,能降妖伏魔吗?”
这个问题问到桑安和了,他挠了挠下巴,“这个,不是很清楚,我回去打听打听。”
“要是有什么大师,五表兄记得写信与我说一声。”谢云槿记下“桃花寺”这个名字,说不定以后能用上。
“槿弟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桑安明睁开眼。
“对啊,槿弟,是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桑安和跟着问。
“为什么那么觉得是我遇到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你不会问这个问题。”桑安明一针见血。
“好吧,也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我感觉他屋子不太对,想找个大师给他看看。”谢云槿没说是谁,只说是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啊?”桑安和好奇。
桑安明拍了他一下,桑安和收声:“啊我知道,是别人的秘密,我不问。”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是我在他屋里,总感觉有奇怪的窥视感。”谢云槿概述了一下。
“窥视感?”桑安明脸色微变,“确定不是暗处有人?”
“他家里,不至于暗处藏人。”
桑安和搓搓自己胳膊:“有点吓人啊,槿弟,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五表兄不是一向自诩胆子大吗?”
桑安和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说着话,庄子很快到了。
梁煊与顾承泽都知道谢云槿庄子的位置,冯修竹没来过,顾承泽主动提出带他一起来。
他们到的时候,谢云槿与两位表兄已经在了。
新鲜瓜果摆出来,谢云槿招呼他们吃:“都是庄子里的人种的,味道不错。”
双方见过礼,入座,谢云槿给双方做介绍,都是年岁相仿的人,不一会儿便聊到一起。
“云槿没邀请那位?”闲聊间,顾承泽打趣。
同谢云槿做朋友这些年,顾承泽深刻意识到,两人有多形影不离。
谢云槿咬了一口瓜,清甜。
咽下嘴里的瓜,道:“邀请了啊。”
“咳咳,”顾承泽被口水呛一下,“你真邀请了?”
他就随便问问,哪想到谢云槿真请了人。
“很奇怪吗?他也是我的朋友。”
“不奇怪,不奇怪。”放你们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顾承泽端起水杯喝了两口。
桑安和一脸好奇:“你们说的谁啊?也是槿弟的朋友吗?”
“是……”顾承泽嘴角抽搐,“吧。”
至少目前,谢云槿把对方当朋友,以后是什么关系,不好说。
正说着太子,有下人来报,谢大公子到了。
梁煊用了上次的化名。
顾承泽又一次被呛住。
谢云槿拍拍他的背:“你今日怎么了?这么不小心?”
“没事,没事,我们去接人。”
“等一等啊,”桑安和叫住人,“谢大公子,哪里又来一个谢大公子?侯府不是只有槿弟一位公子吗?”
对侯府人员,桑安和还是很清楚的,长宁侯侍妾不多,生的又都是女孩,威胁不到谢云槿地位。
但“谢大公子”不同,若真有这么个人,他们应该知道才对啊。
难不成是长宁侯背着小姑姑在外面养的孩子?
一时间,桑安和心中闪过种种想法。
看表情就知道他们误会了,谢云槿主动解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跟侯府没关系,跟谢家也没关系,只是碰巧一个姓罢了。”
后面几个字,谢云槿越说越面前。
尤其想到,梁煊当初说的“冠夫姓”三个字,谢云槿脸上一热。
喝了口水压下热意,谢云槿挑开话题:“我去接人,免得他久等。”
梁煊身边带了两个护卫,把马交给庄子的人,与谢云槿一同往里走。
顾承泽与冯修竹知道梁煊身份,两位表兄却是不知道的,梁煊自称谢煊,与两人寒暄。
发生了那样的事,桑安和对姓谢的都不怎么待见,看出谢云槿待对方态度不一般,又得了谢云槿先前的解释,虽然心中困惑,面上却是没表现出什么。
热络将人邀至席间。
轻微不同被梁煊捕捉到,想到自己自报家门是“谢大公子”,谢云槿两位表兄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梁煊偏头看了谢云槿一眼。
谢云槿小声与梁煊说了,道:“殿下,他们不是故意的,你别怪罪他们。”
“他们是为了阿槿好,我如何会怪罪?”梁煊以杯掩唇。
知道梁煊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怪罪,就不会怪罪,谢云槿放下心。
一番交谈下来,两位表兄对梁煊改观,无他,梁煊对谢云槿的态度,实在让人挑不出错来。
他清楚知道谢云槿的每一个喜好,亲自动手为他剥瓜端果,谢云槿也是一副被伺候习惯的样子。
桑安和不由压低声音与桑安明说:“谢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桑安和看不出来,桑安明却是能猜到,对方多半用了化名,和小表弟的关系,也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酒饱饭足,一行人出去跑马。
庄子没有跑马场,但这里位置宽阔,鲜少有人来,不需要额外的跑马场。
“阿槿想跑马怎么不与我说?”梁煊故意落后一步,与谢云槿同行。
“我们就随便玩玩,等过两天,打算带表哥们去看马球赛。”
梁煊看向前方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眸光闪了闪,“你的两位表兄想上场玩玩吗?”
“我等会去问问。”
谢云槿拉紧缰绳,坐下马儿加快脚步,几步赶上前面几人。
“大表兄、五表兄,马球赛你们想上场吗?”
“槿弟有办法让我们上场?”桑安和自然是想亲身上场的。
“你们想的话,我可以安排。”后一步跟来的梁煊开口。
“自然是想的,”桑安和朗声道,“多谢槿弟和谢兄了。”
许久不出来,两位表兄先一步策马离开,谢云槿与梁煊慢悠悠跟在后面,说着话,欣赏风景。
突然,谢云槿听到一声“槿弟”。
不是两位表兄的声音,就在他身侧,低沉嗓音钻入耳朵,谢云槿动作一顿:“殿下怎么突然……”
“怎么?为兄不能这么唤?”
“能是能……”谢云槿揉揉耳朵,明明几位表兄都是这么唤他,为什么这两个字从梁煊嘴里出来,感觉格外不同?
就……
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 28 章
梁煊策马驱近, 又低低唤了声“槿弟”。
谢云槿拉了拉缰绳,马儿往前跨了两步,拉开与梁煊之间的距离。
“表兄他们走远了, 我们快去追吧。”
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梁煊轻笑出声, 追了上去。
林间跑马,虽不如专门跑马场空旷,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略带热意的风从脸上拂过, 谢云槿渐渐将心中别扭抛去, 专心享受。
一圈下来, 每人脸上都带了笑。
“槿弟什么时候学的骑马?”桑安和下马,牵着缰绳, 悠悠往前走。
他记得, 小表弟之前来家里玩的时候,还不怎么会骑马, 现在已然很熟练了。
去外祖家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谢云槿那个时候确实不会骑马,学骑马, 是成为太子伴读后和梁煊一起学的,严格来说, 是梁煊教会他的。
长宁侯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为了不落人口舌,该给他准备的, 都会备齐,谢云槿十来岁的时候,便得了一匹小马驹。
进宫后, 小云槿兴致勃勃与太子说了这件事。
太子放下手中书卷,问他:“阿槿会骑马吗?”
小云槿挠挠脸颊:“不会, 娘说会请人教我。”
太子想了想:“不如与我一同学?”
“可以吗?”小云槿惊喜。
他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漫天星辰,太子与他对视,落入那双眸中,怔了一瞬。
“自然可以。”
隔日,上完课,太子领着小云槿到皇宫跑马场。
教导他们的人是禁军统领,为人非常严肃,长得也是高大魁梧,满身煞气,谢云槿初见这样的人,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
太子注意到,压低声音问:“阿槿在看什么?”
