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春日未眠(一更)
那个时候,桑未眠以为他只是说说。
她跟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不是没有见过圈子里的富家公子值千金为博身边的姑娘一笑的。
即便她没有开口要过什么,他给的东西总是那样的超乎自己的想象。
但那天晚上,只因为她多看了一眼那翡翠料子上开出来漂亮的窗花,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顾南译却开了个天价。
许多人都说当年四千万拍的石头开出来是堆废料,顾家三哥是个惯会花钱投资失败的纨绔子弟。
只有桑未眠知道,那石头开出来有多漂亮,多叹为观止,多让人觉得死而无憾。
但它却遗憾地至今都未能见到天光。
那是她至今为止都不敢触碰的东西。
再过一段时间吧,等她和晏自遥的事情确定了,桑家把另一半资金打过来,她就去把东西拿出来。或者她再努努力,流动资金上再凑凑,和虞人商量一下,能不能把东西先拿回来。
那套《春夜》——是她在他拍下那块料子后她想出来的关于那套珠宝的名字。
已经离开她太久了。
冰冷地躺在那不见天日的展柜里,永远都迎不来那个爱它的人。
——
随着楼下的拍卖完成后,桑未眠回过神来,发现他们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落了不少。
说来也好笑,他们像是两个逃离现实的瘾君子一般,在这儿消磨时间。
好在他的这款烟浓度不大,味道也是很特殊的茶香。
桑未眠揿灭了烟,在那儿解释道:“那我去下面看料子了?”
顾南译的思绪貌似比她的还远,眼眸沉沉的:“嗯。”
桑未眠起身要动。
顾南译最后还是出声叫住她:“桑未眠。”
“嗯?”
顾南译:“我这次真走了。”
外头的雨滴和窗户黏.黏.糊糊的,怎么样都不肯让这从天而降的掉落到泥土里。
空气有一会的安静。
桑未眠最后才出声:“嗯,我知道的。”
顾南译:“过几天你回去,有人来接你吗?”
桑未眠点点头:“晏自遥出差回来了。
顾南译顿了顿:“行,那你也早点回去,瑞城不怎么安全。”
桑未眠:“好的,我有数的。”
道别是那样的简单。
桑未眠从那个隔间里出来。
出来的时候,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回头看了那房间一眼,然后快步走下楼去。
楼下的明料基本上是明码标价的,桑未眠挑了块价格公道种水又好的料子,结算了价格后,就让他们打包起来先空运回去了。
她自己从拍卖场出来,抬头望了望还在下雨的天,在路边伸手招揽了一辆车,回了酒店。
等真的到了酒店,她给顾南译发了个消息,报了个平安。
他回了一个好,说他今晚的飞机就去临城了。
晚风摇曳的雨后夜里,桑未眠缩在酒店沙发里,再问了问他,戒指变现了没。
他地回了一句:卖给拍卖行作为捡漏福利了,东老板哭着拍走了。
桑未眠笑出声来。
这样一来,他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
等瑞城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桑未眠眼看金老板那边的进度也恢复如常了,就买了机票回了昌京。
晏自遥本来是说好在昌京机场接她的,这次却出现在了瑞城的机场。
桑未眠带着一幅墨镜,拉着拉杆箱,给自己的脸裹成了个粽子似的。
她经过晏自遥身边的时候,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晏自遥:“眠眠?”
桑未眠停下来:“咦,自遥?”
晏自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哪个明星乔装打扮成这个样子。”
桑未眠把头巾解下来:“哦,太晒了,我都晒黑了。”
她今天穿得和往日里不一样。
瑞城早晚冷,中午却很热。
这会的她腰间系了一件外套,装是一条宽大的直筒牛仔裤,上身只穿了一件条纹吊带短款小衫,七彩颜色把她衬得更活力一些,说话间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
晏自遥打量她一番,点点头:“是有点变黑了。”
桑未眠一愣:“这么明显吗?”
晏自遥笑了笑,拿过她的行李。
他靠近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但不太像是男士用的冷质调的味道。
好像只是悬浮在他的表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桑未眠觉得可能是自己嗅觉发生了错乱。
桑未眠这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来瑞城了啊?”
晏自遥一边推着她的行李一边回答她:“我也是要转机回的,索性就来瑞城转了。”
桑未眠知道他是从新加坡回来的,来瑞城转机可不是什么便利的路线。
晏自遥像是看穿她,笑笑说:“公司给我放了长假,我就当来度假。”
说到这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哎,眠眠,你来昌京是不是都没怎么玩过,要不我给你当向导,陪你玩几天吧?”
桑未眠想说不用。
她有很多的事要忙。
她连临城都没有答应去。
可是当她抬头看到晏自遥那样诚心的表情。
又想起他们之间的那些未来要遵循的契约。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
——
晏自遥这个向导,实属实说,当的不错。
昌京那点儿人文地理或者是小众旅游地,他都能说出个一二来。
每次出门他都车接车送。
桑城杨也让晏自遥回家吃过两次饭。
晏自遥大包小包地准备了许多的东西,桑家从他踏入门槛的那一瞬间就拿出了十二分的欢迎。
他来吃过两次饭之后,晏家就开始招呼着桑未眠上门吃饭了。
同样的,桑家也给她买了许多的东西过去。
晏家是个大家族,桑家奶奶在这种细节上是不肯落人口舌的,费心准备后一样一样地嘱咐桑未眠,让她认着人一样一样的别送错了。
这一来一去的,吴虞人在店里的时候,空了就打趣小澜,说你学姐啊,真的要嫁人了。
小澜一脸天真:“学姐回昌京本来不就是要嫁人的嘛。”
吴虞人摇摇头:“你不懂。你没有磕过CP,不知道这种自己看好的CP被拆了的感觉。”
小澜又问她:“虞人姐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拆什么CP了?”
虞人一脸慈爱:“你不懂,小澜宝,成年人的世界,诡谲风云啊。”
小澜嘟囔一句她早就成年了。
学姐传说中要嫁的男人她也见过呀,来过店里几次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佳,还有钱,并且和桑家也算门当户对,即便他们之前了解的不多……
“还有先婚后爱呀?”小澜转过头来和吴虞人说,“我觉得先婚后爱也不错,我磕先婚后爱。”
吴虞人甩甩眼:“我是破镜重圆脑残粉。”
“谁和谁破镜了?”小澜一脸八卦地问着吴虞人。
虞人眼见桑未眠从工作室出来,连忙做禁声的表情。
吴虞人:“工作啦工作啦,小澜,仓库货点了吗?”
小澜反应过来:“哦哦哦,我这就去。”
等小澜走了以后,吴虞人走到坐在那儿看着这个月账单的桑未眠身边,轻轻嗓子:“我说桑未眠——”
桑未眠没抬头。
吴虞人再度试探:“你不说说你和顾三哥的事?”
吴虞人自从知道了顾南译就是桑未眠在美院读书的那个前男友后,就对顾南译展开了三百六十度的调查。
她发现顾南译这些年好像都没有过女朋友,并且对家里想要促成的这门婚事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状态。
加上她又听说,那顾三哥前脚比完赛,后脚就不知所踪了。
别人不知道,她能不知道嘛他人就在瑞城追着桑未眠去了。
桑未眠:“都跟你说过了,那天晚上就跟你说过了。”
吴虞人:“然后呢?就没了啊?”
桑未眠拿过水杯喝口水:“没有然后了。”
吴虞人:“不是,他真去临城了啊?他不能这样啊,等他回来你和晏自遥孩子都大了!”
桑未眠差点一口水没有喷出来。
但他的确要很久之后才回来了。
按照桑家和晏家的进度,桑未眠觉得这事定下来或许也快了。
桑未眠上次在饭局上遇到顾姨。
众人问顾南译去哪里了。
顾姨说,他外婆给他留了点祖上生意的,茶叶做完还有桑蚕丝的生意要走,每年春夏他都要过去的,也当陪陪他外婆,总要等到秋天才回来了。
刚好王思爻也去美院跟一个大师学习,他们两个同在临城也算互相有个照顾的。
也好的,没了这个讨债鬼啊,身边都清静了许多。
桑未眠觉得的确是太清静了。
昌京果然是个沉默又端庄的古城,历史的厚重让它肃穆,忙碌的人们却让它拥挤。
桑未眠的工作室就开在月明湖的边上。
新品已经全部上新了,按照原来预计的那样得到了桑城杨的资源。
一个成品出现在某个明星的手上足以让桑未眠的品牌得到大量的曝光。
一时间她的订单数据有了大量的增长。
再说顾南译,他按照之前的约定给她牵线找了宁波的一个做螺钿工艺的非遗师父之后,就也没有过问她的消息了。
窗外的景色从鲜绿变成碧绿,再成了更厚重的深绿。
人潮来来往往。
桑未眠和那个师父学手工也十分忙碌。
她依旧工作到深夜,然后打着手电筒的灯走过小区那段坑坑洼洼的路。
直到小区的路面被修好。
夜里的灯光不知道因为哪位业主的投诉而变成更为明亮。
冰箱里的胡萝卜被吃到只剩下最后一根。
她某天夜里裹挟着晚风坐在阳台上看着早就枯死的山茶花,摇摇头觉得自己不适合养任何的东西,搭了个外套后转身进去想拿个垃圾袋。
阳台上只剩下一杯威士忌加冰,象征着春天要过去,初夏要悄悄来临。
摇椅边上的手机在震动。
无人应当。
桑未眠穿了一套家居服,去楼下把枯死的山茶花处理了。
不过刚开了单元的门,眼见那路灯下站着一人。
他正拿着个电话,低着头在那儿随意地踢着石头。
那石头似是冤枉,每一次滚动都象征着一种用力的逃离。
他头顶的那刻海棠树,稀稀拉拉地掉着花瓣。
电话一直打不通,他眼里恼意越来越重,索性挂了,插回兜里,转过来。
见到她的一瞬间,他像是微微有些惊讶,而后他依旧不爽,在那儿插着兜朝她抬抬下巴:
“桑未眠,你的手机是不是不会响?”
已经要长满新叶,宣告着早春要结束的海棠花在那儿纷纷扬扬地往下掉。
在这个季节最后的尾声里。
他依旧拧着眉头出现,即便他的语气依旧不好。
但桑未眠点点头。
第42章 春日未眠(二更)
顾南译显然没想到出现在楼下的桑未眠反而对他这会儿埋怨没有反驳。
他埋怨她不接电话,问她是不是手机不会响。
她却点点头。
他语气好了很多,在那儿看着她:“还点头,瞧你那憨样。”
桑未眠没依旧抱着个盆栽,语气里有一点点近乎难以察觉的雀跃:“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在临城陪外婆嘛?”
他抬抬手腕上的东西:“不是你说要的茶叶?我不给你拿回来怎么搞,等变成陈茶了就不值钱了。”
桑未眠看到他提着个精致的茶叶盒子,素色原木纸包成仿古的样式。
桑未眠:“那你给我寄也是可以的。”
顾南译:“遇上个毛手毛脚的,到时候你收到货有损坏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不会跟我说,但你会在心里腹诽记恨我。我亏不亏?好心当成驴肝肺。”
桑未眠:“你别把我想的这么恶劣嘛。”
顾南译:“行了,都给你送过来了,说正经的,谢谢我吧。”
桑未眠老老实实地:“谢谢你。”
“嗯呐。”他抬抬眼皮,打算把东西给她,又见她手边拎着个什么东西,黑色塑料袋包在那儿,似乎很沉。
顾南译:“你这什么?”
桑未眠回过神来:“哦,山茶花。”
她说着还露出那枯死的花枝一角。
顾南译皱皱眉头:“这就被你养死了?”
桑未眠:“嗯。”
顾南译:“还嗯?你没点愧疚之心嘛,好歹一条生命。”
桑未眠这会儿有点愧疚:“它不太好养。”
顾南译:“是你不会养。桑未眠,这花可是我专门去花鸟市场亲自淘回来搬回来的,你这就给我养死了?”
桑未眠抬头看他,他这会的表情……还挺严肃的。
难道她真的把他的心爱之物养死了?
她没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的。
“行了。”他像是不想和她纠缠太多,“死都死了,丢了吧。”
那好吧,桑未眠觉得他应该高抬贵手放过她了,她往前走两步打算把东西丢进垃圾桶里的那一刻,却听见身后的人说:
“你赔钱吧。”
桑未眠转过头来:“哈?”
桑未眠:“怎么还要赔钱?”
顾南译:“你损坏房东的物件难道不要赔钱吗?”
也是,这事她做的不对。
桑未眠:“哦,那个,多少钱,我转给你。”
她低头找了一圈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于是又解释道:“我去楼上之后赔给你。”
顾南译:“去楼上?去楼上后你就逃单了吧桑未眠。”
桑未眠:“怎么会,不过两个盆栽,我不至于逃单。”
“不至于——”顾南译细着嗓子学着桑未眠的语气在那儿模仿她,“要不是我撞见,你就压根没想着跟我说。你刚还想毁尸灭迹呢。”
他简直伶牙利嘴、张口胡来。
亏她刚刚还为他的回来感到一点雀跃。
桑未眠叹口气:“那要怎么样。”
顾南译顿了顿,算是“高抬贵手”:“这样吧——”
桑未眠抬头看他。
顾南译:“明儿我再去花鸟市场买,你跟着去。”
桑未眠:“我跟着去干嘛啊?”
顾南译:“干嘛?付钱啊。”
桑未眠:“那我把钱转你就好了嘛。”
顾南译乜她一样:“想得美,不用付出劳动?”
桑未眠:……
明天她休息,宽心点想就当出去走一走。
她这头正想着呢,顾南译这会已经走到她身边,拎过她手上的那两个盆栽,丢进了垃圾桶里。
话音和垃圾箱的盖子一块落下的。
“跟木头似的拎着,也不怕沉。”
桑未眠转头问他:“明天几点呢?”
顾南译瞥她:“你很忙啊?”
桑未眠解释:“我不想迟到,你说吧,几点,花鸟市场哪个门?”
顾南译:“你晓得花鸟市场有几个门啊?”
桑未眠摇头:“不晓得。”
顾南译:“那不就好了,装什么本地人啊。”
完了他又补充道:“明儿你楼下等我。九点行不行?早点买到的东西新鲜,你起得来不?”
又不是去买菜。桑未眠问他:“你起得来吗?”
顾南译:“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日夜颠倒。”
桑未眠不甘示弱:“那我九点下楼。”
顾南译把那茶叶盒子这才给她:“行吧那你上去吧,我回去了。”
桑未眠:“哦,那我把钱给你。”
顾南译:“不用了,本来就是拿来送你的。”
这会倒是大方。
桑未眠试探了一下:“那盆栽也可以算送我的嘛?”
顾南译:“少给我贫,一码归一码,明天准时在这儿等着。”
他说的坚决,看起来这件事没有商量的空间。
桑未眠后来上了楼。
她再取了露台打算把自己的摇椅收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神落在阳台上,那儿的确空空荡荡。
虽然早就不是山茶花盛开的季节了。
但她好像依旧不想要它们凋谢。
好在,明天,她会再去买一些。
——
因为记挂着第二天要早起。
桑未眠睡的就早了些。
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正眼从窗台上看到的就是满目的绿色。
看起来今天天气不错,鸟语花香。
她摸了摸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的时候却被惊醒。
竟然九点半了。
闹钟怎么没响。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跑到窗台边上,往下看去。
果然那棵几乎是掉光花瓣的海棠树下,他已经在那儿站着了。
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现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
他没有催她。
她这会莫名其妙地来了一阵愧疚,拉开窗帘,尽量提高自己的声音在那儿喊:“顾南译,你等我一下。”
原先站在树下的人这会听到声音,把手机收起来,插兜,仰头看她:“你还知道起来呢。”
对不起嘛。
桑未眠一边刷着牙一边这样想。
她也不晓得闹钟为什么不响,也可能是响过了但她不知道。
她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套了一件白衬衫,外面简单地加了一件米色的毛衣背心,穿了一条宽松的裤子,从鞋柜子里找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她从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今日来不及打底了,刚洗过的头发还算蓬松,就让它这么散着吧。
她走之前随手抓了玄关柜上的头戴式耳机。
——
顾南译以为自己要在楼下等好一会儿。
等着也是无聊的,他就从原先的那棵海棠树下转移到单元出来的那个弄堂口子。
早晨的气温还算太高,他站在树影和阳光的交接斑驳处,任凭着暮春的风抚着自己的头发。
老旧单元门传来铁栅栏活扣生锈的吱呀声。
他抬头,却眼见从单元楼下出来一个身影,骑着辆山地自行车,带着个头戴式耳机,风一样地要从他身边经过。
他出声叫她:“桑未眠,你去哪儿?”
桑未眠好像没听到,着急忙慌地往前冲着,直到到了前头他原先站在那儿的位置的时候,才停下来,左看看,又看看。
她回头才看到他,没从自行车上下来,用脚撑着,用一种“你怎么在后面”的眼神看他。
顾南译没好脸色。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你骑车不看路啊。”
桑未眠见他动了动唇角,但没听到他具体说了什么。
她今天意外地好像耳朵不太好使。
她身体隔三差五会出毛病,她也习惯了,不过耳朵不大好使还是第一次。
她于是特别耐心地恳求他:“你说什么,你能声音大一点吗,我听不见。”
顾南译走过来,抬手,把她头上的耳机摘了:“戴着个耳机你能听见才怪。”
桑未眠这才想起来,自己带了个耳机,连着蓝牙还在放音乐。
这会她耳机落在脖子上,她长长的头发被圈在那儿,她转起头来不是很方便。
她于是在那儿伸手把自己的头发从脖子和耳机中间掏出来。
但她的头发散下来的时候长又浓密,她双脚支撑在地上,身体不大灵活,在那儿折腾了很久。
“桑未眠。”原先在他身边的人这样说到,“你卡着头发了。”
桑未眠拉了拉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动不了。
她转不过去,只能求助身边的人:“你能帮我一下吗?”
顾南译:“你别动。”
“头低一点。”他在那儿吩咐她。
桑未眠照做。
她低着头,看到她脚尖踮着水泥路面,他的鞋头就在她面前,大约一寸的距离。
桑未眠能感觉到他伸出来的手。
他的手轻柔地绕过她的脖子,来到耳机和发梢缠绕的地方。
他只是轻巧的一捞,那发梢就听话地出来了。
细密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胸口。
又恢复了刚刚的自由。
面前的鞋头往后退了一步。
顾南译:“骑车去啊?”
