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敢伤她?”
“该死。”
声音轻淡, 却犹如染满了霜雪,冻得人身心发寒。死亡之剑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间,随时都可能进一寸。
那一刻, 夜重光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浓烈杀意。
蔺霜羿想杀了他。
因为他对乘袅动了手, 蔺霜羿便要杀了他!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 夜重光面色惨白本能地想要逃跑, 但像是被冷酷无情的恶兽缠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他想要求饶,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夜重光瞪大了眼睛, 仰头看着面前的人——墨衣男人面如冰霜, 他身边的女子眼里却恍若带了浅浅笑意。
然不知为甚,他竟莫名觉得此时的乘袅比剑君还要可怕。
她一点也没有把他的命放在心上。
是了,她才刚轻描淡写的杀了他的儿子!
好在就在夜重光以为自己将死之时,其他人赶了过来。
那股冰寒之气这才散去。
他软倒在地上, 恍若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喘气。明明不过几息,夜重光却仿佛觉得过了一辈子。
“夜重光,你好胆!”乘宿怒喝一声,“好一位夜氏长老,这是当真欺我皇室无人, 想要公然造反了不成?!”
蔺霜羿出手,夜重光自然无法如愿,非但不能给自己儿子报仇, 还受了重伤。况且,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帝女动手, 已然触犯了九胥律法,自也要承担起后果。
即便夜家想要保他,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因着皇族弱势,所以乘宿平日里对外脾气颇好,温和宽容,但那是未曾触及他的底线,并非他本性。
夜重光敢对乘袅出手,不仅是没有把皇室放在眼里,还想要断绝皇室最优秀的苗子,乘宿如何也不能忍。
所以这一次,他无视了夜家老祖的求情和威胁,当即便着人捆了夜重光。
“宿尊言重了,重光不过是突然丧子,所以才失了理智。”夜家老祖下意识想要阻拦,然而这一回,乘宿没有给他半分面子。金甲卫直接把夜家人全都围住。
“是夜明晟先在擂台之上出杀招,帝女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夜明晟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四个字,乘宿刻意加重了语气,独属于合体圆满的威压毫不犹豫地释放,带着从未有过的强势和杀气。
“夜重光刺杀帝女,按律当斩!”乘宿冷冷看向夜家老祖,“夜尊活了千年,想必很清楚九胥律法吧?乘氏为君,你夜氏为臣,万年前的誓言,夜尊可还记得?还是想要违背祖宗承诺,自立门户?”
“亦或者是夜氏想要成为九胥新主?”
夜家老祖脸色阴沉。
夜明晟死了,夜家老祖虽愤怒惋惜,但成王败寇,他还不至于当众为难一个小丫头,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了一笔。
只是他没想到夜重光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帝女动手,这样一来,夜家就完全陷入了被动。
纵是皇室如今弱势,但只要乘氏一日未被推翻,那他们便永远是臣!
臣子刺君,乃是谋逆。乘宿便是即刻要了夜重光的命,也是合情合理。若是私底下便罢,他还能以大乘修为压制威胁,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夜家老祖如何也不敢认下乘宿的话。
在场的大乘修士可不仅他一位,何况,皇室而今似还有了无暇剑君的支持。
方才蔺霜羿的那一掌,可没有丝毫留情,直接要了夜重光的半条命。
夜家老祖心知此刻他最好是认了乘宿的话,但他到底是大乘修者,乘宿虽是皇室尊者,他们尊他一声宿尊,可也不过是个合体期。
所以便是心里明白,此刻他也有些难以低头。
自进阶大乘后,还从未有过这般憋屈的时刻。
“老祖,二叔的确是太过了。”夜露白忽然上前道,“想来若是夜家先祖知道了,也定不会轻饶。”
他的出声打破了凝滞,也给了夜家老祖一个台阶下。
夜家老祖吸了口气,叹道:“是我夜家之过,没有约束好家中子弟,才使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无法无天,闯下大祸。他们犯了错,当然要受罚。但凭宿尊处置吧。”
乘宿道:“夜尊放心,本尊定会按律处置,绝不会徇私。”
按律处置,那夜重光便别想活了。
皇室这是要夜重光的命。
夜家老祖心里有气,夜重光已是合体期,是族中最有望进阶大乘的人,就这么放弃,实在令人心痛。
但即便再不舍,他也无可奈何,谁让夜重光蠢到当众对帝女动手。
是以,哪怕心有不满,夜家老祖业只能抿着唇应了一声好。
“老祖!”夜重光也不是真傻,当然听懂了乘宿的意思。他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明白形势不利于他,立刻慌得大喊了一声,“我只是骤然失子,一时情急才对帝女动手,并非真想要伤害帝女。何况、何况帝女不是没事嘛!”
所以凭什么要他的命?
他可是合体大能,岂能给一个小丫头偿命?况且那丫头好好站着,倒是他,已然去了半条命。
夜重光当然不服。
“我没事,不是你失手,而是剑君及时出手护住了我一命。”乘袅脸色发白,应是反应过来,脸上已没了笑意,眉眼间似还有惊魂未定,“夜长老方才那一击可是没有留半点余地。剑君,您说是不是?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说着,乘袅便仰头,拉了拉身边男人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蔺霜羿垂头,便对上了女子带着委屈的眼睛和微白的脸庞,心跳微微加快。她生得纤细无害,但她在擂台上的果决和狠戾却与柔弱一点不搭边。
而且就在不久前,她才毫不犹豫的杀了对手。
此时此刻,谁都不会再把她当成一个脆弱无害的摆设或是花瓶帝女。
蔺霜羿当然更不会。
他与乘袅相处得更久,自是更了解她。
他当然知道她不怕,但即便知道她不过是装的,他心底也没有半点被欺骗被利用的不满或是愤怒,相反,还不受控制的生出了一点愉悦。
蔺霜羿微垂眸,视线在女孩攥着他衣袖的素白柔荑上顿了一瞬。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想要把那只娇嫩的手困在自己的掌心。
从此,无人再能觊觎。
“夜重光那一掌,用了十成力。”蔺霜羿喉咙动了动,移开视线,冷冷看向倒在地上的夜重光,面若霜雪,“若非想要杀人,何至于此?”
“刺杀帝女,罪不容诛。”
八个字,定了夜重光的罪。
何况人证物证俱在,夜重光根本无从抵赖。连无暇剑君都开了口,其他人自是不会没眼色再开口。
便是夜家老祖,此刻也不再说话了。
夜重光必死无疑。
乘袅本是没想过要他的命,便是夜明晟,她起初也没想直接杀了他,谁让这父子两人自己作死呢?
所以也怪不得她。
虽然与计划有点不同,但也算不得坏事,所以乘袅心情还不错。
但蔺霜羿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准确的说,自出手后,他的脸色就没好过。以至于,无人敢靠近他,或者该说是他拒绝其他人的靠近。
如此越发显出了乘袅的不同。
蔺霜羿又未曾掩饰,在场中人皆是明眼明心之人,当然看懂了这份毫无掩饰的庇护。今日之后,想要对乘袅动手的人,自会更加慎重。
除非有绝对把握,自认能扛住无暇剑君的怒火,否则怕是不少人都会收敛。
因着夜重光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待到回去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乘袅本该随乘宿一同回宫,却被蔺霜羿拦了下来:“你随我回府。”通常都是乘袅主动去寻他,蔺霜羿鲜少有这般要求。
其他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动,面上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不显,很是复杂。便是乘袅也觉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季烆和季家人,此刻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却又不能直接表现出不满,颇为憋屈。无论如何,他们季家的少主与帝女也还有婚约在身。
帝女受制情人咒,情难自禁,可无暇剑君是清醒理智的。如此这般,是何意?
蔺霜羿都不惧人言了,乘袅当然更不会拒绝。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对无暇剑君情根深种,怎么可能拒绝‘心上人’的要求呢?其他人也能理解她的。
所以乘袅开心地应了一声:“好。剑君,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她已得到了自己目前最想要的东西,其他自然便没那么重要了。
笑容明媚灿烂,眉眼弯弯,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多么高兴能与心爱的人一起。
季烆只觉眼睛刺疼,双手无意识握紧,唇角紧抿,在两人离开前,突然出声:“师尊,弟子与你们一同回去吧。正好,我与袅袅也许久未曾好好见过了。”
袅袅二字,他本能加重了语气。
蔺霜羿淡淡看了他一眼,季烆挺直着背脊,不躲不闪,直视着他。一时间,场面有些沉寂。
有人担忧,有人紧张,但更多是看好戏的人。
季父想要说些什么,季家老祖却伸手阻止了他。
乘宿蹙眉,正想开口,却见无暇剑君忽然勾了勾唇角,近似笑,却又不带笑意。
他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顿了顿,忽而伸手为她理了理额角的乱发,冰凉的指尖拂过乘袅额间柔嫩的肌肤,声音淡淡问:“乘袅,你想与他一起吗?”
清冷的夜风撩起了男人乌黑的发尾,冷月如水,映亮了男人俊美无双的面庞。他面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为甚,那一刻,乘袅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许多。
第72章
那张清俊的面容分明与平常一般, 甚至似乎还要更温和几分,便如清风细雨,少了几分锋锐, 然而乘袅却仿佛从蔺霜羿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紧迫和攻击性。
恍如平静的海面下, 数不清的暗涌潮流, 随时都可能泼水而出, 掀起令人畏惧的狂风巨浪。
蔺霜羿不对劲,很不对劲。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乘袅就是觉得此刻的蔺霜羿嫉妒危险。这是她的直觉, 也是她多年数入险境积攒下来的经验。
若是敌人, 乘袅自然早便把防备提到了最高。
但蔺霜羿不是敌人。
哪怕蔺霜羿从未有过明面上的承诺,但乘袅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倒不是她太过自信,而是不知何时起,她内心深处竟已对蔺霜羿很是信任了。
他的指尖有些凉, 指腹上的茧子擦过她额间柔嫩的肌肤时带起了一阵奇异的感觉,不疼,只微微有些痒,却是不容忽视。
便如眼前人的存在感一般,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也无法被忽略。
强烈到仿佛在极力的提醒着什么,完全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和气息。
乘袅心跳得有些出乎意料的急。
竟是罕见的紧张。
在此之前, 蔺霜羿可口口声声说要与她保持距离,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的。那现在, 他又是什么意思?
因着男人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且又在意料之外, 乘袅难得愣了一下, 没有如往常反应那般快。
她沉默的模样却是让人误会了。
以为是她不愿。
一直紧盯着她的季烆下意识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蔺霜羿却是眸色微暗, 本欲收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片刻,转移微凉的指尖顺着往下,没有再碰到乘袅的肌肤,存在感却越发强了数倍。
直至到了那只细白柔滑的手旁。
男人指尖动了动,随后,他轻轻攥住了乘袅的衣袖,温声又问了一次:“乘袅,你要与季烆一起走吗?”
往常都是乘袅拉攥他的衣袖,此刻倒是反了过来。
明明没有牵手,却比牵手更多了些什么。
乘袅心中莫名有些欢喜和得意。
她仰头与蔺霜羿对视,直视着男人看似淡定沉稳的面容,过了须臾,直到瞧见男人不自觉开始隆起的眉心和眼底深处渐渐变浓的那抹紧张,忽然翘起了唇角,轻笑道:“不要。我要与剑君一起。”
她微微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弯起眼睛:“剑君,我们一起回去吧。”说着,反手便大胆的握住了蔺霜羿的手。
反正大家都知道她中了情人咒,对剑君情根深种。
试问,谁不想与自己的心上人亲近呢?
所以她牵自己心爱男人的手,也是正常的嘛,谁能说她错呢?
无人能置喙。
温软的柔荑落入落入掌心,烫得让人发颤,蔺霜羿的心似乎也跟着颤了颤。但这回,他没有拒绝,而是反握了回去。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乘袅脸上的笑更深了。
她俏生生的立在他身边,触手可及。
在女孩甜蜜的笑靥中,蔺霜羿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番动作并未避开旁人,是以,这一幕被在场所有人都收入眼中。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凝滞。
乘袅和蔺霜羿仿佛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正大光明的相携离去。
看着两人转身离开的身影,季烆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袅袅!”他尽量维持着冷静,不住的告诉自己乘袅之所以这般亲近师尊,是因情人咒,他为此寻了许多理由。
只稍显急促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近似祈求的唤着她。
希望她回应他,希望她留下来,希望她看他一眼,而不是这般毫不犹豫地与其他男人离开。
可是乘袅没有回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阿烆,有什么事可以之后再说嘛,我先与剑君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随着蔺霜羿走了好远。
好远。
远到遥不可及。
季烆的心忽然剧痛。
梦里的一幕幕又反复的出现,凌迟着他的心脏。
不,不是遥不可及。
他是修士,不过数米的距离而已,只一个呼吸他便能追上。这般想着,他抿紧了唇,抬步便要追上去。但刚走了一步,便被拦住了。
是季家老祖拦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有些着急:“老祖请您让开,袅袅快走远了。”耽搁的这时间,以乘袅和蔺霜羿的速度,身影已经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他要追不上她了。
季烆双拳握得越发紧,心底的那道口子似乎越来越大。
季家老祖脸色有些发沉,声音更沉道:“帝女与剑君一起,安危自有保证,你无需担忧。”
季烆当然知道有蔺霜羿在旁,乘袅的安全有保障,如果是以往,他没什么不放心的,但现在……正因为是师尊,他才更担心。
“老祖。”季烆张了张嘴,想让老祖放他过去,然而抬眸,便对上了老祖的眼睛,里面满是警告。
“烆儿,莫要忘了,无暇剑君乃是九胥第一人。”
季家老祖一字一顿的道,九胥第一四个字更是加重了语气,意有所指。
季烆霎时僵在原地。
不待他开口,一旁便传来了一声轻笑,乘宿道:“季尊说得对,季少主莫要担忧袅袅的安危,剑君可是我九胥最强战力,定能护她周全。”
“不错不错,有剑君在,盘龙教余孽定不敢肆意妄为。”
“那些人自然不是剑君的对手。”
“若是来了也不过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罢了!”
容清雪清凌凌的声音也响起:“季少主既然这般担忧帝女安危,不如干些正事。那夜重光当众对帝女下杀手,好好料理此等凶恶之徒,才是当务之急。”
语气中不乏嘲讽。
无论是何因由,此时此刻,所有人似乎都统一了口径。
他们仅把此事定义为是无暇剑君为护帝女周全。
但季烆知道,不是这样的。
至少……不仅是这样的。
他的师尊从来没有这般在意过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他分明从师尊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清晰的敌意——原来,当初在无忧苑感受到的威胁,不是他的错觉。
可此时,面对众人的目光,季烆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说出口。
更没有资格说出口。
……
夜重光被关进了灵牢,以他所犯之罪,按律当诛。即便夜家再有心想保住他,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做什么。
不仅如此,为了不被牵连,还要尽力与夜重光划清界限。
因此,对于此事,夜家最好不要插手。
夜家老祖憋着一肚子的气离开。
此次九胥大比,还未结束,夜家便受了重击,损失可谓惨重。但这口气,不想咽也得咽下去。
“此事当真没有转圜了吗?”回了府,夜家老祖还是忍不住问夜露白,“你与帝女关系好,可能让她——”
“老祖。”不等他说完,夜露白已经失礼的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众目见证,事实确凿,无可更改。您比我更清楚,二叔是罪有应得。此罚,逃不过的。”
当然,便是有转圜的可能,夜露白也不可能去替夜重光求情。
他们是亲人,却也是敌人。
夜家老祖当然清楚,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你二叔可是合体期,前途无量。”
夜重光那一辈,除了容清雪,夜重光是第二个突破合体期的人,自然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世家之所以傲立九胥多年,靠得不就是源源不断的优秀后辈吗?
只有后继有人,才能继续维持家族荣光。
夜家老祖心里有气,语气也不好:“我知道你与你父亲对你二叔父子心有不满,但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非我要扶持你二叔,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无论如何,你二叔也是合体期大能。”
“他强大,于夜家,于你皆有好处。”说到此,夜家老祖脸色沉肃,“露白,你难道想要看到夜家变得与乘家一般吗?”
乘氏当年何等威风,而今却是什么光景?
“子孙不肖,后继无人,便是元祖后人又如何?皇室又怎样?”夜家老祖冷哼一声,“如今不过是勉强维持三分体面罢了。”
但也仅止于此了。
最多五十年,若五十年内,乘氏还不出一个大乘期,那么便连这三分体面也维持不了了。
届时,乘氏是个什么下场,完全可以预见。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怪只怪,乘氏占了皇室之名,却再无祖上之能。既如此,德不配位,当然只有让贤。
倘若识时务,或许还能留些星火余脉。
若要反抗,怕是要——家破人亡!