“看武统领,殿下,我们长大后也会这般威武吗?”
眼里是全然的羡慕。
太子看看他的小胳膊小腿,默了默:“阿槿喜欢这样的?”
“好威风啊。”
世人偏好偏偏浊世佳公子类,而不是武统领这般满身肌肉的,与小云槿相处这么久,太子倒是不知,他喜好这样的。
小孩的眼神太好懂了,武统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欣赏他的小孩,对小云槿好感大增,教导起来也越发用心。
太子早学会了骑马,特意带小云槿来,本就是为了让武统领教他,见小云槿满服心神都被武统领吸引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
过了两人,小云槿再去学骑马,教导他的人变成了太子。
小云槿不解:“武统领不教我了吗?是因为我太笨一直学不会吗?”
说到后面,语气越发低落。
太子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会?我们阿槿已经算学的快的了。”
“可是殿下已经学会了。”小云槿眼泪婆娑。
太子万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会惹哭小云槿,一时间手足无措,武统领在一旁看了会热闹,想起昨日课程结束,太子特意留下,说他想教导小云槿的事,心中直乐。
半大少年一脸严肃,真正心思却不怎么能藏住,武统领当然不会点破,推脱了几句便答应下来,这才有了今日教导小云槿骑马之人换人的事。
太子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手忙脚乱安抚了半天,总算将小云槿安抚好。
小云槿擦干眼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不愿看人。
太子细心牵起他走到小马驹旁。
前几日,小云槿学会了上马,下马等基本操作,他是一个学什么都很快的人,当他老师,绝对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太子带着他骑马走了几圈,慢慢的,小云槿能自己骑了。
供贵人练习的马儿都是精挑细选脾气温顺的,小云槿没花多少时间便学会了,武统领功成身退。
才回忆里回神,谢云槿回答桑安和的问题:“以前在宫里学的。”
“哦对,”桑安和拍了下脑门,“差点忘记,你如今已是太子伴读了。”
谢云槿推了下他,两人边打闹边往前走。
梁煊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始终落在谢云槿身上。
不远处顾承泽注意到,别开眼,突然发现,冯修竹看着他们,脸色不怎么好。
“修竹?”
冯修竹回神:“承泽叫我?”
“你在看什么?脸上不是很好。”
冯修竹掩饰般垂下眼:“没什么。”
“你明明在看……”顾承泽压低声音,“云槿他们,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
太子就算了,要是冯修竹也对谢云槿产生那样的感情……
这都是什么事啊?
顾承泽头大。
“你想什么呢?”冯修竹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为什么对云槿比对旁人更关注?”顾承泽才不相信,“如果你真有那样的想法,我劝你最好按下来,尤其不要在那位面前表露出来。”
不管太子打算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与太子争,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没有。”冯修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很清楚,自己对谢云槿,不是那种感情。
而是另一种更复杂的、毫无缘由的……愧疚。
对,愧疚。
虽然他不知道这份愧疚从何而来,但这份愧疚驱使着他,关注谢云槿,不愿他受到任何伤害。
将所有人表现收入眼中,桑安明沉思,他家小表弟,与几位友人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啊。
再看傻乎乎勾着小表弟脖子的堂弟,桑安明没眼看。
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桑安和眼中一亮:“槿弟,我们去抓鱼吧。”
“抓鱼”二字勾起谢云槿回忆。
他是长宁侯世子,在京中,身份不允许他做这么失礼的事,外祖家对孩子这方面要求不严,他被桑安和带去抓了好几回鱼。
反正这里没什么外人。
兴致上来,谢云槿答应:“好啊。”
桑安明看了眼明显气度不凡的男人,制止:“弄得一身水,待会怎么回去?”
“大哥你好扫兴啊。”桑安和抱怨。
“这里是京城不是家里,你安分些吧。”桑安明拍拍傻弟弟脑袋。
“没事的,我让人拿衣服来就行。”见五表兄神情萎靡,谢云槿道,“再说,我也很久没好好玩过了,不妨趁这次好好玩玩。”
谢云槿这么说了,桑安明不好继续阻止:“你的那位谢姓兄长也愿意吗?”
是哦,差点忘了梁煊。
谢云槿小跑几步,来到梁煊面前,仰头小声问他:“殿下要抓鱼吗?”
想也知道,一国储君不会做这种有失风度的事,谢云槿赶紧找补:“我不是让殿下下水抓鱼的意思,殿下在河边等我们就行。”
“阿槿想下水?”梁煊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嗯啊,”谢云槿理所当然,“我可会抓鱼了,到时候把最大的给殿下吃。”
“去吧。”梁煊确实不会下水去抓鱼,但也不会阻止谢云槿去抓。
“走了走了。”桑安和催促。
“顾兄、冯兄要一起吗?”见谢云槿过来,桑安和转头招呼另外两人。
至于他大哥,多半是不会下水的。
他才不去讨没趣。
顾承泽有些犹豫,他没下水抓过鱼,看谢云槿他们期待的样子,好像很好玩,可是……
看出他的犹豫,桑安和怂恿:“顾兄,真的很好玩,这么热的天,在水里泡一泡,可舒服了,我先下去看看水深不深。”
桑安和说完,脱下外袍,卷起裤脚,动作熟的仿佛做过无数次。
河水清澈,不深,偶尔可见小鱼在水下游来游去。
桑安和水性好,在河里摸了一圈,确定水不深,大声道:“这水不深,也很干净,你们要来的抓紧。”
为了方便出行,谢云槿今日穿的是一身窄袖长袍,脱下外衫,前方伸出一只手。
顺着手看过去,谢云槿疑惑:“殿下?”
“衣服我给你拿着。”
谢云槿把衣服递给他:“我去了啊。”
欢快跑向小河。
桑安明拎起被弟弟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笑道:“明明可以钓鱼,非要下水。”
顾承泽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没抗住诱惑,也下了水。
冯修竹与太子、桑安明站在岸边看。
许久不曾抓鱼,谢云槿动作有些生疏,好在,没多久,便重新熟练起来。
顾承泽完全不会,桑安和很有责任心教他。
烈日高照,水里清清凉凉的,不多时,几人都有了收获。
谢云槿湿漉漉上岸,将手里最大的鱼提到眼前,声音雀跃:“殿下,看!”
沾着水滴的脸猝不及防凑到眼前,瓷白肌肤上,水珠蜿蜒而下,如出水芙蓉般。
梁煊愣了一下。
脑中某些画面一闪而过。
“殿下?”谢云槿晃晃手里的鱼。
不甘心被抓的鱼狂拍尾巴,溅了两人一身水。
谢云槿忙将鱼往后挪了挪,心虚看向梁煊:“殿下……”
梁煊回过神,夸道:“阿槿真厉害。”
知道梁煊爱洁,谢云槿不好意思开口:“殿下的衣服……”
鱼还在狂拍尾巴做最后挣扎,谢云槿差点没抓住。
“无事,等会换就是了,”梁煊抬手,将黏在谢云槿脸侧的发丝拂到耳后,“一点小事,阿槿觉得我会生气?”
谢云槿讪笑:“兄长大度,当然不会生气。”
梁煊喉结滚了滚:“阿槿为何不像小时候那般叫我?”
