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走了。”
沉默半晌, 蔺霜羿说。
乘袅点头说:“剑君去吧,我等您回来。”
她真的在控制自己。
最后,蔺霜羿独自去见了姬赤野。直到他离开, 乘袅都未曾留他一句。只乖巧站在原地, 笑着看他离开。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距离太远了, 看不清少女脸上的神色。只瞧见她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干脆转身回去了。
似乎没有一丝不舍和留恋。
她怎么就这么能忍?她不是说最喜欢他吗?
直到少女身影彻底消失,蔺霜羿才收回了视线, 心里像是憋了一股气, 堵在胸口出不来。
*
一个月过去,总算不负姬赤野的努力,终于有了新的线索。他们又寻到了卫九幽的一处旧居。
姬赤野道:“放心吧,这一次与上次不同, 我亲自去查探过,结果还未靠近,便被攻击。若我猜得没错,那里或有卫九幽残念。”
当初在仙人秘境时,便是卫九幽亲自给乘袅与蔺霜羿种下的咒术,由他亲自解开自是再好不过。
这的确是个大好消息。
但蔺霜羿冷静道:“他既然给我们种下此咒, 怎可能轻易解开?莫忘了,卫九幽与乘氏有仇。”
“这事我当然记得。”姬赤野笑道,“若非有了应对的好法子, 我也不会通知你过来。否则, 岂不是又白跑一趟?”
说着, 他忽然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对玉佩放在桌上。
那是一对鸳鸯佩,雕工极好, 那对鸳鸯惟妙惟肖。玉质温润细腻,周身灵光波动,还带着一股子清香宜人的药味,只闻着便让人心旷神怡,神清心明,一瞧便知是上上品的药玉所制。若长久佩戴,于人体极有益处,有利于修炼。
这般品质的药玉,世间罕见。价值不下于天阶上品的法器和灵丹。
但蔺霜羿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只淡淡扫了一眼,连面色都未变一下,只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姬赤野挑眉,神秘一笑:“这东西可有大用。你再仔细看看。”
说着,他把两块玉佩翻了一个面。
蔺霜羿目光陡然定住。
只见那对鸳鸯佩上竟然分别刻了两个名字,正是卫九幽与陈微云。他倏然明白过来姬赤野话里的含义。
心下微沉。
他想到了那幅由卫九幽所画的陈微云的画像。哪怕只是一道背影,也能看出画像之人的珍重。
“正是你所想,这对鸳鸯佩乃是卫九幽与其未婚妻陈微云的定情信物。看这字迹,老祭司说,这该是卫九幽亲手所刻。”姬赤野得意一笑道,“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寻来的。”
这话倒不假,为了这对鸳鸯佩,他不知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力气。好在结果是好的。
这般努力,倒不是为了蔺霜羿承诺的法器。
蔺霜羿反应极快,很快明了姬赤野的意思。
“我问过老祭司,又查了许多史料。卫九幽深爱陈微云,在其死后,他再未娶妻,极为珍惜与未婚妻有关的东西。这对鸳鸯佩乃是意外流失在外,据闻卫九幽曾花费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去寻,足以可见,他有多重视这东西。”
姬赤野自信满满道:“有了这对鸳鸯佩,卫九幽定会为你们解开情人咒!无暇,你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蔺霜羿,不动神色道:“依我看,这事还是早点解决最好。东西都准备好了,不如即刻便带着乘袅去吧。想来,那小帝女应也是迫不及待想要解开这麻烦的情人咒。”
蔺霜羿很清楚姬赤野没有妄言,若卫九幽对陈微云的情和重视为真,只要拿出这对鸳鸯佩,至少有九成把握能让卫九幽同意给他们解咒。
如果乘袅知道,定然很高兴吧。
这该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
然而此刻,他心里竟没半分喜悦,反而像是笼上了一层阴云。看着那对精美的鸳鸯佩,心中戾气陡生,他手背上青筋凸起,气血翻涌,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一股猛烈的破坏欲。
若是毁了它们……
“无暇!”恰这时,姬赤野忽而提高音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霎时,犹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透了他的身心。
蔺霜羿倏然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想,他脸色沉冷如冰,心头的阴云非但未曾消去,反而又加重了几分。
方才他竟想要毁了这对至关重要的鸳鸯佩,竟然有一刻不想解开情人咒。
“你刚才在想什么?”姬赤野看着他,目光如炬,神色微有些严肃,“我瞧你脸色不对。”
蔺霜羿当然不可能明说,便连他自己都没想通为何会生出那般不可理喻的想法,他微吸口气,用力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戾气,沉声道:“没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近来修炼有些不顺。”
他面上神色未变,与平常似乎无甚不同,看上去冷静理智。但姬赤野与他关系亲近,如何没看出来他的掩饰?
但这一回,他没有拆穿好友的谎言,只道:“修行非一日之功,你已是半步渡劫,到了这个地步,更应该沉心静气,绝不能着急。”
姬赤野面色难得严肃,又道:“无暇,你修为比我高,天赋悟性皆在我之上,更是一心向大道,道心坚固,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飞升,你更应该谨慎才是。”
蔺霜羿拢在袖袍里的手无意识收紧,微微垂眸,淡声回道:“我明白。”
没人比他更清楚此事的严重性。否则,他也不可能转修无情道。但即便如此,也只不过是多了一线生机。
“其实——”
也不一定要飞升成仙。
然这句话,蔺霜羿到底没有说出来。
不,这想法太荒唐了。
与方才他想要毁了鸳鸯佩,想要不解开情人咒一样荒唐。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了下来,姬赤野等了几息,见他不说,便忍不住问:“其实什么?”
“没什么。”蔺霜羿摇头,眸光微暗,“我会注意的。”
姬赤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知道便好。那你想好何时去吗?我这边随时能派人给你带路。早点解决,你也可以早些回到清静的日子,安心修行。”
蔺霜羿手心里不知何时出了一层薄汗,这些时日来,从未散去的烦躁似乎又深了一层。
他知姬赤野是为他好。
但这一刻,听姬赤野一字一句催着他带乘袅去解开情人咒,竟莫名想要打晕他或者堵住他的嘴。
“反正已有了这对鸳鸯佩,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沉默片刻,他沉声道,“九胥大比即将开始,此时若去,也不知会耽误多少时间。”
“卫九幽性格诡谲狠辣,捉摸不透,谁也不敢肯定他会做些什么。”微顿须臾,蔺霜羿冷着脸,解释道,“乘袅很看重这次大比。”
姬赤野看着他,一时未说话。
蔺霜羿身体紧绷,薄唇紧抿,尽量站直身体,不躲不闪,平声问:“你看我作甚?”
姬赤野忽然笑了一声,像是随口一句:“我就是觉得你与以前有些不一样。我们无暇剑君什么时候考虑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帝女才是你的小弟子呢。”
“我不是她师尊。”蔺霜羿拧眉,强调,“她也不是我的弟子。”
“但她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姬赤野道,“等她与季烆成婚,按照礼数,也该尊称你一声师尊。”
蔺霜羿脸色更冷了几分。
“如今解开情人咒有望,我听闻季家也快找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
姬赤野仿佛没有发现,又道:“乘袅与季烆感情那么好,等解开了情人咒和同命蛊,估计最迟明年便会成婚了。”
说到此,姬赤野笑着道:“看来你上次准备的新婚之礼很快便能送出去了。”
蔺霜羿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收起了桌上的鸳鸯佩,声音微凉:“欠你的法器,过几日便会给你。我先回了。”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快速离开了,没有给姬赤野再开口的机会。
他虽性子冷漠,但并非傲慢无礼之人。寻人帮忙,礼数向来周全。这一次,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
姬赤野脸上笑意慢慢淡去,良久,神色凝重的叹了口气。
……
是夜,无暇峰很安静。
准确的说,是这一个月来很安静,像是回到了只有他一人之时。蔺霜羿望着空荡荡的院落,不知为何,竟第一次觉得冷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边的一间屋子看去。
屋里灯光幽亮,那道纤细的身影盘腿坐在榻上,动也未动,明显是在专心修炼。明明没有看到人,但少女的模样却清晰的出现在了脑海中。
看着那道安静的身影,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一回。
同样是晚归,少女坐在静室门口等他。直到他回来,她才不舍的回了自己的屋。
她说想他,所以不愿离开,想要等他回来。
那现在呢?
……她还想他吗?
今日得了好消息,他该告知她一声,然向前走了几步,半途时,又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对,暂时不能告诉他。
他今日离去时说了,此去或许数日才回,现在若是去敲了门,岂不是说明他在说谎?
而且,现在若是说了,她怕是无法安心修炼,得不偿失。
蔺霜羿垂眸,看着手心里的那对鸳鸯佩,半晌,还是决定暂时不说。待到九胥大比结束,再告知她。
“谁在那里?”
正这时,一道娇喝忽然响起。
那道本安静修炼的身影突然站起。
蔺霜羿心中一惊,想也不想便飞身跃起,如风一般飞上了云端,隐匿了踪影。刚一站定,便见房门被推开,少女面色沉肃的走了出来。
以蔺霜羿的修为,若非他想,世上也没几个人能发现他。
按理来说,只有金丹修为的乘袅自然也不能。
但她直觉敏锐,警惕心很高,莫名觉得似乎有一股视线萦绕在她身上。然推开门,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一时疑惑。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云端之上,哪怕离得那么远了,蔺霜羿也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是害怕被下面的女子发现。
他垂首,看着在院子里搜寻的人,心跳似也微微加快。
幸而乘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查到不对,便回了屋里。蔺霜羿不自觉松了口气,直到掌心传来刺疼,他才发现自己方才太过紧张,手握得太紧,竟让鸳鸯佩刺破了掌心。
这对鸳鸯佩本就相当于天阶上品的法器,不似寻常玉石脆弱。
掌心里,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蔺霜羿蓦然握紧。
房间里,乘袅重新盘腿坐在榻上,却没有继续修炼,而是透过窗纸望向外面,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幽深探究。
回天珠问:“你太草木皆兵了,这里可是无暇峰,有蔺霜羿坐镇,谁敢来?”
虽说今日蔺霜羿不在,但无暇峰上有高级法阵,还有不少防御法器。便是大乘期高手来了,轻易也讨不得好。
“是啊,这里是无暇峰,谁敢来?”
除非是峰中人。
但整座无暇峰,除了两个守门童子,便是她与蔺霜羿。
乘袅定定看着窗外,看着幽静空深的院子,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丝淡淡的檀香,她眨了眨眼睛,忽而微微翘起了唇角。
……
自得了那对鸳鸯佩后便萦绕在心中的戾气不散,蔺霜羿心情烦闷,无法静心修炼,在外又不能炼器,最后,他索性便去寻了梅望雪。
一月之期已到,盘龙教该有消息了。
消息是有,但蔺霜羿并不满意。
梅望雪恭声道:“启禀剑君,盘龙教实在狡猾,暂时未曾查到他们总部所在。“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据梅望雪的调查,九胥五十四城都有盘龙教的分部,但这些分部于盘龙教而言不算重要。
分部最大的也只是普通掌事,所知有限。
有了蔺霜羿给的法子,他们倒是抓到了活口,用了搜魂之法,但得到的消息也不算太多。
“目前只查到盘龙教的一些分部所在。”
“在哪里?”
蔺霜羿直接问道。
梅望雪便把位置告诉了他,见他面色冷然,眉间隐有不耐,不由问:“剑君是想亲身一探?这点小事,无需剑君亲自出手。”
盘龙教分部最厉害的掌事最多也不过出窍,蔺霜羿亲自前去,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蔺霜羿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却没说不去。不等梅望雪再说,他便转身走了。
收拾那些人,于蔺霜羿而言的确太简单了一些。堪堪三日,他便捣毁了查到的所有分部。
总计二十一处,诛杀盘龙教众数千人。
其中将近三十位出窍。
这般数量,于盘龙教而言,也是极大的损失。尤其是那些出窍修士,一个两个便罢,将近三十个,这已经抵得上一个大宗门或者世家的全部数量了。
即便盘龙教拥有秘术,想要培养这么多出窍修士,也不是容易之事。
蔺霜羿没有留一个活口。
三日后,他终于回了无暇峰。一切如常,见到他回来,少女笑得开心,但也仅此而已。
恪守规矩,没有多问半句。
许久,他主动问:“这三日可有事发生?”
乘袅回道:“剑君放心,一切皆安。”
说罢,便乖顺的站在了一边,垂首低眸,没有如以前那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完全舍不得移开。
现在她根本都不多看他一眼。
乘袅轻声道:“剑君,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修炼了。”此时已是黄昏,太阳落下,橘红色的夕阳映满了整个天空。
看来她的确控制的很好。
倒是他。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蔺霜羿隐隐有一种失控的感觉。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即便未曾亲身经历,但也明白这样的发展不对。
他想,必须尽快把佛珠炼好。
情人咒,本身就只是一个错误。
他心向大道,而她心有所属。
既是错误,便终会被修正。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屋里,乘袅盘坐在榻上,与万长然谈事。
万长然道:“短短三日,盘龙教共损失了二十一处分部,数千教众全灭。遭此重击,损失了如此多战力,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收集祭品。”
蔺霜羿的动作不算大,也不张扬,灭一处分部有时连一个时辰都用不到。但连灭二十一处,闹出的动静当然不小。
于蔺霜羿而言,盘龙教其实影响不到他什么。
这种小小分部,其实也用不到他出手。
但他还是去了。
想到男人浑身上下未散的血气,乘袅心中微悸。
但只片刻,她便压下了那丝悸动,沉声道:“如此自然是好。盯紧他们的动作。”
他们也查到了许多分部的位置,但想要一举歼灭并非易事。蔺霜羿这番动作实在帮了他们大忙。
狗急尚且跳墙,这么多分部被灭,盘龙教想要补充血液,尽快提升战力,必然要启用秘术。只要他们盯紧了他,便是不能一网打尽,也至少能钓出不小的鱼。
万长然自然应是。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事,便结束了谈话。
说完,乘袅坐在榻上有些出神。晚间时,情人咒失效,她本该心清神明,不受其控制。然而,或许是白日忍耐得太久了,此时此刻,闭上眼,蔺霜羿的身影便出现在脑海里。
这三日其实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之前,蔺霜羿一直在无暇峰。即便两人无法常见,但至少他就在她身边。但这三日,她根本无法静心修炼。
一旦闭上眼,便会忍不住想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过得怎么样?
有好多次,她都想不管不顾去寻人了。
情感被无限放大。
根本不被理智所控。
这才是情人咒。
三日,已是极限。
幸好蔺霜羿回来了。
否则,她怕是真的装不下去了。乘袅揉了揉眉心,轻叹了口气。即便再辛苦,她也要努力忍耐。
绝不能前功尽弃!
她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太珍贵了,没有绝好的耐心和冷静,怕是连碰也碰不到。
*
接下来的日子照常,乘袅坚守承诺,当真没再越雷池半步。
日子平淡而过。
一晃数月,五年一届的九胥大比终于到来。
九胥大比一直都是由皇室主持,在帝都举行,作为帝女,乘袅自也要提前回去准备。
大比开始五日前,乘宿派人来接她。
许是被连灭了数处分部,遭受了重创,这些日子来,盘龙教再未闹出其他动静。但乘宿并未掉以轻心,派了两位合体期长老并金甲卫精锐前来。
他们随身还带着高级防御法器,便是大乘期来了,也有一战之力。便是打不过,也能安全脱身。
但蔺霜羿并不满意。
“我送你回去。”无视了前来接乘袅的人,蔺霜羿直接道,“盘龙教既然能派出大乘期来杀你,必不会轻易放弃。”
乘袅眨眨眼,小声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剑君了?我知道您不喜热闹,往年也从不参加九胥大比。”
这是实话。
自成为剑君后,他便未曾参加过九胥大比。即便唯一的弟子比赛,他也没有关注。所以大家已经默认他不会出息大比。
这虽是九胥盛事,但于无暇剑君而言,并不重要。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补充道:“剑君放心,阿烆也会带着季家的人与我们一起回,还有夜家,露白也会来。盘龙教再狂妄,想来也不敢来犯。”
她不提季烆和夜露白还好,提起这两人,蔺霜羿心中便忽起烦闷。
经过数月努力,吸取教训,又换了炼制方法和材料,他的佛珠终于重新炼制成功。
此时,听着乘袅的话,手腕上又是一阵灼热,已分不清是那颗在发烫。蔺霜羿握了握拳,面色淡淡道:“没有万一,你们能保证盘龙教不敢来?”
乘袅犹豫:“可……”
“不用废话,本君送你回去。”不等乘袅说完,蔺霜羿便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话音未落,无暇剑便倏地飞了出来。
“上来。”
蔺霜羿站在飞剑上,见乘袅不动,眸色微暗,伸手抓住乘袅的手用力一提。
嗡——
乘袅踏上去的瞬间,无暇剑银白的剑身微微颤动,发出了清越的嗡鸣声。
两人一起站在了无暇剑上。
乘袅低着头,朝后退了半步,轻声说:“剑君,还是不麻烦您了吧,我等阿烆——”
话未说完,无暇剑已如闪电一般急射而出,瞬息间,便已飞出了数十里。待到乘氏其他人反应过来,眼前哪里还有帝女的影子?