桑未眠这才点头。
她昨天查了花鸟市场,就在她住的小区不远处。
甚至她连花鸟市场有几个门都查清楚了。
顾南译看了一下她那个自行车,一辆入门款的山地自行车。
她大学那会儿出行最多的也是自行车。
她那个时候的穿衣风格大多自由且舒适。
配上一辆自行车,一个头戴式的耳机,用那个时候很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风一样的女子。”
就蛮不为了谁低头或者停留的样子。
顾南译:“你这车也没法坐两个人,你考虑出行方案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吗?”
桑未眠:……
她还真没有。
桑未眠眉眼寡淡:“我以为我们各管各的。”
顾南译牙关有点痒:“行,各管各的。”
说完之后,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插着兜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走着去吗?
她说不过他也劝不住他,那他走他的吧,她骑车好了。
但桑未眠又觉得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也不大好。
他在前面跟老大爷逛公园似的。
桑未眠在后面踮一脚骑一段的,最后她建议他:“要不……要不你打个车。我付钱。”
顾南译依旧慢吞吞散步样:“不用,你先走,你扬长而去吧,你让我吃一屁股灰吧。”
桑未眠:……
桑未眠想了想:“要不你来骑车,我走路。”
顾南译:“车太破,不想骑。”
桑未眠:好吧。
那她就跟在他身边继续这样蹬一段骑一段好了。
桑未眠只得不管他,重新戴上耳机。
耳机里在播放一首轻音乐的钢琴曲。
阳光落在陈旧小区马路道上,因为有树荫的遮挡路面而变得斑驳。
身边来去的是去菜场买菜回来的叔叔阿姨。
眼前的景象多了许多的生活气息。
马路对面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满身的太阳把它装点成温暖的天使。
桑未眠不由地想往前蹬几步。
手边却传来温热。
她的手刹被轻轻拉住,车子刹在白色道路线上,身体微微往前一荡,头上的耳机掉落。
她先是看到了他的手落在自己手边,再抬头看到他的脸。
他抬抬下巴:“红灯啊桑未眠。”
桑未眠抬头看了看对面,红色小人站立不动,字数在倒数。
他掌心的温暖传到她冰冰凉凉的手指上,她感觉到这种温热后把眼神挪回来,落在他手背上。
恰好他的的眼神也落在这上面,目光交汇之际,他握着她手背的手才松开。
“看着点路。”
他好听的声音撞碎一地细密的阳光。
像一阵风遇上本来沉默的铃铛,丁零当啷地打开春天。
桑未眠想起从前。
他也在某个早晨的街道边上拦下她的车,摘下她的耳机,打破她沉默的人生。
站在她的身边用那点懒懒散散的语气说她:
“骑车不看路,早春寒天露个脚脖子,几天也不主动给男朋友发消息。桑未眠——
你挺拽昂。”
第43章 春日未眠
轻微的触碰后他的手缩回去,然后安静地在十字路口等着红绿灯倒数。
直到绿灯再度亮起,人头才再次涌动起来。
人行道的那边那只乖乖的毛茸茸小狗身边这会来了一只颠三倒四的哈士奇。
红灯转成绿灯之际,它骄傲又欠扁地从那毛茸茸小狗身边走过。
桑未眠觉得那只哈士奇有点像顾南译。
她笑了笑。
她的笑被他发现了。
“你笑什么?”他狐疑地问她。
桑未眠脱口而出:“我觉得它很像你。”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是笑着的,她唇边其实有一个很浅很浅的梨涡,原先清清冷冷的眼睛里因为她抬头而盛满阳光。
顾南译看了看她手指着的方向,刚过去一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哈士奇,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哈哈个脸,一脸的欠揍。
但他没和她想象中那样不高兴,他眼神只是落回到桑未眠的脸上,站在离她不到半步的地方,嗓子眼里低低地回她:“嗯?我像狗能让你这么高兴?”
桑未眠听完这话觉得自己有点不大礼貌。
桑未眠:“……也没有……那么高兴……”
她讪讪收回目光,重新登上脚踏车要走。
顾南译却再度牵住她的自行车把手:“等会。”
“吃早饭了吗?先吃早饭吧。”
桑未眠肚子这会叫起来,她点点头。
——
距离他们不远的巷子里面有一家很热闹的早餐店。
不是本地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巷子口挤,只能允许两个人并排走的弄堂堆了一些杂物,再加上有些拥挤的人流,她的车子前进的很艰难。
顾南译让她把车子停在巷子口外面。
桑未眠停好车后跟着他往里走。
对面接二连三地拥挤过来一堆人,热热闹闹地像是那边吃早饭回来的。
桑未眠努力让着人却被人群挤散。
顾南译在前头等她,见她时不时站在边上让这个人,时不时又停下来让那个人的,觉得按照这样的速度走下去他们走到中午都走不到早餐店。
于是顾南译几步走过来,站在她面前:“你能快点吗姐姐?”
他倒是跟条没受到任何前进阻力的鱼一样,说回就回了。
桑未眠想起他那个急躁的脾气,试图和他解释:“人太多。”
顾南译:“人太多你跟紧我啊。”
桑未眠解释:“我正在跟。”
顾南译啧一声,脸上嫌弃她的神色都不收,手掌搭在桑未眠的手腕上,隔着衣服面料,在那儿抓着她的手,“这下能不能跟紧了?”
桑未眠想说能是能,但有点暧.昧了。
但她没说出口,因为前面的人一脸只有赶着要去吃早饭的神色,迫于形势才牵她的袖子的。
这之后,前面有人流撞过来,他都会停一下,然后稍微靠边,不过也不忘给她留一个更靠边的位置,然后等人走了,他又继续牵起她。
桑未眠今天的衬衫袖子比较长,袖口因为手腕被握紧而坠落在那儿,随着他们停停靠靠的动作之际在充满阳光的小巷子里荡出一圈阴影。
他的那只淡蓝色的小鲸鱼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她的手腕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
早餐店终于是“跋山涉水”地到了。
顾南译最后和桑未眠在店门外头支了个小摊。
桑未眠看了看这会依旧排起长队的人,她不由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这么热闹的早餐店?”
顾南译在那儿擦了不下三遍桌子了,没抬眼:“你又不爱出门,你知道个啥。”
他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桑未眠回昌京这么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面前的桌子被他擦的一尘不染,他才像是满意,问她:“吃点什么?”
桑未眠看了看这排队盛况:“这么多人,他们家招牌是什么?”
顾南译挑挑眉:“豆汁三件套。”
桑未眠:“那就来这个吧。”
顾南译:“你确定?”
桑未眠没吃过,但她想尝尝,她点头。
桑未眠问他:“你吃什么?”
顾南译:“也吃招牌。”
哦,也是三件套,那一定不错。
走了一早上了,她对这顿早饭满怀期待。
没多久店员就上菜来了。
桑未眠看到自己面前大约有种豆绿色的一碗类似于豆浆一样的东西,还有几个微型油条圈一样的,还有一碟小菜。
她没防备,这会走下来有点渴了,一闷头喝了一大口。
等到那奇特的味道在自己口腔里蔓延开来的时候,她不由地把眉头皱起来,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她再抬眼看顾南译,他不动如山,吃个市井小吃也吃得优雅体面。
桑未眠还是皱着眉头:“这什么呀。”
顾南译头也没抬:“豆汁儿,不是你要的招牌嘛。”
桑未眠摇摇头:“不行,我喝不了这个。”
顾南译:“降火的、又养胃,适合你。”
桑未眠依旧秉着眉头看着那豆绿色的液体。
顾南译见她这样,问她:“没吃过啊?”
桑未眠摇头。
顾南译:“前段日子晏自遥不是带你游昌京嘛,这么有名气的小吃没带你吃?”
他远在临城,连这事他都知道。
晏自遥都会提前和她介绍一下每样东西的味道的,不像他一样二话不说就由着她踩雷的。
顾南译见她不说话,他停下手里的东西,在那儿给她介绍起来。
“你试试过着这个焦圈,再过着这个小菜吃。”
桑未眠问他:“会有区别吗?”
顾南译一脸宽慰地点点头:“别有风味。”
桑未眠信了,她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捏过一个焦圈,而后沾了沾那豆汁儿,往嘴里送。
她期待这样会有什么神奇的组合口味,但一入嘴——
她甚至觉得顾南译想谋杀她。
坐在对面的人这会却笑的甚至有些顽劣。
桑未眠丧着个脸。
他笑的合不拢嘴,见她埋怨他,才勉强把那点放肆的笑收了收,伸手过来。
“行行行。”他把她面前的那碗拿走,“你喝不了就别喝了,点点别的吃。”
桑未眠却没让他动碗了:“那我不喝完就是浪费。”
“别试了,喝不惯是常有的事,一般人都喝不惯。”
桑未眠看了看他碗里已经喝掉的三分之一:“那为什么你就能喝的惯,他们——”
桑未眠看了一圈排队的人,“他们都喝的惯?”
顾南译:“这事你也要争个高低?”
桑未眠不说话,捧着碗,皱着眉头,再试了几口。
她蛮好笑的。
跟喝中药似的,喝一口痛苦一口,然后又接着喝一口痛苦一口的。
一大碗豆汁儿竟然被她干了一半。
顾南译倒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让她先尝尝味道了,本来只是想刁难她一下的,谁知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
她喝到后来,开始能吃小菜、沾焦圈了。
顾南译后来都砸着嘴夸她:“可以啊,局气啊,桑总。”
桑未眠觉得他夸人的语气和嘲讽人的语气差不多。
两人从早餐店里出来。
花鸟市场就在边上,他们走着去就可以了。
花鸟市场可太热闹了。
一大早就全是招猫逗狗的人。
顾南译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一会儿跑去和卖观赏鱼的聊两句,一个儿又在那儿抽了根草逗蚂蚱,吹口哨去勾着那笼子里的八哥……诸如此类的,很是逍遥。
走了半天,他们还是在动物区。
桑未眠扯了扯这会弯腰在那儿跟摊主讨论这只巴西龟几岁了的顾南译的衣角,在后面问他:“我们不是去买盆栽吗?”
顾南译头也不回,在混乱的人群里回答她:“正在去。”
他们已经“正在去”很久了。
但这一路上,总是半路杀出来许多新奇的小玩意。
桑未眠见他玩性大发,叹口气,索性自己转转吧。
她看到隔壁有家店倒是和周围那种卖鱼卖乌龟卖鸟的不大一样,门头一股异域风。
门可罗雀。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儿摆着一个个的恒温箱,恒温箱里是各种各样皮肤纹理特别的蜥蜴。
桑未眠盯着恒温箱里的一只橘红色非洲小蜥蜴看。
店主见小姑娘看的一脸认真,又盘了条养殖的蛇来给她介绍。
在那儿看完巴西龟的顾南译直起身子找身后的人呢,一打眼就看到那店主在建议桑未眠试一试盘一盘那条蛇。
顾南译连忙过去,拉着桑未眠把人往“正常爱好”区带。
买个什么冷血动物回去当宠物,的确是桑未眠会干的出来的事。
顾南译:“我们还有事呢。”
桑未眠刚刚还没有听那个店主介绍完:“他说他还有蜘蛛。”
顾南译一听这些玩意就汗毛倒立的。
顾南译拒绝她:“家里不可以养蜘蛛。”
桑未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顾南译义正言辞:“房东说不可以养,就是不可以养,包括蛇啊、蜥蜴啊都不可以养。”
桑未眠:“好吧。”
毕竟她人在屋檐下。
他又拉着她来到植物区。
龟背竹叶片大,文竹纤细,鸭脚木颀长……
桑未眠在那儿看了好一会都没有看到山茶花。
她于是在那儿问着老板:“老板,有山茶花吗?”
老板见来了生意,态度热情:“哟,您要山茶花啊,可是不巧,不是山茶的季节市场里几乎是找不着的,要不您看看应季的花,看看茉莉,或者栀子花?都是带香气的,再过一两个月就开的满庭芬芳,也是好闻的。”
桑未眠听老板这描述,觉得这些带着香气的花应该也不错。
但她是来赔偿给顾南译的,于是还是转头问他的意见:“没有山茶花了,茉莉花和栀子花,你更喜欢哪一个?”
顾南译:“那就栀子花吧。”
桑未眠:“老板。栀子花。”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又问他:“赔偿你两倍好了,买四盆吧。”
“你怎么拿?”顾南译在那儿插着兜,“你算上两只脚一共也就四只爪子。”
他是不分担一点的意思吗。
桑未眠付了钱,左右手各抱着一盆花,走的吃力。
前面潇洒哥依旧很潇洒,抱着手,偶尔等她一下,不诚心地问她:“需要帮忙吗?”
桑未眠摇摇头。
他拖长欠欠的声音:“昂,要帮忙就说啊,我很绅士的啊。”
桑未眠觉得她还可以。
但他们刚刚逛太久了,从花鸟市场走出来也太远了。
桑未眠把花盆放下,在那儿喘口气。
说真的挺累的。
身边的人慵懒地也坐在长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个比脸还大的叶子,盖着自己的脸,在那儿晒太阳,潇洒成一幅画。
桑未眠不大高兴了,她带点气:“顾南译。”
“怎么了。”他拖长尾音。
桑未眠叫了他后,想让他帮忙却有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开口,她换了个角度:“你早饭……早饭应该吃挺饱的吧。”
他没动:“你不也是。”
桑未眠:……
桑未眠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最后一咬牙,试探地问他:“你能,帮个忙吗?”
他这才把大叶子从他那张“睡美人”的脸上挪开,“帮什么忙?”
桑未眠:“就……帮我拿个花?”
她说完后,他有一会的默不作声,直到下一阵风吹过来,他才懒散地起来,神了个懒腰,走了过来。
但走到桑未眠身边的时候,眉眼还带着那种没睡醒的困意,靠着那梧桐树,一言不发。
这下轮到桑未眠有点着急了:“你帮不帮吗?”
顾南译掀开眼皮:“要我帮你忙?”
她点头。
顾南译:“那你叫声三哥听听。”
桑未眠:“你……”
桑未眠觉得算了,她继续一手抱起一个要走。
“哎——”他抓着她衣角把她拦下,“你穿了个白衬衫,一手抱一个的都弄脏了。”
要你管。
桑未眠执拗,目光向前,不理他。
“做事怎么能只有蛮劲呢。”顾南译边说边窸窸窣窣地在口袋里掏些什么。
桑未眠看他变戏法似地变出两个大塑料袋来。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手里的花盆一个个地拿下来,装进塑料袋里。
那塑料袋还挺结实的,一袋装一个后就能用手拎着了。
桑未眠问她:“你哪里来的塑料袋?”
顾南译:“花店老板送的。”
桑未眠:“有塑料袋你不早说,你让我提一路?”
他显然很无辜:“我说了你要帮忙你早点说,是你一直不说。”
行,问题都在她。
顾南译:“这不就挺好。”
他拎起一只套在桑未眠手上,“又不弄脏衣服又方便。”
未了,他又加一句,“我给你拎一只,如果你叫声三哥的话,我或许还能全给你拎了。”
桑未眠:“不用,我能拎。”
她回答的果断,拎起那一袋盆栽头也不会地往前走。
顾南译提了提自己手里的那只,咂咂嘴:“行呗,一人一只,团结协作。”
他慢悠悠地跟上前面小鹌鹑气急败坏的步伐。
但没走进步,原先在前面装了马达似的人又停了下来,手里的花盆被放在一边,整个人蹲在草丛里。
嘛呢?
顾南译走上前去,她低着个头,不知道在干嘛。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她蹲着的那儿,草丛里有一只脏兮兮的猫。
它看上去蛮小的,毛沾着泥水都打绺了,躲在草丛里,小声地在那儿叫唤。
桑未眠蹲在那儿,似乎是想尽量地把自己的身体变得对它来说没有攻击性。
她把手伸出去。
那小猫试探性地想出来,但好像是又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顾南译,又有些怕生地把头又缩了回去。
桑未眠这才发现在她身后的顾南译。
她转头过来,眼里的犹豫还来得及表达出来。
他却清了清嗓子:“小猫可以养。”
第44章 春日未眠()
小猫可以养。
顾南译先她开口问之前就回答她了。
桑未眠承认她刚刚下意识想问出口的的确是这件事,她动了要留这只小猫咪下来的心思。
或许是一直就存在的熟悉感,让桑未眠在他面前下意识流露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情感。
在得到她真的可以做决定在自己的家里拥有一样生命的时候,她当下却退却了。
她站了起来,摇摇头。
顾南译这会还拎着那个滑稽的花盆,问她:“怎么了?”
桑未眠:“还是不了。”
顾南译:“真可以养。”
他说完之后又斟酌了一会,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要是想养蜘蛛的话,也行……”
桑未眠摇摇头,眼神还落在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上,她缓缓地说道:“我以后不会一个人住的。”
她没多久就要嫁人,就要和别人住在一起,她连自己未来的方向都一无所知,更别说要带着另一个生命生活。
顾南译眼神落在缩在灌木之下的那只小猫身上。
那小猫缩起来都没有他的手掌大,躲在角落里只是乖巧地看着他们,跟能听懂人话似的,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并不能给它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所以眼神里收起了那些期待,反而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相遇和分离。
大约是因为流浪在外太久,它是谨慎的,也是自知的。
桑未眠觉得有些抱歉,她分身乏术,没法收留它。
她想了想自己自己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就是给它买点吃的了。
她起身。
身边的人问她:“干什么去?”
桑未眠:“我去买点吃的给它。”
她欲走的身体被他拽住,隔着衣料,他的手握住她手臂,桑未眠沿着他的手臂抬头看去,只听见他说:
“我收养它了。”
桑未眠一愣,继而眼睛里微微闪过一点光芒,像是想再一次确认:“你说什么?”
顾南译重复一遍:“我说,我收养它了。”
桑未眠的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雀跃:“真的嘛?”
顾南译:“真的。”
桑未眠想了想:“可是你不是最怕麻烦的嘛,你也有洁癖,你能养猫嘛?”