夜露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老祖的意思,孙儿明白。我夜家想要长长久久的风光,当然需要源源不断的后辈崛起。但是——”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忽而道:“您觉得以二叔的资质和悟性,当真能忽然突破至合体期吗?”
不等夜家老祖斥责,夜露白便拿出了一份资料双手递上,沉声道:“请老祖一观,这上面记载了我夜家这几年来死去的子孙数量和死因。”
夜露白眸色暗沉,面色冰凉:“只这最近短短半年,我夜家便共有一百零三人丧命。”
闻言,夜家老祖脸色一滞。
夜露白仿佛没有发现夜家老祖的不对劲,继续道:“虽则都是旁支子孙,但皆是我夜氏族人。这么多人死于非命,于情于理都该查清楚。庇佑家族子孙,本就是夜家立于世的责任,老祖,您说可对?”
维持家族荣光,需要的是子孙自己努力,而非用亲人的血去供养自己。若是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违背了先祖遗志?
若是这般的家族,那他宁愿做一个孤身之人。
夜家老祖锐利的眼光倏然射向他。
夜露白不躲不避,依旧维持着谦逊有礼的模样,坦然与之对视:“请老祖示下。”
……
这头,乘袅和蔺霜羿一路回了无忧苑。
两人一路无话,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却一直没有松开。直至到了无忧苑,一时也没人提出。
乘袅心里有点高兴。
今日不仅在斗战台上大出风头,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竟有意外之喜,乘袅的心情自是极好。
“剑君,您方才为何要阻止阿烆与我一起?”
乘袅开门见山,没问是不是,而是直接点明结果,便是要蔺霜羿无法否认。她偏头抬眸,双眼亮晶晶的瞧着旁边的男人,直接问:“您是吃醋了吗?”
蔺霜羿拉着她,没有回答,一路沉默的进了院子,最后又进了房间。
没有放开她的手。
乘袅的唇角又往上翘了一点。
脑海里回天珠已经要炸了:“你别胡说八道,蔺霜羿怎么可能吃你与季烆的醋?你别妄想了,他修的是无情道,他不会动情的!”
乘袅没理它。
她只是看着蔺霜羿。
男人拉着她进了屋,又关上了门,甚至还设了一个结界挡住了外界了窥视……乘袅忍不住挑眉,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蔺霜羿难得主动,乘袅自是欢喜,但太快了也不符合她的计划。正这般想着,手腕忽地一紧,是蔺霜羿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随即,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筋脉入了她的体内。
乘袅怔了一下,瞬间便动不了了,抬头却意外看见了男人倏然沉凝的面色,比之平常越发冷冽。
“噬魂藤。乘袅,你竟敢用噬魂藤。”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乘袅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骇人的神色。
但奇异的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忍不住笑:“剑君,您是在担心我吗?”
不等蔺霜羿回答,她笑着问:“您怕我死?”
死字一出,男人脸色越发难看,语速极快地说:“不许说那个字。”他一点也不想从她嘴里听到死。
“人固有一死,便是修士也难逃,我也算是死过……行吧,我先不说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蔺霜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可怕,眼见着要到临界点了,乘袅没再逗下去,总算转了话锋,笑着道,“想要我不说也可以,但您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明明此时不能动的是乘袅,处于弱势的也是她,但莫名的,蔺霜羿却觉得被掌控的是他。
回忆着方才乘袅的连续几问,蔺霜羿喉间忽然干涩不已。
“剑君,您就是吃醋吧?”
他们离得那般近,近到他低头便能采撷到那份独一无二的美好。
喉咙很干。
像是生了熊熊烈火。
每一丝烈焰都在诉说着汹涌的、快要溢出来的……嫉妒。
不错,他就是在吃醋。
他不愿她的目光看向季烆,不愿她提起季烆,他只想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想要她喜欢他。
真正的喜欢他。
第73章
所有的克制土崩瓦解, 引以为傲的忍耐更是早在她的身上便失了效。为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了自己的原则和计划,用再多的借口来掩饰, 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此前的那些想法, 全都成了笑话。
即便没有名分, 他还是当众对她做出了亲密的行为, 当着众人的面,想要显示自己在乘袅心中的与众不同。
如果我吃醋,那你会怎么做?
会不爱季烆吗?
会彻底远离, 甚至忘记他吗?
蔺霜羿知道, 若此刻他这般问,那乘袅给他的回答定然都是肯定,甚至最后她还会加上一句令人无比心动的话——
“我现在喜欢的只有剑君。”
诱惑如此大,那一刻, 心里的这些话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但在最后一瞬,蔺霜羿到底没有直接说出来。
非他不想,而是不能。
倘若有一日,情人咒被解开,她再回忆此事,她会怎么想他?
明知她心有所属, 明知她身不由己,明知她婚约在身,明知她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 他却还对她生了觊觎之心。
这般丑陋, 她会厌恶他吧?
即便不至于厌恶, 想来也会远离他。
蔺霜羿想到了乘袅夸赞他的那些话语,想到了她看向他时崇拜敬仰的目光。在她的心中, 他是光风霁月的无暇剑君,光明磊落,公正严明,澄澈无任何龌龊污秽和阴暗心思。
他当然没她想得那么好。
但……至少现在他还不想破坏在她心中的形象。
如果可以,他想在她心里做一辈子最好的无暇剑君。
当然这一次,他也没有如上一回那般直接否认。
蔺霜羿低垂着头,与女子对视,未直白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似是而非地问:“你想要我吃醋吗?”
说话间,他微微朝她倾身,再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近到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早已超出了长辈与晚辈以及寻常男女之间的安全距离。
但男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如冷墨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与他近在咫尺的姑娘,气息微微有些灼热,屋里的温度似乎也跟着上升了,独特的檀香此刻忽然变得无比浓郁,熏得人竟有些脸红心跳。
那张俊美的脸庞像是渡了光,丰神隽逸,那清冷的眉眼不同于往,仿若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妖异,令人越发移不开眼,无端生出许多欲、望。
乘袅的眸色深了些许,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顶着男人看,似乎是看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
原来不知何时,身上的禁制没了,她的身体又能动了。
眼见着女孩离他越来越近,柔嫩红润的唇瓣即将触上来。
蔺霜羿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之前的那一幕。
少女踮起脚,眼底带着狡黠,猝不及防的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心跳停了一拍。
他微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并未察觉周遭气息的涌动,更未意识到女孩即将要做的事。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
任人施为。
更近了。
她就要再一次亲上来了。
蔺霜羿的视线不自禁地随着那如花蕊般娇嫩的唇瓣移动,喉间的火烧得越来越旺,烧得整个人都似乎也要燃烧了起来。
“哎!”
然就在那唇快要欺上来时,却突然停住了。
乘袅收回了朝他倾斜的身体,站直,红唇敛起,轻哼:“剑君,现在是我在问你,该你回答我的问题,而不是把问题又抛给我。”
蔺霜羿火热的心骤然冷却下来。
像是从万丈悬崖坠落,又空又凉,竟是失落极了。
他还以为她要吻他。
……她不该与上次一般吻上来吗?
浓烈的失望瞬间袭上心头,令蔺霜羿尝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一股失望和沮丧。这股陌生的情绪来得又猛又急,让他一时间竟有些乱了阵脚,失了先机,又被逼退了回去。
便连脸上似乎也带出了些许。
乘袅却仿佛未曾察觉到这股异样,却没有步步紧逼,而是出乎意料的后退了两步,笑道:“如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我可以给剑君思考的时间。等您想好了,再回答我。”
她看上去是那般的善解人意、体贴入怀,但蔺霜羿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两人之间又拉远了的距离,只觉颇为碍眼。
但不等他靠近,乘袅便道:“时辰不早了,我便不打扰剑君安歇了。”说着,她朝蔺霜羿优雅的行了一礼,便转身朝门口走。
蔺霜羿立刻上前,想要伸手拉住她,但不等他动作,却见外面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白光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与此同时,乘袅身上佩戴的一块传音石里传来了乘宿严肃的声音:“宫中有急事,乘风重伤,袅袅速回。”
暧昧旖旎的气氛戛然而止。
乘袅脸色沉凝,再没了调情的心思,缓缓蹙起了眉。
身后,蔺霜羿也沉了眸。见乘袅要走,他紧跟上前道:“我与你一道。”
乘袅没有拒绝,只应了一声好,便匆匆朝宫里赶。
以两人的速度不过数息便回了皇宫。
此刻,宫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此番宫中闹出的事似乎不小,不仅乘袅和蔺霜羿来了,同在帝都的其他世家宗门的代表竟也来了不少。
季家老祖也来了,倒是没看到季烆。
其中夜家老祖等夜家人的脸色最是难看,隐隐还透着尴尬和不自在。夜家老祖正艰难的向乘宿赔着礼。
还未至正殿,乘进便已上前向乘袅细细禀明了前因后果。
事情并不算复杂。
此番还是夜重光闹出的事。
因他当众刺杀帝女,所以被押入灵牢,等待判刑。夜重光深知以自己的罪行,怕是难逃一死,竟然铤而走险,想要越狱。
按理,被押入灵牢的囚犯都会戴上锁灵环,封住全身灵力。即便夜重光是合体期,也不应该冲破锁灵环的控制。
然而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
也不知夜重光用了何种手段,竟然挣脱了锁灵环的禁锢,一路打出了灵牢。但灵牢守备森严,并且就建立在皇宫之下。
因此,夜重光想要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越狱之事很快便被发现。
金甲卫出动,作为少君的乘风带着人去抓捕他,一旁还有数位大能掠阵。夜重光自是插翅难逃。
许是也知道自己逃脱无望了,那夜重光竟然打起了同归于尽的主意:“皇室欺我,今日我既跑不了,便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
话音未落,他便已朝着乘风扑了过去,并且当场自曝。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鱼死网破。
合体期自曝非同小可,而且不知为甚,夜重光的自曝威力竟然不弱于大乘期。这一切实在出乎意料,即便众人反应迅速,但最终还是伤得不轻。
尤其是被当做主要攻击对象的乘风,更是首当其冲,如今重伤不醒。
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明日的决赛显而易见是无法参加了,只能止步前十。于皇室而言,大好局面又一次被打破,不可谓不严重。
何况这回重伤的还是他们的少君。
白日的喜悦几乎散尽。
乘宿等长者的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乘进等小辈不如长辈们沉稳,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愤怒和失望。
但夜重光已经死了,他们再是愤怒也无用。即便夜重光还活着,他们除了泄愤,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少君无法再参加这一届的大比决赛了。
乘宿叹道:“去看看你兄长吧。”
乘袅没有说什么安慰或是激励的话,只是嗯了一声,便面沉如水的进了乘风的寝殿,蔺霜羿没有跟着进去。
偌大的寝殿安静至极,伺候的宫人屏息敛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乘袅径直走到了床榻边,垂眸看着榻上的青年。
乘风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无血色,气息虚弱,一瞧便知伤势很重。所以即便用了极好的药,也不可能一夜恢复如初。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
乘风一直未醒。
半晌,乘袅坐在了床沿边,伸手仔细的为兄长碾了辗被角,又看了一眼,才站起身对旁边候着的宫人道:“好好照顾少君。”
宫人应声。
乘袅没再说什么,起身出了寝殿。
风平浪静已过,疾风骤雨终是来了。
蔺霜羿一直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伴在她的身边。感受着男人熟悉的气息,乘袅心中的沉郁和阴霾竟散去了许多。
须臾,蔺霜羿道:“今夜,我留在宫中。”
闻言,乘袅到底忍不住笑了,轻轻应了一声好。
蔺霜羿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问我答案,你也不要忘了我的问题。”
噬魂藤一事并未过去。
其他人或许没有看出不对,但在乘袅祭出噬魂藤的刹那,蔺霜羿便一眼认出了。外人只知乘袅厉害,却无人知蔺霜羿当时的心惊肉跳。
他知道乘袅会赢。
但更清楚,这份胜利背后需要付出的代价。
契约噬魂藤,掌控它,哪是那般容易的事?蔺霜羿竟有些不敢去想失败的后果。他并非对乘袅没有信心,只是……原来由爱生忧,喜欢一个人,便是真的有了软肋。
乘袅一叹,好吧,看来剑君哪怕动了情,也还是那么心清目明。
她没糊弄过去。
这话并未避开众人,其他人自然也听见了。但没人傻到在此刻质疑什么,皆是当做没有听到,面色如常。
便是季家人,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劲。
这一夜,除了夜重光闹出的事,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
夜凉如水,轻风掠芽。
昆吾殿中守夜的宫人们忽觉一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殿中落针可闻。
榻上,昏睡不醒的乘风忽地睁开了眼睛。
一阵男人的笑意传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一道沙哑的男音响起:“不愧是九胥少君,果真敏锐,竟然能抵挡睡玉香。”
睡玉香无色无味,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吸入,皆会陷入沉睡之中,唯有少数意志力强或者心神敏锐的人才能察觉抵挡。
乘风并未因此夸赞露出什么异色,他坐起身,看向那道黑银,冷淡道:“你来作甚?”
他受了重伤,便是这般简单的动作也做得有些艰难,引得胸腔处泛起一阵疼痛。
但乘风面上未曾露出半丝虚弱,只冷眼直视着那道黑影,眼中满是警惕。
见此,黑影又朝他走近了些许,似乎心情很好,依然笑道:“少君无需这般防备我,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对朋友出手。”
“我们不是朋友。”
乘风冷着脸道。
黑影挑眉道:“那在少君心中,什么样的才算是朋友?我们到底合作过,有共同的敌人,难道还不算朋友?”
不等乘风回答,他便笑叹道:“少君对于朋友的要求着实高了一些,看来,我还得多多努力才行。”
乘风凝眉:“无需废话,你直说来意吧。”
他不想再提起过去的事。
黑影又是一声轻叹:“少君真是心硬如铁,今夜,我好歹也帮了你一回,竟连一声谢谢都未得到,实在是令人伤心啊。”
“若非有我相助,少君如何能顺利避开明日的决赛呢?”
心中的隐秘被戳中,乘风双手骤然紧握成拳,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再兜圈子!你特意来此一趟,冒着风险,难道便是特意来说这些废话的?”
黑影道:“少君不必动怒,我来此,自是为了少君。”
“其实少君实在不必伤害自身,您若是想要赢了帝女,想要赢这场比赛,其实容易得很,何必费这些力气。”
没等乘风开口,他补充道:“便是这次躲过去,那下一次呢?九胥大比过了,但少君之争可并未结束。”
“说起来,斗战台上的帝女可真是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呢。”
“那一往无前的勇猛,那对敌人的狠辣,对权力的渴望,真是一点也没有掩饰。”
“先是夜明晟,再是季烆。虽然决赛还未开始,但结果其实并不难猜。少君觉得,帝女与季少主谁会赢?”
袅袅会赢。
哪怕那么多的人都更看好季烆,哪怕明面上看去季烆修为和战力都更高,但乘风就是笃定,最后的胜利者只会是乘袅。
季烆算什么东西?
他根本不配与乘袅相比!
但这话,乘风并未说出来,只是面色很暗。
“看来少君心里也很清楚答案。既如此,您觉得季烆之后,下一个手下败将,又会是谁?”
黑影忽而如一阵风一般飞至榻前,弯腰,凑到乘风耳畔,轻笑道:“少君不想输给自己的妹妹吧?”
夜很深,风很凉。
“少君天赋那般高,半点也不弱于帝女,何至于要避开她的锋芒?胜利,您明明唾手可得,还犹豫什么?”
那沙哑的男音像是魔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乘风绷紧了身躯。
……
季府。
深夜,季家老祖带着人从宫中回来。刚入正厅,季烆便迎了上来,语气有些急迫问道:“老祖,袅袅如何了?”
宫中出事,季烆本是想跟着一起去查看,却被老祖拦了回去。
甚至未免他不服管教,还下了禁制,把他关了起来。既不让他去皇宫,也不让他回无忧苑,只把他禁锢在了季府。季烆知道季家老祖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非是怕他冲动惹怒师尊。
无非是因为他太弱了。
比之无暇剑君,他弱到不堪一击。
“哼,有九胥第一保护,她能出什么事?”季家老祖冷哼,脸色明显不好,“你倒是担心她,岂知她有没有惦记你?”