“煊,煊哥哥?”谢云槿卡了下壳。
“嗯。”
被梁煊专注看着,两人间的气氛逐渐奇怪,正好下人过来,谢云槿把鱼给他。
身上湿湿的不舒服,外面多有不便,几人简单商量后,决定先回庄子。
鱼被拿去厨房,晚上吃全鱼宴。
洗漱完,谢云槿一身清爽出来,遇到同样换了身衣服的顾承泽。
“承泽,感觉怎样?”
“真后悔小时候没能同你们一起玩。”
谢云槿乐了:“你小时候讲规矩的很,就算和我们一起玩,也不见得会下水摸鱼。”
顾承泽摸了摸鼻子:“我那不是因为和你不熟吗?”
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顾承泽非常端方君子,一言一行都挑不出丝毫错来,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私下里倒是没那么讲究。
“对了,”顾承泽想起要事,“上次的事多谢你提醒。”
因为在外面,时间地点不允许,顾承泽没有细说。
谢云槿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事,气氛低沉下去。
“你也别多想,我爷爷说,想专程谢你。”
谢云槿摇头:“不必谢我,我也没做什么,会牵连到你们吗?”
“不会,爷爷他们会处理的,云槿,别太担心。”顾承泽知道,他这位好友,最护短也最心软,他四叔做了那样的事,他心中不好受,好友心中只会更不好受。
记挂着这件事,谢云槿吃饭的时候频频走神。
一碗挑好鱼刺的鱼肉推到面前。
谢云槿抬眸。
梁煊收回手:“阿槿,好好吃饭。”
谢云槿端起碗,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入嘴中。
炖的、煮的、煎的、炸的……他们抓回来的鱼,以各种做法摆在桌上,成了他们的美味佳肴。
桑安和看看谢云槿身边的男人,再看看自家大哥,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目光太难忽视,桑安明被他看得食不下咽。
“大哥,我也不想挑鱼刺。”桑安和把自己的碗推到桑安明面前,意图明显。
桑安明不可置信:“我看你是皮痒了。”
捂住被敲的额头,桑安和故作伤心:“哥,你是我亲哥,你看槿弟的兄长,都给他挑鱼刺,你怎么不给你弟弟我也挑一下?”
谢云槿反应过来,忙捂住自己的碗,示意梁煊不必给自己挑鱼刺:“我,我自己来就行。”
天啦,他都干了些什么?
在那么多人面前,明晃晃让太子给他挑鱼刺?还一脸心安理得享受?!
两位表兄不知道梁煊身份,顾承泽和冯修竹知道啊!
谢云槿完全不敢去看两位好友的表情。
是夜,他们今日不打算回去,会在庄子里过一夜。
谢云槿翻来覆去睡不着,披着衣服出来,看到站在他院子里的男人,诧异:“殿下怎么在这?”
梁煊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脸上异色一闪而过:“我随便走走。”
“走来我屋子外面?”不知为何,现在的梁煊给谢云槿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梁煊克制自己不让谢云槿看出异样。
他并不是这个时空的梁煊,眼下时机未到,他不能露出异常,把人吓跑。
“槿弟不欢迎我吗?”
“没有,”谢云槿侧了侧身子,“殿下要不要进来坐坐?”
梁煊从善如流走进谢云槿屋子。
屋里点了灯,不会太亮,暖黄烛光给人氤氲上一层朦胧金边。
谢云槿为两人倒了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梁煊面前:“殿下也睡不着?”
梁煊克制不住自己不去看他,谢云槿注意到了,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梁煊垂眸,敛去某种疯狂占有欲,“只是感觉许久未见阿槿了。”
“很久吗?不是晚上才见过?”谢云槿算了算,“才不到一个时辰。”
梁煊摇头不语。
对他来说,已经是许久了。
这个时空的自己不愿他出现,连香都不用了,梁煊能出来的机会太有限,绝大多数时间还是晚上,根本见不到人。
他即使想阿槿想疯了,也只能憋着。
手指无意识摩挲杯壁,沉默中,怪异气氛蔓延,谢云槿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挑起话题。
“承泽今日和我道谢,顾家的事,有后续了吗?顾家会不会受到牵连?”
“同一个顾家,说完全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只能尽量减少影响,”梁煊想到之前查到的东西,“不过也不一定。”
谢云槿知道这个结果,有些失落:“明明是顾家四叔一个人的错,顾太傅和承泽他们完全不知情,为什么也要受牵连?”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可他是个有感情的人,不可能冷血看着一切发生,心情毫无起伏。
“阿槿想保顾家?”
“顾家出事,殿下也会受到影响,我不想看到殿下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被牵连。”
心中咆哮的猛兽骤然被安抚了,难以填满的欲壑仿佛被塞满柔软的云,梁煊怔了一下,忽的笑了。
“阿槿是在为我鸣不平吗?”
“我很高兴。”
“阿槿。”
我的阿槿。
谢云槿抓紧衣摆布料:“就当我是在为殿下鸣不平吧。”
为眼前这个人,也为梦中未来的那个人。
那么好的殿下,为什么会遭遇那样的事?
所谓的未来,是谁在暗中操控?
“殿下,你要小心宫里的人,小心几位皇子,小心那位,小心皇后娘娘宫里的人……”谢云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说了这些会不会被梁煊怀疑,他只是忍不住。
让他眼睁睁看着未来的一切发生,他做不到!
梁煊蓦的抬眸,一眼不眨看着谢云槿。
目光如有实质般从谢云槿肌肤上划过,仿佛要剥开骨肉,看透一切。
谢云槿瑟缩了一下:“殿,殿下?”
梁煊收敛目光:“抱歉,阿槿,我吓到你了。”
他在想什么?
他不是试探过了吗?
阿槿没有那些记忆。
他在怀疑什么?期待什么?又在忐忑什么?
“殿下方才……”
“阿槿为什么要我小心那些人?”
“就,”谢云槿手下衣摆已经皱成一团,“那位提拔好几位皇子,明显是想和殿下打擂台,九五之尊的位置,太容易让人心动,殿下身处这样的位置,理当万事小心。”
像是信了谢云槿的话,梁煊不再细问,答道:“阿槿放心,我不会大意的,我还要好好护着阿槿呢。”
谢云槿松了口气:“殿下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梁煊定定看着谢云槿,目光里,混杂了谢云槿看不懂的深重情绪。
谢云槿移开视线:“殿下,天色很晚了,该休息了。”
还是没能控制住。
梁煊在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心中不舍,还是没有为难谢云槿,起身:“那我先回去了,阿槿也早点休息。”
送走人,谢云槿躺在床上,依然睡不着,一会儿是梦里展现的未来,一会儿是现在,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许是下水受了凉,谢云槿病了。
早上醒来,头昏昏沉沉的,身子很乏,使不上力。
见早饭时间过了,谢云槿还没起身,观棋进来叫人,看到面色通红的谢云槿,吓了一跳。
“世子,世子,您醒醒。”
谢云槿迷迷糊糊睁开眼:“渴。”
观棋忙端来温水喂谢云槿服下。
谢云槿生病是大事,没一会儿,梁煊也知道了,命人拿自己的腰牌去请太医,先一步来到谢云槿屋子。
桑家兄弟早一步来看,桑安和一脸愧疚站在床边:“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贪玩,槿弟不会下水,也就不会受寒。”
谢云槿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梁煊快观棋一步,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他额头。
滚烫。
发热了。
梁煊抿唇,他也有些后悔,明知道阿槿身体不好,还放任他下水玩。
“很难受吗?”