疾风如瀑,吹拂在脸上,带起了一阵刺意。
速度实在太快了。
高大的男人冷立在前方,回头,伸手拉住了朝后仰倒的乘袅,面无表情地道:“站稳了,他们太慢了。”
第52章
九胥大比乃是天下盛事, 意义非凡,早在开始半月前,便有无数修士慕名而来。没有灵根的凡人虽无法参加比赛, 但也愿意来凑个热闹。
因此, 本就繁华的帝都近日来更是热闹非凡。
虽则还有几日才正式开始, 但各大世家宗门基本都已来了。
城墙高耸入云, 从上往下看,依旧令人震撼。下方,城门外人潮涌动, 熙熙攘攘, 笑闹声此起彼伏。
蔺霜羿站在飞剑上,俯看着下方之景,眉心微蹙,没有立刻下去。
他习惯了清修, 不适应这般热闹。
“剑君,便在这里停下吧。”乘袅与他朝夕相处近半年,自然了解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说,“已到帝都,城内高手如云, 又布有法阵,应是安全了。我知剑君不喜吵闹,我自己下去便行。”
虽这般说, 但她并未立刻动作, 只用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着旁边的男人。
果然便见他脸色沉肃。
乘袅垂眸, 浓密乌黑的长睫挡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们没有使用传送阵,但以蔺霜羿的速度, 从昆仑到帝都也不到半日,差不多与其他人同时到达。
乘袅眼尖,一眼看到了下方熟悉的人,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语气轻快道:“看,长老和阿烆他们也到了,剑君,您可以放心了。”
下方,乘氏一行人果真与季家、夜家人一起,打头的便是乘氏两位长老以及季烆和夜露白。
乌泱泱的人群里,他们两人如鹤立鸡群,格外引人注目。周围的人,不论凡人修士,路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蔺霜羿不由侧头看向旁边的女子。
却见她也正开心地看着下方,像是迫不及待要下去与自己的未婚夫和朋友汇合。蔺霜羿唇角抿直:“无碍,本君既说了送你,便送到底。我与你一起下去。”
说着,无暇剑调转方向,忽然急速下冲。
帝都有规矩,又布有法阵,无论身份地位如何,无特殊情况,皆不能在城里御剑飞行。违令者,不但会受到法阵反噬,还必将被重罚。
蔺霜羿也不能坏了这份规矩。
不过瞬息,两人便落了地,正好落在了众人前方。他本就生得俊美无双,气质出众,今日又着了一身白衣,雪白的衣袂随风飞扬,周身灵光闪动,衬得他犹如仙人降临。
风头直接盖过了季烆与夜露白。
方一现身,便吸引了无数目光。不过蔺霜羿深居简出,见过他的人极少,倒是没有被认出来。
季烆等人自然更早看到了他们,急忙上前欲要行礼,被蔺霜羿挥手阻止了。
他淡声道:“进城吧。”
在场他最大,众人自不会违逆他,便先安静地入了城。大家都知道无暇剑君最喜清静,不喜嘈杂,因此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季烆数次想要与乘袅说话,但碍于师尊在前,又恰好挡在中间,只能暂时压下。
有了上次教训,夜露白也很是安分。
明明数十人一起行走,却安静异常,气氛莫名沉凝。乘袅仿佛没察觉到这份僵滞,脸上仍旧带着轻悦的笑容。
季家和夜家在帝都都有自己的府邸,入城之后,便各自回府。
乘袅也要随乘氏一行人回宫。
分开前,她恭敬地向蔺霜羿行了一礼道了一声谢:“今日有劳剑君了,多谢剑君送我一程。”
蔺霜羿不喜听她道谢。
仿佛两人关系很是疏远,只有客气疏离。
“小事,不用谢。”
他言简意赅。
乘袅却道:“于剑君而言是小事,于我却是攸关性命的大事。不得不谢。”
旁边人都看着,蔺霜羿只能忍着不耐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又笑着客气了两句,乘袅便告辞了。
昆仑在帝都也有自己的宅邸,于情于理,蔺霜羿都没有理由住进皇宫。除非乘袅主动开口,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没开口邀他一同回宫。
蔺霜羿心里又堵了一口气。
不是中了情人咒吗?
卫九幽算什么咒术大师,莫不是名不副实!
季烆虽与季家一起回,但他乃昆仑弟子,此次参比也是代表昆仑。
最后,蔺霜羿只能与季烆一同回了昆仑的宅邸。
在他们之前,掌门梅望雪已经亲自带着此回参加大比的弟子到了。听闻无暇剑君亲临,忙带人上前迎接。
不过蔺霜羿心情一般,只随口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分给自己的院子——这院子最是华丽精致,此前是梅望雪住着。但蔺霜羿修为和地位最高,梅望雪自然便让了出来。
有事弟子服其劳,虽则蔺霜羿独来独往惯了,并不需要弟子伺候。但师尊在此,作为弟子也不能走。季烆便也跟着住了下来。
这还是师徒二人第一次同住。
两人都是少言寡语之人,师徒二人也无甚客户所,其他伺候的下人更不敢发出动静,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吓人。
蔺霜羿进了屋。
季烆倒是习惯了蔺霜羿这般态度,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乘袅。
方才好不容易再见,却没有说上一句话,心里便生了迫切。想了想,便召了一个下人过来,吩咐道:“去买几包蜜枣糖送到扶凤殿。”
他倒是想亲自去买去送,但他又了解乘袅,若是亲自去,怕是根本进不去皇宫。
扶凤殿是乘袅的寝宫。
屋里,刚要入定的蔺霜羿蓦然睁开了眼睛。须臾,他起身出了屋。
院里,季烆正在交代下人该去哪里买蜜枣糖,听得开门声便回头看去。见是蔺霜羿,心下有些奇怪,愣了片刻,忙行礼问道:“师尊可是有事吩咐?”
蔺霜羿面色冷沉道:“本君说的话你又忘了?”
“耽于情爱,何成大道?”蔺霜羿语气冷若冰霜,“既然这般有空,那便挥剑十万次。”
“闲杂人等退下。”
早在他出现时,下人便吓得腿软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蝉,瑟瑟发抖。闻言,哪里还敢逗留,全都争先恐后退了出去。
无暇剑君果真名不虚传,只凭气势便让人不敢直视。
实在太吓人了一些!
待到退了出去,走了好远,才有人小声问:“那还要去买蜜枣糖吗?”
“还买什么?没看见剑君生气了嘛!”
“不错,剑君训斥季少主不能耽于情爱,明显是不赞成季少主为此分心。”
“对对对,还是莫要惹得剑君不喜。”
众人一想也对,便再不敢提买蜜枣糖之事。
院内。
“开始吧。”
蔺霜羿淡声开口。
说罢,他站在原地,没动,似乎要亲自监督弟子完成这十万次挥剑。
挥剑十万次,便是季烆的速度,怕是也要至少一日才能完成。但这是师尊之命,季烆自不能违抗。
他只能躬身应了一声好,祭出了斩天剑。
霎时间,剑影重重,剑势如虹。
便是蔺霜羿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弟子的优秀。作为师尊,他该感到欣慰和高兴,然此刻,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季烆,他却只觉碍眼无比。
他不自觉磨了磨指尖,仿佛在留恋那份独属于女子的柔润温软。
……
文喜这次也来了。
虽则她现在没了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只是外门杂役,但在金丹期中,她实力最强,自然有资格参加大比。
修士之间,到底最重要的是修为。
这些日子以来,她除了勤学苦修,便是下山做功德。
几个月的苦修效果斐然,文喜虽未进阶,但周身灵息越发凝实,已是半步元婴,修为和身法都大有长进。
若无意外,必然闯进金丹前三,有极大可能夺冠。
梅望雪膝下弟子数位,包括文喜在内,此次参加九胥大比的共有四位。他是个极负责任的师尊,虽作为掌门事务繁多,但对于弟子的教导从未懈怠。
把四个弟子召来细细嘱咐了许多,又一一查过每个弟子的情况,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了,梅望雪才放下心来道:“此次大比与上一届相比竞争更大,你们下去之后,都不能懈怠。凡有疑问,及时来问为师。”
“不过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们还年轻,便是这届不成,还有下回,不用太着急。”梅望雪语重心长道,“修行也是修心,修炼之人最忌急功近利,你们只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即可。无论是何结果,为师都不会责怪你们。”
几人自是感动不已,纷纷郑重应下:“请师尊放心,我们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梅望雪欣慰一笑,又细细给每人指点了一番,便放了他们离开。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准备吧。”说着,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文喜留下。”
待到其他人离开,梅望雪才道:“可知为师为何要单独留下你?”
他看着文喜,收了脸上的笑,神色微有些凝重。
文喜心头一顿,低首道:“弟子不知,请师尊解惑。”
梅望雪轻叹口气道:“季烆来了,你是否要去见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师知道要你放下对季烆的情意不是容易之事,但再难,你也要放在心上。”
“这几月来,季家广邀天下蛊师,对于解开同命蛊已有了眉目。想来很快,便会寻到法子。”
文喜反射性的咬紧了唇。
如今她与季烆唯一的联系便是同命蛊了。一旦解开此蛊,他们因果结清,将再无瓜葛。
心口仿佛起了一把火,她脱口问道:“那情人咒呢?可寻到了解开情人咒的法子?”
梅望雪眼睛微眯,问:“你问这事作甚?阿喜,你要明白,情人咒解与不解,都与你无关。莫再心存妄想。”
是啊。
无论解与不解,季师兄都不会喜欢她。
“师尊放心,弟子明白。”文喜面色发白,她忍着心口刺疼,哑声道,“弟子不敢有妄想。”
梅望雪道:“你明白便好,怪只怪你与季烆相识太晚,有缘无份吧。如此也好,弃了这份无望的情爱,专心修炼,这才是正道。”
文喜只能点头应是。
“你也不要怪为师多话,为师只是不想你走岔了路。”梅望雪道,“你与你其他师兄师姐不同,你是戴罪之身,此次大比,绝不能有丝毫分心。”
“弟子怎会怪师尊?除了娘亲,师尊便是对弟子最好的人。”文喜忙道,“我知师尊是为了我好。”
梅望雪道:“为师既收了你入门,自然要好好教导你。”
“此次你可有夺冠的把握?”不等文喜回答,梅望雪叹息道,“怕是难了,为师不比剑君。帝女有剑君亲自教导,定然实力大增,你怕是难与其相比。”
说到这,又是一声长叹:“是为师耽误了你。你的天赋和悟性不比帝女差。”
“师尊于弟子恩重如山,在弟子心中,您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尊,谁也不能与您相比。”文喜猛地跪在地上,无比认真道,“今生能拜在您门下,是弟子此生之大幸!”
这一切都是她的真心话。
师尊自弃,甚至比她被季师兄拒绝还要让她难受。
文喜握紧了双手,肃容道:“师尊放心,此次弟子定会夺下金丹第一!”
在感情上,她是输给了殿下。可在修炼上,她并不认为自己比殿下差。
梅望雪笑了笑,温声道:“你有此心甚好,但量力而行即可。便是做不到,也无需愧疚自责。”
所以在师尊心中,她也比不上殿下吗?
文喜抿唇郑重道:“师尊便等弟子的好消息吧!”
……
“袅袅,为何不邀请剑君在宫中居住?”与蔺霜羿分开后,行了一段路,一位长老便忍不住道,“昆仑的宅邸虽大,但也不如宫中华贵舒适。剑君帮了这么大的忙,该好生招待才是。”
“况且,你不是中了情人咒吗?”长老直言道,“你舍得与剑君分开?”
当然舍不得。
但她必须忍耐。
她要蔺霜羿主动来找她。
乘袅压下心里翻滚的潮涌,轻声道:“剑君不喜吵闹,宫中人太多了。”
长老只能遗憾叹息,安慰道:“你也不用急,家里派了不少人去寻解咒之法,总会有好消息的。”
乘袅勉强露出了一抹笑。
回了宫,她摒弃杂思,先去拜见了长辈。
数月未归,宫中一切如常,也有了不少好消息。为了此次大比,几乎所有人都竭尽全力,不少人都先后有了突破。
乘进已是金丹中期,其余人也有精进。
其中,修为进展最快的是乘风。短短几月,他竟从元婴初期一举突破至元婴后期,实力大涨。
消息传出,乘氏一族都很是兴奋激动。
乘袅去拜见时,便瞧见曾祖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她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乘风。进阶元婴后期的他,看上去神采飞扬,眉目间颇有意气风发之态。
数月未见,恍若隔世。
第53章
“你们兄妹二人许久未见, 可以好好聊一会儿。”乘宿脸上笑意微微收了收,沉默片刻,还是道, “你们是同胞兄妹, 血浓于水, 是最亲的亲人, 要珍惜这段兄妹缘分。”
没有长辈愿意看到小辈们自相残杀。
乘袅和乘风都是他看重的后辈,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只要还有机会, 他必然是想要他们修复关系。
乘袅清楚曾祖这份心思, 她睫毛微颤,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自然应了一声:“好。”
在长辈面前,她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乘风进速实在太快, 但观他身周灵息,并无异样。当然若真的有问题,曾祖等人也不可能看不出。
然在回天珠给她的那本书中,此次九胥大比,乘风并未进阶,直至大比结束, 仍然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四目相对,两人都未曾说话。
以往,通常都是乘袅主动开口。无论在外表现得多么稳重成熟, 在兄长面前, 她还是一个会撒娇会粘人会耍脾气, 仿佛一直长不大的妹妹。
但这一刻,乘袅只向他微微点头, 扬起温和清浅的笑:“恭喜哥哥顺利晋阶。”
是笑,却无比陌生。
没有往日亲热。
若是以往,只一句简单的恭喜根本不够。她会围在他身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会为他骄傲,为他高兴。
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乘风抿唇道:“同喜,妹妹的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说完,两人便又沉默不言。
一旁的乘宿瞧着,心里不由叹息,罢了,凡事不宜操之过急。他想了想,索性先说正事,便沉声道:“此次大比竞争更多,尤其是元婴之间。这是我让人收集的信息,你们都看一下。”
话落拿出了两本册子递给了两人。
乘袅与乘风各自接过查看。
此次参加炼气和筑基斗法的修士超过了十万,金丹期也在五万以上,元婴期的人数也过了万。
数量比上一届翻倍。
不仅如此,质量也更高。便说元婴期,其中元婴大圆满竟有百人之多。乘风虽已是元婴后期,但在其中算不得高。
至于金丹期,与乘袅修为不相上下的更有上千。
当然同一个大境界下,差距并不会太大,只要实力足够,元婴初期胜过元婴圆满的也不少。
但小境界更高,能够调动的灵力通常也就更多,到底还是更有优势。
九胥大比的报名限制并不多,只要未过百岁,皆可参加。
报名参加的人,绝大多数其实都只是想要历练,积累斗法经验,并不奢望一定要得到好名次。
通常能够闯进前百名,便已足以让人高兴了。
但乘袅与乘风不同。
他们出身皇族,一个是帝女,一个是少君,地位特殊。他们的名次,代表了皇室的脸面,更影响着皇室的收益。
所以只能高,不能低。
一旦落到十名之外,便是耻辱。
当然,即便闯进前十,也无甚好开心。想要保住皇室威望,他们的目标只能是前三。
“我与诸位长老已经仔细看过,金丹之中,能与袅袅相提并论的不多。只要袅袅正常发挥,前三不难。”
乘宿说得比较保守,事实上,他心里认为此次金丹斗法,他们皇室说不定能得个第一,一雪前耻。
只不过未免给小辈太大压力,这才压下了这些话。
乘袅笑道:“曾祖小看我了。这一次,该是第一才对!”她微抬着下巴,眉目间是毫无掩饰的自信。
但这并非大话。
这段时日,她修炼勤苦,有仙力加持,再加上蔺霜羿的指点,乘袅进步颇多。金丹圆满不过是表象罢了,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进阶元婴。
在自己家中,又是非常时刻,自不需要藏拙。
闻言,乘宿忍不住笑:“有这样的自信极好。那老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他看向乘袅的目光很是柔和。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乘风,温声道:“比起金丹,此次元婴斗法会更激烈。如季烆,虽只是元婴初期的修为,但他是剑修,且剑术尽得剑君真传,同级之中,怕是没有人能与他抗衡。”
剑修的武力值本就是修士中最强,何况季烆还是剑修中的佼佼者。
此次元婴斗法,不少人都已默认了季烆会夺冠。
“除季烆外,还有夜家的夜露白,花家的花不期,容家的容玉珺,皆极难对付。”这几人都是各家族精心培养的精英,天赋悟性皆不在乘风之下,他们对上,胜负难料。
说到此,乘宿微顿须臾道:“风儿,你尽力而为即可。”
他自也想自家子弟闯进前三,甚至夺冠。但也深知其中艰难,他们自己当初也未曾做到,又岂能要求小辈?
“大比虽然重要,但五年一届,此次不行,还有下次。”
乘风却误会了乘宿的意思,以为他这是不看好他,心里猛地生出了一股怨火。他明明已经突破至元婴后期,难道还比不得才连元婴都不是的乘袅吗?