季烆眸色如墨,声音微哑:“老祖分明知道,袅袅是中了情人咒才如此。当日问情台的一幕幕,您难道忘了吗?”
这话,不知是在提醒季家老祖,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季家老祖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放心吧,她没事。这次出事的是乘风。乘风重伤,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决赛了。皇室损失惨重。看来,天命当真不在乘氏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比起日薄西山的乘氏,当然是他们季家更甚一筹。
“……她没事便好。”
季烆低喃了一句。
“接下来的决赛你要上心,莫要感情用事。”想到什么,瞧着他心神有些恍惚的模样,季家老祖心有不满,带着一丝警告“斗战台上不能有私情,季烆,你要明白。”
“即便你再喜欢帝女,也不能让她。”
季烆回过神来,蹙眉,沉声道:“老祖不用特意叮嘱,我都明白。大比第一,我不会让给任何人。”
听到这话,季家老祖才满意了一些,他的确怕季烆因为私情误了正事,好在季烆并非那般糊涂的人。他又看了季烆一眼,忽然道:“蛊师那边传话过来,说是同命蛊的解决之法已有了。烆儿,你是要现在便让他们来禀,还是过了决赛再谈此事?”
季烆蓦然抬首。
辗转数月,终于有了一个结果。
第74章
等了这么久, 季烆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等着好消息传来。
而今同命蛊终于了解决的法子,他心中一喜,自是立刻便要知道结果。他甚至等不及唤人来汇报, 便想要亲自前去。
不过蛊师们并不在帝都, 而是在季家本家。这番赶去, 怕是来不及在明早赶回来。便是唤人来, 怕是也要等到明日了。
倒是能直接传音,不过季家老祖说具体比较复杂,怕是传音解释不清楚。季烆便只能无奈作罢。
季家老祖道:“反正法子已有了, 你也不用太过着急。这同命蛊早晚会解开。”
季烆自是知道这个道理, 只他实在太想要与乘袅回到从前,所以才失了平常的冷静。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袅袅这个好消息了。
“多谢老祖告知孙儿这个好消息。”季烆一扫之前的阴霾,面上久违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待明日见着袅袅, 我便把这好消息告知她。”
只要解了同命蛊,她便能原谅他了,他们便还能回到从前!
他太过高兴,以至于没有看见一旁的季家老祖陡然暗沉的双眸。待把季烆打发回去休息为明日决赛养精蓄锐,季家老祖却未曾回屋,而是召了季长老和季父季母过来。
“烆儿和乘袅已经不合适了。”
季家老祖面色冷厉, 眼里冷光闪烁,冷冷道:“不计代价,乘袅必须死。”若说之前他们还觉得能勉强继续这桩婚约, 而今, 却万万不能了。
且不说季烆对乘袅的情根深种, 如今不仅乘袅不受控制,最重要的是无暇剑君对其的态度实在令他们不安。
既如此, 这祸害那便尽早除去吧!
*
许是得了等待许久的好消息,心神激荡,季烆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只觉得这一夜的时间太长了一些。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一直无法入定,干脆便出了门。
因已入夜,季家老祖没有再派人看着他,所以季烆顺利出了季府。
虽然知道明日便能见到袅袅,但心里的迫切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强到让他想要即刻便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但夜深,宫门早关。
当然,便是宫门未关,以他现在在皇室等人心中的形象,也是无法进宫的。
季烆知道自己见不到人,他只是想要靠近她一点。
在宫门守一夜也好。
待到明日袅袅出来,便可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她。
这般想着,出了季府,季烆便要朝着宫门走。只是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了下来,沉声道:“出来。”
话音落下,便见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文喜。
只不过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衫破了好几道口子,面色苍白,唇角还有未曾擦干的血迹。
看到她这番模样,季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文喜忙道:“季师兄,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只是——”她神色有些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会遇到你。”
她的确不是有意跟着季烆。
与人打了一架,她受了一些伤,心情低落,不知不觉间竟就走到了季府附近。反应过来后,文喜本欲离开,不想便看到了半夜出来的季烆。
“季师兄是要去皇宫吗?”文喜垂眸道,“我听说今夜皇宫出了事。”
季烆面无表情道:“与你无关。你有这个时间出来,关心他事,不如修炼。”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的狼藉一扫而过。
话落,转身便继续朝前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文喜心里忽然生了一股冲动,脱口道:“季师兄是要去看殿下吧?我想你不用担心,殿下有剑君保护,自是安全无比。”
此话一出,季烆蓦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目光冷冷地看向文喜。
文喜咬了咬唇,哑声道:“季师兄不觉得剑君对殿下的态度有点奇怪吗?未免太过亲近在乎了一些。”
季烆目光冰冷:“袅袅是我未来的妻子,便也是师尊的弟子,有何不妥?至于袅袅,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
不等文喜再说,他冷声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若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气。”说话间,斩天剑发出了一阵嗡鸣,杀气四溢。
文喜僵立在原地。
季师兄是想要杀了她吗?
因为她揣测殿下和剑君,所以他想要杀了她吧。
心神剧痛。
文喜忽地呕了一声,猛然喷出了一口血,身体眼见着朝地上倒去。
季烆眉头一紧,飞身过来,及时接住了人。
“文喜。”
他冷冷唤了一声。
然文喜已经晕了过去,再无回应,身体滚烫无比,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季烆朝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提着人转身快速朝回走。
……
“夜重光真是该死,他怎么这么恶毒啊!”自从知道乘风被夜重光自曝重伤后,回天珠就忍不住骂骂咧咧,“他绝对是故意的,就是不想乘风参加决赛。”
因为愤怒,它都顾不上抨击乘袅移情别恋、见异思迁了。
乘袅语气平静:“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
她望着平和如水的夜空,声音淡淡:“只不过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你说是不是?”
回天珠一顿:“你什么意思?”
按理面对乘风重伤,皇室被袭,乘袅该气愤才是,但回天珠这才发现乘袅似乎平静的过了头。
但此刻,她面上非但没有任何愤怒怨怼之色,反而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夜重光不是夜明晟。”乘袅没有正面回答回天珠的问题,只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算不得老狐狸,但也没那么蠢。”
乖乖认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越狱只会死路一条。
以夜重光贪生怕死的性子,哪里来的胆子自曝?当然如今夜重光已死,死无对证,没有证据,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这一回,回天珠总算听懂了:“你是说有人暗中控制夜重光?是谁?”
不等乘袅回答,回天珠发现了漏洞:“可不对啊,皇宫开启了防护大阵,便是蔺霜羿也无法无声无息的突破阵法,背后的人又怎么进的来?”
是啊,连九胥第一都无法轻易破除的大阵,背后之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乘袅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夜空,眸如幽海。
*
喧嚣过后,宫中恢复了平静。
乘袅回了扶凤殿,蔺霜羿住进了扶凤殿旁边的小殿。他们到底没有什么关系,即便他打着保护的名义,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住进她的寝殿。
今夜闹了这事,宫中的守卫更加森严。乘宿等几位长老更是打定主意一夜不睡,坚守一夜。
幕后之人但凡不傻,想来也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乘袅明日还有比赛,倒是被打发回去歇息了。
她的确有些累了。
今日动用了噬魂藤,实际上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不仅极耗心神,而且也废了不少灵力,身体亏空不少。
能撑到现在,全靠她意志力强大。
以乘宿和蔺霜羿的眼力,想来早就看出了她的强撑。想到今夜蔺霜羿的举动,乘袅身体虽累,精神却还有些亢奋。
便连心底的那些阴郁和烦闷都消散了不少。
不过她到底不是只顾着儿女私情的性子,思及明日的决赛,乘袅便念了好几遍清心咒,慢慢睡了过去。
——以她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再修炼。
旁边的小殿中,蔺霜羿没有睡,而是盘腿坐在榻上,闭着眼睛,手上一颗一颗的拨弄着冰凉的佛珠,仿佛已经入了定。
一切如常。
只除了耳根深处的那抹浅淡的微红,像是一簇火焰,点燃了幽宁的夜。
一夜很快过去。
天际亮白,凉夜结束,朝阳缓缓生起。橘红色的朝霞透过窗扉映入了屋里,胡乱的洒落在地上,为天地增添了一抹温暖。
休息了一夜,乘袅已恢复了精神,换好衣裳,刚出门,传音石便响了起来。
“醒了吗?”
男人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有些低哑,却不掩起优美悦耳的音色。这般好听的声音落入耳间,令人身心似乎都愉快了起来。
乘袅扬唇。笑着回了一句:“醒了,剑君您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院门,刚打开,便瞧见了站在门口安静等候的男人。他今日换了一身青衣,少了平常的距离感,仿佛还添了一些罕见的温柔。
见到乘袅,他便把手上捧着的一个食盒递了过去。
还未打开,便嗅到了一股霸道的香气,令人食欲大增,精神一振。
蔺霜羿解释道:“这是鲛鱼肉,蕴含的药性和灵力平和,适合你现在吃。”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鲛鱼不过是寻常食材。
但事实上,鲛鱼极其珍贵,不仅味甚美,最重要的是乃是滋补气血,清心凝气的极品好东西。
尤其适合契约了噬魂藤的乘袅。
多多食用鲛鱼肉,不仅能让她强身健体,还能压制噬魂藤的凶性,有助于她彻底掌握它。
当年元祖能成功压制噬魂藤,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有幸抓到了不少鲛鱼。
只是鲛鱼长在深海,数量稀少,速度极快,而且它们还能隐身闭息,极难捕捉,所以向来是有价无市。因此,即便乘袅知道这东西于她极有用处,但也不能想吃就吃。
瞧着食盒中香喷喷的鲛鱼肉,乘袅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笑问:“这是剑君特意为我准备的吗?”
她仰头笑看着眼前的男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仿若漩涡,引得人不自觉沉沦。
蔺霜羿捏了捏指腹,低低嗯了一声:“不用多想,这东西并不难得,我这里还有不少。”
他是个少言寡语之人,很少会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今,竟像是在极力的表现自己。
乘袅唇角的弧度又深了一些,她没有再刻意去抵抗情人咒的影响。
也或许已经不仅是情人咒的原因。
她忽地朝男人扑了过去,双手抱住了蔺霜羿的胳膊,甜甜道:“我喜欢这份礼物。剑君,您真好。”
虽然她要他主动朝她走来,但是偶尔也可以有点小福利。
况且,她喜欢看他为她纠结难耐的模样。
那双眼睛清澈纯净,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面庞。
蔺霜羿压下心里的躁动,抽出了自己的手,如平常一般冷静地说:“光天化日之下,莫要胡闹。”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有人。”
乘袅眨了眨眼,哦了一声,乖顺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当真规矩极了。
……
除了乘风除了意外,进入决赛的另外九人今日都安安稳稳地到了决赛场。
决赛的规则并不复杂。
九人可以任意挑战对手,挑战次数不限,但拒绝挑战的次数每日只有一次。挑战胜利者,将赢得输家的擂旗。
挑战时间,一共三日。这期间,输了擂旗的人也可以朝他人挑战。
最后以擂旗的数量排名。
得擂旗最多者,便是本次九胥元婴大比的第一名。
这规则看似简单,其实全面的考验了参赛者的各项能力。想要得到第一,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和坚韧的心性,还需要耐力,也不能缺了才智。
相比之前,今日决赛场上的气氛更是严肃。前来观战的人比之前更多。
主持比赛的修者并未废话,待到时辰一到便直接敲响了战鼓,大声宣布:“比赛开始!”
话音一落,斗战台上气氛顿时变得凌厉。
当即便有人向对手发起了挑战。
按理,这只是决赛第一日,大家应需谨慎一些。所以,通常只会挑选自己有一定把握赢的对手。否则,若是第一日便重伤,那便没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有季烆在,其他人其实基本都没了夺第一的奢望。
“季师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了吧。”
“我估摸着前两日怕是无人向季少主下挑战书了,想看到季少主的英姿,想来得等到最后一日了。”
最后一日,即便其他人不来挑战,为了夺得擂旗,季烆也会主动挑战他人。
斗战台上,季烆仿若未曾听到这些话语,只身躯笔直的立在台上。气势凌厉,容颜俊美,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仍然耀眼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像是一团光,吸引着无数人的瞩目。
他似乎已成了斗战台上最耀眼的存在。
其他八人全都淹没在了他的光辉之下。
包括乘袅。
文喜隐没在人群之中,望着台上的人,心中怦然。想到昨夜,她本以为季师兄不会再管她,没想到他又一次救了她。
那一刻,生起了数不清的向往。
台下,观战的人议论纷纷。
便是观战台上的大能们大都也是这般想的。
听着大家的夸赞,季家人只觉面上有光,季家老祖脸上一直维持着和煦沉稳的笑容:“诸位过誉了,季烆不过一小辈,小小元婴罢了,哪当得这般赞誉?”
话虽这般说,但他眉眼间不乏骄傲自豪。
即便名声有遐又如何?
他们季氏麒麟子仍然是年轻一辈的第一,碾压在场无数人。那些世家宗门所谓的优秀后辈,在季烆的面前,都不过尔尔。
就在众人以为,决赛第一日,将没有人敢挑战季烆时,却听得一声熟悉的清悦女声响起。
一道轻盈的丽影轻跃而起,落在了季烆面前。
“季少主,乘氏女乘袅请战。”
季烆沉静的面容微变,猛然抬头,便看到了对面笑意盈盈的女子。她今日着了一身红衣,鲜烈如火,熠熠生光。
台上台下,霎时鸦雀无声。
“袅袅……”季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乘袅,须臾,才凝眉道,“你要和我打?”
“战书已下,众人见证,难道还有假?”俏丽的姑娘秀眉微挑,甩了甩白灵鞭,灵光流转,轻笑,“时间宝贵,季少主动手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踏在敌人的肩膀上了。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第75章
决赛三日, 自然不可能没有人上前挑战季烆。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一个上去挑战季烆的竟是帝女乘袅。
而且还是在决赛开始的第一日。
本届大比,季烆之强, 无人质疑。乘袅此前的表现也的确很是出彩, 先是拿下金丹第一, 又当众进阶, 并且还越级胜了已是化神的夜明晟。
倘若没有季烆,那乘袅无疑是此界大比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时间没有如果。
事实就是,即便此前乘袅表现得再好, 但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 她仍然不是季烆的对手。
这到底是自信,还是狂妄?
“……我没看错吧?帝女竟敢上去挑战季少主?”
“有何不敢?修士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季烆是强,但连挑战强者的勇气都没有, 这修行之路又能走多远?”
“他们可是未婚夫妻啊,竟是要兵戎相见么?”
“未婚夫妻又如何?比试台上只有输赢。”
“帝女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有勇气是好,但也不能不自量力吧。”
“帝女厉害,可也才晋级元婴不久,季少主可是剑君高徒,成名已久, 一柄斩天剑傲视九胥新一辈,堪称元婴第一。很明显帝女的胜算不高。”
“你们可别忘了,昨日帝女才越级斩杀了一个化神期。”
“那夜明晟本就境界不稳, 算不上真正的化神期。何况, 他怎能与季少主比?”
“总之, 我觉得帝女这回怕是要丢丑了。”
“我倒是以为不一定。”
自乘袅向季烆发出挑战后,台上台下静默一瞬, 便瞬间热闹了起来。观战台上的大能们自有矜持,便是心中惊讶疑惑,也不会太多的表现出来。
再是震惊不解,也不能失了身份。
台下观战的年轻修士们却是没有这般顾虑,所以讨论得很激烈,算是分成了两派。支持季烆和乘袅的都有,不过总得来说,约莫九成以上的人还是更看好季烆。
毕竟季烆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
这些年来,更有数不清的漂亮战绩。
而乘袅,她沉寂的太久了,久到快要被人遗忘。
观战台上,季家老祖脸上的笑意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笑道:“不愧是帝女,果真出人意料,令人佩服。”
这话明褒实贬。
乘宿仿佛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轻笑道:“季尊过誉了,小孩子心高气傲,自是不甘屈与人下。这第一之名,谁会不想要呢?”
其实乘宿也没想到乘袅竟然在第一日就挑战季烆,虽对自家姑娘有信心,但身为长者,心里难免会有些担心。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他面上都未曾表现出来,反倒一派沉稳平静,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季家老祖看到他这番模样,心底却是生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乘袅挑战季烆,他先是被挑衅的愤怒,随即便是觉得此女不知天高地厚,最终不过是自取其辱。即便乘袅斩杀了夜明晟,但他也不觉得乘袅会是季烆的对手。
作为季烆的长辈,他比外人更清楚季烆的实力。
所以这乘宿缘何这般镇定?
