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捧着两束白色的鲜花,只身一人来到了烈士陵园。
她连续来了半年，看守的保安已经对她很熟悉，因为这女孩面容姣好又有礼貌,每次都很热情而客气。
只是她显得太悲伤，保安们直到现在都不好意思上前搭讪。
她来到两处墓碑前,换掉前一天有些枯萎的鲜花,抿唇浅浅一笑，“赵嘉言姐姐昨天来看我,叫我加入她那个游戏团队。”
“姐姐一直很照顾我,我原先有些嫉妒她能跟你们一起上战场,现在不会了。”
她原地坐下，将额头抵上冰凉的墓碑，喃喃说道：“不会了……因为姐姐比我难过一万倍，虽然她从来不表现出来，但我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能为她做点什么。”
她能做些什么？想想就很难过,因为什么都做不了。
江雪叹了一口气，出神地凝视着他们的墓碑,即使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仍然克制不住心底深深的绝望，嘴角尝到苦涩的眼泪,说的几乎有些哀怨,“怎么你们两个人一起,都不带我呢。”
地面上的土地寸土寸金,华约政府仍然斥了巨资在首都修建了烈士陵园，以便国民前来缅怀。
安保很森严，见惯各色人等，今天还是觉得吃惊，因为华约元帅低调来临，身边并没有带警卫队。
杨修抬手示意他们自便，他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穿的很厚，一顶大大的黑色帽子，将全部的脸都遮住了。
那人破事很多，一会儿叫杨修买水，一会儿要上卫生间，一会儿点评一下这陵园太费钱。
战后所有的政府都穷的响叮当，还硬撑着表面功夫，大部分人类都还在地下城里出不来呢。
只是这个轮椅上的女士，嗓音粗粝难听，还带着点刻薄意味。
杨修并不理她，只是慢悠悠推着她往里面走。
越往里面，就越是高级的军官，最里面也是缅怀人最多的，是那位传奇指挥官。
据说她孤身一人，拉着全旅团陪葬，是真正的英雄。
但传说中，她没死。
没有人知道身为华约元帅的杨修，在最后一刻为什么要上太空，也没人知道他从太空中带回了什么。
所有的地球人对此都有自己的见解，但杨修始终缄口不言。
今天，是陈礼醒过来的第一天。
她整个人几乎被改造成了机器人，百分之九十的身体器官用人工制造代替，就算不用担心身体的健康，某些地方还是改不了的。
比如这几乎变了调子的声音，刻薄而老气。
杨修抚慰一般拍拍陈礼的脑袋，平静说道：“你活着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我不能担保你的安危。”
如果陈礼不死，整个华约不会有这么高的赞誉度。
民众总是喜欢悲情的英雄，战时她是全人类的希望，战后她最好死去。
否则立刻以独.裁罪名遭到抵制，况且为了华约的利益，她最好还是去死。
陈礼冷笑了一声，清楚的跟杨修说，“傻逼国家，只能干傻逼事情。”
她死过两次了，这一次醒过来以后，似乎完成了使命，整个人往某个不可知的领域狂奔。
短短半天，杨修被她明里暗里骂的都麻木了。
……他都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杨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会有新的身份，整张脸也被整过容，不影响正常生活。”
陈礼没理他。
两人立在了地球最高指挥官的墓碑前，杨修略有不自在，“我去一趟前面，买些花来。”
等这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陈礼侧头看了看，接着摘掉了帽子，利落地从轮椅上站起来。
她说不上哪里出了变化，但整个人有些烦躁是真的。
总算打败了旅团，但赢得并不痛快，更何况最后还是被杨修阴了一把，单方面被宣布死亡。
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对陈礼的赞颂与拔高，她觉得非常尴尬，干脆选择屏蔽华约区的网民，舒服多了。
****
江雪哭完了，但是还不想走，拿出手绢细心地擦拭着他们的墓碑。
她旁边突然被一个影子覆盖，人很瘦，影子更显得修长凌厉，默默立在原地。
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她腰线束得很紧，人显得有些冷漠，像是一支热带盛放的迷幻花。
江雪默默让开位置，冲她笑了下，“你是他们的朋友么？”
那个女人默默点头，非常不礼貌地盯着江雪的脸，过了一会儿才移开，“他们死了多长时间？”
江雪一愣，接着迟疑答道：“……半年。”
陈礼身体挺立，再次点点头，接着一直保持沉默。
江雪开始觉得有些不适，但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她还是留了下来，直到被赵嘉言的通讯打断。
“又去陵园了？”赵嘉言嗓门很大，“等着姐啊，我马上也过来……今晚有空不？”
“嗯，我在这边。”江雪小声答道，“今晚怎么啦？我有空的。”
她们碎碎念了不少，游戏即将上市，赵嘉言很兴奋，整个人往陵园狂奔，准备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陈礼。
挂断电话之后，江雪不经意回头，发现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里去。
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
***
三年后。
以费源和赵嘉言为首制作的游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们着手计划推出一款以最高指挥官为素材的军事类游戏，研发的前夕，宣烨忽而提出辞职。
他脾气古怪，另外两个人也不好多留，当晚把朋友叫过来聚一通，为他做临行饯别。
那天是陈礼的生日，朋友们最后一夜，历历在目。
当时许下所有人都能完好无损回来愿望的那两个人，没能实现，另外几个倒是做成了自己的事情。
杨修与他们断了联系很久了，魏天在军营里没空过来，而陆谦远军衔已经升的很高，赵嘉言一坐飞船就吐，逼着陆谦远给自己搞了一个废弃的军用装甲车改装。
那时候他们都不怎么喝酒，今天却喝到了后半夜，再次躺了一地。
宣烨慢慢起身，踢开这边碍脚的几个人，将门轻轻锁上。
夜里有点冷，地球的温度调节系统自从战后就一直有点毛病，他拉上衣服的帽子，随意跟上一辆夜里的班车。
这场战争让地球至少倒退三十年，慢慢建设吧。
距离天亮尚有段时间，他在陌生的地方下车，钻进了一家小酒吧。
不知道要去哪里。
酒吧看着小，其实空间很宽敞，因为地方偏僻，又在后半夜，吧台上只有一个女的在打游戏。
她穿着一身黑衣，没进模拟器，只是用外接的古老键盘，玩他们公司的一款游戏。手骨修长，偶尔出声指挥队友，打的很厉害，像是烟抽多了，声音较为低沉。
宣烨在她身后站着，无言地等她通关。
黎明的第一道光照射进来，陈礼才放下键盘，揉了下肩膀，头发很柔顺，被染成好几种颜色，透过橱窗反光看见了自己身后那个男人，整个人顿了一下。
接着她转身，似笑非笑问他：“喝点什么？”
宣烨摸了摸口袋。
他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因为基本上没有人用纸质钱了。
“没带钱。”他说着，紧紧盯着陈礼，问她，“我能留下打工吗。”
陈礼有点困，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
“也行。”她向前伸出手，“工资照最低标准开，我随时消失，你的工作内容就好看好店。”
宣烨伸手握上去，“我叫宣烨。”
陈礼笑了笑。
她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门外，看着初升的太阳，呢喃道：“战争结束了……真好。”
虽然她不再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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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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