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咎都不知道他来这阳间是来干什么的。


    好不容易上来一趟,结果碰上了病恹恹的祝宵。


    祝宵这副模样别说是吵架了,看起来说一句话都能喘三次。


    邬咎不想跟病号计较,花了三秒钟时间说服自己原谅祝宵一天,又花了三秒钟时间赞扬自己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广阔胸襟。


    然后就开始任劳任怨地当起了护工。


    奶牛猫的身体不方便照顾人,邬咎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他给祝宵量了体温喂了水,还替他盖好了被子。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回熟练多了,帮祝宵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祝宵,你听好了我只原谅你一天,明天我会接着生气,你最好抓紧时间恢复好,不然吵输了别怪我。”


    正要走出卧室,他稍一抬头,又看见祝宵房间的窗户是关着的。前两天夜里有雨,祝宵关上窗之后就忘了再打开了。


    “生病不知道通风吗?一点常识都没有。”邬咎嘀咕了句“到底谁是人”,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了,让新鲜空气进来。


    本来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可邬咎一低头,又看见了地板瓷砖缝隙里的灰尘。


    其实祝宵家也算干净整洁,他时不时也会收拾一下家里,但并不是天天都扫,而且犄角旮旯里有点灰尘是很正常的事情,一般不专门去看也很难注意到。


    但这些灰尘此刻就是这么刁钻地出现在邬咎眼前了,让他觉得分外碍眼。


    “服了,这些灰尘非要出现在我眼前是几个意思?”


    一瞬间,邬咎脑海中闪过一些病名,比如鼻炎肺炎支气管炎咽喉炎,甚至是尘肺病。


    邬咎随便想象了一下,只觉得非常糟糕。祝宵本来就孱弱,现在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谁知道这一点点灰尘会不会要了他的小命?再说他又不想在下边看见祝宵。


    “算了,我勉为其难帮你扫一下。”


    然后又任劳任怨地拿起了扫把。


    当阿飘有当阿飘的好处,邬咎从这头飘到那头的速度比当人的时候快多了,因此干活效率也很高。


    扫完地,他又开始拖地。


    他一边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还成熟稳重……吹得好听,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电话都没打过一个。呸,老男人。”


    说好的半小时早就不知道过了多久,邬咎头顶又开始冒烟了。


    他看着干净得反光的地板,突然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又中了祝宵的计了。


    “我是什么田螺姑娘吗?”邬咎迅速把手上的拖把扔了。


    但他转念一想,他把地板都拖了,还差洗个拖把吗?要是放个脏拖把在那里,又不知道会滋生什么细菌害人生病了。


    邬咎又把拖把捡了起来。


    反正地也拖了,什么都做了,不差这一件两件,邬咎干脆顺手把屋内陈设都擦了一遍,什么边角缝隙都没放过。


    经过邬咎这一番收拾,整个家变得整洁如新。


    做完这些,他还到厨房里煮了点养生茶,倒进了刚洗干净的保温杯里。


    -


    半梦半醒间,祝宵总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邬咎。


    鉴于邬咎已经死了,他这种感觉不亚于见鬼。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祝宵很少生病,但每次生病都来得比较迅猛,一下就病得很严重。


    大学时他也生过一次病,最难受的那天他难得地没去上课,躺在宿舍床上当僵尸。


    邬咎一整天都没看见祝宵,就连专业课上都没看见祝宵露面。


    按照他对祝宵的了解,祝宵是不会随便翘课的。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邬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同时脑海里划过许多大学生事故新闻。


    上课铃响前,邬咎摸着橙皮书的封面,在心里跟尊敬的马先生说了句抱歉,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逆行,毫无负担地把他最喜欢的马原课翘了。


    邬咎来到祝宵的宿舍。


    “喂,祝宵,你在吗?”


    宿舍没锁门,邬咎敲了两遍门没人应,干脆直接进来了。


    宿舍里很安静,祝宵的舍友们都去上课了。


    邬咎是第一次进祝宵的宿舍,走路都同手同脚,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他动了动耳朵,听见了微弱的呼吸声,循着声音的来源过去看,发现是祝宵躺在床上。


    邬咎凑前去观察了一下,祝宵看起来很难受,正紧紧地皱着眉,脸有点红,呼吸也并不平稳,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


    他伸出手摸了摸祝宵的额头,摸到灼热的温度。


    看来是因为生病才不去上课的。


    邬咎其实不知道可以做什么,他没有生过阳间的病。在地府的时候,大家都是鬼,都活得很随便,眼珠子掉下来都可以直接装回去,甚至都不用遵守无菌要求。


    他只知道头顶冒烟该怎么做,不知道感冒发烧该做什么。


    邬咎盯着祝宵苍白的脸,陷入了沉思。


    他看起来呼吸不是很顺畅……像祝宵一样做人工呼吸会有用吗?