莫不是有什么后手不成?
季家老祖眸底微暗,忽地看向上首一直关注着斗战台却一言不发的蔺霜羿,忽而问道:“烆儿与帝女都有幸受过剑君的教导,不知剑君如何看待这场比试?”
虽没有直问,但在场之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实际上是在问无暇剑君,两人谁能赢?
相似的问题,此前也有人试探过,但那次,蔺霜羿并未直面回答。这一回,他们可能听到一个答案?
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剑君定然会更看好自己弟子。
其实不用明说答案,结果也不言而喻。
乘宿眉峰微一凝,便要开口。
然没等他出声,便听上首传来了男人轻淡的声音,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乘袅。”
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令人惊讶不已,不说其他人猝不及防,季家人面色难看,便是乘宿也为此怔了怔。袅袅的确受了剑君教导,但也不过数月而已,季烆却在剑君膝下受教二十多年。
剑君这是……认为袅袅会赢吗?
乘宿倏然抬眸朝那道青色人影看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在无暇剑君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
似是欢喜。
冷若冰玉的剑君为甚欢喜?
不等乘宿深想,蔺霜羿忽然道:“开始了。”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乘袅和季烆所在的斗战台上。
观战台上满是机锋,战台之上气氛也不复平静,颇有些剑弩拔张。
乘袅彬彬有礼的向季烆请战,等了几息,见人不动,便有些失了耐心,直道:“季少主还在等什么?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不过也更说明了她迫不及待想要与他比试的心。
季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是没有与乘袅比试过,他们曾经最好时,常常切磋,互相交流。他们也曾上过战台,做过对手。
可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的乘袅,哪怕是在比试台上,看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带着温度的。
而不像现在。
她看着他,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真正的对手。
只有冰冷的战意,没有其他。
季烆喉间忽然有些疼,面色越发紧绷,他抿了抿唇开口:“袅袅,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不是没想过他们将会同在比试台上,也早就清楚决赛之上,他们定有一战。
但不是现在。
不是今日。
他还想在今日与她分享那个好消息。
乘袅勾唇,眼中却无多少笑意:“季少主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她像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吗?
既然上了台,当然是深思熟虑。
季烆曾与她相知相许,当然也再清楚不过。
“话不多说,动手吧。”
乘袅一甩白灵鞭,鞭影如灵蛇,早已蓄势待发,煞气腾腾。
季烆深深看着她道:“你不一定是我的对手。”他并非看不起她,只是他们曾对战多次,但胜利者从来都是他。
他答应了老祖,不能让她。
当然,真让了她,那才是对她的羞辱和不尊重。
所以此一战,他必会全力以赴。
待她输了,她定会不开心吧。他们的关系已经够僵了,他不想再让她不开心。
“袅袅,”季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乘袅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想伤害你。”
乘袅笑了一声。
悦耳清灵的笑声柔美动人,似毫无杀伤力,依旧笑靥如花:“那我多谢季少主的怜惜了。不过——”
“我不需要。”
红唇微启,她轻柔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季少主,请赐教。”
凉风骤起,撩动了那鲜红的裙摆,美得像是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
话音落下的瞬间,乘袅已如利箭一般朝季烆攻了过去。庞大的杀气和煞气犹如狂风席卷而去。
季烆霎时肃了面色,修士的本能让他不及多想,斩天剑发出激烈的嗡鸣声,骤然飞出。
白鞭与银剑碰在一起。
这一击,乘袅并未有任何留手。而面对她的全力攻击,季烆也只能使出了全力。两道灵光相撞,顿如银花四溅,发出了巨大的冲击声。
庞大的气流向两边散开,竟是震得整个斗战台都在剧烈晃动,恍若起了地动,让人心惊胆战。
砰砰砰!
“啊,小心!”
围观的人脸色发白下意识朝后退,望着台上战在一起的两人心有余悸。
不过瞬息,两人竟已交手了数个回合。
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便是同境界竟也有些无法看清,只能瞧见两道身影如惊龙一般激烈战斗。
台下,文喜攥紧了手心,紧张地看着台上。可惜以她目前的眼力,根本无法看出究竟。
她甚至连两人的招式都看不清。
心中颓然更甚,但也更起了战意。
刀光鞭影,在天空中划出了道道惨白的光芒。
季烆不是夜明晟。
哪怕他现在只是元婴期,但实际战力不下化神。
所以乘袅全身心投入了这场战斗,没有半丝分心。她明白,只有用尽全力,她才可能取得胜利。
季烆有多厉害,她很清楚。
若非清楚,她也不会在今日便来挑战他。他越强,于她而言越有利。只有他足够强大,她赢了他,才能真正立威。
体内的灵力急速消耗,乘袅微微喘息,动作却未停,反而越来越快。比力量,她不是身为剑修的季烆的对手。
想要赢他,首先要扬长避短。
所以乘袅看似朝季烆发动正面攻击,实际上,并未真的与他硬碰硬,而是利用自身的速度与其周旋。
但季烆的速度也不慢。
甚至称得上很快。
他的确得了无暇剑君的真传,不仅力量远超同境界的剑修,速度上也没有瑕疵。几番下来,全面挡住了乘袅的每一道攻击。
乘袅没有伤到他分毫。
战台上,淡淡的血腥气顺着风传开。
那是她的血。
季烆皱眉:“袅袅,还要继续打下去吗?”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无奈,“你这样,伤不到我。”
“我当然知道。”
乘袅笑着擦去了唇角的血迹,季烆的剑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伤口。她是被他发出的剑气所伤。
说好的扬长避短,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以为这种程度的攻击便能击败季烆?
她又如灵蛇一般围着他攻去。
速度比方才还要快,像是一阵风,风过无痕。
季烆见她还不退,打斗间,忍不住沉声道:“这样的速度不足以伤到我。”比速度,他也不会输。
他堪称一个完美的剑修。
似乎毫无破绽。
是啊,所以她和他比的本就不是速度。
乘袅没理他,也没管身上的伤,而是忽地翘起了唇,唤了一声:“噬魂。”
噬魂藤立时从她身体里抽了出来,朝季烆射了过去。
季烆从容的避开了这一击,陈述事实:“这一招,于我没有用。”他虽不如蔺霜羿那般,一眼便认出了噬魂藤,但也能看出这根藤的一些作用。
应是直接作用于神魂中,还能吸收人的血肉。
但他不是夜明晟。
以他的速度,噬魂藤根本破不开他的防御。
相比乘袅的艰难,甚至有些狼狈,季烆看上去游刃有余。在他人看来,胜负几乎已分了。
“帝女要输了吧?”
“果然,季少主和夜明晟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帝女到底还是托大了。”
不少人叹息,带着惋惜和遗憾。
有人瞧见,便连观战台上,端坐于最上首的无暇剑君也皱了眉峰,神色莫名有些阴沉。季家老祖一直偷偷关注着蔺霜羿,此刻见他变了脸色,却是心中一喜。
所以乘袅真的要输了?
战台上的乘袅并未受到分毫影响,只全神贯注于这场战斗。噬魂藤心随意动,随着乘袅的动作,噬魂藤分出了无数分藤,朝着季烆包围过去。
季烆面色不变,执起斩天剑,一剑劈下。
啪嗒啪嗒——
数根绿藤断裂掉在地上,一片狼藉。剑光如虹,不过数息,噬魂藤的包围便被打破,只剩下一点残根似苟延残喘。
乘袅的喘息声更重了。
然面对这种几乎一面倒的境况,她面上却没有后悔与害怕,反而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
季烆扫到了那抹笑,看见了那张娇妍面庞上露出了浅浅小窝。
甜蜜又温软,然不知为甚,那一刻,他心中的危机感却忽然升到了最高。
斩天剑立时一收,他手腕快速舞动,银剑化为万千分剑,围在了他的周围。是武器,亦是盾牌。
然而,还是迟了。
狂风骤起,掉落在地的残藤分根忽然一同飞了起来,一面结网,一面亦化作无数利剑,再一次的朝着季烆疾飞而去。
这一次不同于方才。
外人感受不到,但身处其中才能知道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威能。
不能硬接。
季烆瞳孔一缩,但不接也得接。
来不及了。
轰轰轰!
利剑相撞,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响声。
那动静,竟不亚于化神期自曝。烟尘飞滚,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围观众人只觉眼前一黑,竟是看不清战台上的情况了,心中慌乱:“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比试结束了吗?”
观战台上,季家老祖猛然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斗战台之上。
轻风悠扬吹过,吹散了那滚滚烟尘,露出了被遮掩的画面。
乘袅与季烆相对而立,斩天剑刺进了她的肩膀,鲜红的血滴顺着衣衫滴落在地,仿若洒落的红梅。
她脸色有些苍白,玉白的脸上溅上了几滴鲜血,竟为她添了几分妖冶的艳丽。
分明受了伤,她却笑得很开心。
只见一根化作利剑的残藤刺进了男人修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了一条鲜明的血线。
血珠如雨,簌簌坠落而下。
季烆僵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知道,但凡他有一点动作,那残藤便会更进一点。
只要再进半寸,便能削断他的脖子。
全场安静了几息。
随即,爆发出了轰鸣般的喊声,尤其是乘氏族人。
乘乐激动地大叫道:“赢了,殿下赢了!”
即使再难以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帝女赢了,赢了曾被称为元婴第一的季烆,赢了无暇剑君的亲传弟子。
从此后,帝女乘袅之名将彻底凌驾于无数人之上。
包括季烆。
身体很累很痛,但乘袅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畅快。她想到了梦里受过的那些屈辱。
在回天珠描述的那个故事中,她被季烆,被文喜踩在了脚下。
她成了助他们扬名天下的工具。
可她是乘袅,是乘氏倾注了无数资源培养的帝女,她从不是,也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垫脚石。
龙得水,同风起,直上青云台。
乘袅收回了那根残藤,姿态优雅动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季少主,承让。”
第76章
余晖洒落, 天空仿佛又被染成了血红色,仿若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原来不知不觉间,太阳竟已西落了。
这场比斗竟是持续了整整一日。
季烆心神微有些恍惚, 脖颈间传来钻心的疼却提醒着他现在发生的一切, 令他无比清醒。
“季少主还愣着作甚?”见他静立不动, 乘袅漫不经心笑道, “莫不是想要再打一场?”
一边说着,她一边随意指了指还刺在她肩膀上的斩天剑。
银白的剑身上染满了红血。
季烆视线随着看过去,便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 脸色陡变。他手腕下意识用力, 抽出了斩天剑。
剑身拔出的刹那,一股鲜血溢出。
红衣掩盖住了血液那刺眼的红,却遮不住那浓郁得令人心惊的血腥之气。
战斗虽然结束了,但斩天剑上的血腥气和煞气还未消散, 剑身轻轻的颤抖着。
正如他的手。
季烆蓦地收起斩天剑,双手攥紧收进了衣袖中。
乘袅只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肩膀上的血,眉目间带着点嫌弃,即便那是她自己的血,她也觉得挺脏的。
比赛持续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
乘袅转身便要下台, 回去梳洗。
只不过刚一动,手腕却被人猛地抓住:“别走。”
是季烆。
乘袅微微皱眉,回头, 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季少主, 比试已经结束了。”她陈述事实。
说着, 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岂料季烆攥得很紧, 她竟没有抽动。
反倒因为过于用力,扯动了肩上的伤口,令本已经要止血的伤口上的血流的更快了。
乘袅脸上的笑没了,声音微凉,故意道:“季少主莫不是不服输?”
“不是!这次比试,是你赢了。”季烆立刻摇头,他的剑刺中了她的肩,可她的藤刺进的是他的要害。
输赢,一目了然。
他并非是输不起。话间,季烆的面色比方才还要白一些。因为伤在脖子,说话时自然而然牵动伤处,疼痛越来越强烈。
季烆却没管,而是任由那血一直流,那痛源源不息。
“那季少主这是何意?是觉得输给我丢了脸,这是要找回场子不成?”桎梏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大的令乘袅蹙眉。她并非不能挣脱,只是方经了一场大战,灵力枯竭,倘若强硬挣开,定会加重伤势。
乘袅可一点也不想伤害自己。
况且……她以眼角余光朝观战台之上瞥了一眼。视线在扫到那道不知何时起身的熟悉身影时微顿片刻,她心头一转,便暂时维持了现状。
季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不是觉得输给她丢了脸。
输了比试,的确是他意料之外。
但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
输了便是输了。
乘袅是堂堂正正赢了她,这是事实,要怪便只怪他技不如人。
“你方才是想——”杀了他么?
但最后几个字,季烆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去摸脖颈上的伤,猛然闭了闭眼。
比起输赢,他更在意的是,她竟然真的对他下了重手。
哪怕这是比试台上,但乘袅从未对他如此过。不,不是这样的。这本就是你输我赢的比试,战台之上也没有私情。
所以乘袅会伤到他再正常不过。
他们有各自的立场。
“我想什么?”
乘袅耐心渐失。
季烆喉结剧烈动了动,看着面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忽地道:“袅袅,我想告诉你——”
“你没看到她受伤了吗?”只是话未说完,一道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蕴着寒霜的声音盖过了他,“放手。”
一阵冷风忽袭,季烆只觉抓住乘袅手腕的手背一疼,竟是裂开了一道细小口子,像是被利器所伤。
季烆下意识松开了去。
他是剑修,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伤口是被剑气所伤。
看似细小,实则伤害极大,疼痛不比脖颈上的剧痛轻。
“……师尊。”
果然,他抬眸便瞧见了出现在他与乘袅中间的高大男人。
是他的师尊。
是这九胥最厉害的剑君。
男人墨黑色的袍角在风中微扬,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便强烈得不可思议,不容人忽视。
蔺霜羿身量很高,他站在乘袅前面,完完全全把她挡住了。
从季烆的视角看过去,再也看不到乘袅一丝一毫,只莫名看出了一种占有的意味,像是凶兽守着自己的猎物,圈占自己的地盘,不容任何敌人觊觎。
那一瞬间,季烆竟觉得像是被凶恶的敌人盯住了。
是一种警告。
有些话不必明说,已令人明了。
这样的联想让他脸色阴沉。
他想越过蔺霜羿,直接到乘袅面前,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根本动不了了。但在外人看来,除了手背上那道细小的伤口,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威胁。
谁也不会知道,此刻他遭遇着什么。
便连离他们最近的乘袅想来也发现不了。
他的师尊竟给他下了禁制,用属于大乘期的修为压制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的未婚妻。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季烆胸口剧烈起伏,可元婴与大乘的差距太大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无能为力。
“剑君,您怎么过来了?”女子甜软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固的沉寂,仿佛没察觉气氛的紧绷,高兴的问道,“您是特意过来接我的吗?”
女孩眼里满是惊喜,白净的脸颊上小窝灵灵闪动,明显对他的到来很高兴。自从中了情人咒,她一直是这样。曾经他只觉麻烦,而今却觉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蔺霜羿心底那股从未熄灭的嫉妒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烧得更旺——他不受控制的想,她以前是不是也对季烆笑得这么好看?
他忍不住想,待解了情人咒,她还会对他这般笑吗?
心火一起,再难遏制。
蔺霜羿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轻声道:“红了。”正是方才被季烆弄红的。分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像是刻意提醒着什么。
乘袅笑道:“没事,不疼。”
是不疼,还是不想怪罪季烆?
“都是肉体凡胎,怎会不疼?”蔺霜羿淡淡瞥了季烆一眼,“比试已结束,便是寻常人,也不能随意动手。何况,你们还有婚约。”
“季烆,你莫不是忘了乘袅是你的未婚妻?”
他平铺直叙,似乎未有任何夸大,却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未婚妻三个字,毫无温度,带着一片肃冷。
季烆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蔺霜羿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烦躁,扔下这句话,便移开了视线,对乘袅道:“我带你回去。”话音未落,他也没等乘袅回应,拉着她便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季烆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他拼尽全身灵力,不顾灵脉受伤的风险,用尽全力冲击困住他的枷锁。
气血翻涌,胸腔剧痛。
在最后一刻,喉间的桎梏终于破了一道口子,季烆咽下那口血。
“袅袅!”他喊了一声,音量很高,清晰的传到了前方,“我已经找到解除同命蛊的法子了。”
前方,蔺霜羿脚步未顿,神色如常的祭出了无暇剑,道:“要回去吗?”
这话有些不明不白。
是要她回去见季烆,还是……跟他回去?