顾南译握着桑未眠的手臂放下来,转头看那小猫:“它洗洗好像还行。”
桑未眠再问到:“可你不是过段时间还得回临城吗?”
顾南译想了想:“那不有你嘛,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照顾。”
桑未眠:“我嘛?”
她当下第一个反应是她不知道怎么照顾。
桑未眠:“我没养过猫。”
她话音刚落,那小猫也不知道是真听懂了人类的语言还是因为感受到了此刻面前两个人之间舒适的气压,走过来,在桑未眠脚边打了个滚。
顾南译掀掀眼皮:“养着养着你就会养了。”
桑未眠看在打滚的卖萌崽,依旧坚持:“我没法长期养它。”
顾南译看她那一脸薄情的样子:“你就暂时帮忙养一下,我是亲爹,你算它后妈,行不行?”
桑未眠觉得这称呼别扭。
她纠正一下:“我算姐姐吧。”
顾南译拿她没办法:“行,行行行,姐姐。”
他转个身,对着那小猫一顿瞅,疑惑道:“是不是得先带去医院检查一下?”
桑未眠:“应该。”
顾南译于是在那儿四处看看,最后眼神落在面前那个塑料袋上。
他把那个花盆拿出来,又把那塑料袋反了个面,想伸手把那小猫抓过来,但又打眼看了看它身上那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于是站在那儿没动。
桑未眠见状,蹲下后直接拎起小奶猫的后脖颈,把它拎了过来:“放哪里?”
顾南译微微往后退一步:“袋子里。”
桑未眠随即把小猫放进了袋子里。她仔细地给袋子扎了个结,打的严严实实的,只给小猫咪露出一个头来。
小东西被包成个时装秀的模特似的。
桑未眠:“好了。”
“嗯——”顾南译嗓子眼里低低应一声。
桑未眠看了看在边上那株栀子花,自觉地要去捧起那盆盆栽。
顾南译却先她一步把盆栽抱起来,然后他右手又拎起那只小猫。
小猫下意识地往袋子里缩了进去。
桑未眠也拎起自己的那只袋子。
顾南译走在前面。
他左手抱了盆花,右手拎了只猫。
偏他又长得清隽高大,秀气逼人,一路上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桑未眠也没法解释这种错误的搭配和矛盾的现象。
他明明看上去是个嫌麻烦的人,从来也都洒脱无拘。
养猫养狗的,大约不是他人生会有的安排。
但却意外和谐。
小奶猫从塑料袋里探出脑袋来,没过多久像是习惯了这种“摇摇车”似的前进方式,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观察新的世界。
——
他们从花鸟市场出来由于一路上又买又捡的手上有不少的东西,桑未眠只能暂时把自行车留在那儿,打了个车回家。
顾南译先陪她到家把东西放下,然后两个人又重新打车去了宠物医院。
宠物医生把那小奶猫全身都检查了一遍,表示它很健康。小猫打了疫苗驱了虫,还洗了个澡。
它出来的时候,倒是把桑未眠惊讶到了。
洗完后理好毛发的小奶猫原来是一只通身雪白的波斯猫。
顾南译那会儿在窗户外面打电话。
桑未眠抱着小猫敲了敲玻璃窗户。
顾南译转过头来,桑未眠看到他的眼里也微微亮了一下。
似是和她一样,也被这只洗好的小猫咪美到了。
宠物医院还送了一个便携的宠物笼子,告诉了桑未眠一些注意事项,还给了她一本“养护手册”。
两人带着笼子上了车,顾南译这会还在打电话。
桑未眠大概是听到电话里好像是在说临城的事。
春季还在尾声,桑未眠猜想他大概也还是忙的。
桑未眠在那儿仔细地看着那本养护手册。
顾南译打完了电话,随手拿过桑未眠手里的那本手册,随意地翻了翻:“都清楚了啊怎么养。”
桑未眠:“差不多,还买了一些小猫必备的东西。”
顾南译:“行,那直接回我那儿吧。”
桑未眠:“哪儿?”
他转头过来:“你忘了?”
“忘了就再去一遍,反正你马上也经常去。”
桑未眠落在那个“经常去”上,随后问他,“你什么时候回临城啊?”
顾南译:“三天后吧。”
这样的话岂不是她三天后就要去他家帮他喂猫。
桑未眠:“那你家会有别人吗?”
她怕碰到一些不该碰到的人,比如说他新的发展对象,人尽皆知的未婚妻什么的。
那解释起来很麻烦。
顾南译摁灭手机,看着她。
桑未眠和他解释:“我不是打听你私生活的意思。我主要是怕我去的时候你不方便。”
顾南译睥睨她一眼:“我是暴露狂?我喜欢什么都不穿乱晃?”
桑未眠:。
她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不再和她有讨论这码子事的意思了。
车子最后停在了桑未眠上次送他回来的那个公寓楼楼下。
顾南译解开安全带:“到了,走吧。”
桑未眠拿上猫笼,对顾南译说,“猫粮在后备箱。”
顾南译走下车,司机开了后备箱,他这会才看到她买了不少猫粮。
桑未眠走过来,和他说:“你先用试吃装给它吃,不吃的话可以联系店主换,我把店主微信推给你。”
顾南译点点头。
桑未眠见事情嘱咐完了,她把猫笼子递给他:“那我走了。”
“等等。”顾南译叫住她。
桑未眠转过头来。
顾南译:“一天喂几次啊?”
喂几次?这个问题把桑未眠问倒了,宠物医院的人只告诉她这款猫粮不错,没和她说一天要喂几次。
桑未眠试探性地说:“三次?”
人吃三顿饭,猫吃三顿总不会错的吧。
顾南译像是获取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它要遛吗,带出来上厕所?”
桑未眠就没养过猫,但她觉得顾南译更没有养过。
这个问题她知道,医院小姐姐说了。
桑未眠:“你给它准备猫砂就可以。”
顾南译:“猫砂?”
桑未眠:“奥,就是这些。”
她拍了拍那沉甸甸的东西,“它会自己埋粑粑。”
顾南译:“埋好后呢?”
桑未眠:……
她弱弱地说:“埋好后的话……得给它铲了。”
顾南译挑眉:“谁铲?”
桑未眠:“你。”
顾南译:“谁?”
桑未眠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可以反悔,你说了收养它的。”
顾南译没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眼神扫过那些东西,换了个话题:“你就这样一走了之了?”
桑未眠:“啊?”
顾南译把其中一袋猫粮丢在她怀里:“一起上去收拾个地方。”
原是要她做苦力。
桑未眠抱着猫粮跟上。
——
公寓楼是两百多平的大平层,一只两个月大的猫能占什么地方,桑未眠根本就不需要帮什么忙。
她第一次来他这里。
桑未眠听顾姨说,他不住在顾家那个别墅里,自己搬出来买了房子的。
她猜应该就是这儿。
他一个人住的够潇洒。
高档装修,简约审美,全屋定制,智能家居,俯瞰江景,坐拥一线……房产商销售广告里的优势它都有。
屋子里挺干净的。
他从玄关鞋架里拆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递给桑未眠。
桑未眠余光掠过鞋柜,干净整洁的清一色男士鞋彰显这儿只住着他一个人。
桑未眠有点拘谨,她人站在玄关边上,手里的猫笼都还没放下。
但小奶猫却早早地想出来了,在那儿叫的奶声奶气的。
顾南译换好鞋回头看她:“站那儿干嘛,进来啊。”
“哦。”桑未眠这才反应过来,“把猫放哪儿?”
顾南译似乎也在那儿想了想,但他没想出来,“随便吧。”
于是桑未眠只能“随便”地就地打开猫笼。
小猫倒是不怕生,从笼子里出来后,试探性的观察了一下环境,然后就大摇大摆地朝着百来平的大客厅出发。
顾南译随即把那些猫粮猫砂的放到客厅后面的一个通风的储藏小间。
桑未眠还给它买了吃饭的碗,在那儿码的整整齐齐的,给它加上猫粮。
顾南译收拾完了后,经过客厅,在那儿问她:“会吃吗?”
桑未眠盯着那猫粮碗:“它不来吃。”
顾南译:“是这猫粮不好吃?”
桑未眠:“不知道,它一闻,就走了。”
顾南译闻言弯下腰来看这猫粮,等到他看清楚包装袋上的字的时候,有点想骂人。
“桑未眠,你倒的是猫砂。”
“嗯?”桑未眠往前走几步,也弯下腰来看,“是耶,搞错了,哈哈。”
她的“哈哈”很干。
顾南译无语地看着她把碗里的猫砂换成猫粮。
袋子一开,小猫咪屁颠颠地跑过来,哇呜哇呜地在那儿狼吞虎咽。
吃完后,桑未眠试图引导着它去猫砂那边。
小猫咪进去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做的出来了。
顾南译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看过来,像是嘴硬心软的老父亲:“怎么样?会不会用?”
桑未眠回他:“它没上,我不知道是不想上还是不知道这个是厕所。”
顾南译想了一会,又转过头来遥遥地埋怨她:“人盯着你上厕所你能上嘛,你得给它空间。”
桑未眠觉得话糙理不糙。
她于是从小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顾南译觉得她呆得跟个贼似的。
没过一会儿,桑未眠转过头来,轻声说:“它上了。”
“是吗?”
顾南译听到这话后也走过来。
他靠着桑未眠身边那堵墙,抱着手遥遥看向里面。
那没多大的小家伙这会儿正在猫砂盆里勤奋地刨着猫砂把刚拉的粑粑埋的严严实实的,确认一点都没有露在外面后才算是算数。
上完后,跟解放似的活蹦乱跳地追着刚刚桑未眠逗它的那个球去了。
它走后,桑未眠皱皱鼻子,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头来,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顾南译。
他也像是闻到了,脸色可以说是非常难看。
桑未眠面临这种尴尬,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毕竟是她先招惹这只小猫咪的。
桑未眠甩甩手,装作不经意地说:“猫屎有点臭昂。”
她偷偷观察顾南译的表情,他脸色依旧很黑。
桑未眠怕他把反悔了,又说好话:“但是猫还是可爱的,医生说它是波斯猫,应该很粘人的。”
顾南译沉默着。
他这种沉默算不得是一件好事。
桑未眠在那儿想着补救,说点好话吧,说点好话或许他就不计较了,她见顾南译臭着张帅脸,于是说到:“那个……颜值高的话一些毛病也是可以容忍了……就像你一样。”
顾南译一个眼刀飞过来。
桑未眠缩了缩脑袋:“……我主要是夸你好看。”
顾南译: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桑未眠觉得不行的话这次还是她来收拾吧。
顾南译却先她一步去把猫砂清理干净,然后把屋子里的窗户开起来通风。
虽然那他全程黑着一张脸。
他做完这些这之后又对桑未眠说:
“把它看好了桑未眠,我去洗个澡。”
桑未眠点头。
他这铲个屎就要洗澡的话,以后一天得洗多少次澡啊。
不过这大白天的洗澡。
她一个异性还在客厅呢。
桑未眠回头喊着他:“你别洗澡啊。”
他这会正解着扣子往卫生间走去,听到她提高嗓音,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怎么?”
桑未眠顿了顿:“多暧.昧啊。”
顾南译:……
他回了自己房间,嘭地一声把门关的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第45章 春日未眠
桑未眠觉得他这声关门是无声的控诉。
甚至还有一点防她是个“女色狼”的意思。
她不过就是提醒他,他们的交往要注意尺度。
他关上门后,房里的动静就听不到了,桑未眠专心逗着小猫玩。
猫粮适口性很好,它吃饱了跑累了,蹲在他那个大落地窗前晒太阳。
它毛发暂时被剔的稀稀拉拉的,但医生说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长出来的。
等它毛发长长了,它应该是只绝美的小猫咪。
桑未眠无所事事地在他那个沙发上小坐了一下。
那小猫玩累了后竟然主动蹭到桑未眠身边来,在她靠在沙发上的手边找了个位置,盘成一个困倦的球。
那洗出来的毛绒绒的大尾巴挡住脸,一点都不像是在外面风餐露宿流浪的小猫咪。
他的沙发比她那个老破小里的软和些,桑未眠看了看他全屋的家具,在那儿教育着眯着眼打算睡觉的小猫咪:“家具不能抓,不然那个臭脾气的人,会把你赶出去的。”
“被他收养应该是饿不着了,但我不保证你不会挨揍。”
桑未眠靠在那儿,自顾自地和一只猫说话:“你好自为之吧往后。”
……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而后拖鞋的脚步声从卧室的地板传到客厅的大理石上。
桑未眠循声看去。
他像是极力否认他有什么“暧昧”的想法,长袖长裤穿的整整齐齐的。
不过他家居服一身柔白,看着人温和了很多。
他走到开放式厨房,在那儿接了两杯水,走到沙发边上,一杯放在茶几上给她。
桑未眠说谢谢。
他像是也洗过头了,额间碎发掉落,坐在桑未眠对面,手里拿着另一个杯子。
大概是一早上都没喝水,他刚靠到沙发边上就有些着急。
杯子倾斜过四十五度,他仰着头,喉结随着纯净水入口的动作在那儿滑动着。
他喝水的时候眼睑向下,桑未眠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眼睑颤了颤,似是要抬眼。
桑未眠赶紧移开眼神,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杯水上。
她握着水杯靠近嘴边,抿了一口。
水里有淡淡的柠檬味,她猜他可能泡了柠檬。
果味的芳香让她安逸。
他整个屋子都很干净,很明亮,连沙发都和他的家居服一样是偏暖光的柔光白色调的。
这让她想起他在临城常居的那个酒店。
唯有不同的是临城度假酒店的外面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是江南四五月永远停不下的雨和除不尽的雾气,那似乎象征了他们那从不敢示人的关系,是驿站,是人生偶尔的停留。
而这儿,却是一如开阔的顶奢城景,是常年不下雨带来的朗朗晴天,是光明的前景,是长远的打算和未来的定居之地。
过去的桑未眠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
“它多久洗一次澡?”
顾南译的出声打破了桑未眠的沉思。
桑未眠看了看手边的小猫:“哦,宠物店的人说不用太勤快,一个月一两次就行,他们还送了年卡。”
桑未眠想到这儿,把卡拿出来放在茶几上。
他点点头,而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都过了午饭点了。
“吃东西吗?”他提问。
他俩折腾了半天还没吃午饭。
桑未眠反应了一下,忙说:“哦好,我请客。”
她总觉得顾南译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收养小猫咪的,这顿饭得她来请。
顾南译:“过了饭点了,都打烊了。在家吃吧。”
他起身之际问她:“西红柿笋丝面,可以吧?”
桑未眠一愣。
是他下厨的意思。
她点头:“可以。”
开放式厨房是黑白色系的西式风格。
他站在厨房边上,从冰箱里把配料拿出来。
可能是他才回来,桑未眠发现他的冰箱里东西不多,大约就能凑出两碗面来。
桑未眠不好意思让他做,于是在那儿说到:“要不我来吧。”
他在料理台边上洗着西红柿,头也没有抬:“行了吧桑未眠,就你那厨艺。”
桑未眠的话被他噎回去。
顾南译高中被送出去国外读书了,他嘴巴叼,吃不惯外面的中餐馆子,自己学着做了饭。
他做饭挺好的。
从前他们也一起做过饭。
顾南译那个时候只是问她,会不会煮东西。
桑未眠点头,进了厨房。
但她的生活技能是在周叔叔发生意外后才靠自己学的。
东西是能做的,但是远远达不到满足顾南译这刁钻口味的地步。
顾南译那个时候尝了几口,嫌弃得不行。
他转头就自己进了厨房。
那时正是如同现在一般的暮春,人们为了保留住春笋的鲜味,将其曝晒在阳光下,脱水后制成笋干封存。
桑未眠不怎么爱吃荤腥。
他也是这样抬抬下巴地用仅有的那点耐心问她:“西红柿笋干面,行不行?”
临城的笋干特别鲜美。
遇水之后,原先干瘪的笋丝一时间就舒展开来,那被太阳浓缩在一方天地中关于春天的记忆蔓延到水里,于是那满碗的汤水中都荡漾着春天的鲜气。
黄红色的西红柿被熬成浓密的汤汁,酸中带几乎不可查觉的一点点甜味放大了那种温柔。
桑未眠只能和从前一样在桌子上上等着。
其实和他过去在一起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他们大多的相处都在酒店。
完善的客房服务不需要他们透露太多关于生活的习惯。
那次唯一的意外,是在他外婆家的那个小洋房。
那天他们本来要去度假酒店的,但很不幸地是中途下了大雨。
顾南译说他外婆小洋楼里没人住,暂住一晚上也没有关系。
偌大的洋房本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的。
碰巧遇到他外婆突然回来老房子里找老物件。
三人相遇,桑未眠不知如何自处。
但他外婆却很和蔼,虽然头发花白,但穿了一身靛蓝色水墨旗袍,见到桑未眠,会叫她囡囡。
桑未眠那个时候对顾家和顾南译是了解不多的。
她跟他去过一晚上低消比得上她一个学期生活费的酒局。
隐约听说那动辄几千上万的高奢度假酒店的老板是他舅舅。
也知道南边最大的丝绸生意姓顾。
还从王恋的口中知道他未来很有可能是她的姐夫。
是他们这个不用思考和生活就有花不完的钱的“圈子”里的人。
她以为她这样贸然的出现,会得到老人家的嗤之以鼻。最多秉着她的家教给她一些表面礼貌。
但外婆却真心诚意地让人把最好的房间收拾给她住。
桑未眠有些推辞,她本就是跟顾南译来的。
如果不是这一场雨,他们也会去山间酒店的。
他们发生过关系后,所有的相处都是那样的。
外婆却悄悄说,女孩子是要有自己房间的。
他要是想进来呀,得敲门,得礼貌地问你。
桑未眠想到那一室八张床的工厂宿舍,抿着唇看着老太太让人给她铺好的柔软的床单。
老太太像是能看穿她一样,只是说:
如果暂时没有自己的房间,也不要紧。
女孩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可以拒绝别人的。
这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女孩子就是最宝贝的。
……
那晚上的床很柔软。
老洋房抵御山间风雨。
桑未眠那一觉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她都醒晚了。
醒来的时候外头春光大好。
她打开窗帘听到楼下有动静,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去。
外婆已经起来了。
她换了一件烟灰色水墨旗袍,在那儿摇着个团扇,指挥着顾南译在那儿晒着笋干。
笋干要铺平,要翻面。
顾南译似乎对这种琐碎的事情没什么耐心。
他活照做,但嘴上念叨着:
“您晒这么多笋干干什么呀,您年纪大了牙口又不好,这玩意不晒个三五天的,能成形?”