梁煊的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谢云槿不由蹭了下。
像猫儿一般。
梁煊的心软成一片。
“不是很难受,殿下好凉快。”
梁煊把手搭在他额头,吩咐:“去拿湿帕子。”
观棋手脚麻利取来浸湿的帕子。
梁煊接过来,放在谢云槿额头。
“好些没有?”
“嗯。”
谢云槿恹恹的,提不起劲,想到杵在床边自责的桑安和,打起精神开口:“五表兄,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生病的事,怪不得任何人。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想吃。”
靠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仿佛围起一道屏障,旁人无法插足,桑安明看了会,拉起五弟:“我们先出去。”
“大哥,我要看着槿弟。”桑安和眼眶通红。
“他现在不需要你看着,”桑安明压低声音,“你先跟我出来,别在这添乱。”
“我怎么添乱了?”桑安和梗着脖子,“我可以给槿弟端茶倒水拧帕子!”
看小表弟病殃殃躺在床上,他心里非常不好受。
“你真觉得你在这有用处?”桑安明不惯着他。
“怎么没……”看到将小表弟伺候得妥妥帖帖的男人,桑安和说到一半的话卡了壳。
好像,似乎,真的,没什么用处。
失魂落魄与大哥出来,桑安和想到什么,开口问:“大哥,我在家里生病的时候,你们也这么照顾我吗?”
桑安明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表情看他。
“我就知道,”想到谢煊待谢云槿无微不至的态度,桑安和郁闷,“同样是兄长,大哥,你觉不觉得你们太不称职了些?”
第 29 章
“我只觉得我手痒。”桑安明面无表情。
桑安和身体一紧, 不敢再皮,等两人走远了些,还是没忍住, 压低声音问:“大哥, 你觉不觉得不太对劲?”
“哪里?”
“就,谢兄对槿弟的态度啊。”
“或许。”桑安明没给出明确答案。
“什么叫或许啊。”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顾承泽和冯修竹从拐角处走出来。
听说谢云槿病了, 他们是来看望的, 没想到会听到这一出话。
两人对视一眼, 掩下心中种种猜想,提步往谢云槿屋子走。
谢云槿昏昏沉沉的, 头晕的厉害, 两位表兄离开后,被梁煊重新塞回被子, 半睡半醒。
隐约间听到顾承泽和冯修竹的声音,很低,他睁了睁沉重的眼皮, 一阵天旋地转,忙将眼睛闭上。
不知过去多久, 谢云槿在一阵药香中醒来。
屋里有压低的交谈声,头没刚才晕了,谢云槿揉揉额头, 慢吞吞坐起来。
听到动静,梁煊从外间走进:“阿槿醒了?好些没有?”
谢云槿有些呆:“好些了。”
观棋端着热好的药进来:“世子,您快把药喝了。”
谢云槿皱起眉头, 不太想喝。
看出他的抗拒态度,梁煊从观棋手里接过药:“这里孤来就行。”
观棋担忧看了谢云槿一眼, 退出去。
梁煊端着药坐在床边。
他一靠近,药的味道更明显,谢云槿眉头皱得更狠了。
“阿槿乖,把药喝了。”
药喂到嘴边。
谢云槿抗拒了一会,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干什么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深知药一口闷受罪最少,谢云槿鼓足勇气,一口喝完嘴边勺里的药,然后快速从梁煊手里捞过药碗,几大口喝完。
梁煊拿出早备好的蜜饯:“吃一点,压压味。”
谢云槿咬了两口蜜饯,嘴里总算没那么苦了,眉头也舒展开。
“刚才是承泽他们来了吗?”想起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谢云槿问。
“嗯,他们担心你,”梁煊细细为谢云槿裹好被子,“太医说是风寒,仔细着凉。”
喝了药开始发热,谢云槿闷的厉害,想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梁煊把人固住:“阿槿,忍一忍。”
“可是我好热。”呼出的气息都比平时热一些。
看他实在难受,梁煊招来陈太医。
陈太医把完脉,道:“殿下放心,世子已无大碍。”
“但是他一直喊难受。”梁煊抿唇。
“主要是很热。”谢云槿补充。
“是正常现象,热散出来就好了,不用捂太紧。”
掀开被子,谢云槿仿佛重新活过来。
一阵大汗后,身体轻松不少,只身体黏腻,不太舒服。
谢云槿悄咪咪打量坐在桌边处理公务的男人。
梁煊一直在屋里陪他,谢云槿本想让他先回去,梁煊没答应。
察觉到谢云槿目光,梁煊抬头:“阿槿怎么了?”
“我想洗漱一下。”谢云槿不太好意思。
“我去叫水。”
不一会儿,下人抬着烧好的热水进来。
谢云槿卷着被子下床,见梁煊站在原地,没有出去的意思,开口:“殿下要留在这里吗?”
“嗯,看着你。”
谢云槿:“?”
“不必了吧?”
被堂堂太子看着沐浴,多难为情。
“省的阿槿一不留神,又染上风寒。”被他表情逗笑,梁煊慢悠悠道。
“殿下!”谢云槿恼怒。
“快去,等下水凉了。”梁煊催促。
谢云槿卷着被子磨磨蹭蹭:“要不,让观棋进来?”
“怎么?观棋可以,我不可以?”
梁煊铁了心要留下,谢云槿拗不过他,只得放弃。
一步三回头,蹭到隔间。
“阿槿再慢一点,孤要以为,阿槿是想孤帮忙了。”
谢云槿嗖的一下进了隔间,声音遥遥传来:“不用!”
水温有些热,谢云槿脱下衣服,泡到水中,深吸一口气。
好舒服。
热气氤氲,催得人昏昏欲睡,谢云槿阖了阖眼,“咕隆”一声,险些跌进水中。
动静传来,梁煊想也不想冲了进去:“阿槿!”
谢云槿双手扶着浴桶,艰难抬头,猝不及防对上梁煊惊惧的脸,怔了一下。
“我没事,”重新坐稳,谢云槿抹了把脸上的水,“真的没事。”
梁煊一阵后怕,大步走到浴桶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
不带任何欲念的目光。
确定人真的没事,梁煊松了口气。
谢云槿捂住脸。
天。
好丢人。
不想见人了。
氤氲热气中,如玉般肌肤白得晃眼。
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出一些画面,梁煊低咳一声,偏过头:“要孤帮忙吗?”
“不用,不用。”谢云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肯留人。
“殿下你先出去,我就洗完了。”
心扑通扑通跳动,比往常速度快,梁煊留下一句“孤先出去”,脚步匆忙离开。
谢云槿不敢再泡了,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他头发还是湿的,几步距离,将后背浸湿了一块。
梁煊拿了干帕子,为他绞干头发。
湿掉的衣服重新换了一遍。
风寒来势汹汹,好的也快,下午已经好了很多,谢绝梁煊让他留下养病的建议,谢云槿与两位表哥一起回府。
梁煊不放心,说要送他们一程。
回到府里,老夫人与侯夫人听说他生病的事,来院子里看望。
大舅舅也带着礼物过来,给自家两个皮小子赔罪。
“不怪两位表兄,是我自己身体不好,再说,我现在已经好了。”
老夫人心疼自家孙子,却也知道,怨不得旁人,离去前,好生敲打了一番跟去伺候的下人。
被迫过上养病生活,每日各种补药,谢云槿苦不堪言。
偏偏这次风寒好似吓到了侯府两位夫人,不管谢云槿怎么保证,都没让他们松口。
躲去两位表兄院子都没能幸免。
尤其桑安和。
自知是自己让小表弟受了苦,非但不跟谢云槿站统一战线,还各种劝说,让他好好吃药。
平时也是把他当瓷娃娃一般,生怕他磕了碰了。
这样的日子里,马球比赛成了谢云槿最期待的事。
不知梁煊是怎么运作的,把桑安和塞进了其中一只队伍。
桑安和需要临时加训。
好在他本身底子就好,放在那些训练了许久的人里不落下风,虽如此,也过了一段早出晚归的生活。
桑安明没参加,他性子稳重,来京城,不单单是为了给老夫人贺寿,还得为家族走动。
千盼万盼,马球比赛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谢云槿爬起来,换好衣服,去寻两位表兄。
桑安和迟疑:“槿弟,你真没问题吗?”