乘袅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重,不会伤到她,却比季烆方才的禁锢还要严密。
她垂头悄悄翘起嘴角,忽地闭上眼朝男人的方向一倒。
蔺霜羿心头一紧,立时伸手接住了她。女子温热的身体尽数落入了他的怀中,心跳立时如擂鼓。
“袅袅!”
这时,方才一直观望不敢轻举妄动的乘宿等人瞳孔紧缩,当即急忙冲了过来。
乘袅把身体完全沉入了男人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仿若肌肤相贴。属于另一人的温度清晰的传入了身体。
“剑君,我好累啊,好想睡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失。
蔺霜羿垂头,才发现怀里的姑娘竟已睡了过去。她完全的靠在他怀中,是她主动靠进来的。
灵力近乎枯竭,她的确急需好好休息。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带起一阵阵战栗。心尖像是发了酥,痒得不可思议。
她的脸那般软嫩柔滑。
蔺霜羿只觉口干舌燥。
恰时,乘宿等人赶到,看见昏睡的乘袅,忙道:“多谢剑君帮忙,我们现在便带袅袅回去养伤。”
他伸手要去把人接过来。
蔺霜羿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他微微垂眸,环住女孩的力道收紧,淡声道:“她伤势不轻,伤了元气和筋脉,最好有大乘期修士为她疏通。”
“这……我们家没有大乘期。”听到这话,耀火长老为难。
“无碍。”蔺霜羿抱着乘袅上了无暇剑,面上无波无澜,眉间仍然一片清冷,“我与乘袅到底有一段缘分,我会为她疗伤。”
耀火长老喜道:“那便有劳剑君了。”
他没多想,只以为蔺霜羿说的一段缘分是指与乘袅的半师之缘。听到蔺霜羿主动开口要为乘袅疗伤,自然高兴。
乘宿比他想得更深一些,目光在蔺霜羿紧抱着乘袅的手上一扫而过,须臾,温声笑道:“那便多谢剑君了。待袅袅醒来,定要她向您致谢。”
声音不算低,能让围观的人都听见。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片刻,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他心神一动,无暇剑立刻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耀火长老忍不住感慨:“一直以为剑君面冷,而今才知是我狭隘了,剑君原是一个热心人。”
乘宿:“……”
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不好明说些什么,只道:“回头必要准备厚礼,以谢剑君之恩。”
“烆儿,你怎么了?”
“季师兄吐血了!”
“帝女受伤晕倒,季少主这也是受了伤吧。”
“瞧这情形,伤势怕是不轻。”
正这时,身后传来惊呼。乘宿回头,果然便瞧见季烆单膝跪倒在地,面色惨白,一丝鲜明血线沿着唇角落下。
他正死死地看着无暇剑消失的方向,神色阴沉如墨。
一旁,季家人脸色也都不好,季家老祖再也无法维持方才的淡然,眸光明明暗暗,令人心生寒意。
乘宿心头微沉,面上未曾表露,走上前去,状似关心的询问道:“季少主这伤势不轻,还是尽快请灵医来看看吧。”
不等季家人回应,他便补充道:“这比试台上轻重难料,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季家人当然没有理由怪罪。
上了斗战台,受伤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何况,季烆还是输家。输家受伤,有什么奇怪?
“宿尊。”季烆收回看向前方的视线,直视乘宿,再一次强调,“我已经寻到解决同命蛊的法子了。”
他没有说自己身上最严重的伤并非乘袅所致,更不会说,这伤乃是他的师尊赐予他的。
当然,便是说了,想来也无多少人相信。
况且他也不想说。
乘宿闻言,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那的确是好消息。既如此,我们便等着季少主成功解开同命蛊了。”
至于再多的,他没有说。
耀火长老冷哼一声:“找到法子,那也要解开才是。希望届时季少主可莫要再心软了。”
毫不掩饰讽刺。
季父季母听得不爽,想要反击,季家老祖却先开口道:“好了,烆儿伤势严重,先回去疗伤吧。”
谁都没提送季烆去无忧苑,请他的剑君师尊为他疗伤。
季烆低垂着头,没有拒绝。
他要快点养好伤,只有如此,才能重新走到乘袅的面前。
才能……把她抢回来!
决赛还没有结束,正如他与袅袅,也没有结束!
人群之外,文喜脸色不知何时已失了所有血色。
……
蔺霜羿直接带着乘袅回了无忧苑。两人一进去,他便布下了禁制,杜绝了任何人的打扰。
乘袅睡得很熟。
睡着的她看上去越发乖软,没有平常的狡黠,也没有斗战台上的凌厉威风,只看着便令人心尖发软。
蔺霜羿轻柔地把她放在了榻上,在榻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一边运起灵力为其疏通筋脉,一边视线不受控的落在女子柔软红润饱满的唇瓣上不自觉暗了眸光。
弯腰垂首。
薄唇眼见着便要碰到那两瓣花蕊,却在最后一刹那定住,随后慢慢上移,落在了女孩白净的额头上。
很轻,轻到像是羽毛拂过。
随着温和的灵力抚慰过受伤的筋脉,女孩明显睡得更沉了。她秀丽的眉头舒展开来,便连唇角也微微翘起,像是做了美梦。
梦里有他吗?
还是季烆?
本就有了裂痕的元婴又增添了一道裂纹,剧烈的痛楚立时传遍全身,蔺霜羿额间多了一点汗珠。
这便是无情道破的后果。
他骤然站直,拉开了与乘袅的距离。
最后又看了一眼,他衣袍一飞,一股温柔的灵力拂过了乘袅,让她睡得更沉。做完这一切,蔺霜羿才猝然转身,大步出了房间。身影一闪,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很快,蔺霜羿停在了季府的屋顶之上。他目标明确的进了蛊师们所在的地方。
季烆等人也才回府不久。
因着他受伤,蛊师们虽到了季府,但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
一众蛊师正待在院中,等待传召。
“也不知少主伤得如何?”
“听说不轻,没想到帝女下手竟这般重,竟是一点也不顾两人的情谊。”
“哎,少主输了比试,怕是心情不好。也不知何时才能传召我们。”
“应该很快吧,我瞧着少主还是很在乎与帝女的婚约,定也想要快点解开同命蛊。”
“只要解开同命蛊就能保住这桩婚约了。”
“那也要能解开才行。”一个蛊师忍不住小声道,“你们觉得少主知道了解蛊之法,会愿意用吗?”
本欲跃下屋顶解决这群蛊师的蔺霜羿闻言微顿。
那份碍眼的婚约本就不该存在,也不能存在。得知季家已寻到了解蛊之法,蔺霜羿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阻止解蛊。
他潜进季府,本想抹去这些蛊师的记忆。
乘袅和季烆的一年之约,他很清楚。只要拖过一年,便是解了同命蛊,也无用了。如今听这些蛊师的话,似乎这解蛊之法不一般。
其他蛊师听到这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道:“应该不会吧?”
“解开同命蛊虽然有两个法子,一是寻找到五行灵物,这法不会伤害中蛊之人,但怕是无法在一年之内完成。不对,现在也没有一年了,只剩下几个月。”
“便是季家富庶强大,只几个月的时间,怕是也无法寻齐五行灵物。”
“所以只能用第二种。”
“而这第二种解蛊之法,却是要季少主亲自剖开那文喜的丹田,取出藏在金丹中的同命蛊。这法子虽快捷,却会毁了文喜的修为。你们觉得季少主能下得去手么?”
一时没人说话。
事情虽过去了数月,但当初季少主为了那文喜当众逃婚,又不惜种下同命蛊的情形可还历历在目。
季少主当真对文喜只有恩义,没有男女之间的怜惜吗?
隐没在暗处的蔺霜羿收起了灵力,明明暗暗中,俊美的面庞在黑暗中仿若多了一丝诡谲。
半晌,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至始至终,都无人察觉他的到来。当然想来,也无人会想到那高高在上似不染尘埃的无暇剑君,有一日竟会如一个贼一般深夜闯进他人的宅邸。
……
妖族族地。
“你说什么?”
姬赤野看着半夜突然来寻他的好友,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要我把解开同命蛊的两种法子公之于众?”
蔺霜羿强调:“是在两日之内传遍天下,最好明日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姬赤野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良久,问:“无暇,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计代价把这本该与他无甚关系的消息传遍天下,于蔺霜羿自己有什么好处?
答案让他不愿深想。
不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忽然快速伸手抓住了蔺霜羿的手腕,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片刻,脸色骤变。
“你的无情道——”
“破了。”
蔺霜羿轻描淡写的补完了他的话,面色平淡,仿佛说得不是破道毁心的大事。
他越是平静,姬赤野却越是觉得心惊肉跳。
姬赤野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通了关窍。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一人与无暇接触得多。
如此,也只有她才能破了他的道。
“你喜欢上了乘袅?”
——“是。”
第77章
见蔺霜羿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那个‘是’字轻淡如水,又似乎有千斤重,正正砸在了心底。
姬赤野沉默了。
良久, 他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不过数月而已, 何至于此?”
为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人, 毁了自己的道行, 值得吗?
蔺霜羿没有回答。
但沉默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姬赤野抓了抓头发,从未这般苦恼:“你当真决定了?你还记得乘袅的身份吗?”他觉得这条路并不好走,如果可以, 还是希望好友能迷途知返。
“什么身份?”
蔺霜羿面无表情。
姬赤野挑眉:“你别与我装, 我不信你忘了乘袅是你徒弟的未婚妻。”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佛珠:“很快便不是了。”
姬赤野微微一哽,立刻便明白了蔺霜羿的意思。难怪蔺霜羿今晚特意来找他,要他把消息传出去,想来便是为了这事吧。
“你就那么笃定季烆不会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姬赤野好奇, “如果他没如你所想,那你要怎么做?”
姬赤野不是人类,他们一族一生从来都只会有一位伴侣。以他的想法,只要能挽回心上人,哪怕是挖人金丹,便是要人的命, 他也不会有一点犹豫。
伴侣当然才是最重要的。
季烆此前把同命蛊用在了文喜身上,是因救命之恩。而今恩义已结,自然不需要再多纠结。
所以他以为季烆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的可能性很高。
闻言, 蔺霜羿唇边隐隐浮出一抹笑意, 眼中却是冰凉如雪, 声如幽泉:“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姬赤野正想反驳,却听男人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只会有这一个选择。”
季烆不想选, 也得选。
他不会给季烆第二个选择。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姬赤野欲要出口的话语顿时被堵了回去,看着眼前神色冷静理智的好友,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姬赤野忍不住道:“那乘袅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她接近你,许是也另有目的。人心复杂,何况还是皇族中人。”
蔺霜羿轻声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乘袅不单纯。若她真的单纯无知,怕是活不到现在。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姬赤野语气有些不好,却也心知好友的固执。但凡是蔺霜羿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便是自己费尽口舌,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
姬赤野藏起了心中的隐忧,半晌,只能妥协道:“行了,我明白了。我现在便传令下去,把消息散布出去。”
“多谢。”蔺霜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见他应了,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朝外走。
姬赤野见他这般‘过河拆桥’,眼角抽了抽:“你清楚无情道破的后果吧?轻则也要修为倒退,待那时,若你不再是九胥至尊,你说那帝女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无利不起早。
他就不信那乘袅不在意。
便如季家。那些人死活要与无暇扯上关系,不就为了他这一身修为,奔着无暇九胥第一的名头而去的么?这些人族,谁不是逐利之辈?
乘袅不会是例外。
蔺霜羿脚步微顿,片刻,淡淡道:“不会有那一天。”
话落,不待姬赤野再说,他身形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
这一夜,季府灯火通明。
回府后,季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听说蛊师已到,便立刻把人召来。他要快点解开同命蛊,快点去找袅袅。
待到那时,他们便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满心的期待在听了蛊师的回答后,瞬间凝结成冰,心头冰凉成雪。
“只有这两个法子?”
蛊师认真点头:“回少主,除了此两法,我们暂时没有寻到其他法子。若时间足够,许是能有其他发现。”
但如今最关键、最珍贵的便是时间。
一年之期,已经不剩多少了。
季烆薄唇紧抿,面色沉沉,眉心不自觉的紧拧。先前的期待和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蛊师见他不说话,心中忐忑,担心他不满,小声解释道:“少主,第二种法子并不会要了文姑娘的命。虽失去金丹没了修为,但以文姑娘的天资悟性,想来重修也很快的。”
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毁了灵根,仙途并未断绝。
季烆阴着脸未曾说话。
“先下去吧。”这时,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家老祖忽然出声,“待有了决定,自会传召你们。此事暂时不要外传。”
蛊师自是应是。
他们的作用只是寻找解蛊之法,至于其他,并不归他们管。
待到蛊师退了下去,季家老祖才看向抿唇不言的季烆,目光深了些许:“烆儿,你的决定是什么?”
无论他们心中现在如何看待乘袅,至少明面上还得维持体面。所以以季家老祖看,自是第二种法子最实用。
这桩婚约不能解,他要乘袅至死也只能是季烆的未婚妻。
见季烆不答,季家老祖失了耐心,直接道:“如果你舍不得那文喜,那便待以后多多补偿她便是,有何好犹豫的?”
而今的文喜不过昆仑的一个杂役弟子,出身普通,季家老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倘若季烆当真舍不得这个女子,便找个机会把人纳进后院便是。成大事者,怎能纠结这点儿女情长?季烆的犹豫,令季家老祖越发不满。
“我不是舍不得。”季烆下意识反驳,手心紧握,“只是金丹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修来不易。”他想到文喜的努力,想到她为了这身修为付出的血汗,心头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道:“行了,这事稍后再说。有这个时间,还是想一想接下来的比试吧。”
比起文喜这点小事,季家老祖更在意的是季烆在比试台上输给了乘袅。
想到此,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比试,你真的没有让她?”他还是无法接受乘袅赢了季家麒麟子这个事实。
这场比试的输赢,关系的不仅是比斗的两人,更关系背后的家族。
这不仅仅是乘袅与季烆两人之间的战斗。
闻言,季烆脸色微变,沉声道:“以老祖眼力,应当看出了其中缘由。请老祖恕罪,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不是易事。
但事实如此,季烆也不屑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身为大乘期的季家老祖当然看清楚了。
正因为看清楚这场比试不摻假,明白乘袅赢得堂堂正正,他才越发难以接受。斗战台上那红衣帝女出手果断、满身战意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在看到战台上乘袅的那一瞬,他脑海中冒出了却是另一道身影。
季府最重要的宝库里珍藏着一幅画。
画里的是一个女子,鲜衣烈烈、惊采绝艳,与乘袅有几分相似。这幅画乃季家最厉害的那位先祖所作,从未显露于人前,只小心藏在宝库中。
那画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
强烈到过去万年,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犹记得她的荣光。但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该无声无息。
季家对乘氏俯首称臣万年,已足够久了。
这个天下,不需要再出一个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个‘乘微’了。
季烆不知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见他沉色不言,顾不上多想同命蛊之事,只担心老祖对乘袅生出不满,忙道:“袅袅能赢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试结束后,因为各种事,他还未来得及反省这一次的失败。而今正好可以回顾一番,细细分析。
输了一回便已够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脑中一闪,脱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个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袅和季烆的那场斗法,实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观战之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试早已结束,但对此的议论和分析并未结束。
梅望雪也在与文喜谈论着这场比试。
他感叹着:“想不到帝女的进步竟如此迅速,虽有剑君指点,但这也更说明她天资聪敏,悟性不凡。否则,也不会胜过季师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仑的弟子。可惜了。”
同样受过剑君教导,季烆还是剑君亲传弟子,结果还是输给了乘袅。自是更加说明了乘袅的天赋异禀。
此战过后,他们这些同辈之人怕是全沦为了她的陪衬。
文喜垂着头,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为殿下感到高兴,为她骄傲,又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渐渐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师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仑弟子,还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师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与殿下相比,差之远矣。非但不能成为师尊的骄傲,还为师尊增添了许多麻烦,丢尽了他的脸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项背。”梅望雪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飘渺,深深落进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吗?”
想!