他外婆在那儿说他:
茶叶生意是白做的?这么多工序你都跟下来了还是不知道慢工出细活的道理?
顾南译说,一码归一码。
茶叶多少钱一斤?笋干多少钱一斤?
他外婆拿团扇打他,说春天的笋干无价!
桑未眠觉得自己在别人家睡到这么晚很不好意思。
她连忙梳洗完毕要去帮忙,人才走到院子里却被老人家拦下。
她说,女孩子是玉做的,得养着,得供着。
劳累的事让男人做去。
外婆又说说厨房里备了锡兰奶茶,让她拿出来太阳底下吃早饭。
桑未眠在那儿不知所措。
顾南译朝她抬抬下巴:“先吃饭,吃完来帮忙也不迟。”
桑未眠这才点头进去。
外婆埋怨顾南译让女孩子劳动。
顾南译一脸冤枉:“外婆,我不这样说,她饭都吃不安心。”
外婆抡回团扇,在那儿赶着柳絮,眼神还没从他身上挪走,头到脚打量他一番:“也不知道人这么漂亮一姑娘看上你什么了。”
他不乐意:“我不也挺帅嘛。”
外婆又抡起团扇赶他:“干活去。”
“您说话归说话,老动手是怎么回事。”
……
桑未眠出来的时候,外婆去花园里浇花了。
老阿姨帮她把早饭都端到树下,桑未眠有些受宠若惊,坐在阳光底下吃的战战兢兢的。
顾南译还在忙手里的活。
桑未眠说到:“我马上来帮忙。”
顾南译:“不了,你慢慢吃,我好了。”
他的确是好了,掸掸手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圈她吃的早饭,问她:“就吃这么点?”
桑未眠点点头:“我不是很饿。”
他随手拿过她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喝了一口,然后啧嘴。
“这么好喝的东西不给我喝,真是个偏心的老太太。”
桑未眠这会很老实地把那一杯他喝了一口的递给他,意思是给让给他喝。
顾南译半个身子坐在她那张长桌上,见她那样,原先抱着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脸:“逗你玩的,真跟你抢啊?”
他手已经伸回,但随着他动作蔓延而来的阳光的气息这会才到她的鼻尖,那点混了红茶味道的香醇厚,她不由得想起刚刚外婆说他做茶叶生意,于是抬头问他:
“三哥,你制茶嘛?”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外婆把这份祖业就给他,一是给他傍身,二是为了磨他的性子。
倒不是瞒她。
只是那茶叶从采摘青叶到烘焙成成形,中间还有些七七八八的程序,恼人的很,他吃过这种枯坐一夜的苦,没觉得那是什么有趣的事,就没和她提。
“你对茶叶感兴趣?”
桑未眠点点头。
原来他身上那点醇厚的味道是茶香。
“那太好了。”他伸伸懒腰,“可终于有人能陪我熬夜了。”
……
那晚外婆离开后,顾南译就用那新鲜的笋干给她烧了份粉丝面。
他的面里带着满满的圈套。
他人坐在她身边,盯着她:“吃吧,吃饱点啊桑未眠。”
桑未眠不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但那个时候的她接受是大于反抗的。
当晚她吃完后,顾南译就开车带她去了山间的茶场。
高山上孤灯悬挂。
茶厂里面师父不多。
摊阴铺盖摊得满地都是。
凋萎的差不多的绿叶被从到一个类似转盘一样的机器上,顾南译说这一道工序叫做揉.捻,目的是为了破坏茶叶内部的结构,原先绿色的叶子在这一步的加工上会慢慢呈现变成红色。
揉捻好的茶叶放在篾垫上发酵,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原先人们在电火缺乏的年代里主要靠的是阳光,现在多用机器模拟这样的场景。
发酵和干燥这两道程序最是马虎不得,最后出来的茶叶是什么颜色,在市场上最后能定到什么样的价格,基本上都是这两道说了算的。
抛去白日里的采摘时间,夜间是最好的茶叶发酵和干燥的时候。
但这两道程序得有人看着。
顾南译虽然不用直接负责真的上手,但得陪着那些个师父熬着夜,盯着品质,否则一个打盹,费了一锅好东西,那就是糟蹋天物了。
他到这里后没停下来过,不是一道工序一道工序地检查品质,就是去后面听着负责人给他汇报着一周的流水进出。
桑未眠才知道,原来她不见他的那些个夜里,他有大多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
那和她原先的认识的以为他就是浸染在纸醉金迷场里的轻浮公子存在不少的反差。
她没法想象在赛场上百里加速都要争第一的顾南译会有等着一壶茶从无到有诞生的耐性。
或许他和自己一样,都有自己的表面。
也有自己的内里。
那天晚上,桑未眠在充满茶香的山野里过了一夜。
他最后还是没舍得让她跟着熬夜,把她安置在后面的休息室里。
她盖着毯子,只闻到外面传过来的茶叶发酵的味道。
整个空气里,都充满那种让人安心的清香。
她其实对四季变更没有什么太大的感知的。
只是尤其喜欢这一年的春天。
第46章 春日未眠(二更)
桑未眠觉得自己最近想起过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三年以来,她把这些记忆都藏的好好的。不管吴虞人怎么问她,她也只有在自己喝醉了之后才和她透露个只言片语。
如今却跟下了一阵春雨后的池塘水一样,拦也拦不住地要满出来。
她猜想可能自己跟顾南译最近走的太近了。
这会儿的“罪魁祸首”站在厨房灶台边上,等着那面好。
似是感觉到脑袋后面有道目光,顾南译转过头来,问她:“你现在吃葱吗?”
她以前是不吃的。
但这会儿,桑未眠点点头:“来两颗吧。”
“来两颗——”顾南译在那儿学着她说话,“你家葱按颗卖呢。”
他把那面端出来。
埋怨归埋怨,但她那碗粉丝面里,的确也就撒了几粒葱花。
桑未眠发现他只做了一份她的。
随即问他:“你的呢?”
顾南译重新去厨房:“我再做,你先吃吧。”
哦。
桑未眠把头埋进碗里,觉得自己吃现成的,他都还没有吃上好像也不是很礼貌。
于是她在那儿和他扯着话题。
“这个笋干是你外婆晒的嘛?”
“嗯。”他头没转过来,“年年都晒,年年都吃不完。还让我大老远地带回来。”
水汽氤氲中,桑未眠想问问他外婆最近如何,在忙什么,小洋房外面的鸡毛菜发芽了吗,桑葚树每年还结不结果。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又没了话题地在那儿一遍嗦着面,一边等着他做好。
桑未眠吃到后来发现底下卧着个荷包蛋。
他什么时候煎的?
桑未眠:“我还有个蛋。”
顾南译这会已经做好了,端着他的那个碗到岛台上,坐在那儿眉眼都没抬地说:“你才发现。”
“你迟钝地让我我觉得你是那种把戒指放在蛋糕里求婚都会被你吃下去的人。”顾南译在那儿补充着。
桑未眠觉得她可能真是,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说:“谁会把戒指放在蛋糕里求婚啊?”
顾南译掀开眼皮:“你对浪漫过敏是吧。”
桑未眠:“本来就是嘛,也挺危险的。”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清了清嗓子,吃面途中看她一眼:“桑未眠。”
他这叫人的语气让桑未眠觉得他有话要说,她抬起头来:“嗯?”
他表情有点奇怪,等她抬眼的时候他却挪开眼神,看向别处:“那什么……晏自遥?”
桑未眠疑惑地看着他。
他抬抬眼皮:“你和他,到哪一步了?”
桑未眠:“哈?”
顾南译看她那慌乱的样子,啧一嘴,着急说:“你别哈呀,你别跟我装傻。”
桑未眠皱眉:“你这个问题很奇怪。”
他这是出自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的。
顾南译摆筷子:“我没法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你最好自己交代。”
桑未眠:“可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啊?”
顾南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牵手了?”
桑未眠抿着个唇不说话。
他见她那样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不是,桑未眠,你俩接吻了啊!”
桑未眠想骂人:“没有,没有。”
他这才微微松眉,跟个审视家里小辈早恋的“长辈”似的,敲着桌子:“我跟你说,有些事,你得慢慢来,人是要靠接触的,日久才能见真心,人品方面啊,你还是要好好考虑。”
桑未眠懒得应付他:“知道了知道了,我和他多接触接触,行了吧。”
顾南译又否定她:“也不能总是接触。你现在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你工作室那么多活,要我是你的话,我根本没有功夫讨论儿女之情。”
桑未眠反向说他:“你不是儿女之情讨论的热烈嘛,我前段日子还听顾姨说,王思爻也去临城了。”
顾南译本来想说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去临城这段时间忙的要死,哪有什么时间应付王思爻。
但他突然就有点品出了桑未眠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懒懒散散地说:“啊,是,要过一辈子的嘛,是要上心一点的。”
桑未眠:……
她把卧在底部的荷包蛋戳破。
桑未眠默默地说:“那你还养毛球。”
毛球是他们刚刚商量的给小猫取得名字。
顾南译:“这和我养不养它有什么关系?”
桑未眠:“万一王思爻不喜欢宠物……或者比如她猫毛过敏呢,那你就会抛弃它。”
桑未眠越说越不高兴:“你不负责任。”
顾南译看她:“那照你这么说,我以后只能找一个喜欢毛球并且对猫毛不过敏的女朋友了?”
桑未眠不说话。
他在那儿啧啧惋惜:“这样一来的话世界上又会多很多女孩子伤心了。”
桑未眠:“顾南译。”
她把筷子放下来。
顾南译没抬头:“干什么?”
桑未眠:“你有点自恋。”
顾南译:“哦?那你是觉得我长的不好看?”
桑未眠抬头看了看他那张脸,不好看三个字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桑未眠低头吃饭:“我前段日子去送展品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电影明星,我觉得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顾南译瞅着她的脸:“哪几个?”
桑未眠转移话题:“不是所有人都看脸的,很多女孩子还是看才华看人品的。”
顾南译点头:“你显然不是。”
桑未眠说不过他,眼睑往下,不说话了。
顾南译见她又不说话了,随即眼神看过去,她大约是还带着刚刚的不高兴的,眉头还蹙在那儿,栗色浓密的眉毛根根分明,这会儿正低着头吃面。
她一边吃面一边还得用手挽着她散落的头发放置他们掉落下来。
顾南译见她那个样子,起身,走到房间里。
不一会儿他又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黑色额的皮筋圈,递给她。
桑未眠看到眼前出现的从松紧度上来看并没有人用过的发圈,抬头看他,眼里的意思是问他这是哪里来的,别是他哪个女朋友的吧。
顾南译像是能看穿她似的:“我妈的,她落了包没用过的在次卫,上次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收起来给我了。”
哦。
桑未眠接过,转了两圈手腕,然后轻巧地把自己的头发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
她一边扎头发一边想起顾婷阿姨:“顾姨让养猫嘛?”
顾南译回她:“她还能管我养不养猫了?她上次来,那是我好心收留她,这房子是我的。”
桑未眠:“你怎么这样说顾姨。”
顾南译瞥她一眼:“你和她一条船了?”
他带着点光杆司令的幽怨:“你是不知道她为了让我和王家联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桑未眠嗦着面:“可你刚刚不是说你和王思爻是要过一辈子的嘛。”
顾南译:……
顾南译:“吃你的面吧。”
桑未眠意犹未尽:“你继续说嘛。”
顾南译:“说什么?”
桑未眠:“所以顾姨是为了催你结婚所以才时不时住到你这里的嘛?”
顾南译:“那倒不至于是因为催婚来住我这儿。再说,我不能换密码嘛?”
桑未眠:“那是什么缘故?”
顾南译:“我爸去别墅抓她,她没地方躲,就躲到我这里了。”
“啊?”
桑未眠抬头,这一段的信息量有点大。
她来昌京这么久,没听人提起过顾南译的爸爸。
她只听别人说,顾家三哥严格说起来的话是姓沈的。
沈家她不了解的。偶尔饭桌上桑家奶奶说起沈家,也总是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桑未眠只是知道,沈家盘根错节,就脸顾婷阿姨谋划着顾南译和王家结亲是为了他的前途,而且好像这事不光是顾阿姨的意思,沈家爷爷不也为这事出动了吗?
不过好像和他有关的事情里出现的总是顾姨,几乎都没有出现过顾南译父亲这样的角色,桑未眠猜想是不是顾姨和顾南译爸爸的关系不怎么好。
因为顾南译也基本上不讲他爸的事。
顾南译却跟没事人一样,在那儿事不关己地解释给她听:“我爸听说我妈要嫁给桑叔,离婚后十几年没见过的人在那一夜跟疯了似的朝别墅去了。我妈听说了,连夜跑到我这里来躲债。”
听上去怎么有点狗血。
桑未眠斟酌了一下,也拿捏不好这聊天的尺度,张了张嘴,又闭上。但最终还是没有赢过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你爸爸,不让让你妈妈,嫁给桑先生是吗?”
“算是吧。”顾南译表情寡淡极了,“他觉得我妈是下嫁,没必要为了能赢过那几个舅舅,打着独立自强的幌子不知道在跟谁怄气似地嫁给桑家。”
他说话直接。
但桑未眠并未觉得冒犯。
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家太太变成桑家要变着法讨好别人的后妈……
说一句“下嫁”不为过。
但这个事情让顾南译的父亲来说就很微妙了。
桑未眠试图搞明白这奇怪的关系:“可是……可是他们不都离婚……好多年了吗?”
顾南译懒散一抬手,跟个不顾底下兴致正在头上的听众就要歇下的说书先生一般:“可说呢。”
桑未眠弱弱揣测:“旧情难忘?”
这话跟戳着谁痛点似的,顾南译瞥她一眼,见她捞着个面八卦的样子,没好气:“面都坨了妹妹。”
桑未眠只得吃面。
她还想听一听的,奈何顾南译不和她说了,垂着头在那儿自顾自地吃着面。
再这之后就没人讲话了。
桑未眠今天大概是累坏了,有点饿,没多久就把那碗里的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后,她又把筷子整齐地码在碗边上,看了看顾南译没什么表情的脸,缓缓地说:“我吃好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他报备一下。
顾南译看着她空空如也的碗,料想她胃口还可以,应该最近有听话乖乖照顾自己。
顾南译:“行吧,休息去吧。”
桑未眠看了一眼自己放在那儿的碗,想到自己吃他煮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主动地说:“你吃完了我来洗碗。”
谁知道他却是眉眼也没有抬地说:“行了——”
“你三哥不至于这点容人的气度也没有。”
他声音拖得长长的,懒懒洋洋地:“就两个碗还得让你等着收拾。”
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有些像从前——那种有时候和你计较的很,但有时候也对你好的很的感觉。
那让桑未眠会有点恍惚。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桑未眠看了看此刻一个人睡在沙发上的毛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
他没转头,问她:“你很忙吗?”
桑未眠愣了一下,点点头:“有一点。”
“行吧,那你回吧。”
桑未眠心里哦了一声,要走的时候似乎又觉得自己离她印象中的对于一些非必要但得维系的关系的寒暄度好像还差很多,于是她在即将要走的时候转过头来问他:“那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接下来?”他也吃完了,放下筷子看着她。
桑未眠看了看现在时钟指向已经两点多了,解释到:“嗯,下午和晚上。”
他像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样,单边眉头挑了挑,把自己的衬衫袖子往上抻了抻:“下午去躺一会,在家和它培养一下感情。”
他眼神落在早就把这里当自己家的毛球身上,“晚上约了朋友吃饭……”
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抬眼看她。
浅浅的眼皮掀开的时候像把春日映着水光的纱制折扇缓缓打开:“你问这些干什么,想一起?”
不……不是的。
桑未眠站在那儿反应过来后,果断地摇摇头。
她迅速在脑海里扯着可靠的理由,最后眼神还是落在毛球身上,她断断续续地说:“你……你现在也是家里有人等的人了……”
他眼神瞟过来。
“我是说毛球。”桑未眠和他解释,“你……不好太晚回,毕竟它刚来。”
“嗯,我知道。”
他依旧看着她,眸子里依旧是浅浅的水光,“我都记着了。”
“那我……我走了。”
桑未眠不大明白自己这会的结巴,那像回到了三年前似的,她那会嘴皮子总是不大利索。
“你等等。”他却出声喊着她。
桑未眠转头,只见他人还坐在餐边高椅上,大半个身子已经转过来来了,朝她抬抬下巴:“过来。”
没有什么判断的时间和思考的空间的,桑未眠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像他说的那样走了过去。
等到走到他面前大约一米的时候,他显然觉得这个距离还不够。
“再过来点。”
再过来一点?
她复古棕色的一次性拖鞋大于她脚一圈,这会被施了法似地再往前挪了几步。
她几乎是和坐在高脚凳上的他持平,但她目光不敢往上抬,只敢落在他领口上。
偏偏那儿微微敞开着,一些因为肌理和衣领褶皱形成的深邃让不小心掉下去的光顿时就迷失方向。
他却跟不知道似的身子往她的方向更偏了偏,那些“深邃”逐渐袒露。桑未眠只能立刻挪开眼,把眼神往上抬了抬,落在了他的喉骨上。
喉骨微微滑动,那是生物学里学过的关于人体的第二性.征。
除此之外,课本上还说,生须也是。
她靠的那样近,可以看到他下巴那细密的胡茬,那被剃须刀推平而留下的短茬依旧锋利,越发牢固和生硬的须发在告诉她,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已经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他的身体对她来说已经是陌生的了。
他最后伸手来绕过她的后脑勺,来到她原先扎着头发的发绳那儿。
那感觉很奇怪,头发上明明是没有触觉神经的,但她依旧能感觉到那种一寸一寸推着皮筋圈的温柔。
她站在那儿不敢动。
沙发里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靠着沙发沿上呆呆地看着他们。
皮筋圈继续往下推着,随之而来的,是她的发丝缓缓被打开带来的那种解脱感。
像是那束缚被挣脱。
她的眼神全部落在他的锁骨上。
第47章 春日未眠
那个黑色的发圈顺着桑未眠的长发滑落,最后落在他的掌心上。
随着他喉骨微微一划,桑未眠才敢动了动眼睑。
那黑色的小圈圈正落在他手下上,他微微抬眼,还和她保持那样近的姿势,柔声说:“我妈眼尖,这你可不能带走。”
那小发圈上有一个很特殊的红线截断缠绕,不太常见。
出现在她的头上,被顾婷阿姨看到了,即便好像他们现在没什么,却也像是个目睹过去知晓他们秘密的叛徒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知道的一切都讲出来。
即便他们现在是坦荡的,交往尺度也是规整的。
但桑未眠的脸是红的,心也是在跳的。
直到最后他缓缓说道:“要我送吗?”