他忍不住握紧了双手,那句‘我也会得第一’却堵在喉间,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半晌,他垂首,掩住了眼里的暗色,沉声道:“曾祖放心,孙儿定会竭尽全力,定不让您失望。”
乘宿点点头,又分别与他们分析了一番对手信息,又指点了几句,这才放两人离去。
“行了,时辰不早,你们也各自回去准备吧。还有五日时间,这几日好好养一养,闲杂之事便放在一边。”
乘袅与乘风自是恭声应是。
两人一同出了正殿。
天色已渐渐黑沉,黑云遮住了最后的一丝夕光,仿佛被灰墨侵染衬得整个天空似乎也阴沉沉的。
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昆吾殿与扶凤殿在同一方向,离得不远。
兄妹二人明明并肩走着,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却又带着极度的生疏。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沉默的向前走。
一阵凉风吹来,一片枯叶顺风从两人面前落了下来。
看着那片枯叶,乘袅忽然开口:“没想到哥哥这回进阶这般快速,这般速度,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没了乘宿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降至了冰点。
乘风道:“你想说什么?”
不等乘袅回答,他自顾自道:“不用怀疑,我进阶与盘龙教无关。”说这话时,他脸上似带着嘲讽。
乘袅挑眉笑了一声:“哥哥误会了,我从未这般想过。以你的天赋,这般进境虽然快,但也不是不可能。况且,”
她偏头看向身旁的兄长,唇角噙着轻淡的笑:“盘龙教的秘术看似厉害,但实则是在杀鸡取卵。我知道哥哥不会做那般愚蠢之事。”
最后一句话,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乘风与她对视。
兄妹两人谁也没有退让。
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一种剑弩拔张之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乘袅轻轻一笑,率先道:“哥哥,我很希望你能夺冠。”她看着他,眼底一片澄澈真挚。
乘风蓦然别开了视线。
滴答,滴答。
雨滴终于飘落下来,洒在人的脸上,带起了一阵冰冷的凉意。
恰时,行至岔路。
“我回昆吾殿了。”落下这句,乘风便快速转身,踏上了另一条路。他走得很急,甚至忘了撑起灵力罩,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打湿了发和衣裳。
他可能忘了,昆吾殿与扶凤殿其实是两座相连的殿宇,其实是不用分开走的。
看着那道急速离开的背影,乘袅脸上的笑意缓缓隐去,忽然又唤了一声:“哥哥。”
声音不大,前方,乘风下意识停下,却未曾转身。
乘袅唇角又翘了翘,很浅,似笑又不似笑。
“你尽管往前走。”片刻,她轻声说,“我会追上你的。”
少君之位,一旦定下,不会轻易废立。但乘氏不需要无用的少君,所以每隔五年,便会给族中子女一个机会。
届时,族中但凡想要少君位置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挑战如今的少君。
当然挑战少君,是以下犯上,自然要付出代价。
输了受重惩。
可倘若赢了,便能成为新的少君。
乘风在少君之位上坐了十年,他足够优秀,超越众人,所以前一次无人挑战。
算算时间,九胥大比后,便又是一个五年过去了。
他们做了那么多年的亲密兄妹,有些话其实不用明说,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良久,乘风声音冷冷的回了一句:“我等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重新抬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
待回了扶凤殿,乘袅身上也几乎湿透了。
她也没有撑起灵力罩。
幸而是修士,淋一场雨也无碍。
这一场雨,下了一天一夜。
不大,却是缠绵不绝。
自从回宫后,乘袅拜见了长辈后,便一直待在扶凤殿未出。除了修炼,便是处理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事务。
之前在无暇峰,虽能与人传音,但到底不方便。
忙起来时,便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待到回过神来,已是第三日了。距离九胥大比开始,只剩两日时间。
夜很深。
乘袅难得没有修炼,又处理完了积累的事务,只得闲了下来,坐在窗前,有些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
雨过天晴。
下了许久的雨,终换来了今夜的繁星和明月。月色皎洁,群星闪耀,仿佛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其上镶嵌着颗颗明珠,美得无暇剔透,乘袅忽然便想到了蔺霜羿。
这两日,她未曾出去,蔺霜羿当然也没来找她。
白日里情人咒发作期间,她难免会想起他。但也仅限白日。许是压制久了,又许是其他原因,今夜,便想起了他。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干什么?
以他的性子,多半是在屋里静修吧。
但事实上,这两日蔺霜羿全盯着季烆修炼了。师徒二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负责’。
两日时间,季烆足足挥剑二十万次,饶是他,此番下来,也已耗尽了心力,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想其他。
待到完成师尊的要求,已是精疲力尽,只能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蔺霜羿却是出了府。
因临近大比,便是晚上,帝都也热闹无比。人太多了一些,蔺霜羿沉着眉,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糖果点心铺子前。
一股子甜香气飘了出来,极为诱人。
这家店生意极好,铺子里面人来人往,多是小孩和姑娘,极少有男子。蔺霜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却没有进去,直到店里伙计忙完看到他,忙上前热情招呼:“客人,想要买什么?”
蔺霜羿脱口道:“蜜枣糖。”
话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吃糖,买什么蜜枣糖?但不等他反悔,伙计已经把糖包好递到了他面前,笑道:“客人,一包蜜枣糖,承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这般便宜的东西,她竟然喜欢?
她不是很挑剔吗?
还是喜欢的不是糖,而是送糖的人?
蔺霜羿没有继续想下去。
只是东西都包好了,自然不好退,他只能接了过来。顿了顿,他问:“这东西能放多久?”
伙计回道:“最好是当日吃,这样滋味才好。”
东西都买了,也不能浪费。蔺霜羿嗯了一声,付了钱拿着那包糖便朝皇宫走。只不过快要走到宫门时,却又停了下来。
他还从未送过人这般便宜的东西。
他与季烆不一样。
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可送不出手。
半晌,蔺霜羿转身出了城。待到再回来,已是月上中天。身上血气四溢,雪白的衣裳上染上了点点血花。
蔺霜羿嫌弃的蹙眉,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裳才又向皇宫去。
只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
若直接从正门走,怕是会惹来许多麻烦。幽凉月色下,一道暗影如风一般跃进了宫墙。
*
乘袅本是要睡了。
今夜她心绪有点乱,无心修炼,便决定睡觉。结果刚站起身,一道暗影忽地从眼前掠过,只是不等她出声,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乘袅。”
声音清冽如水,无比熟悉。
乘袅心中一动猛然转身,果然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俊颜,她无意识扬起了笑:“剑君,您怎么来了?”
她已经好些时日没朝他笑了。
蔺霜羿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根雪白的像是绳子的东西——当然不是普通的绳子,此物刚一拿出,一股汹涌煞气便扑面而来。
“这是雪蛟龙筋?!”便是乘袅也惊了一下。
龙早已绝迹。
据闻雪蛟龙有上古龙族的血脉,浑身上下都是珍宝。但雪蛟龙稀少又实力强大,便是大乘修士也很难捕捉。
雪蛟龙身上最珍贵的便是这根龙筋。
蔺霜羿点头:“把你的白灵鞭拿来,我用这龙筋再炼制一番。”
话落,不等乘袅开口,他又加了一句解释:“你到底是从我无暇峰出去的,这东西不值当什么,便当是提前祝你夺冠吧。”
“你不要误……”
话未说完,便见面前的女子霎时笑了。白净的面庞精致柔软,笑容明媚又灿烂,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娇艳动人,深深映入了眼底。
蔺霜羿很少注意一个人的长相美丑。
于他而言,是美是丑,并不重要,都不过只是一幅皮囊罢了。可这一刻,他却恍然发觉,面前的少女很漂亮。
“剑君,您真好。”她看着他,声音又软又甜,“我好喜欢你。”
所有的话骤然堵在了喉间,喉结急速滚动,呼吸不自觉加重,他骤然别开头,尽量用冷淡的语气说:“把白灵鞭拿来。”
他朝她伸出了手。
“剑君您受伤了!”少女却惊呼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抓雪蛟龙受伤的吗?”
原来那手掌上有一道血口子,看那伤口,像是被尖角划伤的。
乘袅脸上已没了笑。
看着那道血口,目光晦暗。
“小伤而已,过几日便好了。”蔺霜羿喉咙快速吞咽了几下,哑声道,“不用紧张。”
他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第54章
雪蛟龙非普通妖兽。凡是与龙相关的妖兽, 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何况蔺霜羿寻的那条雪蛟龙已是大乘期。
所以受点小伤在所难免。
倒不是没有寻到其他雪蛟龙,只是这龙筋的效用与修为相关。既然要送, 当然要送最好的。
乘袅没有立刻说话, 只低着头, 凝视着那道血口子。蔺霜羿等了几息, 见她一直没说话,只沉着一张脸,忽而想到了上一次在长灵山时。
左手腕上一阵火烧似的灼痛。
是佛珠在持续发热。
温度越来越高, 像是落入了岩浆中, 炽热的灼流四散开来,流遍了全身。
正想着,少女忽然垂首向他的掌心靠近。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微开合,距离掌心的血口子越来越近。
她难道是又想——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掌心, 生起了令人难耐的痒意,蔺霜羿手臂僵直,如玉的肌肤上,青筋微微凸起,筋脉与心脏一同颤动着。
眼见着少女的唇便要落在了伤口上,他张嘴,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干得厉害,以至于一个阻止的字眼也没说出来。
“剑君。”距离只剩咫尺时, 少女忽然停住, 红润的唇瓣开合, 声音柔如温水,“谢谢您。”
一边说着, 她一边拿出了一瓶药膏,边认真细致的给他上药。
她没有吻下来。
蔺霜羿紧绷的身体陡然一松,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放松,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那雪蛟龙比盘龙教派来的那名大乘修士更难对付,这道伤口也更深几分,敷上药膏后,伤口缓缓愈合。
以这般速度,估摸两日便能痊愈。
小心上完药后,乘袅松开了手,并未如上一次那般拉着不放。但她抬起头时,蔺霜羿却看见了她眼里隐约的水光。
他心里莫名一软:“没什么好谢的,一个小玩意而已。”
“雪蛟龙筋,怎是小玩意?”乘袅不赞同,“这可是稀世珍宝,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说到这,她笑得弯起了眼睛:“也只有剑君才能这般轻而易举取来这宝贝。”
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忽然敛去,小声问:“剑君这般厉害,想来很快便会渡劫飞升了吧?”
问这话时,她直直看着他,明显很是在意答案。
是不想他离开吗?
蔺霜羿沉默片刻说:“没那么快。”若无意外,十年之内,劫雷必至。但如果无情道破,更要受反噬,届时修为许会倒退,如此一来,也不知还要多少年了。
“剑君,”她看着他,眼里全是他,“您可以晚一点飞升吗?”
“……为什么?”
乘袅盯着他看,那双清亮的眼睛似起了一层薄雾,目光专注,须臾,说:“因为舍不得您走。”
起初,她的甜言蜜语张口即来。但自从她说要控制自己后,便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了。
正如方才的那句‘我好喜欢您’,蔺霜羿的心跳和呼吸再次因这句‘舍不得’骤然变得急促。
左手腕上的佛珠更是在这一刻升温至最高,那块肌肤仿佛要被融化了。
他蓦然把这只手拢进了袖袍中,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我说了,没那么快。”
心跳得有些过快。
蔺霜羿很不适应这种改变。
乘袅还在看着他,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他想了想,掏出了那包蜜枣糖递过去:“给你。”
“蜜枣糖?”
“嗯,今日出门顺手买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东西很便宜,一包只需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于凡人而言,当然不便宜。
但于修士来说,却是便宜至极。
乘袅经常吃这糖,当然清楚价格,她只是没想到蔺霜羿竟然会买。这糖与他实在太不搭调了。
况且,这家铺子生意极好,几乎日日满客,可不是什么清静之地。
乘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剑君。”她瞧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柔柔唤了一声。
“何事?”
“我可以吻你吗?”
……什么?!
蔺霜羿瞳孔骤然紧缩,他想说胡闹,然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颗糖便被送到了他嘴里。
白嫩柔软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他的嘴、唇。
一股甜香瞬间在口腔里溢开。
“剑君放心吧,我不会冒犯您的,我就和您开个玩笑。您不会生气吧?”少女笑看着他,眉眼弯如新月,脸颊梨涡绽放。
蔺霜羿动了动喉结,肃着脸说:“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乘袅很是乖巧地点头:“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也吃了一颗糖,歪头问他,“剑君,这糖甜吗?”如花瓣一般的娇嫩柔艳的唇瓣颤动着。
很甜。
蔺霜羿忽然想要喝水了。
直到出了皇宫,回了昆仑的府邸,那股甜味也还未散去。蔺霜羿一时静不下心炼器,佛珠一直发着热,他把它取了下来,这股灼热也难以立刻降下去。
他心烦气躁的坐在榻上,一刻钟后,终是忍不住叫了水。
……
时间一晃而过。
两日后,九胥大比顺利开始,将持续一个月。
前面五日比的是炼气和筑基修士。
因为这两个境界的人数众多,所以先采用的是混战模式。每千人一场,战到最后的十人将晋级下一场,竞争很是激烈残酷。
这般严格的筛选,留下来的人皆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这两个境界的斗法中,皇室表现得还不错,有二十来人都闯进了千百名。其中前十,便占了一半。
但总归只是金丹之下的斗法,并不太受重视,能得到的资源也有限。
五日一过,便是金丹大比。
金丹大比采用的是抽签模式。
修行讲天赋悟性,但也与气运有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即便乘袅是帝女,在这种比赛上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会抽到什么对手,全凭运气。
当然,只要足够厉害,对手是谁并不重要。
乘袅连胜了二十场,成功闯进前一百名。又是三日比拼,最终决出了前十。连续数日下来,乘袅身上的气息越发凝实。
以她现在的实力,进入前十实在太轻松,她最高只用了五成力。
“那便是帝女吧?果然厉害非凡,不容小觑!”
“那是自然,若非当年意外沉睡耽误了十年,帝女殿下现在参加的该是元婴期的比赛了。”
“想当年那场大比,帝女的名次只在季少主之下。所谓一步慢,步步慢,这慢了一步,便是落后了一大截啊。”
“可惜啊……”
不少人为此叹惜。
乘袅自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但并未放在心上。过去之事无法改变,与其纠结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她更喜欢往前看。
慢一步,那便更努力一分。总有一日,会补上来。
况且,只是十年而已。
她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数个十年。
文喜也同样闯进了前十名,其间无一败绩。金丹大比上,乘袅与文喜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前数十场,两人都未抽中同台比赛。
直到前十的决战上,她们才终于抽到了一起。
“下一场,乘氏乘袅对昆仑文喜!”
随着主持比赛的修士一声高喝,两人都飞身一跃,落至台上,相对而立。
看到乘袅,文喜眸光微闪,先唤了一声:“殿下。”
自留影石影像传开后,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早便传遍了,围观众人都清楚。此时,见到两人同台,俱都精神一震,议论纷纷。
“那便是文喜?她竟然还有脸上台。”
“忘恩负义,如果我是她,怕是羞得不敢见人了。”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修士以实力论高低,无论她品行如何,至少实力不容小觑。”
文喜连胜数十场,期间不是没遇到过高手,甚至还有上一届大比时闯进前五的修士,结果全都败在了她的手上。
最重要的是,赢得非常漂亮,每一场都是在十招之内击败了对手。
不论私德,这份出众的实力足够让人佩服。修士大多慕强,至少此刻,经过数次堪称惊艳的斗法,大部分人已经不再关注她的私事,只惊叹于她惊人的战绩。
“也不知这一场谁能赢。”
“虽则帝女厉害,但文喜势头更加激猛,之前的对手没一个在她手下撑过了十招。”
这话的意思便是文喜赢面更大。
“剑修本就不同于其他修士,殿下的鞭法也不逊色。”
两人都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都连胜数场,一时间似乎胜负难分。但结合前几日的表现,大部分人更看好文喜。
她一身修为极其扎实,身手凌厉,剑法不凡,反应敏锐,出手果决,简直没有短处。
这些议论自然都传入了乘袅两人的耳里。
文喜轻抿薄唇,朝乘袅拱手一礼,轻声道:“殿下,得罪了。抱歉,此次我不会留手。”这一次,她代表的是宗门,是师尊,所以绝不能退让。
她会用其他方式报答殿下的恩情。
文喜祭出了欢喜剑。
乘袅笑了一声。
鼓声起,两人身周灵光涌动,正要动手。
“等一下!”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男音忽然响起,传遍了全场,“我认为这场比试并不公平。”
声音来自夜家所在的方向,出声的是夜明晟。
夜明晟出自夜家嫡支,父亲乃上一任家主的嫡次子,与夜露白的父亲乃是同胞兄弟。所以按照辈分和年龄,夜明晟乃夜露白的堂兄。
他身着一身华贵的金袍,斜倚在一张特质的华丽软榻之上,脸上带着轻笑,眉头微挑,尽显张扬恣意。
夜明晟身上灵光波动不息,比之才元婴初期的夜露白高了两个小境界,已是元婴大圆满,距离化神只有半步。
在一年前,他还是金丹,修为远低于堂弟。
只用一年时间,便连跳四个小境界,着实令人震惊。
不光是他,据闻他的父亲也在一个月前,突破至合体期。须知,夜露白的父亲,而今的夜家家主才不过是出窍后期。
“夜公子此话何意?”主持比赛的化神修士沉了脸,问,“此乃抽签的结果,何处不公平?”