她想!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情绪在这一瞬无限放大,文喜紧咬着唇瓣,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嫉妒殿下。
文喜跪在地上,像是宣誓一般道:“我会追上殿下的。”一定会。
梅望雪满意点头:“你有这个想法,极好。不过修炼非一时之功,你心魔未消,伤势未愈,可要吸取教训,莫要再令为师担心了。”
文喜头埋得更低道:“弟子知道。”
“嗯。”梅望雪点头,“修炼之事不急,只要你勤学苦练即可。倒是那同命蛊一事,今日季烆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文喜背脊一僵,沉默须臾,才应道:“弟子听见了。季师兄已经寻到了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梅望雪笑道:“这是好事。你不是也想早点解开此蛊吗?待解决,你便不用背负着那么重的愧疚了。”
“只是——”
梅望雪忽而顿住。
“师尊想说什么?”见他迟迟不言,文喜忍不住问。
梅望雪轻叹一声:“为师只是担心,这解蛊之法会不会伤到你。”
文喜微愣。
不等她回应,梅望雪已道:“希望只是为师杞人忧天吧。季师侄与你总归有些情谊,想必也不会真的伤害你。”
可是在季师兄的心中,她比得过殿下吗?
错了,她本就没资格与殿下比。
文喜独自回了自己房间,无心修炼,枯坐了一夜。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许多人睁眼至天明。
乘袅倒是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先是闻到了一股药味,睁眼,便看见了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的男人。
“醒了?”
男人的声音微哑。
“剑君?”乘袅眨眨眼,看着那碗光闻着味儿就知道多苦的药,问,“这是什么?”
蔺霜羿:“你要喝的药。”
乘袅一脸嫌弃:“我的伤没大碍,不需要喝这东西吧。”
蔺霜羿端着药碗的手很稳:“这话你说了不算,你可以去问你的曾祖。”
竟然威胁她!
“太苦了,我怕喝不下去。剑君,不喝好不好?”乘袅一脸苦涩,睁大了眼睛盯着男人看,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祈求的望过来,几乎令任何人都无法招架。
蔺霜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视线,一脸铁石心肠,冷着嗓音道:“喝吧。还是要我喂你?”说着,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药,便喂到了乘袅嘴边。
刚沾到唇,便尝到了那浓浓的苦味。
乘袅哀叹一声:“我喝便是,不劳剑君喂了。”这一勺一勺的喝,简直是最大的折磨,还不如一口气喝光呢。
说着,乘袅接过药碗,屏息便一饮而尽。
蔺霜羿捏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喝完后,女孩一张漂亮的脸都皱在了一起,眉心拧了一个小疙瘩,瞧着颇为难受,眼里起了一层薄雾。
明明受伤流血都不能让她变脸,结果却因为一碗苦药像是要哭了。
蔺霜羿的心微缩了一下。
他正要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糖,不想还未来得及,腰便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了。
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撒娇似的蹭了蹭,软软的说:“剑君,我好难受啊。”
蔺霜羿身体陡然僵硬。
心跳开始加快。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这么坏!”脑海里,回天珠要崩溃了,“你是不是在勾、引蔺霜羿!”
“说什么勾、引,这也太难听了。”乘袅在脑海里回了一句,“这叫情难自禁。我中了情人咒,小珠你该理解我。”
好一个情难自禁。
情人咒是这样用的吗?
回天珠要爆炸了。
虽然已经意识到乘袅和它心目中的形象不一样,但每一次不同,仍然是一次暴击。可惜,它再不满也没有用。
它阻止不了乘袅。
乘袅没理它了,感受着男人身体的僵硬,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上还是一派天真无辜:“剑君,您的心跳好快哦,您在紧张么?”
蔺霜羿猛地回神,立刻推开了她。
“难受便吃颗糖。”说着,不等乘袅反应,他已经快速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糖放在乘袅面前,语速有些快,“时辰不早了,今日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换衣梳洗吧,我出去。”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出了房间。
砰。
房门被紧紧关上了。
乘袅看着空荡荡的手,有点意料之外的懵然。
脑海里,回天珠大笑道:“看来蔺霜羿不为所动啊。也对,他又不喜欢你,而且修的还是无情道,怎会被你诱惑?乘袅,死心吧!”
“蔺霜羿可不是那些定力不足的普通男人!”
回天珠与乘袅神魂相连,所以昨夜乘袅熟睡,它也无法保持清醒,自也不知昨晚发生的事。
真的如此吗?
若不为所动,那心跳为何那般快?若当真无情,他又在慌什么?
乘袅摩挲了一下还带着烫意的指腹,仿佛还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滚烫。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眯了眯眼睛。
*
她换好衣裳出了屋,便看到在院中等待的蔺霜羿。
“走吧。”
瞧见她出来,男人若无其事的道。
俊丽的面庞上平静如初,身上气息冷冽,仍然似那万年不化的冰雪,不染红尘污秽,不受情、欲煎熬。
乘袅眼眸一转,道:“方才冒犯剑君了,还请剑君见谅。都怪我,无法压制那情人咒,才做下了那等失智之事。”
果然都是因为情人咒。
蔺霜羿控制着心底的恶欲,面色冰冷的嗯了一声。
她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有多么的渴望她的碰触,期盼她的靠近,就连蔺霜羿自己也心惊于这份汹涌的渴望。
正如姬赤野所说,不过数月而已,何至于此?
可偏偏如此。
终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拥抱她。
“剑君放心,我会努力控制的。”乘袅一脸严肃的保证,“若还有下次,剑君尽管罚我,我毫无怨言。”
蔺霜羿觉得刺耳,不想再听下去,冷声道:“本君知道了。去斗战台吧。”
他抬步朝前走,但步伐并不快,乘袅正常走路也能跟得上。但她并未上前与他并肩走,而是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点距离。
与她方才义正言辞的保证一致,她不会再‘冒犯’他。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赛台。
到了之后,却见不少聚集在一起,在谈论着什么。只是在看到她到来后,那些人便快速闭了嘴,像是避讳着她。
乘袅心中疑惑。
这时,一旁的蔺霜羿忽然主动开口道:“他们在谈论同命蛊一事。”
恰时乘进跑了过来。
“见过剑君。”先向蔺霜羿行了礼,乘进便对乘袅道,“殿下,我有事禀报。”他看了蔺霜羿一眼,自是不敢让无暇剑君回避,便想引着乘袅去一旁议事。
“关于同命蛊?”
蔺霜羿却问。
乘进不敢隐瞒,只能点头。
“直说便是。”
想到无暇剑君乃是季烆师尊,而且这事也都传遍了,乘进便没犹豫,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一夜之间,季家寻到解蛊之法的事便传了出去。不仅如此,便连具体解蛊的法子也传遍了。
至少帝都基本已是无人不知了。
“解开同命蛊有两种法子。”乘进细细解释了一番,最后道,“这事传得太快,许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许多人在猜季少主会选哪一种法子。”
蔺霜羿声音淡淡:“这有什么好选的,季烆想要留下你们的婚约,当然是选第二种。”
乘袅没有说话。
只垂着头,似有些伤怀恍惚。
蔺霜羿神色如初,语气无波无澜:“既然有了解决方法,那还等什么?早点解决才对。”
他微微抬眸,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头,季烆随着季家一行人走了过来,远远看去,神情都称不上好。
想来是已经知道消息泄露之事了。
抬眸看去的同时,季烆也看了过来。师徒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蔺霜羿不动声色,季烆神色冷峻。
但师徒名义在外,身为弟子见到师尊,当然要前去拜见。
何况乘袅还在一旁。
季烆面色冷然的走了过去。
看着他走过来,蔺霜羿收回视线,拨了拨佛珠,平静宣布:“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吧。”
作为季烆的师尊,他自然有决定此事的权利。
“弟子……拜见师尊。”
到了近前,无论心中如何想,季烆都得先向蔺霜羿行礼。他垂着头,盖住了眼底的敌意和警惕。
蔺霜羿没有阻止他,等他拜完,才道:“季烆,你昨日不是说已寻到了解蛊之法么?既已有了法子,那便无需再等,今日便把此事了结了吧。”
听到这话,季烆蓦然抬头。
他没想到蔺霜羿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一回,蔺霜羿没有站在他与乘袅中间,让出了位置,令他们能够清楚的看见彼此。
自从乘进提起同命蛊一事,乘袅便一直保持沉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神色,没有平常的鲜活灵动,显得有些沉寂孤凉。
蔺霜羿眸光微暗,一字一顿的问:“季烆,你的选择是什么?”
曾经喜欢又如何?
曾有无数美好的回忆又如何?
他会打破这份虚假的、早已过去的美好。
他要她每每想起这个人时,只有欺骗和龌龊、肮脏。如此,她还愿意把这样的人放在她的记忆吗?
——终有一日,乘袅会再也不愿想起季烆。
第78章
这边的动静早便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碍于无暇剑君的威势,众人自是不敢围上来看热闹,但俱都悄悄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修士耳清目明, 便是隔着一段距离, 也能听清。
况且蔺霜羿并未刻意降低音量, 声音自然传进了许多人的耳里。
“季烆, 你的选择是什么?”
听得这问,众人下意识都竖起了耳朵。
回天珠也跟着紧张:“这回季烆肯定不会再犹豫了。”虽这般说,但回天珠有些发虚。
明明它很坚信季烆对乘袅的情意, 但这一刻, 它竟无法肯定。
乘袅不置可否:“我记得你所谓的上一世,他选的是第一种吧。既如此,你怎么肯定?”
回天珠被哽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今时不同往日, 不能一概而论。”说着说着,它不由对季烆生了一丝不满。分明是季烆自己不争气,才害得它现在乘袅面前抬不起头!
一个大男人犹豫什么?
乘袅哦了一声,却没再继续与它争论。毕竟答案近在眼前,做决定的人,是季烆, 又不是他们。
蔺霜羿的话一出,季烆立时成了在场的焦点。或者准确的说,自他从与乘袅的结侣大典离开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成了闲话的中心。
当然以他的家世和天资, 本就受人关注。
结侣大典那日, 他弃下未婚妻,去救濒临险境的师妹, 算是事出有因,勉强能让人理解。
这一回,可不涉及生死,他又要怎么选?
看似有选择,实际上,从始至终,季烆都只有一个选择。
季烆下颌崩得极紧,一时未回答。他一夜未曾休息,便是因此事。他自是想要解了同命蛊,但没想过要以伤害文喜的方式。
他对文喜无意,也不想毁她道途。
重修说起来容易,但其中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季烆陷入了犹豫之中。他本以为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思索,或许还能寻到更好的解蛊之法,而今却是不能了。
他不由去看乘袅,却见她一直垂首,并未看他。
当然也未曾阻止蔺霜羿询问。
季烆心中莫名生出些苦涩,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袅袅。”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目光平静淡漠,再难寻到曾经的热切。季烆心头惊痛,那股痛意随着她的离开越来越强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蔺霜羿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平淡如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在外人看来,无暇剑君插手此事并不越矩,反倒越显公正严明、正大光明,唯有季烆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敌意和恶意。
那是一个男人对情敌的攻击。
他的师尊根本没有掩饰这不堪的心思,分明毫无羞耻之心。
季烆心里陡然起了一股火,燃烧着他的理智和冷静,他终是忍不住冷声质问:“师尊这是——”然而不等他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早在今早听闻消息传遍时,季家老祖心中便暗道不好,但不等他反应,无暇剑君竟插手此事,先发制人,令他们完全陷入了被动。
季家老祖忍着心中不满,忙上前一步,打断季烆的话,笑道:“比试快要开始了,岂能因这等小事耽搁?待比试结束,再议便是。”
蔺霜羿面色不变,不疾不徐地道:“既是小事,何需多议?及时解决即可,难道还要再拖下去?”
“此前着急寻到解蛊之法,而今有了法子,便不着急了?”
他倒是没有反驳季家老祖对此事的定义,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却更让季家骑虎难下。
这事涉及到乘袅和皇室,乘宿不想主动开口,显得他们皇室多在意此事一般——毕竟季家都说了是小事。他们若是在意,岂不是显得‘小肚鸡肠’?
其他人自然更不好插手。
因此,周围一片安静,俱都等着季家的回应。
季家老祖知道再也避不过去,只能道:“自是着急的。只不过是想着比赛,怕耽误了这等九胥大事。不过剑君说得是,早点解决也好,能让两个小的重归于好,也是好事。”
说着,他又顿了顿,看向梅望雪,有些为难道:“因着一年之约,怕是来不及寻找五行灵物解蛊。”
言下之意便是只能用第二种。
剖丹取蛊。
梅望雪面上有点伤感,但还是轻叹一声道:“季尊不必担心,无论用何种法子,我那弟子都会全力配合。当日季少主用同命蛊救她一命,已是她占了便宜。没了金丹,重修便是,至少保住了一条命,仍然来日可期。”
他这般通情达理,周围的人不少都暗暗点头。
季家老祖闻言,只能道:“多谢梅掌门理解。既如此,那待今日比试结束,便了结此事。剑君觉得如何?”
季烆手心攥紧,终是没有反驳季家老祖的决定。
见他如此,季家老祖心里松了口气。
蔺霜羿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淡声道:“这应该问帝女才是。”此刻,他又亲手松开了主动权。
毫无咄咄逼人之意,甚至难得妥贴。
“乘袅,你觉如何?”
他偏首,看着身旁的女子。
恰时,一阵风来,一片枯叶随风飘落,落在了乘袅的头发上。蔺霜羿神色镇定坦然的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腹掠过女子柔顺的发,落在她的发顶,轻轻捡起了那片落叶。
随后扔掉。
动作自然无比,似只是随意而为,没有任何意味。
他的动作很轻,乘袅只觉得头顶被柔风拂过,幽幽檀香顺着风包围而来,轻柔可又无法忽视。规规矩矩,清心寡欲,没有任何觊觎之色。
她看着他,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好。
……
昆仑府邸。
文喜今日没有心思再去观战,而是待在屋里修炼。不知何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她眉头微蹙,下一刻,便见自己的房门忽地被人推开了。
“李师弟,你怎么来了?”
进来的是李韶。
这次大比,李韶并未跟着过来。所以此刻,文喜见到他,面露惊讶。再瞧见他面上不掩慌张焦急之色,眉心蹙得更紧,面色微沉,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这般神色?”
自那事后,宗门的师兄弟姐妹,独李韶没有避开她,一直支持帮助她。也是因此,受她的连累,李韶在宗门的人缘也差了许多。
此前还有人借此事去欺负他。
因此,见李韶慌里慌张的闯进来,文喜便以为李韶是被人欺负了,当即面色一沉:“他们又去寻你麻烦了?”
李韶却是摇头:“师姐,不是这事。你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只瞧着他的模样,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到了文喜身边,拉着她就快速朝外跑。
文喜猝不及防,被他拉得朝前踉跄了几步。她忙停下来,站在原地没有动,沉声问:“李师弟,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事,我们尽力去解决便是。一味躲避终是下下策。”
李韶没答,拉着她还想快跑。但文喜修为本就比他高,只要她自己不愿,李韶根本拉不动她。
“文师姐,具体是什么事,我之后再与你说,你……还是先和我走吧。不然,”李韶脸色难看,“怕是便走不成了。”
文喜不动,只面色沉凝的看着他。她自来固执,倘若他不说清楚,她定是不会这般不明不白的走。
李韶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率先败下阵来,咬牙道:“再耽搁一会儿,季师兄怕是便要带着人来取蛊了。”
取蛊?
文喜愣了一下,再想到昨日季烆亲口说寻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很快便反应过来李韶的意思。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疼了一下,须臾,低声道:“这是好事。这同命蛊本就不属于我,取出来很好。所以不用跑,我……等季师兄来便是。”
李韶气道:“你今日没出门不知其中缘由。若只是普通的取蛊便罢了,但那解蛊之法,是要季师兄亲自剖开你的金丹才行!师姐,没了金丹,你的修为便毁于一旦,这怎么能行!”
文喜怔住。
她没想到这解蛊之法竟是如此。
李韶急声道:“这身修为来之不易,你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到了今日,怎能一朝便毁去?我听说解蛊之法有两种,另一种是寻到五行灵物,也能解开同命蛊,还不会伤了你。”
不用李韶解释,文喜也瞬间明白了为何不取用这一种法子:“一年之期快到,此法行不通。”
“所以文师姐,你快和我走吧。”李韶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毁了你的金丹!”
文喜依旧未动。
“文师姐?”
见她还不动,李韶急得脸色发白。
文喜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道:“多谢李师弟这般为我着急,但不用了。我说了,这同命蛊本就不属于我。既是季师兄给我的,他自然可以随时收回去。”
李韶怒道:“可那会毁了你的修行!”
“重修便是。”文喜望着门口的方向,神情微恍惚了一瞬,随即便坚定道,“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我能修成金丹一次,便能有第二次,无非是多花十年而已。”
若她现在临阵脱逃,不说他人,便是她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
文喜轻轻抚了抚欢喜剑上的裂痕,抽回了自己的手:“李师弟不用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条命,本就是侥幸留下,不过是剖丹而已,不算什么。
李韶面上变化甚快,眸色晦暗不明。半晌,他像是终于想通了,哑声道:“既是师姐所想,我自是支持的。不走便不走,我们——”
“谁?!”