上次生病后,他一直觉得,谢云槿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人儿。
谢云槿心累:“我真的问题。”
桑安和一脸怀疑看着他。
“你不信,我今天上场都行。”
“我信,我信。”桑安和可不敢让他上场,再遇到上次的事,不说大伯,他自己就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还是叮嘱道:“那你去了,一定要护好自己,别被人撞到……”
“我知道,我知道,”谢云槿打断他的唠叨,“你怎么比我娘还唠叨?”
马球是京中盛行的一项运动,尤得贵族喜爱,大梁民风开放,每次马球比赛,上场的,不仅仅有男子,也有热爱这项运动的女子。
桑安和需要与队员集合,谢云槿同桑安明一起前往观看席。
难得一遇的盛事,货郎挑着各种货物叫卖,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看到心动的,谢云槿买了一些,与桑安明分着吃。
马球比赛开始,叫好声,鼓励声响作一片。
“小公子?”
听到有人喊自己,谢云槿拉回注意力。
“小夏子?你怎么在这?”
小夏子指指某个方向:“主子在那边,小公子要过去吗?”
“我与表兄说一声。”
同桑安明说完,谢云槿在小夏子的护送下,离开人群,一路来到梁煊所在阁楼。
一墙之隔,仿佛隔开了外面的热闹。
一进屋,谢云槿感受到一股凉意。
夏季到来,天气越来越热,屋里摆了冰盆,比外面凉爽许多。
“殿下怎么也来了?”谢云槿前两天就邀请了梁煊,梁煊说今日有事,可能无法出来。
“抽了点时间。”梁煊坐在窗边,隔空用目光细细描摹谢云槿目光。
察觉到他能白日出现,这个时空的梁煊减少用香次数,梁煊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可以出来的机会。
谢云槿无所察觉,坐到梁煊对面,往窗外看,惊奇:“这里刚好可以看到整个比赛场地诶。”
比在下面看视野好多了。
谢云槿对马球比赛兴趣很大,尤其里面有自己的亲人,一开始,还与梁煊说两句话,没多久,便专注看比赛去了。
梁煊目光始终落在谢云槿身上。
可惜只能出来一会儿。
掐着点,梁煊起身:“阿槿,我有事,先走了,你要叫你表兄上来陪你吗?”
谢云槿勉强回神:“殿下这么忙吗?”
“嗯。”
不是忙,是他的时间有限,再待下去,另一个自己要出来了。
若是被发现自己又来找阿槿,指不定又要做什么。
梁煊在心里啧了一声。
麻烦。
想到那日见了阿槿后,这个时空自己给他留下的警告信,梁煊眸色暗了暗。
他得抓紧时间,那些阻碍,还是早解决了好。
尤其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看完比赛回来,桑安和紧张了许久,好在谢云槿身体好好的,没出什么问题。
他所在的小队爆了冷门,取得不错成绩,新交了不少朋友,待在府里时间比往常少了许多。
身体好彻底那天,谢云槿迫不及待进宫。
“这侯府是一天也呆不下了。”谢云槿大吐苦水。
“祖母请了位大夫,说是要给我调理身子,一天三大碗药,喝的我都快吐了。”
谢云槿再也不想闻到一点儿药味。
喝了几口清茶,谢云槿鼻子微动:“殿下,东宫什么时候换了香?”
闻着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闻到过。
是哪里呢?
谢云槿陷入沉思。
他来的猝不及防,又是早上,屋里点的香刚撤掉,味道还没散尽。
“殿下身上也有。”谢云槿凑近了些,梁煊身上的味道更明显,仿佛香味来源就在梁煊身上。
“我想起来了,上次去护国寺,惊芜大师点的香就是这个味道,殿下喜欢这个味道吗?”
梁煊不喜熏香,平日里,身上多半没什么味道,干干净净的,突然染上香味,便很明显。
“是安神的。”梁煊拿出一早备好的解释。
“殿下睡不好?”谢云槿诧异,他与梁煊相熟这么久,没听说梁煊有这个毛病啊。
“最近压力有些大。”
想到朝中发生的种种事,谢云槿懵懂点头。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谢云槿提起另一件事:“长宁侯要去渝州了。”
禁足期限已过,梁煊安排好一切,只等长宁侯赴任。
“不好了,殿下,皇后娘娘晕倒了!”
两人正说着话,屋外一名小太监跑进来,梁煊骤然起身:“怎么回事?”
容不得他们多想,两人立刻前往坤宁宫。
路上,他们从小太监嘴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皇帝醉后临幸了陈贵妃宫里一个当差的宫女,本来这没什么,若皇帝喜欢,随便给个位份就行了,偏那宫女不知怎的,险些一头撞死在馨月宫,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皇后宫里用饭。
帝后两人一起前往馨月宫。
一名自称是被临幸宫女姐妹的宫女冲进来,跪到皇帝面前,大声喊冤。
“陛下明鉴,奴婢姐姐绝不是寻死觅活之人,是贵妃娘娘,说奴婢姐姐狐媚勾人,派了几个公公,去,去……”
下面的话,一身狼狈的宫女无法说出口。
“奴婢姐姐不堪受辱,这才撞了柱,求陛下为奴婢姐姐讨回公道!”
边说边磕头。
陈贵妃几次欲说话,被皇帝瞪了回去。
若是简单寻死不过是一桩不大不小的丑闻,根本不需要皇帝费心,陈贵妃将人处理了就处理了,偏偏,那宫女被皇帝临幸之后,陈贵妃派人去折辱她,这便是明晃晃打皇帝的脸了。
皇帝脸色难看。
“陛下,臣妾……”
“你住嘴!”皇帝用力拍了下扶手,跪在下方的宫女与她姐姐有七分相似,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皇帝不知为何,想起另一名女子在自己身下落泪的样子,心中怒气更甚。
“皇后,你带人去看看,请太医。”
这便是要保人了。
“臣妾领旨。”
皇后带人去见险些撞死的宫女,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心头涌起一阵不适,强忍着难受上前。
宫女被安置在床上,面色苍白,额头破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看到来人,宫女强撑着起身。
“不必多礼,你受了伤,躺着就好。”
不多时,太医来了。
宫女伤的很重,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太医检查伤口的时候,她难以启齿别过脸。
被皇后留下的若水姑姑脸色难看。
陈贵妃做的太过了。
伤势报给皇帝,皇帝大怒,馨月宫所有人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臣妾冤枉,”陈贵妃膝行到皇帝腿边,“陛下,臣妾没有做……”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找人去那般折辱一个被皇帝临幸过的宫女。
绝对是有人想害她!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难道陈贵妃没派人去欺辱那名宫女?”