夜明晟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不知诸位可还记得同命蛊?”
同命蛊三字一出,场上霎时一静。
当初那事闹得沸沸扬扬,才过去了半年不到,大家自然记得。
谁也没想到,夜明晟竟忽然提起此事,皇室、昆仑以及季家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于三家而言,这是丑事,自是极力避谈。
“夜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卖关子。”
夜明晟仿佛没听出话里的不满,懒懒靠在椅背上,脸上扔挂着笑,漫不经心道:“诸位应该都清楚同命蛊的作用。文姑娘与季少主一同种下同命蛊,便意味着命运相连,同生共死。”
“比如现在,文姑娘斗法,便是受了伤,也能立刻从季少主那里得到补充。夜某有些好奇,这是否算是作弊?若是,那对帝女殿下便太不公平了。”
“被抢了未婚夫便罢,还要在斗法上吃亏,实在让人心疼啊。”
夜明晟这话看似在为乘袅打抱不平,实则不过是在看好戏。夜明晟当然不是好心,十年前的那场大比,他可是惨败在了她的手中。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提出来,明显别有所图。
帝女未婚夫与别的女子种下同命蛊,无论是何因由,都损了颜面。
季家和昆仑丢了脸,皇室脸上难道就好看了?
但无论夜明晟是何心思,此话都有根有据。若是细究,的确有作弊之嫌。一旦判定,文喜与季烆都将失去此次参加大比的资格。
在夜明晟提起同命蛊时,文喜脸色便白了下去。此刻,更是惨白一片。
季烆脸色亦难看至极,慌忙看向乘袅。
乘袅没看他。
文喜咬牙道:“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借助季师兄的帮助!”她清楚自己受伤,便会连累季烆,所以数场下来,每一场都使出了全力,保全自己,也尽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斗法。
夜明晟挑眉哼笑:“之前没有,不代表之后没有。你能保证能够毫发无伤的击败帝女殿下?”
当然不能。
即便文喜再自信,也清楚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此前休息时,她有去看殿下比赛。看完之后,文喜心中微松。她确信自己这一场能赢。
但仅此而已。
她还未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在十招之内胜出。
一时无可辩驳。
“帝女殿下,您觉得该怎么做?”夜明晟不再看文喜,转向乘袅,似笑非笑地问,“殿下,你认为该不该取消他们的大比资格?时不等人,这么多前辈都等着呢,还请殿下早做决定。”
九胥大比由皇室主持。
一旦处理不好,便会惹来非议,有损威望。
取消两人的资格简单,但其实对皇室弊大于利。若不取消,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幸而她和夜露白早料到了夜明晟有这一出,早有准备,等得便是这一刻。
她看向眉眼间藏不住得意的夜明晟,正要开口时,上首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够了,闭嘴。”
是蔺霜羿。
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开口。
但转而一想,季烆是剑君唯一的亲传弟子,剑君为其出头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都不由看了过去。
乘袅心中一动,也抬头看去,入目的是男人紧绷的下颌和沉冷的眉眼。
观战台上,蔺霜羿面无表情地看了夜明晟一眼。明明只是极其平常的一眼,但不知为何,在被看着的刹那,夜明晟却觉背脊一冷,若非坐在椅子上,怕是就要软倒在地。
他本能地闭上嘴,再也笑不出来。
夜明晟面色发白的抬头,便见上首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剑君忽然一挥手,两道银光分别落入了季烆和文喜身上。做完,那白衣剑君俯看着他,眸若含霜,淡声道:“既是担心同命蛊作弊,那便让它们起不得作用。如此,你满意了吗?”
第55章
语气平淡, 但话里的含义可恰恰相反。
能坐上观战台的人都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无暇剑君似动了怒。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没人会傻的冒头。
现场瞬时鸦雀无声。
夜明晟背脊生寒, 后背的衣裳几乎全被冷汗侵湿。不仅是他, 与他一起的所有夜家人都察觉到不对, 修士敏锐的直觉让他们无法忽视。
“请剑君息怒。”夜明晟的父亲夜重光强撑着起身, 朝上首一拜,解释道,“是小儿无知, 年少轻狂口无遮拦, 但无坏心,并无意冒犯剑君。”
夜家家主旧伤未愈,正在闭关养伤中,所以此次九胥大比, 夜重光才是夜家明面上的领头人。
话落,一声轻笑突然打破了这份窒息般的安静。
此时笑出声,可听不出多少好意。
夜重光蹙眉,循声看去,便看到了正站在斗战台上笑得轻快的乘袅,他忍不住沉脸质问道:“帝女笑是何意?”
若这笑是无暇剑君发出, 他自然不敢以这般态度和语气质疑。但一个没落皇室的帝女,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夜重光反射性的想要以修为压人,但此刻他们一行还在大乘期的威压下, 一时无法动用灵力。
无奈, 只能暂时压下心中愤怒和恶意。
他看着乘袅的目光凌厉如刀。
乘袅仿佛没感受到任何危险, 白皙娇嫩的手指轻抚过手中白玉一般漂亮的白灵鞭,娇美的面庞上挂着轻悦的笑意, 仿如春花灿烂,煞是娇俏好看。
她抬眸,直视着夜重光,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夜前辈不用着急,我并无恶意。只是第一次听说五十岁的小儿,觉得特别有意思,一时便没忍住。还请夜前辈勿怪。”
五十岁的小儿,这几个字,她微微加重了语气。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暗讽。
此前乘袅对外一直是以温和大方包容的形象示人。
她明理大方,优雅和气,脾气极好,似乎奉行的是以德报怨。这的确利于收买人心,但在高层修士中却难免落下了软和好欺的印象。所以这带着几分嘲讽的话一出,不仅是夜重光,其他人都难免惊讶。
便是乘宿也不由一怔。
不过他并未开口训斥,而是暗暗调动灵力,警惕的防备着夜家。一旦夜重光想要动手,他必要及时出手还击。
此回是夜明晟当着在场众人的面率先出口挑衅,完全没有顾及皇室颜面,若皇室退让了,那以后还有何威严?
然他已是合体期,辈分远高于夜明晟,自然不好开口与夜明晟这样的小辈计较。否则即便赢了,也是落于下风,无甚可喜。
归根结底,暂时只是小辈之间的交锋。长辈当然不好参与。
只是乘宿没想到率先出声反击的会是乘袅。
乘宿立时道:“夜长老莫要与这丫头一般见识,她年纪小,又自来是个口直心快的性子,并无坏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夜重光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自从进阶合体后,走到哪里都是夸赞和羡慕,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般当面讽刺他。
而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不过金丹期的小丫头!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根本没把乘宿的话放在心上,不仅想要开口训斥,更想直接出手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讽刺他的臭丫头!
但还未动作,霎时间便气血翻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竟发不出声音。
一股重压犹如泰山般压在身上,竟让他动弹不得。
他心中一惊,憋红了脸。
“曾祖多虑了。夜前辈明辨是非,明理懂事,怎会与我这样的小辈生气?”乘袅无视了周围的各色目光,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随即,也不等夜重光的反应,抬首朝着端坐在上首的蔺霜羿优雅一礼,笑着道:“多谢剑君。”
她笑得很灿烂。
虽隔着一段距离,但蔺霜羿还是清楚的看见了她颊边那可爱的小涡,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似有些微哑:“在大比结束前,同命蛊都不会再发挥作用。”
闻言,乘袅脸上笑意更深:“剑君果真最厉害。”
没再给夜重光等人一个眼神,她只望向了高首上的男人,明亮的眼里带着炽热,那股热度几乎能把人烫化,令人无法忽视。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无人出声说什么不对。
蔺霜羿端起一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在场人都知道乘袅种了情人咒母咒。
夜明晟敢提出同命蛊,却不敢说情人咒。若无必要,没人会去撩虎须。
季烆自也看见了。
心中顿生一阵猛烈的刺痛。
他到底与其他人不同,是无暇剑君的弟子。况且,师尊才为他出了头,所以他无需如他人那般顾忌。
季烆握紧双手,冷声道:“既然同命蛊已不起作用了,那斗法可以继续了吗?”
听得这话,大家这才恍然回神。
主持斗法的化神修士立时回过神来,忙道:“同命蛊没了作用,比赛便再无不公平之处,自然能继续。”说着,他手中鼓锤重重砸在了旁边的大鼓上,大喝一声:“开始!”
鼓声响,乘袅便收回了视线。
上首,蔺霜羿心里一空。他微微偏头,目光冰冷的从季烆身上一扫而过。
斗战台上,乘袅看向对面的文喜,唇角微勾:“文姑娘,请吧。”
文喜重新拿回了参赛资格,仿若死里逃生了一回,心头猛跳不已,脸色还未完全恢复平静。
但她已不是刚入道的小修士,经验丰富,又深知此次大比的意义,所以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女子,深吸口气沉声说了一句:“得罪。”
话音未落,便如疾风一般朝着对面之人刺去。
这是斗战台。
此刻,她不能把殿下当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这台上,她们是对手,是敌人,她们之间只有胜负输赢之分!
经历了方才的事,文喜更坚定了心中想法。
至多二十招。
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斗法。
思及此,她眼里一片坚定沉凝,毫不犹豫地调动了全身灵力,再无任何留手。许是信念坚定,她发挥的比之前还要好了数倍。
她的剑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和如水,她的剑法也无甚花俏,更讲究实用,带着一股绝正的刚猛,配上极快的身法,凌厉非常,像是一座疾速沉沉压下的重山。
身形如电,力贯剑锋!
灵力似化作了万千剑刃,随她一起,朝着敌人冲了上去。
攻势凶猛无比。
与之相反,乘袅便显得平常了一些,仿佛被文喜的气势压住了。她手中白灵鞭轻柔挥动,飘逸若舞,充满了优雅美感,然而在旁人看来,未免有些华而不实。
面对文喜的猛攻,她步步后退,似乎没了反击之力。
观战台上,没了重压的夜明晟忍不住嘲讽:“看来,帝女殿下要输了。”他身上的衣裳几乎都湿透了,虽用灵力烘干,但仍然不舒服。
夜明晟心里存着气,不敢对无暇剑君发,但却不惧一个金丹期的小帝女,所以这股火毫无意外冲着乘袅而去。
在他看来,蔺霜羿方才出手,不过是在为弟子出头。
乘袅不过是顺带的而已。
果然,这一次,蔺霜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夜明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上首的白衣剑君只面色平淡的看着斗战台,面上无甚波澜。
见此,他心里舒服多了,提起的心放下,又阴冷一笑道:“瞧这模样,怕是不用十招,文姑娘便要赢了吧。真可惜,帝女怕是与第一无缘了。”
说着可惜,眼里话里却满是恶意。
“一招,两招,三招,第四——”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倏然站了起来,一时忘了控制神色,难以置信的看着台上。
铮——!
斗战台上,只听一声刺耳的嗡鸣,伴随着一声低哑的呼痛。却不是来自被打得步步后退的乘袅,而是方才已是胜券在握的文喜。
前面三招,文喜步步紧逼,逼得对手难以反抗,似马上便要把乘袅击下斗战台。因她没有留手,直接便拿出了最强的剑法和攻击,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也并无意外。
连续的、密集的攻击没有给敌人任何逃脱的机会。
势如猛虎!
磅礴锋锐的剑气撩起了乘袅的衣摆,吹乱了她的额发。她微微眯了眯眼,乌黑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带着脆弱的、毫无用处的美丽。
第四招时,文喜已逼近了乘袅,两人之间不足一手的距离。
只要剑锋一动,便能刺穿敌人的胸膛。
但她只是想要赢了这场斗法,并非真想要伤害殿下。文喜握着剑的手猛然收紧,低声道:“殿下,待斗法结束后,我会向您告罪!”
她希望殿下能够知难而退。
乘袅却没动,白灵鞭还在负隅顽抗。
文喜抿唇,终于不再犹豫,欢喜剑倏然朝前一刺。
身后便是斗战台的边缘。
只要再被逼退半步,乘袅便要落下去了。白灵鞭围绕在她身周,仿佛只剩下了防御之力。
明明已是最危急的时刻,她却又翘起了唇角。
眼看着剑尖便要刺中,她却不躲不闪,文喜不由蹙眉,正要轻喝一声,剑势却骤然一滞。
两根雪白柔嫩的手指夹住了欢喜剑。
须臾,一声断裂的脆响。
一截剑尖忽而坠落。
欢喜剑,断了。
怎么可能?
欢喜剑可是天阶法器,即便比不得上古宝剑,但也不至于被一个金丹期折断。可事实是,她珍惜的灵剑的确断在了乘袅手中。
文喜愣住了。
“第四招。”
清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轻柔悦耳,却犹如突降的惊雷,骤然炸响。
那一刹那,白灵鞭竟化为了一柄纯白的长剑,像是轻灵飞舞的银蝶,似乎毫无威胁。
然文喜背脊一凉,却猝然感受到了一股极致的危险。
必须躲开!
文喜瞳孔一缩。
无数温柔剑光从四面八方朝她围袭而来,如梦似幻,像是一场美到了极致的舞蹈,却在瞬间风起云涌,势不可挡,恍若能将天地划破。
根本避无可避。
她想躲,却找不到任何破绽。
“啊——”
一道明亮剑光落在手上,堪比利刃,手腕猛然生起一阵剧痛,伴随着全身的刺痛,文喜脱口痛呼了一声。她下意识朝后退,直至一脚踩空。
砰得一声。
她的身体重重落在了地上。
“第五招,承让。”台上,乘袅俯首垂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轻柔的宣布,“文姑娘,你输了。”声音不高不低,但围观的人全都听清楚了。
也看清楚了。
原来她根本不是被逼得没有招架之力,原来从第一招开始,便已经布好了局。她早就反攻了。
说罢,少女微微弯腰,朝她伸出了手,温声道:“文姑娘,还能站起来吗?”
五招,她只用了五招便赢了自己。
这一切都像是对她沾沾自喜的嘲弄,衬得她像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丑陋的小丑。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周围,体内气血翻涌,她心口巨疼,蓦地喷出了一口血。
文喜面色煞白。
她看着眼前那只白玉般无暇透净的手臂,迟迟没有握上去。
现场一片寂宁。
观战台上,蔺霜羿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全落在了那道纤丽的身影上。她今日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衬得她越发娇俏灵动,灿耀的阳光洒落,映出了她雪白的脸庞,只站在那里便已让人无法忽视。
佛珠太烫了。
灼烫舔舐着,几乎要烫破了他手腕上的皮肤。
他不经意地朝周围看了一眼。
季烆在看她,夜露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看她。
看她的人实在太多了。
好刺眼。
第56章
想要挖了那些人的眼睛, 想要把台上的人藏起来……一个个危险的念头陡然生起。
怦怦砰——
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心跳声更是过分大了些。
意识到自己生了什么样的荒唐念头,蔺霜羿脸色更冷, 眉目间仿若凝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手快速拨弄着佛珠, 想要压下这股奇怪的、不受控的情绪。
几息沉默过后, 观战台上, 梅望雪忽而笑了一声,带着两分羡慕和叹服道:“不愧是剑君调教出来的弟子,果真不可小觑, 后生可畏啊。是我的小弟子不自量力了。”
说话时, 他看向了蔺霜羿。
乘袅受了蔺霜羿数月教导,虽无师徒之名,但也算有师徒之实,所以称一声弟子也合适。
梅望雪笑问道:“这般百年难遇的好材料, 不知剑君打算何时正式收入门下,成就一段师徒佳话?”
听得这话,在场之人都不由竖起了耳朵。尤其是皇室和季家,俱都心神一震,提起了心。
季家自是不想蔺霜羿收徒,让季烆失了剑君唯一弟子的名头。
季烆倒是心中一动。
虽然知道师尊修无情道, 知道师尊与袅袅不会生出私情,但情人咒一日不解,季烆便一日无法放心。
若师尊收了袅袅为徒, 其实……也是好事。做了师徒, 定了名分, 便是情人咒也改变不了什么。
皇室与季家相反。
自元祖之后,皇族虽有不少功法, 族中子女大都自行择选家族传下的功法,但皇室从未禁止族中弟子外出拜师。
乘袅之所以没有一个师尊,是因她的体质最适合修行万木长青决,所以此前用不上拜师。
可如果能拜在名师之下,皇室当然也不会阻止,只会乐见其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徒之情不下血肉亲情。若有一位厉害的师尊相护,那可是极好的事。
除乘氏和季氏的其他人也很关注这个问题,毕竟倘若剑君同意收乘袅为徒,那他们家里子女岂不是也有了机会?