桑未眠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自己还有事,不了。
她从他家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是乱的,直到进了电梯,还感觉自己的脸是烫烫的。
她知道自己是个直觉大于理智的人,偶尔感性上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不然的话三年前她也不会默认彼此都是过客却还是不可自拔地陷入这场没有结局的错误中。
她不大会应对这种场面。
三年前她就不大会。
虞人说多谈谈恋爱就好了。
但这三年以来桑未眠根本就没有时间谈恋爱。
如今和晏自遥带着“目的”接触,但两人总是纯洁的比普通朋友更纯洁,她的心跳比太平间的尸体还稳定。
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忘记摁一楼的电梯了。
等到电梯出来后,她才舒了口气,招了个车,烫着脸上了车。
——
桑未眠走后,顾南译把碗筷放入洗碗机,然后就站在沙发边上看那只小猫咪。
那小猫咪洗干净后还挺漂亮的,全身通白,虽然因为打绺被剪短了许多,但从大尾巴上的毛发来看,等它长出后应该是只毛发柔软的小猫咪。
他试着在那儿叫它的名字:“毛球~”
小猫意外地喵了声,倒是懂得和人互动。
他于是蹲下来,招手:“过来。”
毛球蹭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他身边,翘着个高高的尾巴,用头来蹭他伸出去的手。
“倒是个黏人的呢。”他顺手摸摸它。
大概是听懂它说话,它也喵喵喵地回应他。
“嗯,还是个话痨。”
他在那儿伸着手让它蹭,“比那个桑未眠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小猫地上打滚。
顾南译的手机却在那儿响。
顾南译一看是蒋契电话,他不大想理会他,挂了。
但对面坚持不懈,又打了个电话过来。
顾南译觉得这家伙也没什么正事,无非是喊他去吃喝玩乐,但今晚他和俱乐部的人有约,没空搭理他。
蒋契见他不接电话,语音给他留言。
【易哥喊你吃饭,速回电。】
顾南译拿过手机,看到是沈方易组的局,他微微蹙了蹙眉。
他这个小叔难得喊他吃饭,大约是有事。
于是顾南译这才拿起电话来给蒋契回了过去。
没两声那头电话就通了,蒋契那大喇叭嗓子就穿云而出:“我说我的姑爷爷,我在你这儿位置这么低呢,我喊你你不回我,我一搬出易哥来。你才给面子是吧。”
顾南译懒懒散散地:“好歹是长辈。”
蒋契:“那我呢,我算什么!”
顾南译:“友情提醒,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和为我吃醋的那些姑娘一模一样。”
蒋契:“你可拉到吧你个单身汉。”
顾南译:“你还不是个老光棍。”
蒋契:“啧啧啧,你听听你说话的语气,真讨人嫌。”
顾南译:“别废话了,晚上什么情况。”
蒋契:“哟,这会来打听了。刚怎么说我的,说我老光棍,老光棍才不和你说呢。”
顾南译改了口:“说说嘛。契叔。”
蒋契一愣,气到一半别憋住,只能哀怨道:“你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他叹口气,说回正事:“还能有什么事,你晓得,易哥和粥粥要去新西兰了。沈家要交给你二哥了……他估计对你不放心,想嘱咐嘱咐你几句。”
顾南译:“他对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沈家交给沈谦遇,又不是交给我,他去嘱咐沈谦遇去。”
蒋契:“你看你,狼心狗肺的。沈家的事也不是易哥全能做决定的,他有难处的。”
顾南译:“我可没说过沈家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也没埋怨过他。”
蒋契:“你嘴硬心软,不然当年出事,你能动用你外婆留给你的东西帮沈家?”
顾南译躺到沙发上,眉眼倦怠:“我那是帮我小叔叔,好歹小时候他也照顾过我一段时间。”
蒋契:“知道。易哥都记着呢,他不常说,挑几个集团里长盛不衰又不用打理的项目留给你吗。”
顾南译:“你这话要是让沈谦遇听到了,立刻就把你当做异己铲除了。”
蒋契哼一声:“他敢,我是沈方易罩着的人。”
顾南译:“行了,那我知道了。”
蒋契:“那你要过来的,你粥姐也来,小米也在,小家庭聚会,别迟到了。”
顾南译低低应了声,像是同意了。
他挂完电话后,转头又看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毛球,自言自语说了句:“麻烦。”
——
顾南译去之前还挑了点伴手礼。
他给沈方易带了今年上好手工明前茶,给陈粥挑了一块有价无市的丝绸料子,给小米带了个足球运动员签名的球。
沈发易早早到了。
顾南译打眼一瞧,他那小叔依旧风采照人,风度翩翩的,有妻有女的生活倒是把他染得更绅士儒雅,身上的薄凉感和厌世感少了许多。
身边那个眉眼俏丽、年岁稍小的是沈方易的妻子——陈粥,是顾南译晓得圈子里很例外的存在,当年他小叔为了她,没少跟家里闹过。
但当年沈家出事,沈家的长辈为了保全整个家族把其他的人摘了个干干净净,低调下来销声匿迹地隐退,唯独把沈方易推出去顶锅。从这件事上来说,沈家是欠他的。
所以即便是在沈家长辈多迂腐的情况下,即便粥姐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他也能护全她,也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
他小叔从来谦和,不管是多么无赖的人,他都能轻飘飘地应付,但若是有人敢说陈粥一句不好,他必定是要翻脸的。
陈粥接过顾南译递过来的东西,笑着说谢谢。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顾南译知道她这话说的不真,他小叔什么好东西能没给过她?
但他粥姐就是这样的,即便现在手上握着地位和权力,但向来都给别人很高的情绪价值,也没那些高门大户里的毛病。
最开心的还是小米,她抱了球像模像样地坐在对她来说显宽敞的大人椅子上,在那儿一脸真诚:“谢谢三哥!”
顾南译薅了一把她的头发:“米饭饭真乖。”
沈方易在一旁嗔怪他:“你给她弄这个干什么,她够野的了,我和粥粥都想最近都想找个国学老师让她安静安静,别让她老是往外跑了。”
还未等顾南译说话呢,蒋契就在一旁说道:“这我得说一句,咱三哥儿从小在沈家爷爷那儿诸子百家、宋明理学、六朝骈文什么没学过,你看他现在像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嘛,我看别了,你就饶过小米吧,那么丁点孩子学着学那的,累死个人。”
米饭饭扎着两个揪揪在那儿应和:“爹地,你就饶过小米吧。”
陈粥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肉手:“小朋友别学大人讲话。”
小米这一番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顾南译也勾起唇角,在那儿抱着手埋怨蒋契:“说小米就说小米,你扯我做什么。”
蒋契:“我说的不是实话?”
顾南译:“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蒋契:“我纨绔子弟,用不着学那些。”
顾南译:“呵,巧了,我也是。”
蒋契不服:“哎我说,哥儿,你叔叔我当纨绔子弟的时候你还乳臭未干呢。”
顾南译抬抬下巴:“好汉不提当年,您都是上个世纪的人了。”
蒋契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求助沈方易:“易哥你看他。”
沈方易出来劝他俩:“好了好了,你俩别吵了,小米都比你俩成熟。”
他看了一眼坐在那儿一脸吃瘪的蒋契,又看了看在那儿随心所至的顾南译,想起蒋契说的那件事,清了清嗓子,问面前的人。
“南译,你往年这个时候不是在临城吗,怎么回来了?”
可不。
说到这事,那蒋契就要发表一下想法了。
他原是和王佑一起陪一个朋友去买茶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听说王思爻和顾南译都在临城,就组了个局,一起吃了个饭。
王佑是个能扯天论地的,两杯酒下去就开始催着顾南译和他妹妹的事。
他原话说的是:“三哥儿你总不能让桑家那位妹妹赶在你前头吧?”
顾南译原先酒杯里的酒是一滴都没动,他只是眯着眼问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我刚从昌京过来,听说自遥已经上门拜访过了,桑家妹妹还去晏家吃饭了,两家长辈都互相见过了,那你说,这事不就很快就能办了嘛,要我说,等你忙完临城的事,你估计刚好赶上喝喜酒,到时候你就是自遥大舅哥,你跟思爻在一块后,你就是我妹夫,你小子往后可不能再骑我头上了,你要知道这样一来,咱三人啊,数我辈分最大了。”
蒋契那会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
他找人打听过了,但桑家那位妹妹在临城留下的生活痕迹很少,一时半会他确定不了她真的和顾南译有事。
但他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所以那个时候他特意留意了顾南译的脸色。
但他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波动。
蒋契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三哥儿只是照顾照顾桑家妹妹而已。
可谁成想,蒋契前脚回到昌京,顾南译后脚就回来了。
他知道的,临城的茶厂忙的一塌糊涂,顾南译不是回来休息的。
他还以为是顾南译的赛车俱乐部或者是沈家出了什么事。
但他打听了一下,昌京城风平浪静的。
那顾三哥回来,是为了什么?
将契这才去找了沈方易,让他旁敲侧击打听打听。
沈方易本来就是有话要嘱咐给顾南译,也就顺便应下了,所以这会才旁敲侧击地问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顾南译这会听到别人问起这事,随意答到:“我妈喊我回来一趟。”
撒谎!
将契心里呐喊,他旁敲侧击问了顾婷女士,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回来了。
沈方易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没戳穿他,只是在那儿问他:“你母亲最近还好?还在忙北边的生意?”
顾南译嗯了一声:“老样子。”
沈方易在那儿斟着茶:“她和桑家的事,定了没?”
顾南译抱着的手松下来,在那儿帮忙也理着茶:“这我没有问她,我也管不了她。”
沈方易又想起自己父亲打过来的越洋电话,滚了滚喉结还是开了口:“她是长辈,她的事本不该由我来管,但你父亲是我的堂兄,是沈家我们这一辈最大的大哥了,我现在还管着沈家的事,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沈家的意思是顾婷嫁给桑城杨太损面子了。
顾南译接过沈方易斟好的茶,点头:“您说,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行。”
料是沈方易脾气好,这会也摇摇头:“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
顾南译摊手:“不是,小叔叔,您跟我说没用,我妈的事我做不了主,我爸的事我就更做不了主了,您不行的话找我二哥,找沈谦遇去,他杀伐决断的,作为下一任沈家继承人,应当和你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沈方易没接他绵里藏针的话,单边眉毛挑了挑,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个话题绕开:“行,你母亲的事情你管不了,那你自己的事,你总管得了吧。”
顾南译:“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吃喝嫖赌一样不占,平时爱逛个花鸟市场,我能有什么事?”
沈方易把杯子一置。
杯口放到胡桃木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一旁和米饭在那儿玩的陈粥全程没说话,但都听着,这会子听了动静,知道有人动气了。于是她把手背搭在旁边的人的手背上,轻轻唤了一声他:“沈方易。”
她来之前就和他说了,有什么话好好说。
三哥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惯会的招就是糊弄人。
她的一声阻止后,空气里蔓延出来的蕴气这才缓缓消下去。
蒋契在那儿随即咳了咳,解围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你的婚事嘛我的哥儿,你晓得易哥他们要去新西兰了,不是想在离开之前帮你把这事办成了嘛,”
陈粥这会也帮衬说:“是啊三哥儿,小米那个国际学校课程挺紧张的,到时候回来一趟不一定容易,你小叔就想着来问问你。当然,决定权都在你,我们呢,就是问一问。”
小米这会儿玩的球落到了地上。
顾南译顿了顿,帮她捡起来球,神色正经了几分:“易哥,粥姐,你们都在,我实话和你们说了,我不会和王思爻结婚的。”
什么!
首先震惊的是蒋契。
他第一次看到顾三哥不卖弄他的糊弄文学了。
往常不管谁怎么催,他总说“在说”、“知道了”、“再看吧”、“成成成”……之类的词敷衍。
甚至三年前他有段时间意志消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顾婷女士就在那个时候说,要不王家的事,我给你定定下来好了。
他麻木地拒绝都懒得。
蒋契还以为他真的松口要和王家定亲了呢。
这会却义正言辞拒绝了。
这里面没鬼,谁信呐!
这话是陈粥也没有想到的。
王家那位姑父她是见过的,也来过家里吃过几次饭。意气风发,前途大好。
沈家盘根错杂,沈方易退居后顶上来的那位后辈,年纪轻轻就颇有手段,雷霆万钧还没有坐稳位置的时候就开始在清剿身边的人了,同为做母亲的,她不是不理解她这位已经搬出沈家十几年的大嫂的做法的。
给三哥儿找好了庇护,往后沈家后辈再怎么争,三哥儿总是能和现在这般逍遥自由的。
她听说王佑和顾南译向来感情不错,想来他和王家那位女孩子应该也算青梅竹马吧?
她原以为是大好姻缘,互相成全的。
可这会儿顾三哥却说的清清楚楚。
沈方易这会也默不作声。
空气凝结成大声呼吸就会不小心弄破的隐形玻璃珠子。
沉默许久后,他缓缓出声:“顾南译,你是不是为了桑家那个女孩子?”
第48章 春日未眠(双更合一)
沈方易这话说的直接。
就连蒋契也吓了一跳。
他都没有把握的事沈方易竟然来了个单刀直入,当着顾南译的面问了他们的关系。
蒋契这会听得更为心惊肉跳了。
他转头看向顾南译,却发现顾南译不紧不慢,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您说笑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脸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沈方易把眼神收回来,落在自己面前这盏上好的明前龙井上,抿了抿一口,随即又把话里的锋芒收回去:“没关系最好,我见你待人热情,还以为你是心悦人家。”
顾南译勾了勾唇角:“小叔,您这说的都是哪和哪的事。”
沈方易像是品茶,自顾自地在哪里说:“她是要嫁给别人的。”
“你不想要和王家结亲的后果你要想明白了,沈家不养闲人。你真想好了我也不阻拦你,你就自个应付你母亲吧,沈家那边我也能挡个一二。但你要是哪一天,荒唐地和我说——”
沈方易把杯盏放下,掀开眼皮看着眼前这皮囊好看未经世苦的后生哥,“你不仅不和王家结亲,还中意桑家那姑娘——”
“我想你知道这里面的阻力有多大吧,不说应付我,应付顾家,沈家。即便这两家都同意,桑家同意吗?”
他轻飘飘地说一句结果:
“到时候,所有人看的不仅是顾南译你的笑话”。
“还有她的笑话。”
“三哥儿逍遥,对一切都不在乎。”
“人姑娘也跟你这样似的逍遥?”
……
这话说的重,飘在屋子里像是漫天的柳絮花。
陈粥在那儿低声劝他:“沈方易,一家人吃饭你干嘛呢。”
蒋契也觉得这话重,也帮衬着:“易哥你瞧你说的,咱三哥儿心里有数着呢,你这天马行空地说什么呢,桑家妹妹那就只可能是妹妹。三哥儿对人家好是看在顾姨的面子上,你怎么扯到那地方去了。”
陈粥:“昂,他操心,胡思乱想的,三哥儿你别跟你小叔一个老人家计较。”
陈粥说完后又把顾南译支开,让他去看看今天点些个什么菜。
小米嚷嚷着要跟着去,陈粥就让他把小米也带上。
等人出去了,陈粥在那儿嗔怪身边的人。
“沈方易,你干什么呀,话说的这么难听。”
蒋契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我还没有确认呢,易哥你就给我都捅出去了!”
“管他是真是假呢。”沈方易伸手在那儿给一旁的姑娘斟着茶水,表情倒是云淡风轻的:“我给他念念紧箍咒,准没错。”
“三哥儿是自己人,你不帮他就算了,你还这样……”陈粥觉得沈方易过于严格。
沈方易表示冤枉:“我这不是当他是自己人才说这番话的嘛,说在前头总比真出事好吧。倒是咱不在昌京,他这个烂摊子除了我这个做小叔叔的,还能有谁来给他收,指望我大哥,还是指望谦遇?他斗不过沈谦遇的。”
陈粥:“我看人三哥儿一点都不稀罕你们沈家的家产,他才不想和沈谦遇争呢。”
沈方易:“他是不争不抢,不然这十几年能搬出去跟他父亲和兄弟都见不上几面吗,但不代表沈谦遇不防着他。”
陈粥:“那你不会一点都不给三哥留吧,小米最喜欢他了。”
沈方易:“这你放心,蛐蛐知道的,西城那个项目我让人打包了放到他代持人的名下去了。”
蒋契点头,这事他的确知道的。
西城那项目是沈方易亲手带的,连沈家都拿不着。顾南译要真跟沈家闹掰,好歹手里还能拿着这东西保个身。
真不行他还能拿这东西跟沈谦遇谈条件。
看三哥那个牛脾气,蒋契头疼地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
但他想了想,虽然觉得沈方易这话说的严重了点,但他也算是了解顾南译的,他就害怕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真的。
“易哥,你说万一,万一那桑家妹妹,真是……那可怎么办?”
虽然大家都是理智的成年人,但有时候感情的发展却总是不受理智的控制。
他们都是过来人,这事理解起来不难。
沈方易沉默了一会。
最后才缓缓说:“那三哥儿怕是要吃些苦头。”
——
顾南译带着小米出去点东西。
他一手抱着她觉得沉了许多,于是在那儿捏着她圆滚滚的脸:“米饭饭,你最近吃很多哦?”
小米咯咯笑,转头问他:“三哥,爹地他们刚刚在说什么,小米听不懂。”
顾南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把小米放下来,眼神落在菜单上,头也没抬地说:“你爹地让我不要喜欢一个人。”
米饭饭仰着头:“是桑老师吗?”