李韶话未说完,文喜脸色猛然一变,执起欢喜剑,当即厉喝一声。
声未落,数道凌厉的灵气便朝他们急射而来,向着他们的要害,带着杀气,明显是要取他们的性命。
文喜立即挥动欢喜剑,站到李韶身前,挡下了这几道攻击。
然而这只是第一击,不等她踹息,接二连三的攻击便朝他们袭来。随着攻击而来的,是几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当看清来人时,文喜瞳孔皱缩。
李韶更是已经大喝道:“赵是为,孙才丰……怎么是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只见那几人身上都穿着昆仑弟子服,再看那容貌,竟全都是昆仑同门。李韶又惊又怒地看着这几人:“你们想杀了我们?你们疯了不成!”
“诛杀同门,在昆仑可是死罪!”
赵是为几人冷笑一声:“只要你们死了,再毁尸灭迹,便是死无对证,谁能奈何我们?”
说话间,他们的攻击未停,越发凌厉狠辣,招招致命。
文喜伤势本就未愈,而且赵是为几人修为不在她之下,又是全力攻击,她逐渐有些无法招架。
李韶修为弱一些,更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很快身上便有了伤,吼道:“你们疯了!”
然而这里早便被布下了结界,这边的动静根本传不出去。
“你们不是昆仑弟子……”文喜看得更清楚一点,眉眼冷厉,“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与赵是为等人的确有些小矛盾,但还不至于上升到生死。
何况赵是为几人表现出的性格和修为完全与平日不同,如此不管不顾,根本没有估计门规。
李韶也明白过来,惊道:“师姐,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混入昆仑的奸细?”
赵是为笑道:“既然你们猜到了,那便赏你们做个明白鬼。昆仑算什么,岂能与我们神教堪比?”
“神教?”文喜脸色沉冷,“你们是盘龙教的人!”
“答对了,可惜你们也要死了!”
赵是为冷笑一声,猛然加大了攻势,一剑刺进了文喜的手臂。
“去死吧!”
不等她挣脱,连绵不断的攻击又来了,根本避无可避。
文喜瞳孔紧缩,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文师姐!”
嗤——!
那是利剑穿透身体的声音,灼热的血喷在了文喜的脸上身上,烫得她似乎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韶冲了过来,用身体挡在了她的身前,为她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文喜脸色煞白。
她颤抖着手接住了李韶倒下的身体。
“文师姐……快跑……”数不清的鲜血从李韶的嘴里吐了出来,那血像是流不尽一般,几乎要把文喜淹没,“不要哭……师姐不要哭。”
原来不知何时,她的眼泪已流了出来。
“我的文师姐是最厉害的师姐……她该笑……”说着,李韶忽然猛地推开她,张开手想要为她挡下身后的敌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笑着对她说:“好好活着,活着为我——报仇!”
砰——
话音未落,数道剑气刺进了他摇晃的身体。他的身体也像是炸雷一般,砰的一声,轰然炸开。
碎成千片万片,飘荡在了空中。
有什么东西也在身体里炸开了。
带着血气的风如利刃刺在了脸上,很痛,痛到麻木,欢喜剑随着那血风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声。
文喜恍然间握紧了它。
“文喜,你在干什么?!”
“你杀了他们?你竟然杀了同门!”
不知何时,结界破裂,院门被推开,梅望雪领着一众人站在门口,震惊地望着这一切。
小小的院子里,血肉翻飞。
赵是为等人的尸体碎块洒落了满院,浓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几欲呕吐。
而在那满地狰狞血肉之中,文喜执着滴血的剑站在中间。听到声音,她抬头看了过去,那里有师尊,有同门,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还有……季烆。
他们所有人都看着她。
第79章
文喜滚烫的身体在一瞬间冷却了下去, 看着满地狼藉和警惕防备盯着她的众人,她忽然清醒了过来。
攥紧的手下意识松开,欢喜剑倏然落地, 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文喜, 你竟然诛杀同门, 你该当何罪!”
充满了威严和凌厉的斥喝如利箭射进了文喜的耳间。
身体很痛很痛, 痛到像要炸裂一般,丹田处的金丹剧烈的旋转着,丹火灼烧着全身的筋脉, 文喜忍着痛, 咽下喉间的血腥,怔怔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杀同门。”
“你说没有,那这一切, 你要怎么解释?”大长老厉声冷喝,指着赵是为等人的尸首,无比严厉,“他们身上的剑伤分明是你所为,伤口处还残留着你的剑气。”
剑气无法骗人。
赵是为等人身上的剑伤清晰可见,无从抵赖。
文喜咬唇:“他们的确是我杀的, 但是因为赵是为几人乃是盘龙教的奸细,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同门!”
大长老冷声道:“你说他们是盘龙教的奸细,可有证据?”
自是没有的。
赵是为等人来得突然, 根本没有给她反应时间, 除了他们亲口说的那几句话, 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她话中真假。
反而是她,亲手杀了赵是为几人, 证据确凿。
身体很难受,但这一刻思维无比清明,文喜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倘若她找不到证据证明她所言是真,那便是诛杀同门的罪人。
按照昆仑门规,罪不可赦,该诛!
“我没有证据,但我可以发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文喜垂眸,想要在地上寻找李韶的尸体,却发现除了一些衣裳残片和刺眼的血腥,什么也找不到。
是了,那些人不仅杀了他,还毁了他的尸身。
心头才被压下的愤怒和恨意刺痛着她,她眼睛通红,一字一顿的道:“是赵是为几人突袭我,李师弟为救我被他们所杀,他们是奸细。这一切都是他们故意为之!”
然而李韶的尸体已经没了,她的话听上去毫无力度。
“李韶尸身已毁,真相如何,但凭你一张嘴。”大长老明显不信他,“本尊听闻你与赵是为等人早有龌龊。”
“不错,赵师兄几人嫉恶如仇,看不惯文喜的所做作为,对她很不待见。”有昆仑弟子附和,“甚至还起了几次冲突。”
“所以这是文喜因为一己私怨,才杀了赵师兄几人?”有人义愤填膺,“这未免太恶毒了!”
“只以为她私德不修,不想竟还能卑劣至此。不仅忘恩负义,还这般残忍恶毒!昆仑可是仙门净地,怎能有这种败类?”
“对了,文喜之前便走火入魔过。心魔生,怕是已经入魔了,所以才狂性大发。”
这倒不是胡说,方才执着染血的利剑的文喜的确灵息杂乱浑浊,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他们愤怒、嫌弃又厌恶的瞪着她,仿佛她真的是无恶不作的混蛋,恨不得立即斩杀!
“不是这样的,我说了,他们是奸细。”
文喜摇着头,重复着这几句话。
可语言在千夫所指时,显得是那般的苍白。
没有人信她。
文喜惶然的看着自己熟悉的人,眼中带着哀求。她希望能有人能为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师尊……
梅望雪脸色沉沉,眼里似乎满是失望,轻叹一声,缓缓别开了视线。
季师兄……
季烆面色阴沉,动了动唇,可最终,一字未说。是了,文喜忽然想起李韶临死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季师兄是要来剖她的金丹取蛊的。
他不是来救她的。
她才亮起的目光陡然暗了下去,心口好像有点疼,但似乎疼得麻木了,也便没那么疼了。
她浑身浴血,站在原地,满目死灰。
季烆蹙了蹙眉,想要上前,但还未来得及动,便听见季家老祖的传音:“季烆,不要轻举妄动。此事与你关系不大,你不许插手。”
季烆本要踏出去的脚尖倏地顿住,猝然想起,此刻他们来此的目的。
今日比试结束,他本是来寻文喜解开同命蛊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乘袅。
她没有看他。
季烆心头一松又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失落和苦涩。他们分明离得这般近,却如千里万里,难以靠近。
看着乘袅与蔺霜羿并肩站在一起,他心中更多烦躁,本来有些犹豫的心也变得坚定。
是了,老祖说得对,他不能再让袅袅误会。
至于文喜之事,只要查明真相,自然能还她清白。此时没有证据,只有一面之词,便是费尽口舌也无用。
季烆的视线扫过文喜的一身狼藉。
“我没有入魔,没有杀同门,他们是奸细……”
文喜低喃着重复。
大长老没了耐心,沉着脸冷喝道:“来人——”他正要唤人绑住文喜,把她押下去。
“等一下。”
恰时,乘袅忽然开口,抢在了他前开口。
“帝女何意?”大长老想到什么,问,“对了,此回我们前来,是为取出同命蛊。”
提到同命蛊,其他人也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梅望雪方才未曾出声,此时蹙眉道:“帝女是想现在取蛊吗?”
季烆抿唇。
文喜独自站在尸首血块之中,闻言,低喃的声音顿了顿。但她没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一时间,其他人都看向了乘袅。
乘袅却是摇了头,面上难得没有笑意道:“取蛊一事不是我决定的。”她点了一句,并未多说,而是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文姑娘诛杀同门一事实在蹊跷,不好妄下定论。”
文喜蓦然抬首,怔怔看向她。
她没想到,最后愿意为她说话的竟是殿下。
只有殿下。
乘袅没有看她,只朝前走了几步,来到院中,扫视了周围一眼道:“赵是为几位道友既然与文姑娘有间隙,为何会在文姑娘居住的地方?而且再看这打斗的痕迹,很是激烈,动静自是不小,附近的人为何没有察觉?”
这些疑点不是没有人察觉,只是无人开口罢了。
这毕竟是昆仑的家务事。
谁也没想到乘袅竟会主动开口为文喜说话,毕竟以她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落进下石已是极好了。
不过乘袅这一举动,倒是令人佩服。
回天珠也觉得意外:“我以为你讨厌文喜,怎么还帮她说话?”
乘袅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是帮她。”她又不是什么绝世好人,当然不会帮不喜欢的人说话,这般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这意外来得可太巧了。
这边刚决定要取蛊,文喜便出了事。是真的意外,还是蓄谋已久的故意为之?表面上来看,此事似乎于她有利,像是在帮她除去碍眼的‘情敌’。
但真的如此么?
乘袅反而觉得这一切的中心,似乎都是围绕着文喜而来。
文喜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
她不仅想引出幕后之人,还想知道文喜身上到底有什么宝贝,值得背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
“这的确是疑点,但也有可能是赵是为几人来寻文喜的麻烦,双方闹了矛盾打了起来。这打起了火,引得文喜走火入魔,便杀了几人。”
有人立即说。
“虽说赵师兄几人所为不好,但罪不至死啊。”
乘袅面色不变,没有对此反驳,只道:“的确有这个可能。真相是何,总会查清。无论是文姑娘还是赵道友几人,皆是我九胥子民。我提出这些疑点,无非是希望能早日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也莫要冤枉无辜。”
她没继续再说什么,只看向大长老道:“还请大长老莫怪我越俎代庖。”
大长老心中的确有不满。
只不过未等他开口,便听得一道极冷淡的熟悉声音响起:“确有不少疑点,是该仔细查明真相再定罪。”
是无暇剑君。
方才他沉默不言,并未对文喜之事发表任何意见。当然,剑君本就从不管昆仑的事务,除了上次特意询问盘龙教一事。
不想此时他竟又开了口。
大长老心中一滞,咽下了到嘴的话,顺势道:“极是。此事还有许多疑点,待查清后再议。只是文喜毕竟有嫌疑,也不能就此轻易放过,便先把她关进牢中吧。剑君以为如何?”
蔺霜羿淡声道:“你定便可。”似乎又恢复了万事不理的清心寡欲。
大长老便唤人来押文喜下去。
恰此时,忽听有人小声道:“那今日还取同命蛊吗?”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修士可都听清了。
现场一时安静。
蔺霜羿墨黑的睫毛微动了动,淡淡唤了一声:“季烆。”
季烆身子颤了颤,视线落在文喜满身的鲜血和惨白的脸色上,俊挺的眉不自觉收紧。
所有人都看向他。
季家老祖道:“烆儿,去取蛊吧。”并不着痕迹的推了推他,是催促,也是警告。当着众人之面,不容再反悔,更不能后退。
季烆心中也无比清楚这一点,沉默片刻,他还是冷着脸一步步朝文喜走了过去。
剖丹取蛊自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凡出个意外,不仅文喜有性命之忧,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蛊师和灵医需要从旁协助,以防万一。
熟悉的脚步声和气息逐渐靠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文喜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过去,唤了一声:“季师兄。”
因着力竭又伤重,声音虚哑无力。
季烆脚步微顿,片刻,又继续朝前,面上看不出任何松动,只对灵医道:“去查看吧。”
灵医应是,上前为文喜探脉。很快,便皱起了眉,有些欲言又止。
季家老祖问:“如何?”
灵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这位姑娘本就旧伤未愈,加之走火入魔,身体损耗极大,正处于虚弱之中。季少主此时应也不好受吧?”
共生同命蛊,季烆与文喜算是性命相连。文喜受伤,他也不好过。只不过他修为深厚,忍耐能力更强而已。
只不过他不想在乘袅,在蔺霜羿的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季烆知道乘袅介意,所以他只想淡化同命蛊的作用,并不想特意提起。何况,他也不想输给师尊。
哪怕,他现在打不过高高在上的无暇剑君。但这只是暂时的,总有一日,他会打败蔺霜羿!
他不愿在蔺霜羿面前示弱。
季烆沉着脸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并未回答灵医的那个问题。
灵医斟酌道:“以文姑娘此时的身体,不宜取蛊。”
季烆不由朝乘袅看去。
乘袅仍然没看他,也没对此有任何回应。面色有些漠然,仿佛置身事外,毫不在意。
他眸光微暗。
“那现在怎么办?”
虽文喜现在身上带着诛杀同门的嫌疑,但还未完全证实,总不能便不顾她的命。季烆也进退两难,这般情况下,他无法动手。
就在众人犹豫时,一道清冽的男音响起:“既如此,便待她养好身体再取蛊吧。”是蔺霜羿。
有了无暇剑君这话,此事自是一锤定音。
然季烆心中不觉高兴,反而心生警惕。他不觉得对乘袅动了心思的蔺霜羿是好意,那份令人心惊的敌意,没人比他感受更深。
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已然崩塌。
不,或许无暇剑君从未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子。所以才会起那卑劣不堪的心思,才会做那等横刀夺爱的无耻之事!
所以蔺霜羿为何要‘帮’他?
……
文喜被押回了昆仑的灵牢。
她被封了灵力,一个人待在脏乱昏暗的牢房之中,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昏昏沉沉间,不知道过了多久,牢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很熟悉。
她抬头唤了一声:“师尊。”
这是她被关进灵牢后,第一个来看她的人。
梅望雪眼中似带着悲悯,短短几日,他看上去似苍老了几分:“阿喜,是师尊不好,没有护住你。”
“为师知道,你没有撒谎。”
文喜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梅望雪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珠,叹道:“你怪为师当日不为你说话吗?我虽是一宗掌门,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徇私。”
文喜摇头:“我不怪师尊,是我又令您失望了。弟子知道您的难处。”
梅望雪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为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不,我不好,我令您蒙羞了。我还害死了李师弟,我害死了他……师尊,李师弟死了,为了救我死了,连一具尸身也没有留下来。”
文喜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她很少哭,看着梅望雪的神色,许是感受到了什么,想到李韶的死,此刻眼泪却不受控制,像是决堤的河岸,一涌而下。
沉默了一会儿,梅望雪道:“这不是你的错,是盘龙教,是那些坏人的错。阿喜,李韶也不会怪你的。他用命救你,便是想你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了他的好意。”
文喜喃喃道:“对,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为李师弟报仇。”
她不能让李韶死得不明不白。
然文喜方提起的心气在梅望雪的下一句话又陡然冷却。
梅望雪道:“大比即将结束,明日,季烆便会来剖丹取蛊。”
“……剖丹取蛊。”
梅望雪安抚道:“你放心,为师会为你护法。不过是重修而已,以你的天资,最多十年,依然能再结金丹。”
不,不可以。
文喜陡然回过神来。
此前,她也觉得大不了重修便是。十年而已,她能够熬下去。可现在不行,她还要为李师弟报仇,便不能失了这一身修为。没了金丹,没了修为,一个凡人能做什么?
所以现在不能剖丹取蛊!
“师尊……”
“别怕,不会有事的。”梅望雪以为她在害怕,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有为师看着,除了这身修为,绝不会伤到你的根基。”
不,不行!