师徒二字,莫名刺耳。
蔺霜羿唇角拉平,毫不犹豫道:“本君何时说过要收她为徒?我早说过,此生不再收徒。”
语气有些生硬,听着像是嫌弃。
蔺霜羿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朝乘袅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若她听到这话,怕是会伤心。因此他微顿片刻,又补充道:“我不过只教了几月,乘袅能有今日成就,全在于她自己。”
最后,他说:“她很优秀。”
乘宿等人本来听到他冷硬的前一句话时,心头失落不已,不料峰回路转,又听见剑君的夸赞,心里自是一阵舒畅。
乘宿大笑道:“剑君过誉了。袅袅小小年纪,不过就赢了一场比赛罢了,哪里能得您这般高的夸奖?”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微点下颌,道:“事实如此。”
这四个字一出,乘宿笑容更深了几分。
在此之前,因着情人咒一事,乘宿心里其实藏着一份隐忧。虽已派出了许多人全力去寻解咒之法,但谁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无暇剑君清冷淡漠的性子天下皆知。
乘宿很担心被情人咒影响后的乘袅控制不住惹恼了剑君,而今看来,倒是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了。
听到蔺霜羿说不会收乘袅为徒,季家人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收徒,再怎么夸也不过是几句话罢了,比不得师徒名分重要。
众人心思各异。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是言笑晏晏,跟着夸道:“剑君慧眼如炬,宿尊便莫要谦虚了,帝女之优秀值得这份赞誉。”
“不错不错,剑君都这般说了,定是因帝女有过人之处。”
“方才我们都看见了,这场斗法,帝女赢得很漂亮。想当年,我在这个年纪,可是比不得她。”
“梅掌门的小弟子已然是极优秀了,我记得数场下来,还无一败绩。帝女却只用五招便胜了她,有实力有谋略,当为本届的金丹第一了!”
文喜到底是昆仑的弟子。
蔺霜羿身上还有着昆仑太上长老的名号。
在场都是聪明人,便是奉承吹捧也很有技巧,并没有一味的踩一捧一。
蔺霜羿全程没有什么反应,只听着这些人对乘袅的褒扬,看不出是否满意高兴,但至始至终都未曾叫停。
观战台上,一片和谐。
梅望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带和煦的笑意。
虽然寄予厚望的弟子惨败,与第一失之交臂,但他面上也无甚不满,甚至还跟着夸了乘袅几句,仿佛对这个后辈极为看好。
“若剑君把帝女也收入门下,那本届大比,我昆仑便又要多一个第一名了。”梅望雪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剑君并无收徒之心,着实遗憾。”
蔺霜羿听得不爽。
心口仿佛也跟着生了一把火,烧得他有些口干舌燥,蔺霜羿伸出另一只手盖住了炽烫的佛珠,又饮了一口茶水。
不想再继续‘师徒’的话题,他声音微提:“开始下一场吧。”
他面色平静,语气沉沉,像是随口一句,并无他意。
主持金丹斗法的化神修士领了命,很快便宣布了第二场开始。
斗战台上。
乘袅伸手等了几息,见文喜不动,她也从善如流的收了手。两人一人在台上,一人在台下,一人光鲜亮丽,一人狼狈不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那么一瞬间,文喜甚至觉得自己像是被踩在了泥里。
她用力擦掉唇角的血迹,手撑着地,忍着体内的翻腾捡起断裂的欢喜剑,强撑着站了起来,挺直着背脊,哑声道:“我没事。”
断成两截的欢喜剑,完全表明了她们之间的实力差距。
“没事便好。”乘袅轻身一跃下了台,粲然一笑,温声道,“输赢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所以点到即止即可。文姑娘,我应该没真的伤到你吧?抱歉,我不是有意折断你的剑。”
点到即止。
乘袅的确没有重伤她。
她会吐血,不过是又生了走火入魔之相,与乘袅无关。
文喜不自觉咬了咬唇,只觉脸上阵阵发烫,暴动的灵气在体内乱窜,她咽下喉间的腥甜,摇头说:“……没有,多谢殿下手下留情。”
她看着面前游刃有余的少女,看着她纤尘不染的衣裳,喉间腥甜剧烈翻滚,她忍不住朝观战台上看去,只见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殿下的身上。
……自然包括季师兄。
心中一抽,尖锐的刺痛袭来,甚至压过了被灵力反噬的筋脉生起的剧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文喜慌忙站稳。
乘袅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温和的提醒:“时间紧急,文姑娘还是快用些药,养一养伤,好好休息一番,可不能影响了接下来的比试。”
是了,接下来还有比试。
前十晋前三,她输了一回,绝不能再输第二回。文喜立刻拿出了最好的药用上,又极力压下翻涌的心绪,想要平心静气。
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输了一回,并且输的那般快速惨烈,对文喜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的士气便如断裂的欢喜剑一般,一时难以续上。
再加上,又有了走火入魔之兆,她便是有心也无法挽回颓势。
能从数万人中闯入前十,皆是佼佼者。若她处于全盛之期,自然无碍。如今,却是有心无力。
方才与乘袅一战,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休息了两个时辰,过了两场比试,便又轮到了文喜。她又比了三场,却是屡战屡败,竟是连输三次。
最后一场,她对上了花晶莹。
在前一百进前十的比试中,文喜便与花晶莹比过一回,只用了九招,便赢了斗法。可这一次,二十招过后。
她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花晶莹闯进了前三,有争夺第一的资格,而她,连只得了一个第十,连最后决赛的资格也没有。
文喜脸色惨白的站在梅望雪身后,声音沙哑刺耳:“弟子有负师尊教诲,请师尊责罚。”
梅望雪叹道:“罢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只是你的对手太强。”
可这样的安慰非但没有让文喜好受,还让她越发难过。
她紧咬着唇,直到一股腥甜抿进了嘴里,唇上一阵刺疼,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咬破了唇瓣。
与她相反,乘袅却是屡战屡胜。与文喜一战后,乘袅便使出了八成力,场场碾压了对手。
既然已经锋芒毕露,那不如再张扬高调一些。
都值得大乘期高手亲自来取她的命了,还低调作甚?
她抬头望着明媚的天空,眼里带着隐约的冷光和杀意。
连续数场下来,乘袅身上的衣裳都没脏半分,清丽的面上至始至终都带着轻松愉悦的笑容,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斗战台上。
乘袅与花晶莹争夺第一。
不等鼓声响,花晶莹就很干脆的举手道:“我认输。”明知会输,她才不要与乘袅打,免得丢人现眼。
与乘袅擦肩而过时,她微停片刻说:“你要进阶了?”
不等乘袅回答,花晶莹轻哼一声道:“等着吧,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话落,她毫不迟疑的下了斗战台,华丽的火红裙摆在空中荡出了美丽的弧度,很是潇洒。
金丹第一名,自此已定。
主持斗法的修士大声宣布:“本届九胥大比,金丹比试第一名是,乘氏乘袅!”
时隔百年,乘氏终于又一次拿下了一个第一。
观战台上传来一阵欢呼。
乘袅抬头看见了欢喜庆贺的同族,看见了面带欣慰的曾祖和长老,也看见了在一片欢欣中出奇沉默的乘风,看见了季烆,可她的目光没有停留,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最上方的白衣剑君身上。
四目相对,她灿然一笑。
轰隆——
天空忽然一声惊雷响彻云霄。
“——那是劫雷?!”
第57章
“是袅袅要晋级元婴了!”
皇室中人最先反应过来。
其他人反应也不慢。
“不愧是帝女, 果真天赋卓绝,竟然当场突破。”有人赞道,“距离帝女醒来还不足半年吧?若非沉睡十年, 早该如此了。”
“这等天资悟性, 实在罕见。”
“但……不对, 这雷劫看着似乎有些不对。”
乘袅晋级元婴, 固然让他们欣慰高兴,但此刻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乘宿和耀火长老全都面色凝重的看了过去,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下, 落至乘袅四周, 为其护法。
季烆紧随其后,也飞了过去。
乘风微不可查的顿了顿,也跟了过去。
天空乌云密布,雷光涌动。狂风和雷电交织, 天上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无数的雷电聚集在了一起,翻腾不息,猛然间爆发出刺耳的吼叫,像是一条条发怒的恶龙,随时都可以直冲而下, 吞没下方那渺小纤细的人。
与漫天雷霆相比,乘袅显得太过纤巧了一些。
但她没有半分退缩或逃避,只笔直的站在太上, 抬首望着那一条条雷龙, 脸上毫无惧怕, 甚至是笑着的迎接着即将到来的雷劫。
从炼气到金丹,晋升时都不会有雷劫。
唯有突破至元婴, 才会迎来修士人生中的第一次雷劫。度过了,皆大欢喜,才能正式步入高阶修士之列。
通常来说元婴雷劫不会太可怕,一般都是四九雷劫,只要准备得当,便是失败,也至少能保下一条命。
然此刻,望着天上翻滚的雷龙闪电,不少人惊呼:“瞧这情况,莫不是六九雷劫?”
在场不乏大能,当然一眼便能看出这场雷劫的不同寻常。雷劫往往与一个修士的积累和因果息息相关。
凡是大罪恶者,天道必将下惩罚,所以雷劫通常比普通修士可怕数倍。
但还有另外两种情况,一种是天妒之体,一种是大气运者。
前者顾名思义,资质极高,高到连天也要妒嫉,所以才降下最厉害的天雷,欲要阻止。后者资质也不会差,与前者相反,却是得天所爱。
“——这怕是九九小天劫!”
有人惊呼。
九九雷劫分大小之分,但无论哪种,都不该是
观战台上,蔺霜羿倏然起身,目光紧盯着斗战台上的少女。一时间顾不上遮掩,更顾不上周围情况,只全神关注着乘袅渡劫的情况。
一时间,即将渡劫的乘袅似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都说危急之时,才会暴露最真实的内心。
不远处,梅望雪不着痕迹的偏头朝上首看了一眼。若是寻常时刻,即便他动作隐晦,有天下之名实的无暇剑君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此刻,他的目光只落在了斗战台上的女子身上。
梅望雪眸光微闪,面上不动神色,须臾,若无其事的也跟着看了过去。
*
斗战台上。
乘袅只觉头上像是多了无数座巨山,庞大的威势从上至下毫不客气的朝她压来,肩上一重,像是要把她压跪在地。
雷劫还未落下,便已威势赫赫。
她硬生生顶住了这股压力。
自从仙人秘境出来,得了仙力,若非她刻意压制修为,本该早就晋级元婴。如今目的达到,自然不用再刻意压制。
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渡劫。
不过她自来谨慎,又有前车之鉴,当然不会轻狂。为此,当然也做了不少准备。所以晋级元婴,于她而言,是水到渠成,毫无意外之事。
但乘袅也没想到竟然会遇上九九天劫。
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
这是她的雷劫,无人可以帮助她。是生是死,都只能靠她自己。
她立时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从储物袋中飞快取出了准备好的防御法器,没有丝毫犹豫,全部启动。
轰轰轰——
也就在那一刻,狂风四射,怒吼冲天,数道雷龙直冲她而下!
痛。
前所未有的炙痛。
九九天劫,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轻易接下,只一击,雷龙便破了她的防御。乘袅不受控制的朝后退了两步,胸口巨疼,一丝鲜红顺着唇角溢出,在雪白的面颊上,显得尤为刺眼。
“袅袅!”
场外,季烆面色大变,下意识便想要冲上去。然刚一动,却被一股庞大的灵风挡了回去。
灵风中带着熟悉的灵力波动。
“季烆,退回去。”
冷冽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蔺霜羿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抬眸,入眼的是男人紧绷的下颌,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师尊,袅袅很危险,我要去帮她!”
蔺霜羿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斗战台上渡劫的少女身上,面色平冷,似与平常无异。
“你能帮她什么?”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不出喜怒,“季烆,莫要不自量力。”
这是雷劫。
便是他也无法帮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龙对她的肆掠。
无人看见,便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拢在袖袍里的手掌已紧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刺破了掌心。
季烆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仿佛泄了气。方才是一时情急,所以才想也不想就想冲上去。
但事实上,他便是去了,也无用,甚至还会导致雷劫更加凶恶,反而害了袅袅。
现场一片沉寂。
众人面色各异,一时间,无人出声。
轰!轰!轰!
雷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短短数息,便已落下了无数道,根本没有给人任何停歇反应的时间。
场外围观的人中,便是出窍修士脸色都被惊得发白,其下的修士,修为弱一些的已然不由软倒在了这凶猛可怕的雷劫之下。
即便只是围观,也让人心惊胆颤,心中无法控制的生出了无数恐惧。
“这……便是九九雷劫吗?”
“这样的天劫,便是合体或者大乘大能也难以抵挡吧?”
“帝女殿下能度过吗?”
“……难吧。”
有人叹息,想着方才那还意气风发的少女,心生可惜和同情。
几乎没人认为乘袅能度过此劫。
乘宿等人的脸色已然全变了。
如乘进这般的年轻一辈更是面色煞白,有些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砰!
乘袅单膝跪倒在地。
她动了动唇,一口血猛然喷出。
膝盖重重一声砸在台上,能够承受出窍修士全力攻击的斗战台竟是瞬间裂开。巨大的裂缝仿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心生绝望。
她的脸色已没了半分血色,红润如花蕾的唇瓣已失了颜色,只唇角的血珠显眼至极,身上漂亮的裙子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少女已成了强弩之末。
蔺霜羿无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片刻,又倏然停下。
夜明晟提高声音道:“看来,帝女殿下要渡劫失败了。可惜,真是可惜。这是九九天劫,殿下怕是要连命也……啊!”
啪——!
话未说完,一道清脆的巴掌声便倏然响起,夜明晟惨叫一声,直接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英俊的脸上立时多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这一掌来得又急又快,饶是夜明晟已是半步化神,竟也毫无招架之力,被打了个正着。
“谁敢——”
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般打他的脸,而且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夜明晟又痛又气,只觉耻辱无比,自是恨不得立刻把此人揪出来杀了!
他倒在地上,张嘴便要大喝,然刚说了一个字,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根本说不出。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凶猛的力道几乎要捏碎了他的喉骨。
“嗬嗬……”
夜明晟大张着嘴,急速的喘着气,两只手胡乱抓着,脸色涨的通红,濒临死亡的恐惧让他睁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暴落出来,眼瞧着竟是要窒息而死。
他想要挣脱这股桎梏,然而在绝对的碾压下,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夜重光瞳孔紧缩,忙道:“剑君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做了什么,您竟想要了他的命!”
夜重光到底是合体大能,当时便看清了是谁动的手。他脸色铁青,却不敢冲上前去解救自己的儿子。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是大乘期,他也敢一战。可偏偏,是无暇剑君。
九胥第一,不是说说而已。
年轻一辈或许没瞧见过,但夜重光有幸曾撞见过蔺无暇与同级大乘斗法的场面,时至如今,再想起来竟也心生恐惧。
便是他夜家所有人加起来,怕都不是蔺无暇的对手。
观战台上,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除了夜家人,无人出声,只忍不住悄悄抬首去看那白衣剑君。修士五感敏锐,在场之人基本都隐隐察觉到无暇剑君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如此,自然更不会有人轻举妄动。
眼见儿子眼睛翻白,夜重光咬牙,终是朝蔺霜羿弯腰一拜:“若我儿有何冒犯,还请剑君明示,我定狠狠教训他。请剑君手下留情,留我儿一命。”
技不如人,他不是蔺无瑕的对手,只能屈辱的低头求饶。
“太吵了,滚。”蔺霜羿看也未看他,冷冷吐出了几个字。不等人反应,便随手一挥,直接把夜明晟扔了出去。
这一挥手,便是数百里之远。
夜重光来不及怨恨,忙飞身跟了上去。
有了这一插曲,台上安静得吓人。不但无人说话,众人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就怕吵到了无暇剑君。
虽则早听说剑君不喜吵闹,但这反应也太可怕了一些。平常剑君虽面色冷淡,气息如冰,但并不是喜怒无常之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剑君发怒。
当真可怕。
明明没了扰人的苍蝇,蔺霜羿心里的火仍然未曾散去,那股自从知道乘袅渡得是九九天劫便生起的烦躁、愤怒和慌乱越演越烈。
尤其是看到少女身上刺眼的鲜血,心中戾气纵生。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想要杀了夜明晟。
……
斗战台上,乘袅手撑着地,咬着牙,站了起来。清瘦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但最终,她还是站稳了。
天雷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防御法器已经全部被毁,接下来,便只能用身体硬撑。
此刻,乘袅已没有心思关注其他,只全神贯注对抗天雷。天妒还是天羡,都不重要,因为无论是什么,她都会活下去。
而且会活得很好。
上天不允又如何?
她的命,由她自己掌控。
她要一步步爬上去,坐上至高之位,站在最顶峰!她仰着头,不等雷劫落下,忽然飞身而起,直冲天霄!
穿过雷龙,掠过狂风,那一瞬间,乘袅仿佛沉入了无边无际的荒漠中。
她下意识运起了万木长青决。
“你是谁?”
一道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传入了耳里。
“我是乘袅,是九胥之主。”
这一刻,心里的欲望似被无限放大,无法掩藏。
“九胥之主?狂妄。”一声轻笑,带着嘲弄,“修为不高,心倒是挺大。吾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资格能坐九胥之主。”
话音未落,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巨影,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人。
但看不清具体模样。
只出现的刹那,恐怖的威压便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乘袅整个吞噬,碾碎她的身躯,吞没她的神魂。
那股威势甚至在蔺霜羿之上!