顾南译听到这个姓,低头看她:“你说什么?哪个桑老师?”
小米:“是给我们上过课的桑老师,我在你手机里看到过她照片的。”
顾南译蹲下身来,问她:“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小米:“很久。”
然后她又问道:“我爹地不让你喜欢桑老师?”
顾南译手机里是还存着一张桑未眠的照片,是她之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为数不多的有正脸的照片,他帮她拍的,一直没有传给她。
可能哪一天翻出来的时候正好被这小朋友看到了。
她记性也是蛮好的。
他低声嗯了一声:“她是你们老师?”
“只上过一次课哦。”
这么巧。
米饭饭如是说道,“三哥——”
“怎么了?”
“你别听我爹地的话,我经常不听他的话的。你喜欢桑老师吧。小米也喜欢桑老师。”
他没说话,只是含笑望着她,而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站了起来。
——
后来的饭吃的就和谐又平淡了。
一桌人最后都没有提原先的话题。
顾南译晚饭后回了自己的公寓。
他一打开门,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出现在门口,见到他的时候,喵喵地打着招呼。
他倒是忘了,现在家里不止他一个人了。
他一边在玄关边上换鞋子,一边和毛球讲话:“你倒是个殷勤的。”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在家捣乱。”
他边说边往里头走去。
他见家里一切平常。
就是猫砂盆里似乎又有东西。
他皱皱眉头,在纠结是自己清理还是这会儿索性让要来的阿姨一起清理,手机就传来消息。
他以为是蒋契,他刚刚拒了他的麻将局,这会儿估计还试图对他做思想工作呢。
结果一看发来的消息竟然是【桑不说话】
【桑不说话】:我买了一个自动猫砂盆哦,五秒去味,自动铲屎,还能监测毛球的健康数据。
她还发了一个运单编号。
顾南译把手机收起来,没回。
毛球在脚边打滚,他抬抬眼皮:“你后妈对你倒是好。”
蒋契和料想中的一样给他发来了几条约他出去的消息。
但顾南译大约今天是心情不好,一条都没有回。
他洗了个澡,给自己倒了点红酒,也不想打游戏,也不想和别人说话,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他关了所有的灯,只剩下落地窗映进来城市高楼的灯火。
夜里一切都变得很安静,他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吸引了在外流浪许久后重获港湾的小猫咪。
一个黑影蹿到他枕边。
他抬起手腕借着外面的高楼灯火看到是毛球,随手把它推开:“你睡沙发,不要睡床。”
毛球被他赶下去,嘴里喵喵喵地好像不怎么开心。
但过了一会儿,它又试图跳上来,围着顾南译的头边走来走去的。
他不习惯床上有别的生物,随即伸出手来,越过头。
但在把它摁住要丢下床的一瞬间,他忽然就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一点点的山茶花香,不似栀子花那样的明媚,也不像桂花那样的浓郁,清清冷冷的,属于冬末早春的味道。
孤孤单单地开在雾气蒙蒙的二月南方天里。
毛球身上有桑未眠的味道。
他猜想应该是中午那段时间她抱过它,它身上短暂地沾了几乎不可查的她的味道。
但那久违的味道哪怕是留下一点点,这样的靠近也是让人心悦的。
但用不了多久,这种味道就会随着她离去时间的变长而消散。
他最后没赶毛球下去。
但他打开床头灯,穿了睡衣起来,捞过自己床头柜上的手机,关了飞行模式,从联系人列表里打开桑未眠的对话框。
“睡了?”
——
桑未眠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她刚回了一个【还没】
顾南译那头就秒回了一个:【二十分钟,我到你楼下,你下来。】
桑未眠本来想问问是什么事,可看他这果断的样子,又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当面找她。
于是她最后回了个好。
二十分钟后,她在长袖睡衣睡裤外面加了个外套,站在春天微微还有些发凉的夜里,在小区他们那幢进来的拐弯口等他。
他准时到了,车子就停在她面前。
桑未眠几步走过去,车窗降下来,顾南译把头伸出来:“这猫晚上不睡觉,吵得慌,要不你先养两天?”
“啊?”桑未眠没想到是这事。
“反正你那房子空间也大,一个人住也怪冷清的,我过两天回来了再来接它。”
桑未眠有些犹豫。
“猫粮猫砂我都拿过来了。”他开门下车,打开后驾驶室的门。
桑未眠看到了待在猫箱里的毛球。
“行不行?”他扶着门窗问她。
桑未眠看了看这阵仗,点了点头:“那我先养两天。”
“那行。”顾南译在那儿搬着东西,“我给你拿到楼上去。”
桑未眠顿了顿,点点头。
她在前面带路,老旧的楼梯循声一截一截地亮起路灯。
等到走到五楼,她呼吸微微有点着急,拧着钥匙开着门。
门开了后,她先进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后,从鞋柜里找了一双鞋子给他,
顾南译低头一看,是一双一次性拖鞋,刚拆封的。
他垂眸,换上。
许久不来,屋子里的陈设变了。
原先的餐边原木桌子被她刷成了棕黑胡桃木色,笨拙的圆桌子腿被铁艺腿替换。
餐边柜子是黑色底色的螺钿镶花,梅兰竹菊四君子各有样式,他猜想她应该从他推荐的那个非遗大师那儿学了不少的手艺。
绿色是屋子里的装点色,落地的灌木郁郁葱葱,春天里的他们是新绿色的,那种绿色是鲜艳和跳脱的,就像一个刚刚长大的青年。
但地毯和画布和桌旗却是深绿、墨绿的,那是一种安静的沉稳,像极了经历世事的年长者,一言不发,只作为承载的河床。
进去的人见他还愣在原地,于是缓声说:“进来吧。”
因为爬楼梯她脱掉了外套,单手把披着的长发扎起,站在茶几边上,另一只手在给他倒水。
他突然发现,她真的有了新的生活。
她从前会瞒着他从那破旧工厂步行到学校,因为走的着急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有消失却和他说她就住在靠近学校边上的宿舍楼。
她在收到他的任何一样昂贵的礼物的时候会不知道用怎么样的表情来回应他,说来说去最后只能说自己不喜欢,让他以后不要买。
他注意到过她对别的同龄女孩子的歆羡的。
也知道她在谈及家庭、亲人、朋友时总是缄口不言、沉默以对。
他如今成了旁观者。
只觉得比起从前,她就像是这个房子的装点色彩一样。
墨色的绿依旧是她沉默的底,但那些新绿也在层出不穷地生长。
他忽然就想到沈方易说的——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但桑未眠的人生,真的可以再来一次这样的推翻和重建吗?
——
顾南译最后只是把东西放在了门口,没进来。
他只说还有事,把毛球留下了,过几天来接它,又叮嘱她买的那个什么自动猫砂盆什么的先改了地址寄到她这里。
说到最后,他站在门框边上,隔绝了大部分外面的路灯光:“桑未眠。”
“嗯?”桑未眠也站在玄关边上,她总感觉顾南译有话要对自己说。
但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只能这样有耐心地看着他。
顾南译:“你那个、工作室挺忙的吧。”
桑未眠:“嗯,挺忙。”
顾南译:“嗯,那你怎么打算的,这段时间,还是事业为重?”
桑未眠似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在那里和他盘算:“供应商的货款还没结,定制单子也没有做,而且我也来昌京不久,还是想稳一稳自己的品牌的。”
他这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顾南译:“那你注意身体,别熬夜了,知道没?”
桑未眠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变得说话这么的顺耳,连带着她说话也会变得乖巧一些:“我知道的。”
顾南译:“也别抽烟。”
桑未眠:“在戒了。”
顾南译:“真戒假戒。”
桑未眠:“真戒了。”
顾南译:“好好照顾我的花,别又养死了。”
桑未眠:“知道了。”
顾南译:“好好吃饭,别又胃疼。”
桑未眠:“我会的。”
像是终于把所有要嘱咐的话都嘱咐完了,顾南译最后插兜站在那冷风倒灌的口子边上,抬了抬下巴:“那我走了啊。”
桑未眠低低应了一声。
而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台阶上。
楼下响起他车子的声音。
——
桑未眠不懂他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地走。
不过毛球是个不怕生的,没多久就在她的房子里熟悉了,跳到她现在置空了的工作台上,甚至跟着她踩着楼梯往阁楼上走。
桑未眠觉得比起顾南译那儿的开阔大平层,她这儿明显对于毛球来说可玩性高了很多。
桑未眠陪它熟悉了一下环境,就把顾南译带来的东西收起来,她再次从盥洗室走出来的时候,毛球已经在阁楼上找到了一个软软的垫子,蹲在那儿眯着眼打算睡觉了。
桑未眠自言自语:“也不吵啊。”
她翻身检查了一下小猫咪,还把它抱起来闻了闻。
宠物医院给它清理的很干净,还香香的。
也不知道它是哪里惹到他了,被连夜送过来。
不仅不吵,桑未眠还发现这只小猫咪还挺听话的。
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它已经在客厅自己和自己的尾巴玩耍了,见到她下来,翘着个尾巴蹭着她的腿从她身边经过,嘴里喵呜喵呜的和她打着招呼。
桑未眠给它到了猫粮,摸摸它脑袋:“我要出门上班去咯。”
而后她背上包关上门,拧完钥匙反锁完,就听到里面的毛球叫的大声。
她叹口气。
大概它太粘人了。
——
桑未眠出门骑单车到了工作室。
小澜一见到她就惊喜说:“学姐你家的猫是什么猫呀。”
桑未眠昨天把毛球照片分享在他们的三人小群了,她这会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解释到:“是只波斯猫,不是我的,朋友寄养在我这的。”
小澜:“波斯猫?哪里买的呀,贵吗?”
桑未眠渴了,灌了一大口水,而后和小澜解释道:“不是买的,路上捡的。”
“捡的?”小澜一脸羡慕,“我也想捡一只。”
“捡只流浪猫还不简单吗?”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虞人抱着个牛皮样式的信封进来,“你去你住的小区楼下等着,一晚上就能遇见好几只。”
说罢后,吴虞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眉梢上还带着喜意,瞥一眼桑未眠:“孤家寡人的养起猫来了?”
桑未眠:“不是我的,我暂养。”
吴虞人:“你一个最不喜欢和别人有牵扯的人,哪来的能委托你养猫的朋友?”
桑未眠用手肘垂了垂她:“都说是暂时暂时。”
“好好好暂时。”吴虞人不细究,在那儿拆着纸皮封面,“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桑未眠。”
桑未眠:“什么好消息?”
吴虞人抿抿嘴,招手把小澜也叫过来,“小澜也来。”
她阵仗搞得大。
桑未眠更疑惑了:“什么呀。”
虞人在那儿拆着纸皮袋子。
“当当当当!”
她露出纸皮袋子里面的书面。
“《珠光宝气》!”小澜先叫出声来。
这是国内最顶尖的珠宝行业杂志。
吴虞人随即打开最中间的一个中间彩色夹层。
黑色的底面上躺卧着一套珠宝作品。
那是一枚很特别的胸针。
碧绿色的雨滴落入水波里,池塘里的一枚鱼尾上映上阑珊的灯火。
银线勾勒的斜风细雨里,鱼尾上橙红到淡黄直到银色的渐变一气呵成。
最巧妙的是那鱼尾样式里面的鳞片,采用的螺钿镶嵌工最好的放大了彩贝自带的因为海水的冲蚀形成的荧荧白光,那些白光在高强度的摄影棚光的照射下折射出隐约的七彩光芒。
桑未眠看到这幅作品的右下角标注作品名:《惊蛰》
作品人:桑未眠。
“这是学姐的作品!”小澜也发现了,转过来和桑未眠说,“学姐,这是行业最顶级的专业杂志哎,我从前只在上面见过大佬的作品,学姐!你要变成大佬了!”
“还有呢。”吴虞人一脸自豪,指着作品边上的那些行业学者评价说:
“该作品设计理念高级,审美角度独特,让人看一眼就想起,春夜灯火,窗外惊蛰。”
“细雨和竹叶上各有纹理,对于这种细致的图案来说,机器只能做个初形,更多的雕刻还是只能靠人工。从整个作品的完整度来看,可以看出来雕刻者的手艺熟练,据我了解,这是设计师本人亲自操刀上手做的成品,这份对设计作品的认真和执着让我们学习,我难以想象这个雕法是是一个出自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手里的。”
“我惊讶于这个鱼尾的设计。我所了解的螺钿工艺多用于屏风、漆具,饰品上我见过一些国风的簪子,也多是植物类形象。这种直接镶嵌在鱼尾上的创意我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设计师也考虑到了实用性,在镶嵌上也做了几层的保护。这个作品带着中国的一些审美元素,但款式上却更偏西洋,我觉得设计师本人有对这个世界有很独特的观赏角度。”
……
吴虞人还在那里念。
桑未眠被念的不好意思了。她前段时间熬的很多个大夜,跑的好几次工厂也是为了《惊蛰》这个作品的。她原先是拿来当工作室新品做的,虞人建议说,既然已经做成了,不如给业内的杂志投稿。
桑未眠原先料想的以为是普通的商业杂志。
谁知道虞人是个胆大的,投了业内的Top。
这个是国外的珠宝期刊在国内的分刊,上了这个期刊不仅履历漂亮很多,而且很多国外大赛也是直接从这个期刊上选合作选手的。
这个圈子讲名声,讲人脉,很多大佬都排着队没上过这杂志的。
桑未眠却独占鳌头,虽然不是封面,但也是中间的彩封!
大约也是欢喜的,桑未眠红着脸,唇边难得地见到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
吴虞人知道的,他们被否定太多次了。
她一把搂过桑未眠:“眠眠,这次我真的没有找人脉,找关系,我就是把我们的作品,那样凑巧地投了,谁让你实力这么强呢,一把就被选上了。”
桑未眠问她:“虞人,你是不是投了很多家。”
她知道吴虞人也忙,工厂出了件她还得送去给客户验收,还要去找合作方宣传,有什么问题她能解决的基本上都不会跟桑未眠说。她还总是给她费尽心思地找曝光,这种杂志的投稿要求多,要填写的资料五花八样的,虞人一定是晚上熬夜做的这些工作。
吴虞人:“我投那么多家干什么,要投就投最好的,我们桑未眠,就值得最好的。”
桑未眠觉得眼睛酸酸的。
她撒谎,她肯定投了很多家。
吴虞人却在那儿说:“你别高兴的太早,桑未眠,你冒尖了,马上就会招来不少仇家了。”
小澜一脸八卦凑过来:“什么仇家。”
吴虞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说小澜,你看这些学者是怎么夸你学姐的——”
吴虞人指着那行字说:“我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出自于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作品。”
“上一个在这个行业被说年少有为的天才少女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虞人高兴了拿着过来人的口吻和小澜讲着八卦。
“什么下场?”
吴虞人一脸神秘地摇摇头,不作声。
小澜:“你快说啊虞人姐姐!我急死了。”
见吴虞人还是不肯说,小澜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虞人姐姐,你见多识广,你说说嘛,给我长长见识。”
吴虞人瞥一眼她:“你个死丫头,干活的时候怎么没有听八卦的时候积极。”
小澜:“我干活也积极的,这个月月初我就开单了!你就当奖励奖励我的,说说嘛。”
“行行行。”虞人本来就是想吊着她说几句好听的,这会姐姐也叫了,见多识广也夸了,她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讲起八卦来。
桑未眠翻着那杂志看着其他页面,耳边也左一句右一句地听着。
吴虞人:“那个时候我还在瑞城当安保——”
小澜:?
桑未眠解释:“你虞人姐姐做过一百种职业。”
小澜:“哦哦。”
吴虞人:“那是三年多前的事了,我负责一个展会的安保,说来我那天也倒霉,在茶水室偷懒结果睡过头了被锁在展厅里都没人发现。我正想着怎么出去呢,就听见展厅里有动静,我一看,这不负责展会的老大吗?”
吴虞人:“他带了几个学者样式的人过来,还带了几个外国人。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
吴虞人:“我寻思这看珠宝怎么还晚上过来看呢,再说展厅都关门了。”
“我见他们最后停在一个展柜前面。那展柜我知道的,是我最喜欢的一幅作品,一套套链,设计别致,走的是极繁风格,巴洛克珍珠和翡翠缠绕镶嵌,我跟你说,我就没见过水头这么好的翡翠!你晓得我为什么去这个展柜当安保嘛,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串珠子。”
吴虞人说的这一段经历,桑未眠没听她说过。
但当她说起瑞城,说起翡翠,说起巴洛克的那套极繁设计,她的注意力不由地被吸引过去。
桑未眠不由的多问了一句:“那是个什么样式?”
吴虞人回:“细节我记不得了,我只晓得不是对称的,很特别,很惊艳,我没想过异形珍珠可以和翡翠蛋面这么搭。”
桑未眠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收回去,而后转过头去,指腹落在刚刚看的那页书上,迟迟未动。
小澜:“然后呢?”
吴虞人:“然后那几个学者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他们说这副作品最好,最能拿第一。”
吴虞人:“其中有个年纪最大的人说,这个设计师只是个学校的学生,以前没有出过作品,刚入行就有这么牛的天赋,未来可期。”
小澜惊呼一口气:“就是你说的天才少女?”
吴虞人接着说道:“是啊,你知道他们带来的那个外国人是干什么的?他是搞拍卖的,他有一票话语权。那比赛第一名可以直接入他的拍卖行拍卖,你说要是那作品拿了第一,进了拍卖行的话,我估计就看这设计和这用料,不说亿吧,拍个□□千万,那总是没问题啊!”
小澜:“这么多?那天才少女岂不是一炮而红,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吴虞人肯定:“是说。”
小澜低下声音来:“所以是有一个不好的结果吗?”
吴虞人长长叹一口气。
大约是难得在小后辈面前讲起行业内幕吧,虞人还打了个补丁,在那儿整理着小澜的衬衫袖子:“澜啊,有些事,咱做不了主,但咱还是得保持初心,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的风雨才不会打湿自己的鞋袜。”
小澜敛了敛目:“所以天才少女没有得第一是吗?”
吴虞人:“嗯,搞拍卖的人说了。他们有心目中的作品。”
小澜:“是谁?”