    邬咎这方面的知识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经验都来自祝宵。


    他扒在祝宵床边,心里默念着“我是救人我是救人我是救人”,一边默念一边把他脑子里那些封建观念全丢了,做足心理准备低下头去。


    祝宵没睡着,但也懒得搭理邬咎。他闭着眼睛装睡,本以为邬咎得不到回应就走了,没想到邬咎不仅没走,而且反倒离他越来越近了。


    祝宵可没有冒充睡美人等着被人吻醒的爱好,当即睁开眼睛推了他一把。


    “你干什么?”


    邬咎被当场逮捕,用咳嗽掩饰尴尬,“我,咳咳,我只是看下你死了没有。”


    “……”


    “没有,出去。”


    “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你之前不也是这么对我的吗?”他说的是他第一次来阳间那次,祝宵给他做的人工呼吸。


    祝宵忍无可忍地说:“你……走到我桌子那里,拉开第二个抽屉。”


    “看到了那张红色的卡了么?拿起来。那是我经过正规培训,理论和实操考试通过后,红十字会发的急救证。”


    祝宵是让邬咎看急救证上的字,邬咎的注意力却全放在左边那张照片上了,“祝宵,你这什么时候拍的照?”


    “高考完吧,怎么了。”


    急救证是祝宵十八岁生日过后去考的,权当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邬咎看着急救证上的照片,那个时候的祝宵还比较青涩,眉宇间稚气未脱,却像初升的骄阳般意气风发。这张照片要是放在高中表白墙,至少也得被人暗恋三年。


    那时候他还不认识祝宵。


    邬咎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急救证上的照片,口是心非地说:“好丑。”


    祝宵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揍他一顿的冲动,语气尽量平静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拥有基本的急救知识和正经的急救资格,之前对你进行的救护行为也都在正常范畴,如果你觉得我的处理有问题,可以去报警。”


    邬咎其实第二天就去查了什么是人工呼吸什么是cpr了,但这不妨碍他坚定地认为他已经失去了初吻,且肇事者是祝宵。


    “说的那么厉害,还不是把自己弄生病了。”报警当然是不会报警的,邬咎哼了一声,“那按照你的理论知识,现在要怎么做?”


    祝宵很想告诉邬咎,急救证是面向非医学从业人员的,培训所学的急救知识不包括怎么治病。


    不过他现在有气无力,懒得跟邬咎吵架。


    “给我倒杯水。”


    邬咎似乎没想到祝宵能如此自然地使唤他,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不是问我怎么做?”祝宵说,“给我倒杯水。”


    “你让我给你端茶送水?有没有搞错啊祝宵,我是你的仆人吗?”邬咎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却很麻利,拿起祝宵的杯子就去接了杯热水。


    回来时他看见桌上还有红枣,还问:“要加点这个吗?”


    “随便。”


    祝宵脸白得像鬼一样丑死了,邬咎这样想着,往里面丢了无数颗红枣。


    “祝宵我真服了你,你都多大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幅鬼样,你现在丑得我都怕你半夜来找我索命。”邬咎把水递给他,“倒完水然后呢,还有什么?”


    祝宵接过来,喝了一口甜得齁人的红枣水又躺了回去,顺手把杯子放在了邬咎伸出来的手上。


    “然后转身,出门,下楼,直走三百米左拐,之后沿着路牌再走六百米。”


    “你都这副死样了还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那里是有金子捡吗?”邬咎将祝宵给他的杯子放回桌面,“去多媒体教室干什么?”


    “听讲座。”全班抽五个人去听这个无聊讲座,祝宵就是那倒霉的五个人之一,据说不去还得扣综测分。


    “……你让我帮你听讲座?”


    祝宵倒也没强求,毕竟他俩又不是可以帮这种忙的关系,“你可以不去。”


    “我要睡了,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说完被子一拉眼一闭,俨然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


    轻手轻脚走出门后,邬咎又走出了十米远,才放声道:“我又没说不去!都病成这样了求人帮忙也不知道说句软话。”


    当初得知祝宵被选中参加这个浪费时间讲“如何管理时间”的讲座的时候,邬咎还幸灾乐祸了很久。


    当时的他一定没想到,过几天坐在台下顶着祝宵的名字听这个无聊讲座的人,是他邬咎自己。


    所谓大师正在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而邬咎在下面听得如坐针毡,几度想走又想到祝宵气若游丝的模样,忍辱负重地坐了回去。


    最后大师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整场讲座他都神游天外,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真是讨厌死祝宵生病了!