人影动了。
没有用任何武器,只伸出手掌朝乘袅压下。乘袅来不及深思,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输。
她低喝一声,冲了上去。
白灵鞭已经被雷劫劈断,如今只剩下了与她本命相连的噬魂藤。
万木长青,生生不息。
噬魂藤迅速猛长,无数的绿藤缠绕住了那道巨影。她的身体也与噬魂藤合二为一,化为了最大的那根藤蔓,毫无畏惧的缠了上去。
断裂,生长,断裂,生长……
乘袅甚至已经无法感受到疼痛,她不知持续了多久,灵力已然枯竭,力气也已耗尽,她只凭着一股信念坚持。
她要赢。
哪怕与天相争,她也要赢!
白天黑夜,太阳升起又落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一阵雨,荒漠中生出了嫩芽,开出了一朵朵娇嫩的花。
乘袅忽觉身上一轻,天上当真降下了甘霖,洒在她身上,滋养着她破烂不堪的身体。
与此同时,万木长青决急速运转着,把身上的甘霖全部吸收,修复着她体内破损的筋脉、丹田。
一声轻笑骤然而起。
“给你十年时间,如果没成为九胥之主,吾亲自来取你的命。”
“小丫头,莫要给你祖宗丢脸。她脾气可不好,生起气来吓死人哦。”
话音落下,人影抬手一点,一道银光没入了乘袅的眉心。
乘袅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笑容,还未看清,那道巨影陡然散去。雷云散去,狂风熄灭,又是一场甘霖降下,落入地面,滋养了大地。
绿芽生,百花开。
短短几息,便已是一幅生机勃勃、鸟语花香之景。
下方众人看着这番异象,或欣喜或震惊或不满……
雨停,太阳升起。
雷劫已过。
乘袅察觉到她的丹田处,一个与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元婴代替了金丹的位置。
她度过了九九天劫,活了下来。
而今,已是元婴修士。
“袅袅!”
熟悉的呼唤传来。
乘袅低头,看见了正仰头殷切望着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忍不住扬起唇角,露出一抹开怀的笑,飞落下来。
身姿轻盈翩然,宛若轻蝶。
“曾祖,长老,让你们担心了。”除了身上破烂的衣裳,她看上去状态好极了,“我已是元婴期了。”
许是因为她的心思,这一回,她只跨了一级,到了元婴初期。但乘袅能感受到体内磅礴的灵力,甚至能与化神一战!
乘宿眼眶泛着红,只用力拍了拍乘袅的肩膀,大声说了三个好。
“恭喜殿下成功晋级元婴!”
乘进等人围了上来,高兴的向乘袅道喜。
此后,是其他人的贺喜。
无论他们心头如何想,面上都是笑意盎然。
“九九天劫,这可是百年难遇,殿下能度过此劫,说明必是大气运者。此乃九胥之福,着实令人高兴。”
“宿尊,恭喜您后继有人啊。”
面对众人的贺喜,乘袅俱都从容应对,不骄不躁。度过雷劫后,乘袅样貌上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眉目间的青涩褪去,显得成熟了几分。
像是彻底绽放的花,熠熠生辉,如诗如画,宛如艳丽的彩缎。
只站在那里,即便不言不动,也已是人群的焦点。
几乎无人能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蔺霜羿站在远处,望着被人群包围的女子,漆黑的瞳眸像是卷进了漩涡,深幽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完完全全的吸进去。
乘袅若有所感,转头望去。
四目相对。
她向他扬起笑。
蔺霜羿面色淡然的颔首,看似平静无波,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伸手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
滚烫的温度灼痛了他的手心。
如他此刻的心。
不远处,季烆也看到了乘袅脸上那抹灿烂的笑,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师尊。
不知为甚,那一刻,心里陡然极度的不安。
……
这场金丹比试,乘袅无疑是其中最为耀眼的存在。九九天劫和天降异象都是罕见之事,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小的风云。
别过了那些道喜的人,乘袅跟着曾祖等人回了宫。
乘宿道:“你跟我来一趟。”
屏退了所有人,屋里,只剩下了乘宿和乘袅这对曾祖孙。
“袅袅,你是故意在今日渡劫的?”
比起外人,乘宿当然更了解自家孩子。
乘袅笑道:“还是曾祖了解我。”
乘宿叹气:“你今日风头太过了,可想过后果?现在,怕是不知有多少人看着你,想要你的命。”
乘宿脸上没了笑,反而有些凝重。他当然也为曾孙□□秀高兴,但高兴过后,却不得不冷静下来考虑后果。
乘袅却是无所谓一笑:“便是没有今日之事,难道想杀我的人便少了吗?十年前的兽潮,不久前的长灵山刺杀,这样的事何曾停止过?”
“既然防不胜防,那便无需再防。背后之人那么想杀我,我越强越优秀,想来他们就越坐不住。”
不如以身为饵。
她不喜欢被动挨打。
乘宿微怔。
半晌,他摇头,满是无奈:“话虽如此,可我们怕是护不住你。”承认自己比敌人差许多,承认连自己看重的小辈都护不住,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说到这,他露出一抹苦涩的笑道:“九胥乃女帝立国,先有元祖,后有明祖,皆是惊才绝艳的女子,但你瞧瞧如今,族中可有多少优秀的女子?”
“数位长老掌事中,女子不过三位。你可知为何?”
万年前,元祖打下天下,建立九胥。但其实她在位只不过二十年,二十年后传位于独女乘星,也就是后来的明祖。
明祖在位两百年,开盛世之景,后飞升上界。
元祖打天下,明祖稳天下。
两位老祖皆风采绝艳,非常人能比。但或许也正因如此,乘氏女才被人忌惮。
“这么多年来,族中不是没有资质好的女孩儿,但往往还未成长起来,便会出各种意外,或是身死道消,或是成为废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乘宿目光沉痛,“在你父亲那一辈,最优秀的其实不是他,而是你的姑姑,也是你父亲的亲姐姐乘越。”
“只用了四十年,越儿便修至出窍,距离合体只有一步之遥。这般天资,傲视众人,甚至不弱于如今的无暇剑君。可最后,”乘宿眼眶发红,声音嘶哑,“她死了。表面上是历练时出了意外,但太巧了,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可直至如今,他们也未曾查出乘越死亡的真相。
不止乘越,还有许许多多的乘氏天骄。
乘袅脸上没了笑。
“与越儿有相似遭遇的乘氏女子还有不少。”乘宿目中满是忧虑,“袅袅,若你的优秀要用命来换,曾祖情愿你平庸一些。”
乘袅心脏紧缩。
她抬眸,看见了曾祖发间的白丝。合体期修士应有千年的寿命,乘宿如今才过七百岁,他三十岁金丹,五十岁元婴,按理不该生白发才对。
乘袅轻声道:“曾祖,我不会死。您忘了,我如今跟在剑君身边。有他在,何人敢动我?”
“剑君已是半步渡劫,随时都可能飞升,又能护你几时?何况,你们总有分开之时。”说到此,乘宿不由看了乘袅一眼。在他的印象中,他家这丫头虽精明,也能屈能伸,但极为好强,绝不会把自己的安危寄于一人身上。
所以听得这话,乘宿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是情人咒影响?”乘宿想了想,面色正肃道,“此咒确实不好解,但派出去寻找的人已有了眉目,便是拼了我这老命,也绝对会替你解了这咒!”
“剑君对你不错,但全因你与季烆有婚约,但你们的婚约必然会解除,届时,怕是无法再依仗剑君。”
此时天色已黑,情人咒已失效。
但听见乘宿说蔺霜羿随时都有可能飞升,他们总有分开之时,乘袅心中还是生了烦闷。又听得说,蔺霜羿对她好,全因季烆之故,心里更是不爽。
但她不能与长辈发火,乘袅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道:“曾祖,其实今日渡劫时,我领悟了一道秘技。必要时刻,我能把修为提升至大乘期。”
乘宿面上却无喜意,闻言,忙问:“一饮一啄,这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代价是什么?”
乘袅笑道:“曾祖今日也看到了,我渡劫时,天降异象,这是大气运者才有的待遇。所以此秘技代价是有,却并非您想得可怕。不需要如逆命术一般,用寿命来交换,只不过一生只能用两次罢了。”
“当真?”
乘宿心喜,又难以置信。
乘袅微抬下巴,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轻哼一声:“曾祖可误会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您?您也知道,我可惜命了,怎会用自己的小命撒谎?”
她的确没有骗乘宿,只不过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这秘技非她自己领悟,而是渡劫时出现的那道人影教她的。使用这秘技的确不需要交换寿命,却需要以自己或者血亲的精血为代价。
使用一次,便需要付出自己一半精血,或者血亲的所有精血。
此法不似正道之法,反倒像是邪法。
不过于乘袅而言,法术没有正邪之分,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不介意这秘技是正还是邪。
“曾祖放心吧,终有一日,我会找出杀害姑姑和其他长辈的凶手,为她们,也为自己报仇。”
十年前若非她警醒,她早死了。
这笔账,她一刻也没有忘记!
乘宿看着面前的女孩,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看到了自己最珍爱的孙女。心潮一阵汹涌,他想,连小孩儿都有这般凌云志,他都这般老了,至多不过是舍了自己这一条老命罢了,又有何惧?
*
别过曾祖,乘袅回了扶凤殿。
明日便是元婴比试。她虽今日突破至元婴期,但不过是刚刚晋级的元婴初期,想来也没多少人把她放在眼里。今日虽出了一点意外,但总得来说,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乘袅本该高兴。
但坐在榻上,她耳边却不停回荡着曾祖说的那些话,有些心浮气躁。
“真好,你终于晋级了!”脑海里,回天珠激动地说,“你会参加元婴比试吧?我觉得你能得第二!”至于第一,回天珠默认是季烆了。
乘袅自然听懂了它的意思。
她声音平静:“你觉得我会输给季烆?”
回天珠道:“这还用说?你才刚晋级,季烆肯定比你强一些。等比试结束后,你就可以直接晋级化神,解了情人咒了。”
乘袅勾了勾唇,眼里却无笑意,只有一片冷光。
她没与回天珠废话,在窗口坐了一会儿,片刻,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块传音石——这是蔺霜羿给她的,可以用来联系他。此前,乘袅从未用过。
良久,她注入了一道灵力进去,启动了传音石。
乘袅面无表情,眸光沉沉,声音却柔如温水:“剑君。”
“……何事?”
等了几息,那边才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气息隐约有点不稳,带着莫名的哑意,还有模糊的水声。只不过不等乘袅仔细听,那边就没了其他动静,唯有男人的呼吸声。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想到曾祖的话,乘袅看了看暗沉的天空,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在意,问:“我与季烆在你心里谁更重要?”她向来不喜为难自己。
另一头,蔺霜羿呼吸陡然一促。
第58章
昆仑府邸。
蔺霜羿居住的无忧苑各方面配置都极好, 汤池修建得极为华丽宽阔,引用的是极品灵泉水,不仅有沐浴清洁功能, 还能有助于修士疗伤修炼, 有清心静气之用。
不过蔺霜羿用不上, 他不爱这些享受, 也不需要靠这种外物来平心静气。
住进来几日,今晚是他第一次过来。在入汤池前,他已经叫了一次水, 许是温度太高, 非但没有让他静心,反而越发令他心浮气躁。
汤池可以控制温度。
清澈纯净的灵泉水面冒着白气,水面甚至还结了冰花,泡在冰凉的水里, 极致的冰寒终于缓解了那股难耐的热气。
收到乘袅的传音时,蔺霜羿正泡在汤池里。
当那道极度熟悉的轻软声音响起时,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又做了梦。
但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很快便反应过来,忙睁开了眼睛, 想也没想快速从汤池里起身。
水面荡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他身上不着寸缕,好不容易降下的燥热,在这一刻, 忽而又变本加厉的升起, 迅速席卷了全身。
蔺霜羿微微吸了口气, 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赤、裸的身体滴落下来, 没入水中,又荡起了阵阵涟漪,发出了细微的滴答声。
他没想到乘袅会突然给他传音,以至于没有做任何准备。虽则乘袅看不见,但沐浴时与女子说话,未免太不庄重了。
从汤池里出来,又重新穿好了衣裳,蔺霜羿才开了口。
几息过去,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然而这份冷静没维持多久,便被女子的突然一问击碎。
“我与季烆在你心里谁更重要?”
他听见她问。
蔺霜羿心口一跳,方才平稳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近似慌乱,他喉咙剧烈吞咽了几下,平缓了气息才问:“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若要问,该是他问才对。
他和季烆在她心里谁更重要?但蔺霜羿压下了这股不该有的冲动,没有说多余的话。
乘袅道:“我想知道,我与文喜比试那日,您出手压制同命蛊,是为谁?”
她本来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但其他人似乎都不这样想,她难免受了点影响。蔺霜羿喜怒不形于色,平常情绪更是淡如清水,难道是她想错了?
蔺霜羿微微拉开了身上才穿好的衣裳,沉默片刻,才避重就轻道:“我是昆仑的太上长老。”
文喜与季烆是昆仑弟子,季烆还是他座下亲传。他插手,自是合情合理。
但事实上,当初出手时,蔺霜羿根本没想起这一身份。
之所以主动插手,无非是他不喜欢别人为难乘袅。但这些话,在他没有理清楚自己的心思前,不该说。
乘袅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追问:“只是这样?”
蔺霜羿嗯了一声,因为看不到人,所以显得尤其冷淡。
一时沉默,乘袅没有再说话。
气氛似乎冷了下去。
蔺霜羿拿着传音石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乘袅出声,脑海中冒出了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口抽了一下,有些难受。
忍了几息,他还是道:“时辰不早了,你今日方突破,休息吧。”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传音石里终于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声音很轻,像是细软的手指在心尖挠了一下。
她停顿了片刻,轻声补充:“我只是想您了。”
心跳霎时犹如擂鼓。
蔺霜羿捂住胸口,猛然闭了闭眼,剧烈的喘息了好几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了想要即刻飞去皇宫的冲动,‘我也是’三个字更是差一点脱口而出。
但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蔺霜羿意识到了自己许是对乘袅生了不一样的感情,超出掌控的感情。
喜欢吗?
蔺霜羿不确定。他们相处不到半年,太快了,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毕竟活了百年,乘袅是第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他在她的身上体会到了很多的第一次。
他还不能下决断。
况且……乘袅不是真心喜欢他。
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她心中另有所属。
呼吸声有点重,被另一头的乘袅敏锐的捕捉到。结合最开始听到的水声,她眸光微闪,忽然问:“剑君,您在沐浴吗?我听着您的声音有点不对。”
洗个澡而已,是寻常事,但被乘袅点出来,蔺霜羿耳根越发灼烫,方降下去的火热又瞬间生起,他立时屏住呼吸,下意识否认:“没有沐浴,只是刚练了剑。”
乘袅挑眉:“这么晚了还练剑?”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行亦是如此。”蔺霜羿饮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尽量以平稳的语气说,“你如今突破至元婴,也当如此。”
说罢,不等乘袅再开口,他便道:“我要去修炼了。”语速不同寻常的快。
另一头,乘袅唇角翘起了一点浅浅的弧度,应了一声好。
传音石里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蔺霜羿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下去,也无心修炼,只又进了汤池,闭着眼,直至天明。
*
扶凤殿。
乘袅把玩着手心里的那枚传音石,想着蔺霜羿方才的反应,唇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坏心情似乎一扫而空。
回天珠却是急了:“你什么意思?现在是晚上,情人咒没有起效用,你为什么要对蔺霜羿说那些话?乘袅,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你想要和蔺霜羿在一起?!”
它一连数个问题,明显是急得不得了。
与它不同,乘袅显得淡定冷静多了,闻言,笑道:“是又如何?”
回天珠没想到会得到她这么直接的回答,一时懵了,反应过来后忙道:“你疯了吗?你怎么能与蔺霜羿在一起?”
乘袅把传音石小心地放进了储物袋里,边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能?”
“他是季烆的师尊!”回天珠急声道。
乘袅:“是季烆的师尊,又不是我的,不是师徒□□。”
回天珠卡住,片刻才道:“他修炼的是无情道,他不会喜欢你,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乘袅唇角笑意更深,眸光却幽深晦暗,语气温柔:“小珠,你忘了吗?无情道又不是不能破。”
“蔺霜羿对我好吗?”
回天珠很想说不好,但它日日与乘袅在一起,虽有时会被屏蔽,但也清楚蔺霜羿是怎么对乘袅的。
回想在无暇峰的几个月,蔺霜羿对乘袅的纵容和保护,又想到不久前特意送来的那雪蛟龙筋。虽然蔺霜羿冷冷淡淡,但仔细想想,他对乘袅确实挺好。
那句不好顿时就卡在了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它想说蔺霜羿对她好是因为季烆,但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乘袅又道:“他有这样对待过季烆吗?”
当然没有。
季烆连无暇峰都未住进去过。
回天珠感觉自己整颗珠都灰暗了:“你和季烆才是男女主,你喜欢的明明是季烆,喜欢了一辈子,这一世为什么要变?”它的声音里满是困惑。
喜欢了一辈子?