吴虞人:“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没继续关注了。”
“可惜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来头,要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的话,这么好的料子她哪里来的。你说她没钱吧,又有这么好的料子。你说她有钱吧,她人脉上好像也没够着。”
“可能还是年纪小,人情世故上没摸透,家里大人也没上心。”
虞人最后以这样一句话总结了。
桑未眠不动神色地在旁边听着。
“那比赛五年才有一次,我不知道五年后,那个女孩子,还有没有继续在这一行做的。”
“可能她就是试一试,天赋偶尔赏光出现,偶尔也泯然众人。”
虞人转过头,后又像是鼓励小澜:
“也或许她还在坚持不懈,直到你在山顶重新看见她。”
第49章 春日未眠(双更合一)
那感觉很奇妙。
那往事沉沉地被意外撞见的虞人说了出来,桑未眠更像是从她的口中听到了别人的人生一样。
不真切、很遥远。
话题最后以小澜的“好可惜”做了结尾。
吴虞人把话题拉回来:“我的意思是我们眠眠这次获得了内封推荐,要做好声名大噪的准备,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你眠眠姐要出现在封面上了。”
小澜:“真的嘛!我的天!”
虞人这会看向桑未眠,见她神色凝重,于是捶捶她手臂,“多好的事桑未眠你这什么表情。”
桑未眠这会反应过来,扯出个笑容:“那都没影的事。”
“怎么就没影了,你见过一年能有几次内封作品评价这么高。”虞人信心十足,“你就等着吧桑未眠。”
“不过话说回来。”虞人想的周全,“眠眠,你要不要去谢谢那位教你螺钿技术的老师父啊?”
是要去谢谢她的。
要不是没有她的帮助,桑未眠不可能这么快地能用自己不了解的螺钿技术做出鱼尾来。
但说起谢谢,桑未眠其实还想谢谢一个人。
没有他的话,应该也没有《惊蛰》吧。
吴虞人:“那你得买点东西去,老师父住哪儿啊?”
桑未眠:“她回宁波去了。”
吴虞人:“啊?她是宁波人?我记得前几天她不是来昌京了吗?”
嗯,半个月前她老人家受非遗博物馆邀请来讲课的,这才有时间让桑未眠搭了桥。
其实她老人家避世很久了,这次能出山是因为顾南译外婆的关系的。
说到底其实就是顾南译按照原先说好的那样帮了她。
桑未眠:“她已经回宁波去了。”
吴虞人哦了声:“那你追到宁波也是要去谢谢她的,正好店里这会不忙,你公出一趟吧。”
桑未眠觉得是虞人说的对,照道理是要去的。
“等我安排一下我就去。”
——
工作室的事情是好安排的。
主要是她现在家里还住着一只小猫呢。
她试探性地给顾南译发了消息,他却说自己已经回临城去了,让她帮着养一段时间。
哪有他这样的,说走就走了。
桑未眠自己要出差,吴虞人建议她可以把猫寄养到宠物店。但桑未眠觉得,贸然把毛球送到宠物店会不会让它觉得他们都不要它了,接二连三地给它换地方。
不过小澜说,猫咪是独居动物,只要给它准备好猫粮和猫砂,它自己在家也能过得好的。
桑未眠看到小澜,想着自己也就出去顶多三天就回来了,就拜托小澜这几天都过去看看。
小澜是个热心的,真愁没机会看猫呢,于是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吴虞人没领到着“光荣”的任务,在那儿啧啧嘴:“什么世道,桑未眠也有割舍不下的东西。”
桑未眠:“你这话说的我多绝情断义似的。”
吴虞人:“嚯,您自个清楚。”
桑未眠转过头来:“你什么时候会说昌京话了。”
吴虞人:“是不是很地道?”
桑未眠不说话。
吴虞人见她那瞧不起人的沉默样子,作势要打人。
桑未眠收拾完东西,脚底生风地就走了。
她买了下午去宁波的机票。
宁波她没去过。
但有句话她是听说过的。
“走遍天下,不如宁波江夏”(1)
这古话很好地彰显了黄金码头贸易带给这个城市的富饶。
不过菀师父住在泛着渔火的古村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
桑未眠带了不少的东西,飞机转火车,火车转大巴,大巴转乡村小巴士地一套换,才见到了菀师父。
虽提前打过招呼,但菀师父对于桑未眠的到来还是惊讶的。
她原以为只是约在城里吃个饭,没想到她却登门而来。
古村宅院里还有好些个来学手艺的徒弟。
桑未眠又请教了她不少技术层面上的东西,还把那杂志带过来给了她。
菀师父笑盈盈地,只说她是个有天赋又好学的孩子,多观察,多感悟,多学习,多反思。
往后的前途可不止这么点。
临行前,听说桑未眠买的飞机是从临城走的,又想委托她给顾南译外婆带点东西。
临城距离宁波不算远。
主要是宁波直飞的机票卖完了。
桑未眠就从临城走。
菀师父让她带的是一面螺钿镶嵌的花鸟团扇。
“她要的扇子我赶出来了,你帮我和她说,我改日去看她。”
桑未眠本没有去临城顾家的计划的。
但菀师父错以为她和顾外婆很熟,是专门为了见一趟她从临城转机的。
这话解释起来就比较麻烦。
桑未眠想的是反正顾南译在临城,交给他就是了。
——
临城顾家。
中式园林灰瓦白墙,花窗内外别有洞天。
胡桃木色的长餐桌上坐了祖孙三代。
正是晚餐时间。
顾外婆给顾南译夹着菜,让他多吃点。
顾婷在一旁看着,劝到:“妈,这么大个人了他不会自己夹菜啊。”
她这话里有气。
顾南译晓得外婆一晚上都没给他妈夹菜,顾婷女士吃醋呢。
顾外婆果然瞥她一眼:“不给他夹难道给你夹?”
顾婷:“您何必呢,我进屋子到现在了,您是一个好脸色都没给我。”
顾外婆:“你不挺有能耐的嘛,在昌京城叱咤风云、声名鹊起的。稀罕我个老太婆的脸色干什么。”
顾南译见缝插针地点头:“对,外婆,您明察秋毫,我妈还非逼我结婚。”
“闭嘴。”
“闭嘴。”
母女俩双双瞪向顾南译。
顾南译自讨没趣,不说话了。
顾外婆完了还看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晚一点再治你这小子!”
顾婷这次回来是来拿户口本的,她离婚后把户口迁回来了,预备着把户口本带走,过段时间等空了就和桑城杨领证去。
她拿着双筷子,捧起个碗:“这事我早给您说了,您别拦我,我都这个岁数了,自己婚姻还做不了主吗?”
顾外婆依旧阴阳她:“做的了主,你可太做的了主了,你要嫁去沈家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你要离婚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现在你又要嫁人了,你还这样说……你多做的了主啊。”
顾南译低头吃饭,觉得在阴阳怪气上,自己还只是学了外婆的十分之一而已。
顾婷一说沈家就炸毛:“妈,您别提沈家。”
顾外婆:“我怎么不能提,当初不是你哭着喊着要嫁给沈吟初的?我说让你找个本地人当郎官,好歹我顾家在本地也有积蓄,我老太婆又不是什么重男轻女的人,你哥哥们有的东西,我哪一样会缺你。她偏不听——”
顾外婆看向顾南译:“你知道她多厉害伐?她宁可什么都不要,也要远嫁给二婚的沈吟初!”
顾外婆说起这事气愤。
顾南译这会只得放下筷子,在那儿捋着她的背顺着她的气,面朝顾婷:“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侬个十三点!”顾婷提高声音:“我不嫁给姓沈的世界上能有你?”
顾外婆转头拍了拍顾南译,示意让他别添乱,在那儿继续说道:“你说你嫁就嫁吧,沈家有些东西咱比不上,但从家产来说,我老太婆的嫁妆也不会让你抬不起头来,可你嫁过去之后呢?三哥才多大,你们说离就离?”
“可怜我小外孙这么点大就被撵来撵去的。”
说起这事,顾婷自觉是亏欠顾南译的,沈家比她想的要复杂,她和沈吟初多有争吵。顾南译从小就是个皮憨的,谁都要去招惹,以前在沈家,那个前妻的儿子就对顾南译冷冰冰的。顾南译调皮,年纪小又斗不过那个大的,没少在那个大的那里碰几鼻子灰。后来离婚了,她半年把他放在昌京大爷爷家,半年又放到临城外婆家,三哥儿从小衣食不缺,但到底他们真做父母,没投多少精力下去。
顾南译听到这儿,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也没有那么惨……”
但显然这会子没人在意他说什么。
顾外婆:“离完婚你说你不相信爱情了,又要去搞事业了?”
顾外婆:“你那几个哥哥都成家了,家产都分完了,是你说你分文不要的,你现在让我拿什么给你搞事业?”
顾外婆像是搜肠刮肚想了一圈,顿了顿,又说到:“我手里那点茶叶生意是留给三哥儿的,没了!”
顾婷这会儿好看的脸平和的颜色也挂不住了:“我没说让您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顾外婆:“怎么解决?再嫁人啊。我的囡啊,你都是要做奶奶的年纪了……”
顾南译听到这会出声阻止:“外婆,外婆,您这话过了啊,我妈年轻着呢,我跟你讲这些年不少人追她,真不少……”
顾外婆着急,又对着顾南译讲:“她这样不会幸福的,半路夫妻!你们还没有感情,现在会因为利益结合以后就会因为利益分开的呀!以后你七老八十了,我老太婆是眼睛一闭腿一蹬不知道你惨不惨,但苦都要你自己吃的呀!”
顾婷女士缓了口气:“妈妈,我跟你说了,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决定,我现在事业做的还可以的,借了这波我能更上一层楼,至于您说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是吃过年轻的时候只看爱情的苦的,我现在学明白了,分开也没事,我让律师提前想想办法,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极端!”
“十三点!”
顾外婆连连摇头:“你妈妈魔怔了啊南译。”
顾南译何尝不知道的。
顾婷其实就是想在沈吟初面前争口气。
她为了这口气争了这么多年。
也不知道到底在图什么。
顾南译夹在母亲和外婆中间,两个都讨好不了,也得罪不起。
他只能缓下声来说:“妈,您也别着急这么快就要和桑叔领证,外婆说的没错,即便不说婚姻,哪怕是商业合作,也总得考虑清楚合伙人的为人,你说是不是?”
顾婷这会听着顾南译的话还算顺耳。
其实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她觉得桑城杨人还行,但是桑家奶奶……总觉得是个手段高强的。
顾南译:“总还有其他可以帮桑家但你暂时不用去领证来维护两家关系的事的。”
顾婷想了想,眸子闪了闪:“你说的有道理,要不先帮你桑叔把眠眠婚事办了?”
顾南译:……
我服了。
顾南译:“这事您来推进不合适的。”
顾婷皱皱眉头,看向顾南译:“那要不你先结婚。”
顾南译原先前倾的身子又后仰:“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顾婷:“那总共就这三件事了嘛,大半年了,一件都没有办成!”
顾外婆这个时候插话到:“眠眠是谁?是我认识的那个眠眠?”
顾南译赶紧:“不是、不是、外婆,您吃完了,跳舞去吧。”
顾婷狐疑:“你认识哪个眠眠了?”
顾南译:“外婆,我亲爱的外婆,我漂亮的外婆,跳舞去咯。”
他一边推着顾外婆一边往外走,把顾婷的话抛在脑后。
餐桌上只剩顾婷女士在那儿,见祖孙两的背影,在那儿狐疑到:
这两人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
顾南译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桑未眠要来临城的消息。
他那会人还在在一个客户的车上,答应了一起参加一个品茗活动,半道上手机亮了亮,他不怎么在意地抬起手腕,竟然看到是五百年都不怎么发消息的桑未眠发来的。
她的话很简单。
桑不说话(他改了备注):【菀师父让我给顾外婆带的东西我放在临城机场T2航站楼的寄存处了,联系人写了你,空了去拿。】
他直接语音电话就拨了过去。
没一会儿,电话被接通,先于她的声音入耳是嘈杂的人流声。
“在哪?”他开门见山。
对面那头顿了顿,而后说道:“T2航站楼。”
顾南译:“几点的飞机?”
“三点。”
顾南译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会才刚过了十二点。
他于是说道:“你当面给我吧。”
那头像是没想到,过了一会才说了一声:“好。”
顾南译把电话挂了,才对同行一起过去外婆派给他帮他一起打理生意的遥叔说:“遥叔,下午的评鉴会你出席吧,我下午有事。”
也不是什么非要出席的局,遥叔点点头,应下了。
顾南译是从别的的车上下来的,这会只得自己打了个车到机场。
临城的机场建在郊区,但人流量大,即便是机场高速,车子也开不快。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顾南译到了T2 航站楼。
他看了看大屏幕上的航班号,看着原先飞往昌京的飞机晚点了。晚的还不止一星半点,他估摸着桑未眠乘坐的航空公司的值机柜的位置,果然在那看见了这会儿坐在那儿的桑未眠。
日子已到了四月。
明媚的江南春光在空旷又现代化的机场里体现不出一点的优势,也挽留不住步履匆匆的人们。在所有人都拥挤忙碌如沙丁鱼罐头的世界里,她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地却好似是自己内心世界的国王,有自己的秩序。
顾南译往前几步停在她面前,出声喊道:“桑未眠”。
她这才从沉思过程中反应过来,见到来人,站起来。
偌大机场见到熟悉的人,桑未眠下意识心里欢喜。
是欢喜,不是流露在表情上显而易见的开心,而是藏在心底不知不觉的一阵暖意。
桑未眠:“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可以放在寄存处的。”
顾南译:“多不靠谱。万一丢了呢?”
桑未眠:“应该没事。我看好多人存。”
顾南译:“存不花钱?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他有时候真的蛮抠的。
桑未眠解释:“寄存的钱我会出的。”
顾南译睥睨她:“这么有钱?”
那样子好像在说桑未眠你如今也是出手阔绰的人了。
桑未眠被怼后不说话。
顾南译抬抬眼皮:“东西呢?”
桑未眠把其中的一个墨绿色礼盒递给他:“菀师父说过段时间再来临城看外婆。”
顾南译收下后,桑未眠又递给他另外一只盒子。
顾南译:“你这又是什么?”
桑未眠:“给你带的宁波特产。”
“给我?”顾南译像是开了眼界,“什么日子啊桑未眠?”
桑未眠在那儿解释:“你上次指导我的彩贝和螺钿技术,我用在设计图里了,上了一个行业内的杂志。这是谢谢你的。”
“指导不敢当。”他伸手拿过拿东西,抬起来看看,“这是个什么?”
“炝蟹。”桑未眠在那儿解释,“好像是特产。”
说完后,她又像是怕他嫌弃一样在哪儿补充,“很贵,都是上品货。”
嗯。知道他爱吃蟹,投其所好来了。
“行吧,那我收下了。”他左手提了那两样之后,右手拉过她行李箱,“走吧。”
桑未眠:“去哪?”
顾南译:“飞机误点这么久你能忍它?去退票。”
“啊?”桑未眠没心理准备,“我晚上还要回昌京的。”
“来都来了,临城玩两天。”他在前面潇洒迈步。
“不是——”桑未眠看他拿了自己行李就走,只能几步跟上去,“可是毛球还一个人在家呢。”
顾南译:“你不是托人照顾了吗?”
桑未眠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顾南译:“不然呢,你怎么能出来?”
桑未眠:“可是——”
她还想说些什么,在前头的人转过来,站在她面前,“不急这么两天,是不是?”
他们在讨论这个事的时候,刚好走到航站楼的门口。
恰好一阵温柔的春风吹进来,带来临城那独一无二的四月天的味道。
莺飞草长,柳絮翻飞。
记忆中的城市试图留住她。
桑未眠最终松了口。
点了点头。
机场有接送服务。
桑未眠和他上了车,问到:“那我选个酒店住?”
顾南译:“选什么酒店,住家里。”
“家里?”桑未眠抬头,“哪个家里?”
顾南译和她解释:“我外婆现在住的那里,我也住那里。”
桑未眠:“可这样,不是会让外婆……”
顾外婆知道他们的秘密。
“她去苏州了,过些天才能回来。”顾南译这样说道,“我妈知道你来临城了,她能让你去住酒店?”
桑未眠:“怎么连顾姨都知道?”
顾南译:“我刚来之前和她电话说了。”
桑未眠:“你怎么和她说啊。”
桑未眠语气里带着一点责怪的口吻。
顾南译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怎么?桑未眠,咱俩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
桑未眠顿了顿,而后说道:“没有。”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那我得等会再买点东西去。”
“这不是有嘛、”顾南译眼神落在桑未眠带来的那盒呛蟹上,“你不说,老贵了。”
桑未眠:“这哪里够的。”
她坚持道:“你晚一点让我下车,我再去买点。”
顾南译阻止她:“行了行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去见她,搞得跟女朋友上门一样,我妈会吓到的。”
桑未眠听了这话,耳根子悄悄红。
她叫他全名:“顾南译。”
顾南译识趣:“我这不开个玩笑嘛。”
他顿了顿,又说:“别买那些了。再说我妈忙的很,你估计都碰不上她,只嘱咐我照顾你。”
桑未眠:“那你的意思是——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顾南译“唔”了一会,分半分眼神过来,“你很在意这个?”
而后他添了一句:“要不这两天就住我外婆那个半山腰的小洋房去吧,那儿空着。”
那儿?
那儿的青苔悄悄爬上过砖红色的围墙,掠过蕾丝纱窗蹑手蹑脚地看了许多他们过去的风月之事。
说不定那儿一片的植物都已经晓得了那些春夜里他们的耳厮鬓摩。
她不去。
桑未眠:“没有,不在意,反正你也不常回来。”
顾南译听了这会,长长“啊——”了一声。
顾南译:“那你可能想错了。”
他转过来,抬抬下巴:“我这次是,十二四小时陪玩。”
——
桑未眠觉得顾南译这个人,简直就是个坑蒙拐骗的行家。
她不知不觉就心甘情愿地中了套,跟着他来了顾家的那个园子。
顾家的院子建筑风格很园林化,不知是家在园林里,还是园林在家里。
总之亭台楼阁,松柏竹林、花鸟鱼虫的,在闹市中偏安一隅。
用顾南译的话来说,就是他逛遍了整个临城,才发现最好的风光还是在自己家。
他说的也不是夸张的。
桑未眠在大学读书那会,参加学校的一些集体活动到这附近来写过生。几个同学站在那灰黑色的拱形门前仰断脖子地自言自语,这高门大院里有人住不?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这一片都是景区,这院子估计也是个什么名人的故居吧,可能在修建中所以没开放。
谁晓得里面还真住着人,且这么大个园子,今儿桑未眠还站在这儿了呢。
“愣着干什么?”顾南译见她迟迟未有动静。
桑未眠鼓鼓腮帮子:“有些人命真的好哎。”
顾南译这会正提着她箱子往鹅卵石上走,听她这话,把箱子放下,眉头一挑,“怎么样,跟我分手,后不后悔?”