陈贵妃说不出话来。
她确实派了人去。
她严防死守,怎么也没想到,还能被人钻了空子。听说皇帝在她宫里幸了一名宫女的时候,她怒火攻心,恨不得直接把人除掉。
但她也知道,这不是明智之举。
偏那宫女还柔柔弱弱来给她行礼。
十六岁,如花一般的年纪,自然比年岁渐长的她更得皇帝欢心。
不能将人处死,还不能让人受点罪了?
“臣妾是派了人,但臣妾没让他们这么做!”
“够了!”皇帝懒得听她废话,呵斥。
“陛下,还有一事,”太医皱眉,“心柔姑娘有已有一月身孕。”
“什么?”
这是皇帝欣喜的声音。
“什么!”
这是陈贵妃不可置信的声音。
“但,恕臣无能,这个孩子,没能保住。”
大殿顿时陷入一阵沉默。
从天上落入地下不过如此。
皇帝年纪大了,宫里许久没传来好消息,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消息,紧接着太医告诉他,孩子没保住,让他如何不生气?
皇帝怒火积聚到了极点:“来人,封心柔为柔嫔,赐嘉宁宫,陈贵妃残害皇嗣,罚俸三年,降为陈嫔,即日起搬入庸宫,无诏不得出。”
快走到的时候,谢云槿他们刚好听完经过。
“皇后娘娘是被气晕的吗?”谢云槿纳闷,要气晕也该是陈贵妃被气晕啊,一个过去看不过眼的宫女,一跃成为和她平起平坐的存在,怕是难受得不行。
“奴婢也不知,”传话宫人道,“陛下已经命太医去看了。”
谢云槿与梁煊到的时候,皇后已经醒了。
皇帝坐在床边看她,脸上一派喜色。
“见过父皇、母后。”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行过礼,皇帝面色温和让他们起身。
“母后没事吧?”
“娘娘无事,只是闻到血腥味,受了些刺激,不打紧。”候在一旁的太医道。
“哦对,皇后娘娘已有两个月身孕,若对血腥味不适,往后还是要少接触的好。”
谢云槿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在发生那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了。
刚得知失去了一个孩子,又被告知有了另一个孩子,在这个年纪,有孩子和年轻时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高兴之下,皇帝大肆封赏坤宁宫。
坤宁宫上下一片喜悦,与馨月宫形成鲜明对比。
听闻这个消息,陈嫔气得撕碎一张帕子。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的命这么好?!
她好不甘心!
皇帝特意空出时间,陪了皇后许久,谢云槿与梁煊没有多待,先一步离开。
谢云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皇后娘娘有孕了?”
梁煊也是心情复杂。
马上他就能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或者妹妹,太猝不及防了。
高兴之余,谢云槿突然想到,在自己做的梦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是出了意外吗?
没出生,还是出生之后出了意外?
谢云槿一下紧张起来,抓住梁煊袖子:“殿下,皇后娘娘的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
“孤会留意。”
想到皇帝对这个孩子到来的喜悦与期待,再想想皇帝对梁煊的态度,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你不要难过。”
“难过?”
“不管发生什么,殿下在我心目中,都是最优秀的。”
最优秀的太子,最优秀的储君,也将是最优秀的帝王。
梁煊摸摸他的脑袋:“没有难过,只是心情有些许复杂,别担心。”
早过了会为这种事难过的年纪,对梁煊来说,他心目中有了更重要的人,皇帝的喜与不喜,已经影响不到他了。
皇后有喜,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连几天,皇帝上朝脸上都挂着笑。
于是众人便知,皇帝对这个尚在腹中的孩子,是极其看重的。
与之相反的,是三皇子一脉,因陈贵妃的失势,一蹶不振。
天气愈发炎热,舅舅带两位表哥离开,长宁侯也去了渝州,转眼间,侯府只剩下三位主子,一下子冷清下来。
谢云槿有些不适应。
皇帝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南方暴雨不歇,前往南方治水的官员传来消息,大雨冲垮堤坝,百姓流离失所,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时疫,请皇帝派人增援。
南方传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不好,灾情严重,打乱了皇帝去避暑行宫的计划。
时机到来,太子主动请缨,前往南方赈灾。
“殿下为什么要瞒着我?”谢云槿堵在梁煊面前,作为太子伴读,他居然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还是从旁人口中。
“阿槿,我很快就能回来。”
谢云槿定定看着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就算知道未来又如何?他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天灾,阻止不了人祸,更阻止不了,太子去冒险。
豆大泪珠滑落,泪眼朦胧中,谢云槿似乎看到了那个被所有人背弃的梁煊,孤独、冷寂。
为了百姓,梁煊只身入险境,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位君主。
“别哭,”没想到会把人惹哭,梁煊慌乱擦去谢云槿脸上的泪水,“我保证,会安全回来,阿槿,别哭。”
谢云槿猛地上前,紧紧抱住男人。
梁煊的手悬在半空,好半晌,下了什么决心般,慢慢落下,将人拥进怀中。
温柔的,克制的。
一个让人无法察觉的吻,落在谢云槿发丝上。
第 30 章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 先抱人的谢云槿不好意思了,推推梁煊:“殿下,把我放开吧。”
心中遗憾, 梁煊仍松了手。
见谢云槿脸颊染上一层绯色, 笑问:“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殿下,我太……”
“不必道歉, ”梁煊打断他, “阿槿,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需要向我道歉。”
谢云槿垂着头, 好半晌, 才“嗯”了一声。
调整好心情,谢云槿再次确认:“殿下非去不可吗?”
梁煊也不愿与谢云槿分开, 但目前形势,他去是最好的。
不论是避开皇帝猜疑,还是为往后行事做铺垫, 去灾地,有危险, 但也伴随着大机遇。
他想早日掌权,像从前那般稳扎稳打,太慢了。
谢云槿知道, 梁煊做下决定的事,无法更改,一连几天情绪都有些低落。
睡也睡不安稳。
梦里沉浮, 谢云槿知道自己在做梦,天地间一片暗沉,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层层叠叠乌云仿佛天要坠落。
谢云槿站在天地间,身体被雨淋湿。
不断有衣不蔽体的人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似乎看不见他,表情麻木,了无生气。
“老伯,你们要去哪?”
谢云槿跟在人群中,往某个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没忍住拍了下身前人的肩膀。
那人回头,露出一张空洞的脸。
谢云槿悚然一惊,从梦中惊醒。
捂着胸口起身,谢云槿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从梦中的绝望气氛里缓过来。
天色将明未明,谢云槿随意披了件外衣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紧闭的窗户,猝不及防与外面的男人对视。
“殿下?”
一身露气的男人立在窗外,不知站了多久。
似是没想到谢云槿会突然醒来,梁煊怔了一下:“阿槿怎么这般早就醒了?”