乘袅轻点着桌面,唇角笑意散去,眼里似有嘲讽,嘴上却轻柔地道:“想要我不变也可以,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可以考虑。”
回天珠不出声了。
若非无法炼化它,若非没有察觉到珠子对她的恶意,乘袅才不会耐下性子与它演戏。
她声音幽幽道:“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小珠,你知道感情是不受控制的。现在我还能回头,可再过几日,待我深陷其中,那便不一定了。”
丹田处,被困在法阵里的回天珠焦躁的转着圈。
……
晨曦穿透云层,洒落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晨露的清新。
天亮了。
元婴比试将于今日正式开始。
与金丹比试不同,元婴期的比试规则不是抽签,而是打擂。一共十个擂台,第一日,各世家宗门尽可派人去抢占擂台。
时间为一日。
待到太阳落下,哪方势力抢到擂旗,哪方便是擂主。第二日开始,便是守擂,其他人可随意挑战擂主。输了下台,倘若赢了,便成为新的擂主。
季烆今日将代表昆仑参战,一早起来,先去向蔺霜羿请安。
蔺霜羿早早便起了,比平常的晨练时间还早了一个时辰。季烆出门时,便瞧见了正在院里练剑的男人。
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衣,少了几分飘渺的仙气,却多了冷锐的沉肃,显得有些尖锐。
同是剑修,又是师徒,季烆敏锐察觉到师尊今日的剑带着一股噬人的凶戾和煞气。
他身体不由紧绷成弦,斩天剑感受到威胁自动飞出,在面前盘旋,发出了尖锐的嗡鸣声。
季烆伸手握住剑柄,上前行礼:“弟子拜见师尊。”
蔺霜羿没有应他,只偏头看了他一眼,脑海中不自禁闪过季烆与乘袅在问情台上的画面,他眼神一暗,手中无暇剑忽而朝他疾速刺去。季烆瞳孔一缩,下意识挥出斩天剑挡住。
两股剑气相撞,掀起了巨大气流。
铮——!
刺耳的碰撞声响彻整座院子,几欲刺破人的耳膜,恰时从上空飞过的鸟雀更是被震晕落了下来。
砰砰几声。
旁边的两棵巨大的老树从中裂开,枝桠断落,轰然倒地。
刺啦——
季烆不受控制的后退了数步,鞋底与地面相摩,发出了嘶锐的摩擦声。直退了数丈,他才勉强停了下来。
“反应太慢了。”
蔺霜羿抬眸看他,面无表情,冷淡的评价。
季烆站直身体,忍下心底的震荡,再次向蔺霜羿拜下,沉声道:“师尊教训的是,弟子定会努力修炼,不负师尊教导。”
他以为蔺霜羿方才动手,是在指点他。
季烆心口激荡,回忆着方才一剑。虽只一招,但已足够让他参悟。
蔺霜羿不置可否,他轻抚了抚无暇剑的剑身,淡声道:“再来。本君会把修为压制在元婴期。”
闻言,季烆脸色肃正:“多谢师尊指教!”
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即便他是剑君弟子,但因为师徒两人修为差距太大,蔺霜羿顶多指点他几句,或者教他剑法,从未与他对打过。
毕竟倘若蔺霜羿认真,而今的季烆或许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蔺霜羿不耐道:“休得废话,动手。”
季烆沉声应:“是!”
师尊已把修为压制在元婴期,如此一来,他们修为相同,季烆不敢说自己能赢,但至少能撑过百招。
他握紧斩天剑,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急射而去。斩天剑携着浩荡之势汹涌而去。
速度太快了。
只是瞬息,便已到了蔺霜羿面前。
蔺霜羿身形未动,面色不曾有丝毫改变。微微抬手,便毫不费力地挡住了这一剑,声音轻淡:“本君说了,太慢。”
话落,他手腕反转,无暇剑瞬间化为无数剑影,把季烆包裹其中。
季烆面色沉然,并未慌乱。
比速度,他的确不是师尊对手。斩天剑凶猛刚硬,快不过无暇剑。但他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
一力降十会。
他快,他便重。
季烆力贯剑锋,斩天剑骤然变大两倍,横扫一通,人剑合一,力道之猛烈犹如重山压顶,仿若席卷而来的风暴沉沉压下了那无数剑影,竟当真破了这一招。
这一剑非同小可。
蔺霜羿元婴时便用这一招杀了一名化神圆满的修士,轻松斩杀了高了两个大境界的妖兽,在当时,便是出窍修士也不一定能完全接住。
季烆做到了。
在同辈之中,甚至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修士中,他优秀至极。
作为师尊,蔺霜羿该高兴。
他眸光微暗,什么也没说,只握住无暇剑又是一动。这一回,无暇剑不仅快如闪电,还重如千山,如腾跃的巨龙毫不客气的朝着季烆张开了巨口。
吼——
剑身剧烈震颤,气势磅礴,隐约似有龙吼之声。
季烆根本来不及动作,那一刻,仿佛面对的是一只凶恶至极的野兽,随时都能吞噬了他,他只能持剑一挡,却完全无法挡住,斩天剑发出嘶哑的嘶鸣,快速震动,却无法冲出剑阵,直至灵力耗尽,落在了地上。
剑身上,甚至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裂痕。
砰的一声,季烆膝盖着地,重重跪在了地上。
“光有重,还不够。季烆,你的剑也不够重。”无暇剑发出愉悦的清鸣,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回到了蔺霜羿的手中。他握住剑柄,不疾不徐地说,“我以为你能接下三招。”
结果才两招而已,他便输了。
与寻常人相比,季烆的确足够优秀,但也不过如此。
蔺霜羿忽然想,倘若乘袅见到季烆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看到他输了,她还会喜欢季烆吗?
只是两招,便几乎用尽了灵力,让他精疲力尽。季烆脸色微白,眼中闪过一抹沮丧,但很快他便重新振作,叩首道:“谢师尊提点,是弟子自视甚高,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弟子受教,往后,绝不再犯。”
听到这话,蔺霜羿握着无暇剑的手心微微一紧,他淡淡嗯了一声道:“起来吧。”
季烆站起身。
两人一同往前走。
走了几步,季烆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多谢师尊那日出手解围,帮弟子压制住了同命蛊。”
说到此,他微顿须臾,才道:“师尊既然能压制同命蛊,不知是否能有法子彻底解开它?若能,还请师尊助我。”
说着,季烆单膝跪下,朝蔺霜羿一拜。
同命蛊非情人咒,没那么麻烦。蔺霜羿的确能够解开,只不过需要费点力气。即便他不行,想来姬赤野也有法子,但他为什么要帮季烆?
季烆虽是他弟子,但此乃其私事。况且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当然要由他自己解决。
蔺霜羿并不想为他收拾烂摊子,更不想多管闲事。
他只是师尊,不是他爹。
“没有。”蔺霜羿冷冷吐出两个字。
季烆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但也没说什么,只道:“弟子明白了。那便只能等族中寻来的蛊师研究出解决之法了。”
蔺霜羿脚步微不可查一顿,想到了乘袅与季烆的一年之约,沉默几息,不动神色地问:“一年时间将过了一半,进度如何?”
季烆回道:“师尊不用担心。快了,最多三个月,应该便能解决此事了。”
“是吗?”蔺霜羿拨了拨手腕上的佛珠,面色淡淡说了一句,“挺好。”
他朝前快走了几步,没多久,又忽然停下,转头,目光平淡地看向季烆,淡声提醒:“同命蛊好解,情人咒却难。别忘了乘袅中了情人咒母咒,
——此咒不解,你们绝无可能。”
第59章
最后一句话, 蔺霜羿是以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的,并未特意加重或者强调。说罢,他没看季烆是何反应, 转身大步朝前走。
季烆当然清楚蔺霜羿说的是事实。
情人咒不解, 他和乘袅依然无法回到从前。但平常, 他都下意识回避这个事实。
他看着生了裂痕的斩天剑, 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道冷若冰霜的背影,平息着体内滚动不息的气血,大步跟了上去, 走在蔺霜羿半步之后。
“谢师尊提醒。”季烆垂眸, 认真道,“但我以为世间没有无解之咒,所以情人咒定然能解,无非是多费一点功夫和时间罢了。”
蔺霜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季烆继续道:“待情人咒解开, 便能还师尊清静了。这些时日多谢师尊照顾袅袅。”
在一年之约未到期前,他和乘袅的婚约仍然存在,作为未婚夫,他能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说这话。
蔺霜羿脚步微顿,代表着愤怒和嫉妒的佛珠滚烫如炙焰,他手背青筋微微突起, 片刻,冷冷回了一句:“不必。”
他忍耐着心里突起的那股火。
今日是个艳阳天。
太阳已经彻底升起,高悬在上空, 犹如火球, 洒下炽热的烈焰, 分明还是早晨,却已经释放了数不清的热意。
热浪滚滚, 仿佛连空气都是火烫的,热气蒸得人心浮气躁,刺眼的日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元婴比试比金丹比试更受重视,再加上听闻无暇剑君也出席了这次大比,因此,今日九胥凡有名姓的世家宗门和散修基本都到了场。
在场的人数比昨日还要多出两倍。
蔺霜羿仍然高居上首,这个位置能够把下方的一切都纳入眼帘。他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皇室所在的地方。
其实皇室与他离得最近。乘宿的位置几乎是与他持平,乘袅站在他身边,他们相隔不过几丈,但这点距离在此刻,却似乎难以跨越。
巳时,元婴比试正式开始。
主持比试的是皇室派出的一位合体大能,未曾多话,眼见时辰已到,便直接高声宣布了比试规则。
斗战台上将插下擂旗,一共十面,一面擂旗代表一个擂主之位。一人最多只能抢一面。参比的世家宗门可以派三人上场,也就是说一个世家或者宗门最多能有三面擂旗。
散修因无门无宗,不限数量。
抢到擂旗得到擂主之位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守住擂主位置才是关键。
皇室最辉煌时,能同时拿下三面擂旗,守住三个擂台,是大比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今,乘宿面色沉凝,对面前将要上场的乘风等三人道:“不用贪多,你们只要专心拿下一面擂旗即可。一切按照计划来。”
贪多嚼不烂,以皇室如今的能力,只要也只能保住一个擂台。
乘风三人沉声应是:“请曾祖放心,此回我们定不负族中期望!”只拿一面擂旗而已,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多难的事。
最难的其实是之后的守擂。
在参加大比之前,族内其实已经私下进行了一场小比,乘风得了第一。加上他还是少君,此回自是以他为首。
除他之外,另外两人都是族中佼佼者,皆是元婴圆满的修为。
乘袅昨日才突破至元婴,所以今日并不会上场。所以她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乘宿对乘风三人的叮嘱。
待到乘宿话毕,她才看向乘风,笑道:“我等哥哥凯旋。”在外,她依然表现得像是一个乖巧温柔的妹妹。
乘风与她对视片刻,回了一句:“多谢妹妹。”
规则介绍完毕后,合体修士直接敲响了战鼓,宣布比试正式开始!
咚咚咚——
鼓声顿时响彻周围数十里。数道灵光齐齐朝着斗战台而去,没有任何客套,瞬间战到了一起。
为了不出意外,各家各派几乎都派出了最强战力。
剑影刀光,各种法器祭出,绚丽的灵光和招式晃得人眼花缭乱。修为低一些的修士根本看不清其中战局,却能感受到那股剑弩拔张的紧张气氛。
数百位元婴修士一同动手,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若非台上早布有法阵,几乎能掀天动地。
但饶是如此,在周围观战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些汹涌的煞气和杀意。
比起金丹比试,这场元婴期的混战自是精彩激烈了数倍。
季烆、夜露白、夜明晟、花不期、容玉珺……这些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们全都上了场。
乘袅特别多看了季烆几眼。
数月过去,他的修为和剑法都大有长进。一把斩天剑横扫千军,磅礴威势几乎无人能挡,没有人近他的身。数百人中,他压过了所有人的光彩。
台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被他吸去了目光,尤其是年轻女子,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乘袅也不例外。
为了看仔细一点,她特意下了高台,选了一个最靠近斗战台的位置。
她关注季烆自然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已视季烆为对手,想要赢敌,当然要了解他。
季烆的实力毋庸置疑。
她想要拿到第一,必须要打败他。
他们曾一同历练数次,是亲密无间合作默契的战友,对彼此自极为了解。但这还不够,想要赢季烆,她需要寻到以前未出现过的破绽。
所以乘袅看得很认真。
但这幅模样落在蔺霜羿眼中,却分明是余情未了。
即便中了情人咒,在心底深处,还是在惦念着真正心爱之人吧。若非如此,台上那么多人,还有她的兄长和族人,她的目光为何只落在季烆身上?
蔺霜羿微抬眼帘,面沉如水。
斗战台上立着一根天柱,十面擂旗插在天柱的最顶端。想要取得擂旗,需飞至顶端。
季烆一剑逼退了朝他靠近的所有人,剑气凶猛,剑风围绕在他身周,令人无法靠近。当然,也无人敢靠近。
此战的目的是取得擂旗,而不是拼个输赢,众人心中都有数,自然不会在此时与季烆对上。
那实在得不偿失。
“不愧是季师兄,果真厉害!”
“那些人全都不是季师兄的对手。”
“季家有此麒麟子,至少还能报千年荣光。”
“季少主飞上去了!”
“他拿到擂旗了!”
观战台上的长辈们倒是冷静沉稳,年轻修士却没他们沉得住气,已经忍不住小声惊呼。
文喜今日也来了。
没有达到宗门的要求,辜负了师尊的期望,她又受了伤,本该在屋中好好养伤。但今日是元婴比试的第一日,季师兄定然会上场。
文喜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来了。
她望着斗战台上那道耀眼无比的身影,心湖一时难平。
“看来今年无人能与季师侄争锋了,今年元婴比试的第一名应是没有意外了。”梅望雪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季家老祖,笑道,“季家这是出了一个麒麟子啊,着实让人羡慕。”
季家老祖心中骄傲,面上却是谦虚道:“梅掌门过誉了。季烆能有今日成就离不开剑君的教导。”
说着,他便看向上首,本是想要与无暇剑君说几句话,却惊咦了一声:“剑君这是怎么了?”
季家老祖已是大乘期修为,眼力非凡,一眼便看出了蔺霜羿周围波动的灵息。按理,到了大乘境界,修为已臻化境,不该出现这般波动。
何况剑君修的还是无情道。
这看上去,像是心绪躁动之像。
直至季家老祖出声,蔺霜羿才猛然反应过来,迅速压下蠢蠢欲动的灵息。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失控,他眉心微拧。
“剑君可是修炼出了岔子?”
梅望雪忽然问。
他直直看着蔺霜羿,面上带着忧虑担心:“无情道需要凝神静气,我这有一方水灵玉,可助剑君修炼。”
听得这话,季家老祖心头一动,不着痕迹的观察上首的男人,也跟着道:“我族里也有一块清心石,或许能帮助剑君。”
“不用了,本君无碍。”蔺霜羿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视线落在了斗战台上,面色冷淡道,“继续观看比试吧。”
“剑君无碍便好。”
梅望雪等也没有继续追问,从善如流的又把目光移到了台上,言笑晏晏,似乎一切如常。
“去!”
斗战台上,只听季烆冷喝一声,斩天剑便如一道冷光急速朝上飞去。
他轻身一跃,脚尖点在剑上,不过瞬息,便到了顶端,伸手轻而易举地取下了一面擂旗。
黑金色的小旗在他手中显得极为渺小。
炽烈的阳光下,青年面色冷如白玉,哪怕神情冷漠,也不损其魅力,反而让他更引人瞩目。
取到擂旗后,他没有停顿,飞身而下。
按照规则,取到擂旗不算赢,须得在比试结束前保住擂旗才算是赢。所以季烆还不能离开战台。
不过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其他人斗得激烈,不过一刻钟,已经有一半的修士被击落下台。虽说比试不能伤及性命,但真刀实剑下,难免受伤。
燥烈的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与一方的血战不同,季烆站在一旁,一时无人袭来。当然便是有人来,想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哪怕他的修为并不是在场最高,战力却是无人质疑的最强。
与其他人相比,他显得过于从容干净了。明明一旁斗法精彩又激烈,许多人的视线仍然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乘袅心中却觉失望。
那些人为避季烆锋芒,并不与他正面斗法,如此一来,季烆怕是连五分力也没有出。
她正要收回视线时,季烆却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霎时四目相对。
“剑君?”
观战台上,蔺霜羿忽然起身。
他的动作有点大,又本就是最受关注之人,自是惊动了周围的人。但蔺霜羿此刻没有心思遮掩,俊美的面上像是凝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寒气四溢,空气都几乎凝结成冰。
“剑君这是?”
“无甚好看的,本君回了。”冷漠的扔下这一句话,蔺霜羿飞身而起,径直离开了。
不过眨眼,便已没了踪影。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
观战台上一时静默。
须臾,梅望雪笑了一声道:“元婴期的比试,于剑君而言,的确无聊。”
“元婴期比试无聊,那之前炼气筑基金丹的比试岂不是更无聊?”有心直口快的弟子小声嘟囔,“但剑君当时可是日日都来,直到比试结束。”
“臭小子,剑君也岂是你能编排的?”小弟子的师长立刻训斥道,“剑君行事,轮不到你来置喙。闭上你的嘴。”
被训斥的弟子只能委屈的闭了嘴,但眉眼间分明还带着不服气。
乘宿眉头微蹙,沉声道:“又有人取到擂旗了。”
闻言,众人顺势把心思又放到了比试上。
继季烆之后,又有数人先后拿到擂旗。至此,十面擂旗都已被取下。擂旗有限,没有取到擂旗的人,当然只能去抢。
乘风也拿到了一面擂旗。其他两人围在他身边,为他护法。三人合力,威力不小,一时间也无人得手。但他们没有掉以轻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结果。
皇室若是连一面擂旗也护不住,那便真要颜面尽失了!