    第二天祝宵就好多了,吃了药就去上课了。


    课上有同学见到他,小声地问:“祝宵,你昨天上哪儿找的代课?多少钱?便宜的话能不能推我啊。”


    “昨天?”


    昨天只有邬咎来过宿舍,他提过一句,如果有人帮他去听了,那这个人应该就是邬咎。


    “对啊,有人帮你签了到。”


    “我经常找的那个代课,人家一听这破讲座要讲三个小时就立马拒绝我了。后来我求他,他说代也行,但是得加五十。”


    “哎呀,我一想我的时间哪有那么值钱,就还是自己去了。”


    祝宵只是没抱希望的那么一说,没想到邬咎真的去了。他没找过代课不了解行情,但是听同学意思这好像是要给钱的。


    让邬咎免费替他去坐了三小时,祝宵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下课时间,祝宵走到邬咎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干嘛?”邬咎的语气不怎么样,但眼睛一直黏在祝宵身上,根据他的观察,祝宵今天比昨天好多了,脸色看起来都没有那么差了。


    “你帮我听了讲座?”祝宵顿了顿,“谢谢。”


    邬咎从来没有从祝宵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字,当即震惊地瞪大眼睛。


    “你再说一遍?”


    这话听着跟找茬似的,但祝宵还是再说了一遍:“谢谢。”


    邬咎感觉祝宵说这两个字特别顺耳特别动听,又催促道:“再说一遍。”


    祝宵已经有点不想忍了,但念在邬咎昨天帮了他,他重复道:“谢谢。”


    邬咎拿出手机按下录音键,“祝宵,你再说一遍。”


    录音机录下来了,却不是刚刚那两个字。


    “邬咎,事不过三,你再装聋我就把你耳朵卸了。”


    ……什么啊,病猫刚好就在这装老虎。


    装聋失败的邬咎眼疾手快地点了“停止录音”,防止手机录到更多有损他颜面的对话。


    然后邬咎换了个切入点得寸进尺:“祝宵,你就这么谢人?说句‘谢谢’就完事了。”


    “那你想怎样,”祝宵问,“折合市价给你?”


    “什么?我才不要钱。”邬咎嫌弃地道,“你别这么庸俗。”


    祝宵:“……”


    “你要真想谢我的话——”邬咎转了转眼珠,“你的急救证能送我吗?”


    哪有找人要急救证的?再说邬咎拿去也没用,那上面是他的名字。


    “不能。”祝宵拒绝了,“你喜欢可以自己考。”


    邬咎根本不是想要急救证,他就是想要祝宵的那张急救证而已。


    “祝宵你真小气。”


    “你换个正常点的。”


    “那你帮我倒杯水。”昨天他给祝宵端茶送水,今天祝宵好一点了,正好礼尚往来,他可不是白帮忙的。


    只是,邬咎看了一眼祝宵的手——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于是他又补充道,“冷水。”


    “那你等一下。”祝宵拿起邬咎的水杯,真的去教学楼走廊中间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满满的冷水。


    邬咎等来了一杯祝宵亲手倒的水,捧起杯子品味了一番,感觉好像跟平时他自己倒的不太一样。


    下毒了吗?邬咎怒喝了三大口。


    祝宵:“……你那么渴吗?要不要再帮你倒一杯。”


    邬咎有点心动,但他一想祝宵病都还没好全,没必要这样跑上跑下,他又不是真的缺这口水喝。


    “不用,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手。”


    “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我可没有帮你,那个讲座我去是因为我本来就想听。”邬咎嘴硬道,“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祝宵你不去真的亏大了。”


    刚好班委就在旁边,听到邬咎这么说,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太好了邬咎,原来你喜欢这种讲座,我们班都没人想去呢,那下次要是还有的话我就排你一个啊。”


    “……那倒不用,”邬咎不想再经历那坐牢一样的三小时,“我已经学习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最好还是留给别人。”


    ……


    祝宵这一觉睡得足够久,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翻着药箱,找出一盒药,打算把晚上的分量吃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吃药时,他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这药放的位置也太顺手了,还有水也是,完全就在手边,甚至还是温的。


    他神色古怪地环视了一圈。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家里变干净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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