“做了个噩梦,”谢云槿转身去开门,“殿下来了怎么不让人通报?外面寒气重,快进来。”
动静惊动了守夜的下人,谢云槿把人打发出去,将梁煊迎进屋。
马上要离京,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梁煊本想趁自己能出来,不惊动任何人多看看谢云槿,没想到会被发现。
走进屋,不动声色打量一圈。
年少时,他是这里的常客,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侯府覆灭,纵然他复刻了阿槿从小住到大的院子,到底不是原来那个了。
谢云槿屋里布置简单,以舒适为主,没什么很金贵的东西。
“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房里太简陋?”谢云槿给梁煊倒了杯热茶。
“上次送来的东西不喜欢?”上次他拿阿槿的衣服行了那事,这个时空的自己送了许多赔罪礼过来,梁煊自己也往里面添了些。
都是按谢云槿喜好添的。
现在阿槿年纪小,说不定喜欢的东西和日后不太一样,梁煊心中暗暗决定,再去寻一些这个年纪少年喜欢的东西送过来。
“没有不喜欢,我都放库房里了,”谢云槿单手托腮,“我毛手毛脚的,怕把东西弄坏。”
“坏了再买就是。”梁煊满不在乎,东西坏在阿槿手里,是它们的荣幸。
谢云槿摇头:“殿下怎么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其实谢云槿心中清楚,多半不是,如果不是他突然惊醒开窗,梁煊说不定会如悄悄来那般,悄悄离去,不让他发现。
想到这,谢云槿意识到什么,问:“殿下之前,不会也在外面站过吧?”
“没有,”梁煊矢口否认,“我只是想,多看看你。”
怪异感又来了。
明明一切都正常,为什么会有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谢云槿试图弄清违和感来源,无果。
梁煊如他所说,仿佛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他,小坐片刻,不惊动任何人离开。
离京一段时间,有许多事要安排,梁煊比往常更忙。
各种事情安排下去,回东宫路上,梁煊意外撞见柔嫔一行人。
柔嫔身边跟着的,是为她告状的宫女。
柔嫔对梁煊盈盈一拜。
梁煊点头示意。
双方擦肩而过。
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次碰面,只有柔嫔自己心中清楚,为了见太子这一面,她等了多久。
她不会忘记,在自己身处绝望打算鱼死网破的时候,是谁给了她一线希望。
那个带着太子命令来寻她的小太监,给她送来另一条复仇路。
虽然这条路难走,还要搭上她的一生,但能给家人报仇,谁在乎呢。
谢云槿怏怏不乐了几天,侯夫人把他叫来。
“我们槿哥儿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谢云槿也说不上来,自己在为什么事烦闷:“娘,我没事。”
“还说没事?”侯夫人点了点他额头,“你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你不开心,娘难道看不出来?”
“我也不知道。”谢云槿泄气,倒在桌上。
“是为了太子的事?”侯夫人猜测。
“娘为什么这么以为?”谢云槿支棱起来,“我有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太子要去赈灾的事娘知道了,你很担心吧?”太子与自家孩子的关系,侯夫人看在眼里,槿哥儿是个重感情的人,太子以身涉险,会担心很正常。
“是有点。”
“你是不是想跟着一起去?”侯夫人一针见血。
谢云槿眼中惊慌一闪而过:“我,我没有。”
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可细想之后又退缩了,不是不敢,而是怕,怕自己给梁煊拖后腿。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梁煊启程了,谢云槿去送他。
城门前,谢云槿仰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将自己存了多年的小金库拿出来,郑重交给他:“殿下,这些都是我自己存的,给你。”
东西被装在半臂长的箱子里,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梁煊接过来,刚要打开,被谢云槿按住手:“殿下到了再打开。”
谢云槿坚持,梁煊松开手,把箱子交给一旁等候的护卫:“好,到了孤再看。”
眨了眨有些思润的眼,谢云槿再次叮嘱:“殿下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京城等殿下。”
若不是有太多人看着,梁煊非常想亲昵捏捏谢云槿的脸,若有可能,再亲亲他的眼睛。
京城距离水患发生地路途遥远,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第十二日傍晚赶到。
当地郡守带官员来见太子,梁煊没与他们多说,直奔主题。
处理完一天的事,回到休息院子,看到摆放在窗边桌子上的箱子,梁煊走过去。
锁扣解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梁煊一愣。
箱子里放的,有银票,有碎银,还有一些小物,以及一叠封好的信。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梁煊从小到大没缺过钱财,但谢云槿将自己攒的满满一箱子钱给他带来,让他备受触动。
梁煊可以想象谢云槿如小动物一般,搜寻自己攒的银子,一点点放进箱子的画面。
心中一暖。
拿出信,信封上,细心写了打开日期。
最上面的日子是明天。
是按谢云槿估算他们到的时间写的。
按捺住立刻的打开的欲望,梁煊把信放回去,好生收好箱子,继续处理白天剩下的事。
来治理水患的官员是个负责的,奈何天灾无情,已经造成的损失无法挽回。
梁煊的离开对京城仿佛没有影响。
只有谢云槿,遇到什么事想与梁煊分享的时候,骤然发现身边没人,心情不受控制一阵低落。
试着参加了几次京中勋贵子弟举办的宴会,没什么意思不说,还容易遇到三皇子的人找茬,谢云槿便不太爱去了。
一月转眼而过。
灾地不断传来消息,有好有坏。
大雨滂沱。
郡守忘了眼暗沉沉的天色,苦涩道:“又下雨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梁煊盯着手里的奏本,上面写的是各地受灾情况,雨一直不停,灾情越来越严重。梁煊来得及时,时疫被暂时控制住,但一日不解决,便一日悬在众人心头,无法放松。
“还没寻找出解决时疫办法吗?”
“目前只能控制。”
“朝廷那边怎么说?”
“陛下又派了几位太医过来,我们臣也按殿下旨意在民间寻找大夫了。”
“嗯,凡是愿意来的,有重赏。”
“臣明白。”
朝廷派太子来赈灾,来之前,灾地官员心中都是忐忑的,他们不在京城,对太子知之甚少,担心他和三皇子一流一样,来了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需要他们腾出手伺候,不少人心中不乐意。
人真的来了之后,他们很快改变想法,太子殿下是个做实事的,虽然有时候,手段狠辣了些,可不得不承认,特殊情况,确实要用狠辣手段。
比如染上瘟疫的人,先前官员也想将他们集中安置,可有些人不乐意自己或家人被带走,一直僵持,太子听说后,狠狠处置了几个闹得最欢的,杀鸡儆猴,快速控制住疫情。
疫情被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多亏了太子出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他们看清,太子的能力,也给了绝望中的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百姓便不会作乱。
因此,虽然灾情没有缓解,一月过去,灾地除一开始爆发了几次小动乱,被太子火速镇压,其他时候,灾民都很听话。
想到太子杀鸡儆猴的手段,郡守狠狠打了个寒战。
不知郡守对自己又敬又怕,知道了,梁煊也不在意,今天是打开第四封信的时候,他很期待。
比往常早一些回到院子,简单洗漱后,梁煊从箱子里拿出信封。
信上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简单问候后,是一些琐事,与叮嘱。
叮嘱的话或多或少有些重复,梁煊百看不厌。
手边放着另外几封被拆开的信。
除了手里这封,其他几封都被主人多次抚摸。
看谢云槿写的信,总能让梁煊紧绷的神经放松一些。
许久不见,不知阿槿有没有想他。
谢云槿当然是想的。
十五的月亮格外圆,谢云槿坐在院子里,托腮望月。
一个多月了,梁煊给他写了两封信,信上说,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
听说皇帝又派了几名太医过去,还在民间征集大夫,想来疫情没有控制住。
谢云槿每日都担心,梁煊会生病。
“轰隆——”
一声惊雷落下,大风忽起,云层汇聚,月光被层层遮住。
“世子,要下雨了,快些进来。”
谢云槿起身,刚回到屋子,豆大雨滴砸下。
“哗啦啦——”
伴随不断响起的惊雷,雨不断落下,扰得人无法安眠。
谢云槿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世子睡不着吗?”观棋抱膝坐在地上,小声问。
“有一点,这场雨好大,不知道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是啊,听说那边经常下这么大的雨。”
“观棋,听说你老家是南方的,你遇到过这么大的雨吗?”谢云槿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京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我很小的时候吧,有点印象,当时天黑沉沉的,我坐在屋外,没一会儿就被淋成了落汤鸡,被我娘拎了回去……”
观棋说着儿时趣事,谢云槿听着听着,阖上眼,慢慢睡着了。
心里想着事,梦里也不安生。
不知是不是受了白日影响,梦里也下着大雨。
谢云槿站在院中,全身都被打湿了,雨声里,传来不真切的对话声。
“殿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
“怎么会?让你们好生看着殿下,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说话的人出奇愤怒。
是高公公的声音。
谢云槿能分辨出来。
高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殿下怎么了?