“神经。”桑未眠不由地骂一句。
他却笑出声来,像是顽劣地故意惹她似的。
园子里还有些家政工人的,听到声响后来帮着拿东西。
顾南译让刘婶带着桑未眠去了客房。
客房就在一楼,很宽敞,花窗用竹帘做了隔断,。桑未眠放好东西后推开窗,只听见外面一片的春日鸟鸣。
朦胧细雨带着水烟气笼罩园林。
玉兰早已凋谢,早樱被新芽覆盖,海棠已然不见,但现在,是月季的时节。
潮湿的水汽漫进她的身体。
她趴在花窗上,披着长长的发,感受熟悉的临城春天。
手机在那头响了几声。
桑未眠并不打算理会。
或许是她的忽视引起了对方的不满,那儿又说了些什么,手机接二连三地有消息提醒。
桑未眠觉得,谁也别来打扰她欣赏这久违的春色。
她正颇有闲情逸致欣赏风景,不高的窗台边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一手扶住她檀木色的窗台边,另一只手扶住窗户顶沿,高个子几乎是要弯腰才能不顶着那窗台框,低着头看她:“嘛呢桑未眠,喊你半天。”
桑未眠对他的到来很意外,她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啊。”
顾南译:“是你不看手机,喊你喝茶呢,来不来?”
他说到这儿把自己的身体让开。
桑未眠这才看到远远那儿有间茶室,这会儿已经把竹帘拉起来,围炉上也升起了火煮着茶了。
桑未眠想到顾南译送给她的茶她还没舍得喝呢,这会儿有便宜占她也是愿意的。
她点点头。
桑未眠:“茶室要怎么去,我出门右转,然后呢?是不是那儿有个长廊连接的?我看还有个拱形门,拱形门到了是右边走吗?”
她凭借窗外的方向揣测了路线。
顾南译皱皱眉:“搞那么麻烦干什么,你直接翻窗出来不就得了嘛。”
“翻窗?”桑未眠没想过这个角度。
“就这点高度,你跨一下就出来了。”他说的简单。
桑未眠看了看窗户的高度,的确,翻身出去不难。
可好好的路不走,翻窗出去……
“没事,我从小都这么翻,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桑未眠:……
“你数学还挺好哈。”
顾南译睥睨她:“谢谢。”
“快出来吧。”他催她。
桑未眠顿了顿:“不会被别人看见吧,我是客人,在家里翻窗……”
“不会——”顾南译一脸信誓旦旦。
见她还在犹豫,顾南译又补充一句:“我帮你挡着点,人看不到你。”
“那……那好吧。”
桑未眠试着先迈出一条腿,而后她身体往前,头再伸出去。
但她不怎么熟练,有些摇晃,头要撞到窗户框上的时候,顾南译伸出手去,手背贴着那门框,她结结实实地撞在他手上。
“哎呦。”桑未眠还是叫了一声。
顾南译打眼看她:“少装,都给你当人肉垫子了,还疼?”
其实不疼。
就是她没想到会撞上,下意识地叫一声。
她说,不好意思。
“瞧你那憨样。”他没好气,但把一只手伸出来,“把着点。”
白色衬衫下那条小鲸鱼若隐若现。
桑未眠扶住他的手臂,而后把自己另一只腿也伸出来。
动作之间,她没站稳,往前倒去,他像是没料到她的惯性,被推得微微往后趔趄半步,才稳稳扶住她。
他们撞落一地春花。
她在那一点点的无意的推搡中听到他说:
“行啊桑未眠,长肉了啊。”
第50章 春日未眠
桑未眠想说明明是他五脊六兽的,站也没有站相,她轻轻一推他就往后倒退几步,怎么还说她胖了惯性大。
但她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已经好整以暇地在前面带路。
草垛里原先是没有路的,他非得走出一条来,她跟着他往前走着,心疼那些被他一路招惹的落花。
路过难走需要跨步的地方,他还是会停下来等她,依旧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给她扶。
桑未眠想起他刚刚说自己胖了的事,手没搭上去,在那儿似是报复地说:“你跟那个清宫戏里的小顾子似的。”
顾南译睥睨她:“好心好意给你扶,你骂人这么脏?”
桑未眠报了小仇,讪讪:“开个玩笑。”
顾南译皱眉:“扶不扶?不扶自己走。”
桑未眠这会是能分得清好歹的。
“要扶的。”
她把自己埋在袖口里的手搭上来,小心翼翼地跨过那还未到她膝盖的花草。
这条路走的不像顾南译说的那样的轻松。
桑未眠最后跟着他来到了那半露天开放的茶室。
菖蒲团子各置在一边,顾南译把风景最好的那个位置留给她。
等她落座后,他顺手从老檀木桌子边上拿过细密竹编编织的茶席。
茶席从他葱白如玉的指尖下散开,卧成一张扁平的底。
茶漏、盖碗、公道杯依次放平整,茶巾茶夹各置两旁。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到茶水壶里的水开始咕咕冒起泡来,他提了开水用水温洗着茶盏。
手腕一绕,水珠温顺地划过茶具内壁。
手背上的鲸鱼图案在光的折射下卧在白色雾砂的茶碗上。
桑未眠爱看他泡茶。
他手长得好看,泡茶的时候他不大说话,身上的懒散劲变成了对桌边茶事尽在掌握的分寸。
他本就是很翩翩公子的长相,做起这些儒雅之事别有观赏的派头。
他也并不是对做什么事都没有耐心的。
这样家境长出来的青年,骨子里还是有风雅和品位的。
只不过对于大部分的人,他能冲个器皿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如此大的阵仗,桑未眠也就见到过两次。
一次是今天,还有一次就是三年前。
春日厌厌的旧时光里,桑未眠在那儿忙着修改参加比赛的设计图。
他打着哈欠坐在那山间隐居的酒店推拉门边上,看着那满目烟绿,随意地说,喝不喝茶?
那个时候桑未眠没和他喝过茶。
她总以为喝茶指的就是把茶叶放进随便的一个碗或者杯里,然后烧一壶开水,把茶冲泡就行了。
谁知道他闻言后去拿了不少的东西来。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喝茶也有这样的门道。
桑未眠从他的举手投足里隐约明白,为什么古人说品茶是一件静心凝神的风雅之事了。
竹林斜风里,他坐在那儿,脊背挺直,一招一式地颇有讲究。
桑未眠就看那白水变成红汤,闻到那馥郁的茶香袅袅地从那种蒸腾中慢慢挥发出来。
她猜想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对这种味道念念不忘的。
那个时候他的眉眼依旧是慵懒的,大片绿色的旷野里,他一身白衣清爽,当真是——“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1)
也是那个时候,等到他开始悬壶高冲进行润茶时候,桑未眠见他冲出第一杯茶往她的方向过来,她下意识要去接,却被他的手挡在那儿。
他低下声来,浅浅说道:“那有让你喝头道茶的道理。”
他摒除了茶盏里的水渍,再次冲泡后,把那均匀回甘的茶汤递到她面前,缓缓说道:“这才是最好的。”
桑未眠那个时候抬头,抬着自己被茶水熏得迷迷茫茫的眼说:“最好的怎么不留你自己。”
他只是低低地笑起来。
笑得竹林里的鸟儿都惊飞了几只。
而后他伸手挽了挽她掉落在耳边的碎发,带着春日氤氲的水汽说:
“瞧你说的。”
“三哥什么时候没留给你好的了?”
——
如今放在桑未眠面前的,依旧是二次出汤的那一分盏。
他眉眼如当年,这让桑未眠有些错觉。
好像他们不是一千个日夜没见,而是她浅浅地睡了一个午觉。
午后醒过来,苦楝树随风掉落下来一地碎密的粉紫色,他依旧能不用多想地伸手来把落在她头上的那些碎花轻飘飘地摘掉,而后拢她靠在他的膝盖上,自己依旧在那儿敞着衣衫打着盹。
春日逍遥。
谁又问今朝明朝呢。
桑未眠抿了一口茶。
稍涩的新茶口感证明了这是三年后,让她下意识不知滋味几般。
顾南译见她皱眉,难得体贴地问她:“不好喝?”
桑未眠没来得及说话。
顾南译在那儿像是证明他的待客之道:“家里最贵的茶叶拿出来了桑未眠。”
谁有她这个待遇?
桑未眠摇摇头:“不是,我山猪吃不了细糠。”
顾南译闻言笑了,像是没料到她这会如此谦和。
他抿到一半,放下茶盏来,想了想,还是劝她:
“桑未眠,你不要装乖。”
桑未眠眉眼看向自己面前的茶盏,把心事收了收,回到:“我再品品。”
他看她那个样子,晓得她又走神了。
她从前和他在一块就爱走神,这些年了毛病还没改。
想到过去,他又说到:“好不容易回一趟了,临城那个珠宝展,要不要去看?”
临城的珠宝藏品展每年春天就开馆那么几天。
桑未眠:“现在还能抢到票吗?”
顾南译垂着头,手指敲了敲桌面:“说的好像往年你抢到过票似的。”
临城每年这个时候的珠宝展展出的都是收藏价值极高的展品,不仅是国内最有规模的展出,哪怕放到国际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因此能拿到入场券的人非富即贵,仅有少量的票对外出售,且还都是现场售卖的。
票价昂贵,桑未眠攒够了钱之后为了抢票天没亮就要蹲在美术馆门口。但读书的时候年年来蹲,却年年没抢到。
在展馆门口和那天帮她教训占她便宜的人的顾南译再遇到,实属意外了。
——
“这不刚好就是这几天。”茶香袅袅之间顾南译的再次发言把她拉回现在。
桑未眠问他:“还是往年一样的特邀票?”
顾南译侧头,勾了勾唇角,带点笑:“这话说的,你三哥这几年地位什么时候降过?”
这展厅有VIP室,普通票只能在外面一圈看,只有特邀票能进去。
三年多不回临城了,桑未眠是真心想去的。
桑未眠:“有钱有势,就是不一样。”
顾南译抬头看她一眼:“和我一块去,四舍五入,你也一样有钱有势。”
——
桑未眠最后还是跟着顾南译去了那个展会。
展览所处的那个艺术中心就在顾家园林的不远处。
顾南译本来叫了顾家的司机送他们过去的。
景区路人多车流多,桑未眠估计顾南译熟门熟路地,又要在一路上对司机指指点点的,于是就提议说:“要不坐公交去?”
“坐公交去?”顾南译像是没听过这码事,瞪着他那双嗔怒又哀怨的眼神,“桑未眠,你没搞错吧,我这辈子就没坐过公交车。”
“唔——”桑未眠顿了顿,“那也不失为一种很新奇的体验嘛。”
体验个毛,他并不想体验。
桑未眠试图想出一些优点:“就几站,而且,这几站风景很好的,很多人专门来打卡坐这个车的。”
顾南译:“他们是疯了吧。”
桑未眠:“那你开车去好了,我想看看风景。”
顾南译:“我的车没有车窗是不是?”
桑未眠依旧坚持:“我想坐公交车。”
她熟悉那个公交的线路,从前在临城读书的时候,她常坐,她偶尔怀念。
顾南译拿他没办法:“行,非得去吃停停走走拥挤混乱的苦。”
“那走吧。”他在前头招呼她。
桑未眠问他:“你也去吗?”
顾南译:“不然呢,你万一丢了呢?”
桑未眠为自己辩几句:“我丢不了。”
顾南译:“那谁知道。”
说完之后,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个黄色的带着一个塑胶嘴巴在那儿戳着的“小黄鸭”包,丢给桑未眠,“带上。”
桑未眠疑惑:“这是什么?”
她打开包,发现里面装了一瓶水,几包小饼干,两三个橘子,还有她熟悉的那个棒棒糖。
跟小学生春游似的。
桑未眠看了看这个幼稚不过五岁的包:“一定要带吗?”
顾南译前头走,没好气:“给我准备的?”
桑未眠拿起包,跟上。
——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过来。
桑未眠没想到三年后这条路变成了网红路线。
公交车里已经挤满了人,停靠站上依旧站了不少人。
桑未眠本来是想上去的,但看了看身边抱着手一脸不满意的顾南译,没让他纡尊降贵的跟着挤。
但接连两辆过来的车都是这个样子的,桑未眠又怕错过展会的入场时间,她眼见又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选择了一下还是回头对顾南译说:“等会,你忍一下。”
顾南译还没有反应关于她说的忍是什么意思,手边的袖子就被她扯了个角落,她抓着他头也不回地混着人群往车上挤。
周围的人群和沙丁鱼似地靠近。
顾南译被桑未眠拉着走,眼见她头挪着个土豆似地头随着人流进去,遥遥地在身后问她:“桑未眠,你不是说我们等下一班不挤的车吗?”
“来不及了。”桑未眠在人群的慌张拥挤中高声说到,“跟紧我。”
顾南译在挤公交车上,显然还是个新手。
几乎要贴在一起的人群之间没有边界感。
车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别说保持什么边界感了,就连人脚尖都没地方能站住。
桑未眠往车厢后面走着,她拉着顾南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扶手的地方。
“你可以抓着一点上面。”桑未眠这会面露愧色了。
他高,扶手轻而易举:“谢谢你的提醒。”
他这会站在她面前,被一群人围在那儿,脸色不大好看。
桑未眠想好心安慰忍一忍就好。
谁知道司机一个刹车,桑未眠人就往前面倒去。
车里大家都小小地惊呼 一声。
原先握着扶手的人连忙伸手来抓住她。
他的手落在自己肩胛骨那儿,不需要用太多的力道就能将她拢住。
桑未眠反应过来,说了谢谢。想往后退半步,却发现自己无路可去。
车子再次刹车,她依旧没站稳,下意识要去抓可以固定的东西,却发现扶拦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手。
她那个无所下手的样子把他逗笑了:“我算是知道了,您的兴趣爱好就是来这儿当不倒翁来了。”
桑未眠不大高兴,瞅了一眼他因为抓着扶手而纹丝不动的人:“那是因为我让给你了。”
顾南译啧了一声。
“还怪上我了。”而后他眼神落下来,对着桑未眠的眼眸,浅浅说:“那你扶着我点。”
桑未眠仰着头,这会他的眼眸垂下来,因为车里很挤,他们两个被迫面对面靠的很近。
说起话来的时候,那姿势像亲密无间的恋人。
桑未眠这会只敢把自己的眼神挪开,落在他的衣衫上,不知所措地问道:“扶哪里?”
顾南译看了一圈:“衣角吧。”
她顺势抓了个衣角。
“一只手能扶住?”他微微拧眉。
桑未眠于是只能拎起另外一只手,扶住他衣角的另一边。
两只手都抓住了,稳定性应该就好很多……
车子一个刹车。
因为桑未眠抓着两侧,这会她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
面料是柔软的,但胸膛是硬朗的。
额头是最先感觉到的,然后是自己的手在那场混乱中握着的是他的腰腹……
这就有点说不清了。
桑未眠蹭一下脸红,而后她抬头,却发现居高临下的人这会扯了扯眉头,带着点警告:“桑未眠,我的绅士不是给你占我便宜的理由吧。”
“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来挤公交的动机了。”
桑未眠想说没有,但话还没说出口,接二连三地刹车下她又撞了上去。
出于惯性和求生意志,刚离开的手又摸上了。
这下更说不清了。
桑未眠只听到站在那儿的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长得像是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
好像是到了一个下车的大站,周围的陆续下车了,一时间,原先几乎要贴着的两人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桑未眠有点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的你也摸了。”他说话间眼神从她脸上挪开,往车厢后面看去,看到后面有了坐的位置,于是示意桑未眠到后面去。
桑未跟着顾南译来到坐了下来。
桑未眠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解释:“我不会那样了”
顾南译靠着那座椅背,望着窗外:“你这话还能说的再早一点吗?”
桑未眠歉也倒了,承诺也做了。
他还是小气兮兮的。
桑未眠试探道:“不就是抱一下嘛,你不至于这么封建吧?”
他转过来,盯着她眸子:“那你给我抱一下,行吗?”
桑未眠打了个哆嗦:“不行。”
顾南译冷哼一声。
桑未眠瞅了瞅自己的包,从那儿捞了个橘子糖,递给他。
顾南译看了一眼。
没好气:“讨好我?”
桑未眠说两句好话:“真心诚意给你道歉了。”
他这才掀掀眉头,嘴上依旧赖赖唧唧的:“我也不是生气,主要我吧,比较洁身自好。”
“我知道。”桑未眠再度往前递了递糖,“是我上下其手了。”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狂野的话。
顾南译乜了眼她,接过她的糖。
桑未眠见他接了,觉得他小孩脾气也撤了,便低头整理着那个顾南译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黄鸭包。
她刚刚掏糖的时候怕刚刚不小心掉出去一个,于是这会儿人坐在座位上猫着个身子,在那儿低着头捣鼓着。
刺耳的一声由于刹车发出的轮胎打滑的声音让整个车厢的人始料未及地向前倒去。
桑未眠避之不及,整个人还弓着,这惯性几乎要把她甩到撞到前面椅背上去。
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原先料想到疼痛的撞击却被一只手柔软的掌心代替。
公交车差点撞上从弯道里迎面过来的小汽车。
人群纷纷探头查看车况。
拥堵在这场意外中流动。
闷热的晚春,汗渍湿透衬衣。
公交车司机拉开窗户怒斥小车不遵守交通规则。
小车司机反驳公交车不看后视镜。
两个男人粗着嗓子吵了起来。
一时间车厢里的人都在看这场意外。
只有坐在最后面的他们两个——
他的一只手放在椅背上给她做缓冲,另一只手——
下意识地拦腰抱住她。
【请收藏【魔蝎小说】moxiexs.com 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