她不能失了这一身修为!
逃。
对了,她要逃,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
两日决赛一晃而过。
此次九胥大比也终于到了尾声,乘袅无疑成了这次大比最耀眼的明珠。她在斗战台上的精彩表现被留影石记下,在短短几日,便传遍了九胥。
因她的表现,皇室成了本次最大的赢家。
残阳如血,映红了整片天空。
乘袅独自站在战台的最高处,俯视着下方,迎着风,缓缓翘起了唇角。这一回,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的站在了这里。
不觉孤单,只有畅快。
风很轻,那一瞬间,无数的信力如洪流朝她涌了过来。
“你要晋升化神了吗?”
回天珠问道。
它有点开心:“到了化神,情人咒就无效了!”
“再等等。”
还不到时候。
乘袅没有急着吸收,而是一步步走下了台。
方下台,乘进来到了她身边,低声道:“殿下,文喜越狱了。”
……
夜凉如水。
今夜的风出奇的大,冷风如刀,刮在人的脸上生疼。没人会喜欢这样刺骨的冷夜。凉风中,男人雪白的袍角成了黑夜中最鲜明的色彩。
帝都之外。
蔺霜羿循着文喜逃跑的踪迹一路向前,却在半途戛然而止。他看着挡在前方的一道黑影,停住了脚步。
风忽然停了。
鸟鸣声、虫叫声也都停了。
黑夜沉寂得吓人。两股无形的灵力冲击在了一起,仿佛是在平静的湖面,划出了一圈圈无声的波纹。无数的鸟雀因这庞大的灵力冲击从天上落了下来。
簌簌落地,成了这片黑夜中唯一的声响。
第80章
“久闻无暇剑君威名, 盘龙教温长荆特来讨教。”
嘶哑的男声响起,带着笑,像是石磨过一般, 颇有些刺耳。只见蔺霜羿前方不远处立着一道黑色人影,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 脸上带着一块黑色面具, 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唯有那双泛着细微红光的眼睛格外显眼。
黑衣人身量很高,却也很瘦,带着一种病态, 露出的皮肤更是苍白无血色。
盘龙教温长荆, 一个突兀出现的人,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号。却在出现的刹那,便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信号。
蔺霜羿面沉如水,不知何时, 无暇剑已经飞了出来,绕着他转了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
只有遇到强敌,无暇剑才会这般激动。
放眼天下,谁不知无暇剑君的大名。蔺霜羿方成名时,倒是还有人敢来挑战。到了现在, 已经有数十年无人敢主动向他挑战了。
便是如季家夜家老祖这等大乘期大能,面对他时,也不如那黑衣人淡然放松。
若不是狂妄自大, 便是足够自信。
听了黑衣人的话, 蔺霜羿目光微冷:“盘龙教?”
黑衣人笑道:“盘龙教温长荆, 区区无名小卒,剑君自是没有停过。”
说是无名小卒, 他身上的气势却不弱于大乘期,打眼看去,竟似能与蔺霜羿分庭抗礼。
此人与长灵山上的那个大乘期完全不同。
无暇剑发出了一声清越的清鸣,像是兴奋,那是遇到了对手的激动。剑身轻震着,已是蓄势待发。
蔺霜羿对盘龙教无甚好感,而且很明显,此人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分明是故意在挡住他的去路。
是为了阻止他去抓文喜?
文喜虽受了伤,但她走火入魔,修为反而一时大涨。以她此刻的速度,怕是已经逃了很远。
从那日文喜狂性大发杀死赵是为等人,再到今夜文喜出逃,这一切都背离了蔺霜羿的计划。
他的心情并不好。
见温长荆迟迟不动,他失了耐心,握着无暇剑淡声道:“动手吧。”话未落,他已经主动攻了过去。
这乃是九胥第一的凌厉攻击,毫无留手,若被打中,怕是当场便要身陨道消。此前,蔺霜羿也曾在外动过手,但不过都是小打小闹,与此刻根本无法相比。
风起了。
无声无息,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温长荆收了笑,面对这雷霆一击,却是没有躲开,反而迎面直上。他的武器是一把□□,招式大开大合,行动间竟带着一种属于兵士的铁血刚猛。
铿——!
银剑和长刀撞在了一起,激烈的灵波以此为中心朝着周围猛然挡开,刺眼的白光冲天而起。
嘭嘭嘭——
周围的树木竟是被这剑气刀气全部齐根斩断,不过瞬息,此处小林便已被夷为平地。
这便是顶级修士间的战斗,他们轻而易举便能毁去一块土地。
“不愧是无暇剑君,的确不容小觑。”一击罢,温长荆被余波震得退后了两步,笑着道,“不过,堂堂无暇剑君,便只这般力量吗?不够,还不够!”
说着,他竟是狂笑出声。
蔺霜羿同样朝后退了两步。
这一击,似是平手。
蔺霜羿的眼里除了凝重,更多了许多战意。无暇剑与他心意相通,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想法,剑身灵光大涨。
两道身形一晃,已是又战在了一起。
以肉眼根本看不清两人的身影,甚至只会觉得眼睛刺痛,神魂震动。不过短短几息,便已过了数招。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周的煞气和灵波更是越来越狂烈。此地离帝都不算多远,这般巨大的动静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已有人朝这边赶了过来。
乘袅亦然。
她甚至比其他人更早察觉到不对劲。朝夕相处多日,蔺霜羿从未对她有过防备,乘袅对他的气息和灵波再熟悉不过。
但从未如今夜这般暴烈。
在乘袅的印象中,蔺霜羿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修行多年,加之修行的功法,他便如那谪仙,喜怒哀乐这等情绪波动很浅。
他的心是冷静的,剑自也是冷静的,灵力甚至都自带着一股寒霜之气。
便如他的名。
霜羿。
所以此刻,蔺霜羿定是遇到了劲敌!
能让蔺霜羿动用如此庞大的灵力,生起这般狂烈的战意,那人定然不好对付。蔺霜羿会不会有危险?
乘袅没再多想,当即便与人朝着灵波中心飞速而去。
九胥大比将将结束,帝都汇聚了无数修士大能,此刻,寂寂凉夜中,数不清的灵光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飞而去。
但行至中途,竟全都被挡了下来。
再无人能靠近。
夜家老祖面色凝重道:“到底是谁,竟这般厉害?能与剑君斗个旗鼓相当。”无暇剑君强大,众所周知。尤其是他们这些同为大乘期的人,更清楚蔺霜羿有多强。
既如此,能与无暇剑君斗得你来我回的人,自然也不简单。
众人神色沉凝,眼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若此人是仙道之人倒是无大碍,可若是敌人,怕是不妙啊。而看现在这情况,恐怕真是是敌非友。
因为无法靠近,众人便也无法打探具体情况。但没人离开,俱都肃容等在原地。
这一战并未持续多久,约莫半个时辰后,那灵波陡然变得更强,威力之强,仿佛能把天地也掀开。
众人惊疑不定的急速后退。
乘袅跟着人群一同后退,只是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灵波的中心,看着那几乎能毁天灭地的灵能炸开,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袅袅在看什么?”
季烆不知何时来到了乘袅身边,见她一直盯着灵波中心,神色微暗。其实不用问,他也清楚她在看什么。
袅袅是在担心师尊么?
思及此,季烆忽然后悔问那一句,便生硬地转了话题道:“抱歉,我不知道文喜会突然逃走。”
解同命蛊一事,一推再推,他怕她会生气。
倘若是从前,她早便来问他了。季烆压下心里的骤生的涩意,轻声解释道:“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她的。”
“让开。”
乘袅终于出声了,那双清亮漂亮的眼睛也终于看向了他。然未等季烆高兴,便听乘袅道:“你挡着我了。”
语气冰凉,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耐。看向他的眼中也无甚温度,反倒像是觉得他碍眼。
季烆的心簌簌沉底。
从什么时候起,她连半点笑意也吝啬于给他?
“你就这般担心蔺霜羿吗?”他脱口而出,语气是再难掩饰的糟糕,甚至带着几分嫉妒。
“蔺霜羿?”乘袅轻柔的念着这个名字,看向季烆的目光却极冷,“季烆,直呼恩师名讳,你是否忘了剑君是你的师尊?”
不等季烆回答,她又冷冷道:“如此不敬,你想做什么?”
季烆呼吸一滞:“你为他教训我?”
那一瞬间,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剧痛无比。这股疼痛传遍全身,季烆的眼里甚至溢出了痛楚之色。
乘袅脸色是少有的冷厉,无视了他的痛苦,声若寒雪:“我没有那个资格教训季家少主,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也只是提醒季少主莫要忘了旧恩,若非剑君教导,你焉能有今日?”
这话实在太狠了。
季烆浑身冰凉,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之中。她也是这般冷漠对他,为了另一个男人,弃他而去。
“袅袅,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比不上他?”在乘袅冷淡的目光中,他没有再直呼蔺霜羿的名字,却也不愿再唤一声师尊。
乘袅无法看透那场斗法,却也知道,蔺霜羿此刻并不轻松。他是很厉害,但也只是一个人。
血肉凡胎,也会受伤的。
她心中担忧,便没心思再装温柔,况且,也没必要再装了。闻言,她语气冷硬的回了一个:“是。”
“不,不是这样的。是情人咒控制了你。袅袅,你爱的是——”
季烆怔怔摇头。
“结束了!”
话未说完,便有人惊呼道。
远处灵波慢慢平息,昭示着今夜的这场斗法也到了尾声。
不等季烆反应,乘袅已经飞快地越过了他,朝着斗法中心疾速奔去。她的动作很快,精美的裙摆在空中快速划过,像是一只翩跹起舞的蝶,正迫不及待地奔向心爱之人。
季烆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抓住那从眼前掠过的裙摆,柔滑的布料却像是握不住的风,毫不留情的从他的掌心划过。
他垂眸,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空的。
……
一片狼藉之中,温长荆伸手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在他的脚下,落着一只断臂,数不清的血从他的伤口处涌出。
他却没管,眼里甚至还带着兴奋的颤栗,仿佛被削断的不是他的手臂,而只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衣角。
对面,蔺霜羿看似毫发无损,只雪白衣袖上沾了几滴血。他俊美的脸上也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只冷冷看向对面的温长荆。
无暇剑银光闪烁,随时都能再次出鞘。
空中散发着腥臭的血腥气,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
“我输了。”
温长荆道。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分属于输家的颓然,面对才赢了他一回的蔺霜羿更是一点恐惧害怕也无。
他甚至还在笑。
即便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脸,但那刺耳笑声毫无掩饰。
“不过下一回便不一定了。”温长荆轻笑着,嘶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传闻无暇剑君道心坚固,不为任何人所动,看来,是夸大其词了。”
说着,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是在与人说悄悄话一般,眼底兴奋更浓,低声道:“她知道你的道破了吗?”
“如果无暇剑君无情道破的消息传出去,会怎么样?真好奇啊!”
蔺霜羿眸光骤凉,浑身的杀意登顶。无暇剑化作一道银光猛然朝温长荆急速刺去,直取他的心脏!
温长荆立刻偏身躲避。
然而无暇剑的速度太快了,他本就受了伤,虽避开了要害,却仍然受了伤。还算完好的左臂上顷刻间便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温长荆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又低低笑了起来:“剑君,后会有期了。我想,下一次不远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化为了一阵青烟,眨眼便消散在了天地间。
无踪无影无声无息,若非残余的灵力波动,还有这一地的狼藉,便仿佛从未出现过。
望着温长荆消失的地方,蔺霜羿的眉峰缓缓隆起。
“剑君!”
就在他思索间,一道熟悉的清软声音响起,带着焦急和担忧,奔他而来。与她一同赶来的人有很多,但全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朝他而来。
蔺霜羿立刻舒展了眉头,收起了无暇剑。
“剑君,您没事吧?”不等蔺霜羿转头,手臂便被人抓住了,女子独有的馨香围绕着他,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
蔺霜羿摇头:“我没事。”
他身上除了衣袖处的几滴血迹,的确看不出什么伤势。
乘袅拉着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还围着转了两圈,还是不放心:“真的没事吗?方才我们都被挡在了外面,无法靠近。”
顿了顿,她问:“那人很厉害吧?”
温长荆厉害吗?
的确厉害。
这一战,蔺霜羿虽然胜了,但其实并不轻松。若是全盛时期,倒没什么。偏偏而今他无情道破,这一战竟成了险胜。
但蔺霜羿并不想表现出来。
看到乘袅面上的担忧,他轻声道:“他赢不了我。”无论破道与否,他都会一直赢下去。
乘袅抬头,定定看着面前的男人。
须臾,她扬唇笑了起来,唇边的小窝像是盛满了甜蜜的花蜜:“那是当然,剑君最厉害了。天下之大,也无人能比。”
蔺霜羿的心跳快了两拍。
心头一热,他下意识舔了舔唇,沉声道:“很晚了,回去吧。”
“好,我们一起回去。”
乘袅乖巧的点头,依旧拉着他的手臂没有放开。
蔺霜羿低头看着女子柔软的发顶,最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他只是抬眸,扫视了周围一圈,视线从其他人脸上一扫而过,淡声道:“那人自称盘龙教温长荆,乃大乘期巅峰。”
因不想让人知道,他此番出来,是为追踪文喜,所以他并未提起那人是刻意在此拦住他。
大乘期巅峰!
在场众人根本顾不上在意其他,心中俱是一沉。
“是用了那邪术?”
有人忍不住问。
众人都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可惜,蔺霜羿摇了头,脸色很淡:“本君虽赢了他,却也无法轻易杀了他。”
听得这话,众人心中更沉。
“便连剑君想要杀他也不容易,此人该多强?”或者说,“盘龙教,又该有多强大?”
如温长荆这般的人,盘龙教还有多少?
若只是一个便罢,倘若还有许多……众人不敢深想下去。
他们本以为盘龙教虽卷土重来,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算不得多大的威胁。而今,却不敢这般想了。
气氛变得很是沉重。
今夜一战,虽是剑君赢了,但无暇剑君终究只有一人。
众人一路沉默的回了帝都。
乘袅一路陪着蔺霜羿回了无忧苑,然到了门口,她却停了下来。蔺霜羿转头,略有些疑惑。
乘袅道:“今夜斗法,剑君定消耗了不少,夜已深,我便不去打扰剑君休息了。剑君,我回宫了。”
“……好。”
蔺霜羿压下了心里的失望。
乘袅行事向来果断,话落下,也没耽搁,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没多久,便彻底消失在了蔺霜羿的视线中。
蔺霜羿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没收回目光。
“师尊在看什么?”
安静的院门前,季烆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冷意和讽刺。
蔺霜羿收回视线,抬眸淡淡看去,平静坦然,毫无半点羞耻:“本君在看什么,你不清楚?”
季烆几乎要被这种眼神激怒了,或许在察觉到自己师尊的心思时,这股愤怒便已经压不住了。
“为什么?”
他忍不住愤怒的质问。
“——因为本君心悦于她。”
他承认了。
他真的承认了。
不知羞耻,不顾伦常,承认喜欢上了自己徒弟的未婚妻子。
季烆恍然觉得自己陷进了一场噩梦中。
“袅袅不喜欢你,她不会喜欢你的。她现在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他像是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果断地攻击自己的敌人,“只要解了情人咒,她就会离开你,一定会离开你!”
是吗?
那不解开便是。
蔺霜羿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便不由你操心了。她会不会离开本君,暂时不知。但她已经彻底离开了你。”
扔下这句冷漠的话,他一甩衣袖,挥退了季烆,冷静地转身进了院子。
如乘袅所说,今夜他消耗的确很大。
身体其实很累。
但蔺霜羿有些无法静下心休息,他盘腿坐着,心里却莫名生着焦躁。温长荆临走前说的话,季烆的话,全部在他的耳间回响。
他闭着眼,只觉无比烦躁。
元婴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能够忍耐,却难以忽略。
那一刻,不知为甚,他忽然很想看到乘袅。
“剑君,剑君……”
正这般想着,女孩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蔺霜羿蓦地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乘袅正笑意盈盈的立在他的面前。
“剑君,我来看您了,您开心吗?”
是梦吧。
蔺霜羿略有些恍惚的看着那俏生生的姑娘,只觉如此前的许多夜一般,做了一场美妙的梦。
“剑君,您怎么不说话了?”乘袅朝他一步步走来,“你不想看到我——呀!”
话未说完,蔺霜羿已经一伸长臂,把人用力锢进了怀中。
垂首。
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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