谢云槿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想法。
不会的。
他掐了掐手心,殿下明明写信给他说,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
可惜老天没听到谢云槿的祈祷,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他的幻想。
“公公,我们也不想,哪想到会有染病的人混在人群中,还偏偏让殿下遇到了……”
什么意思?
梁煊染病了?
谢云槿脑中一阵轰鸣,剩下的话听不真切。
他不顾一切往院子里冲。
“小公子,您怎么来了?”察觉到有人过来,高公公正要喊护卫,看清来人,按下到了嘴边的呼喊,诧异道。
“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谢云槿不抱希望祈祷,是他听错了。
高公公为难,他不知道谢云槿为何会在这里,但自家主子显然是不愿意告诉谢云槿,让谢云槿冒险的。
谢云槿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你别想瞒我,我刚才听到了,殿下被传染了,是不是?”
“你们不说是吧?我自己去看。”谢云槿说完,抬步往里走。
旁边太医叹了口气:“是,世子,您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免得也被感染。”
“是啊,小公子您放心,殿下这边有我们,我们会好好照顾好殿下的,您一定要保重自己,若您也染了病,殿下知道了,不会放过我们的。”
高公公拦在谢云槿面前,他知道太子对谢云槿有多看重,是万万不敢让谢云槿进去涉险的。
可谢云槿铁了心要进去,高公公他们又不敢动真格拦着,僵持了一会,无奈放弃。
“世子您进去可以,要做好防护。”
“好。”谢云槿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再拒绝。
打开门,浓重药味传出,谢云槿最不喜药味,若平时,他肯定一脸嫌弃躲开了,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径直往里走。
梁煊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没有因为他的出现睁开眼,唤他一声“阿槿”。
谢云槿从没见过梁煊如此虚弱的样子。
眉骨深陷,脸色惨白,肉眼可见瘦了许多。
谢云槿慢慢挪到床边,握住梁煊放在被子上的手,声音哽咽:“殿下,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
泪珠在眼眶打转,他多希望,梁煊能睁开眼看看他。
但梁煊始终闭着眼,对外界没有丝毫反应。
“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离得近了,谢云槿闻到一股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是殿下身上的伤。”
“为什么会受伤?”
“殿下去巡视,被流民所伤,世子放心,人已经抓住了。”
被子掀开,谢云槿看到梁煊肩膀处缠绕的绷带,不断有黑色血液从伤口溢出。
心中骤然一紧。
谢云槿狠狠咬住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殿下……”
光怪陆离,耳边声音听不真切,似乎看到了太医摇头,看到高公公暗下的眼,看到梁煊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梁煊!”
谢云槿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
脸上一片濡湿。
谢云槿伸手去摸,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但。
真的只是梦吗?
还是对未来的预示?
心脏还在狂跳,可能失去梁煊的痛苦迟迟无法缓解,谢云槿捂住胸口,坐起来:“观棋,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进宫。”
不管是不是对未来的预示,谢云槿都睡不下去了,他要进宫见皇后娘娘,他必须确定梁煊的安全。
见谢云槿脸色难看的厉害,观棋不敢多问,为谢云槿打来水。
不等天亮,谢云槿坐上马车,来到皇宫。
他有进出皇宫的牌子,宫门一开,就能进去。
先去了东宫。
见他来,高公公诧异:“小公子怎么来了?”
“我要见皇后娘娘。”
谢云槿白着一张脸,状态怎么都说不上好,担心他有什么要事,高公公没有耽误,派人去坤宁宫传话。
“小公子来这么早,先吃点东西垫垫?”
谢云槿摇头。
他吃不下。
坐了一会,他看着高公公,突然想到什么,“殿下没带你去吗?”
高公公点头。
悬起的一颗心落下了些。
还好,和梦里不完全一样。
至少高公公现在不在灾地,而是在宫里。
前往坤宁宫的路上,谢云槿好似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见到他,皇后吓了一跳:“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娘娘,我想去找殿下。”谢云槿郑重道。
“为何突然……”皇后话到一半,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什么?”没料到皇后是这个反应,谢云槿心中一突,“殿下真……”
不是梦吗?
难道已经发生了?
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谢云槿心中焦急,脸上不由带出些许:“殿下,他是不是受伤了?”
“是,”皇后深深看他一眼,“他让我瞒着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谢云槿不好说自己是做梦梦到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罢,你说要去寻他,可想好了?那里,会很苦。”
谢云槿点头:“是,我想好了,我不怕苦。”
“那便去吧。”
怀着复杂心情从坤宁宫出来,谢云槿与柔嫔擦肩而过。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梁煊受伤的事,无心关注柔嫔来坤宁宫做什么。
做出决定,谢云槿当即安排马车,带上可能用上的东西,离开京城。
他走的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当面与侯夫人和老夫人告别。
侯府两位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谢云槿已经快马离开京城了。
他是骑马走的,马车里带的东西慢他一步,高公公不放心他独自去,安排了一队东宫护卫护送他。
快到的时候,谢云槿遇到一行人。
“云槿!”
身后传来喊声,谢云槿勒紧缰绳,回头。
“子茗?”
“是我。”
“你这是?”
“楚楚揭了皇榜,准备去看看能不能为解决疫情出一份力,我与她一起,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去那边的。”
目的一致,双方简单寒暄过后,谢云槿先一步离开。
他心中着急,不愿在路上浪费时间。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梁煊待的地方。
谢云槿第一时间去找人。
当地官员不知道他的身份,听他说要找太子,含糊不肯回答。
谢云槿怒了,好在京中派来的官员遇见这一幕,出声带走谢云槿。
他知道谢云槿是太子伴读,此番多半是为了太子来。
去寻太子的路上,谢云槿忐忑问起太子近况。
得到的消息不怎么好。
梁煊真的受伤了,目前在养伤。
到地方后,不等外面的人通传,谢云槿大步上前,推开房门。
他怕遇到梦中一样的场景,又想快点确定梁煊情况,没给自己任何犹豫余地。
梁煊闭目躺在床上,与梦中如出一辙的场景,谢云槿瞳孔剧缩。
“殿下……”
“梁煊……”
“你个大骗子……”
门悄无声息关上,无法忽视的苦涩药味中,担惊受怕太久的谢云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就要跌倒。
身体反应比脑子快,梁煊把人接住的同时,嘴唇从谢云槿脸上蹭过。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谢云槿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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