比试进入了最紧张的时刻。
乘袅却无心观看了。
蔺霜羿一走,她的心思也跟着飞走,忍不住便想要跟上去。
但她是九胥帝女,这种场合不能缺席。
况且比试还在继续,除了季烆,其他人也是她将要面对的对手。越是这种时刻,她越要沉住气。
最终,她强压下这股冲动,尽量摒弃杂念,目光专注地看向斗战台上。
蔺霜羿并未离开多远。
飞出百丈后,他便停了下来,转身朝后望。
乘袅没有跟上来。
“无暇。”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疑惑和试探,“你在看什么?”
蔺霜羿猛然收回视线,转身,便看到了姬赤野,下意识摇头:“没看什么。”
薄唇轻抿,他先问道:“你怎么来了?”
人族和妖族不睦,姬赤野虽喜欢热闹,但也不会来凑这种热闹。毕竟观战台上,可有不少人族大能,其中不乏对妖族深恶痛绝之人。
姬赤野朝他飞近,挑眉道:“我当然是为你而来。“
“我就是算着时间过来的。”姬赤野看着他,脸上惯常的笑意淡了许多,“我已经亲自去查探过了。我可以确定,那洞府中确有卫九幽的残念。你有鸳鸯佩在手,此回定能与卫九幽成功交换解除情人的法子。金丹比试已经结束,所以,”
“无暇,你打算何时带乘袅过去卫九幽的洞府?”
第60章
听他提起卫九幽和鸳鸯佩, 蔺霜羿才恍然发觉又过了数月,他手指微微曲了曲,淡声道:“你就这般肯定这次能成功?”
姬赤野笑道:“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吧。我办事, 你还不放心?”
蔺霜羿沉默了。
姬赤野平常虽看似不正经, 但其实是个极为细心谨慎的人。倘若没有足够的把握, 他不会说得这么笃定。
两人相识多年, 蔺霜羿当然清楚这一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此事委托给了姬赤野。
他忽然就从方才那股躁郁中冷静了下来,心里的那股火更是散得一干二净, 像是天上陡然下了一场雪, 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竟然对自己的弟子生了嫉妒。
手腕上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了佛珠的灼烫,蔺霜羿垂眸道:“我明白了。”
姬赤野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准备何时带乘袅过去?你虽然中的是子咒,看似对你无甚影响, 但因果一事难论,还是早些解决才好,免得影响你渡劫。”
不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补充道:“九胥已有数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飞升,所以渡劫一事绝对不能轻忽。无暇,这一点, 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事情并不急着一时半刻,但姬赤野心里不踏实,认为还是越早解决越好。
其实他早便来了, 只不过没有现身而已。因此, 观战台上的一切尽数被他收入眼底。其他人可能只是以为蔺霜羿喜怒无常, 但作为朋友和知情人,姬赤野看得更清楚。
但有些话不能点清, 因为他也不知点明蔺无暇的心思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蔺霜羿沉默片刻道:“乘袅已经突破至元婴期,势必要参加元婴比试。”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待到她比试结束,我会带她过去。”
“那也行。”姬赤野轻声一笑,“的确也不急着这几日。这事你给乘袅说了吗?若是知道这好消息,那小帝女定然会很开心,说不得一激动便超常发挥得个好名次呢。”
蔺霜羿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他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她如今心中只有我,若是知道情人咒会被解开,只会伤心。”
姬赤野唇角笑意微淡,片刻,仍然笑道:“倒也是,情人咒的威力挺厉害的。不过我瞧也没传说中那么玄乎,我看那小帝女对季烆还是不一样的。”
“那么多人比试,其中还有她的兄长和族人,可你瞧,她的目光基本全落在季烆身上了。”姬赤野不动声色地强调,“到底是真正心爱之人,这人的本能是无法掩盖的,便是卫九幽亲自种下的咒术也不能。”
蔺霜羿没说话了。
他回头,黑深的眼睛又看向了斗战台的方向。虽然相隔百丈,但大乘期修士眼力非凡,他仍然能看清那里的一切。
乘袅没有朝他离开的方向看过一眼。
那双清澈的漂亮眼睛如今只专注看着斗战台上的季烆。或许,她连自己离开都不知道。
姬赤野还在说:“听闻季家也快研究出解开同命蛊的法子了,届时一年之约继续,又解除了情人咒,或许明年两家便要办喜事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喜事也。”
蔺霜羿收回视线,声音不高不低的嗯了一声:“回吧。”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继续看下去。
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与季烆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他——算什么?
正如姬赤野所说,乘袅想来也是想要解了这对她有害无利的情人咒。
……
斗战台上,此时战况激烈。
乘风三人遇上了麻烦。
如今距离比试结束,还有至少四个时辰。想要在这期间,守住手中的擂旗不是一件易事。
参与比试的世家宗门和散修都能上去三个人,而在比试期间,台上的人下去了,却是可以再换新人上去的。
这一点,其实算不得公平,但更能体现各方势力的实力。
个体的力量固然重要,但这场比试也需要背后势力支撑,考验的也是家族的实力。
如一些小家族宗门和普通的散修,不是没有厉害的弟子,但这不是单打独斗的比试。
除非强大到季烆那样的程度。
但很明显,如今皇室表面上没有能比得上季烆的存在。
做不到碾压众人,自然便要被找麻烦。何况多得是人不想皇室出头。因此,乘风三人很快便被围住了。
当然,皇室旗下也有不少依附他们的势力。
可终归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大用。至少在比试台上不足以抵挡源源不断的强大敌人。
“少君莫要怪我等冒犯,毕竟战场上无兄弟。”夜明晟带着一众人围住了乘风几人,声音温和,眉目间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傲慢和轻视,笑道,“这是比试,不分身份,只论输赢。况且,少君可是元祖的后人,那般厉害,可是强大的对手,为示尊重,我等也不该轻视。”
昨日被无暇剑君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脸,夜明晟心里早憋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找剑君的麻烦,甚至不敢说出自己心里的不满。
但这口气必然是要发泄出来的。正好,便用皇室来出气了。反正这也是他的计划。
剑君他不敢得罪,但没落皇族算什么?他可没看在眼里。刚好可以借着他们出口气,找回场子。
而且这可是正常比试,乘风是他的对手。对付对手,当然不用手下留情。
夜明晟手里已经拿下一面擂旗了。
但很明显,他不满足于此。
夜露白想要阻止,但自从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先后晋级后,在族里的话语权便已经大过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少主。
夜家人和依附夜家的势力至少有一大半都选择了跟随夜明晟。
所以夜露白根本阻止不得。
他也不能为了外人,去对付自己的族人,那是吃里扒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两不相帮,护好自己手中的擂旗。
这一次,夜家老祖们要求他们至少抢到两面擂旗。
倘若他护不住自己的擂旗,此次回去,怕是连少主之位也保不住了。所以夜露白无法阻止,他心中愤怒憋屈,在看见观战台上那道熟悉的丽影时却又陡然冷静了下来。
乘风几人也不是傻子,明白夜明晟这是故意来找茬。但理由光明正大,他们没有理由呵斥。
元祖早有规定,大比之上,不论身份地位尊卑贵贱,只论实力。
乘风沉声道:“夜公子说得对,比试台上,只论输赢。动手吧。”他面上镇定,掩下心里的忧虑,当即先朝夜明晟等人攻了过去。
这一战根本不可避免。
夜明晟大笑道:“不愧是少君,果然大气爽快。既如此,尔等还等什么?可莫要不给少君面子!”
“少君便是输了,也不会怪罪你们。上吧!”
话音落下,身后便传来一阵笑声。他们看向乘风等人的眼里只有轻视以及隐隐的不屑,没人认为乘风几人能赢。
他们不但人数更多,而且个个修为出众,武力值不在乘风等人之下。
“少君,得罪了!”
笑声未落,众人便毫不客气的攻了上去,出手便是狠辣的杀招!他们根本就没把乘风几个看在眼里。
事实也是如此,即便乘风几人拿出了全部的实力应付,即便乘风能与夜明晟斗得旗鼓相当,但敌众我寡,他们几乎没有胜算。
但没关系,他们的目标只是在比试结束之前守住擂旗。
四个时辰而已,乘风不认为他们撑不住。
夜明晟的修为与他相当,曾经还败在他手下,他也不认为自己打不过夜明晟。便是一时无法胜敌,但只要拖住他也行。
虽然形势并不利,但乘风没有慌乱,极快安排好了自己这方的人。
然而,轰——!
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夜明晟一刀砍下,险些便劈碎了台子,猛烈的刀风席卷而来,犹如狂风惊雷,让人难以抵挡。
最重要的是,刀锋落下之地,顷刻间便冒出了一阵黑气。
尤其是被伤到的人,伤口处立刻变发了黑,迅速溃烂,并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啊!”
一声声凄厉惨叫骤然响起。
被刀风伤到的人已然没了多少战斗之力。
乘风瞳孔紧缩,怒喝:“夜明晟,你用毒!卑鄙!”
夜明晟不紧不慢地笑道:“兵不厌诈,战场之上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常,这一点,少君难道没学过?况且,我这又不是用的无解剧毒,只是让人受点皮肉之苦罢了,也没有坏了大比的规矩。”
大比规定不能伤及性命,但并未规定不能废了对方,也没有规定不能用毒。
所以夜明晟有恃无恐。
观战台上,夜重光看向皇室的方向,笑了一声道:“宿尊,这应该没有违背大比规则吧?”
乘宿等人面色铁青。
不等他们回答,夜重光叹了一声:“我儿其实也不是故意如此,而是他的功法便带了毒,还请宿尊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夜明晟的行事的确在规则之内。
大比明面上规定不能伤及性命,但事实上,在大比结束后,死掉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伤重而死,或者被废后无法忍受作为一个废人而自杀。
他们只是没想到夜家竟然这般猖狂。
皇室虽然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世家宗门无论心底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是要给皇室面子。
便连强大如昆仑也是如此。
所以往届大比,还没人这么明目张胆的寻皇室的麻烦。
因此,夜家的突然出手让皇室猝不及防。
夜家这些年来虽然强大了不少,但在四大世家中还比不上季家,缘何敢这般做?须知,这样一来,夜家即便赢了皇室,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人容不下皇室壮大,可也不会任由夜家上位。
但无论夜家为何如此,如今却已到了最危急时刻。
斗战台上,再知道夜明晟用了毒功后,乘风等人自是更加小心。然而,一步败,步步败,先机已去,再难回天。
乘风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夜明晟笑道:“少君,反正你也守不住擂旗了,不如便认个输?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您到底是少君,若不到万不得已,夜某也不想以下犯上。”
“不错,少君不如直接认输,免得待会儿更加难看。”
“要我说,明知守不住擂旗,作甚还来抢?简直多此一举!”
这边的动静早便被台上其他人注意到了。
但比试台上,事不关己自然不会有人插手。唯有季烆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飞了过来,落至乘风身边,目光冷厉的看向夜明晟:“你想做什么?夜明晟不要欺人太甚。”
夜明晟挑眉笑道:“季少主这话有意思,比试台上,何来的欺人太甚?我不过是想为我夜家多拿一面擂旗罢了。擂旗,当然是有能者居之。季少主这是要帮忙?”
不等季烆说话,他便故作惊讶道:“没想到啊,皇室竟已落到这般可怜的地步,竟然要外人帮助了。”
乘风脸色难看至极。
若他今日接受了季烆的帮助,无论是输还是赢,都会让皇室成为笑柄。从此后,皇室在季家面前,乘袅面对季烆时也将低了一头。
“季少主,多谢你的好意。”他冷声道,“我皇室的事,不用闲杂人等插手!”
话落,他毫不犹豫朝夜明晟攻去。
季烆在原地站着没动,但也没离开。他知道乘袅很看重乘风这个兄长,若乘风受伤,乘袅定会伤心。
他不能去帮忙,但至少可以保住乘风的命。
夜明晟等人的言语传遍了台上台下。
夜重光假意叹息道:“我儿性格是霸道了一些,他们都是年轻人,难免年轻气盛。但说的也在理。宿尊,不如便让少君下台吧?”
耀火长老受不住这激,当即大怒:“夜重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完全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夜重光老神在在,面带微笑道:“耀火长老何必生气?我说的不过是事实罢了。”
“放屁!”耀火长老怒喝,“还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夜重光轻叹:“皇室的情况,在场众人都知道。长老何必硬撑?这族里出一个天才也不易,可莫要折在了这等寻常比试上,那便太可惜了。”
“便如百年前的乘越殿下,那等绝世天资,却陨落在一场小小的历练中,着实令人心痛啊!”
听他提起乘越,乘宿猛然握紧双拳,眼里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沉痛。
耀火长老也面色大变,皇室众人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夜重光,夜家是想正式向皇室宣战吗?”乘宿声音骤冷,视线落在了夜家老祖身上。夜家老祖却没有正面应答,只淡声道:“宿尊,这是小辈之间的争斗,何必小题大做?”
“曾祖,长老,请允我上场吧。”正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一直沉默不语的乘袅走上前来,向乘宿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
因夜重光父子挑衅,乘氏众人难免都起了愤怒,唯有她,直至此刻还是面色冷静平淡。
没有怒意,没有慌张无措,一片平静如水。
“你才刚刚进阶,修为还未稳固,此时上去太危险了!”乘宿沉默了几息,还是道,“我另外派人上去。”他知道乘袅的意思,即便不愿承认夜重光说得对,但皇室的确承受不起再多的损失了。
他不能让族中最有希望的孩子去冒险。
夜重光笑道:“帝女殿下有此心是好的,但你曾祖说得对,你才刚进阶,一个元婴初期,能帮上什么忙呢?年轻人还是莫要不自量力。”
他看向乘袅,眼底隐有冷光,似笑非笑道:“殿下天资的确非凡,但天才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这世间中途陨落的天才实在太多了。”
乘袅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夜长老说的是,这话我会转告你的儿子的。虽然他称不上天才,但也算是个人才。死了,也算可惜。”
声音温软柔和,似毫无杀伤力,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被一个小辈这样顶撞,夜重光脸上笑意立时没了,正要开口训斥,便听一声冷冷的笑声响起。
“论天资,夜明晟的确排不上号。”一道清冷如雪的女音悠悠传来,极为悦耳,“胜负未定,夜长老便这般张狂,可一点也不像是两百岁的人。”
声音来自夜家对面,正是容家的位置。说话之人正是容家家主容清雪。
容清雪乃帝后容绘心的妹妹,论辈分,乘袅要唤一声小姨。但容家与皇室的关系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破裂,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走动。
乘袅倒是没想到,这位从未与她有什么交集的小姨竟然会为皇室说话。
容清雪与容绘心生得很相似,姐妹二人的气质也很像,只不过容清雪看上去更冷硬了几分。
她的年纪是四大世家家主中最小的,但修为却是最高的。
如今已是合体期。
据闻夜重光曾经还败在她手下过。此时听见容清雪突然说话,夜重光脸色变了变:“容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容清雪冷冷道:“字面意思。”
不等夜重光说话,她声音冷漠地说:“天才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夜长老只是普通人当然不清楚其中差距。”
“真正的天才,从没有陨落一说。”
说着,她看向乘袅,冷声道:“不是要上台?还站着作甚,莫不是与你家老祖一般怕了?”
说这话时,她隐隐带着嘲讽。
此时,斗战台上皇室三人,已只剩下了乘风一人。
没了帮扶,乘风独自面对夜明晟诸人,明显捉襟见肘,已是力不从心。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已是苦苦支撑。
夜明晟等人气焰正盛,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士气都远胜于他们。
皇室不是没有其他符合要求的元婴期弟子,但最强的三人都败了,其他人上去想来也难以扭转战局。
皇室的擂旗已然将要不保。
乘宿等人面色灰败。
乘袅朝台上看了一眼,却是一笑道:“小姨说笑了,一场小比试而已,何惧之有?”
小姨一称令容清雪微微蹙眉。
但不等她反应,乘袅已扔下一句‘我去了’,便如一阵轻灵的风一般毫不迟疑的朝着斗战台飞跃而去。
容清雪微顿,片刻,抬眸看了过去。
乘袅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乘宿等人根本拦不住。而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若他们还拦着乘袅不去,怕是真的一点脸面也没了。
如今便只能压下心里的忧虑,紧张地看向斗战台的方向。
台上。
夜明晟等人步步紧逼,乘风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前来帮他的人已经都被击落,只他一个,根本不是夜明晟等人的对手。
“少君,还是把擂旗交出来吧。”夜明晟笑道,“我不想伤你。”
乘风冷冷勾唇,吐出两个字:“妄想。”
“若要擂旗,便来抢吧。”
他可以输,但绝不能认输。夜明晟的毒功防不胜防,乘风无法靠近,便无法伤他,甚至连两败俱伤都做不到。那一刻,他心底陡生了一股颓然。
夜明晟冷笑一声道:“既如此,少君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话音未落,直接喊着身边人一起上。
其他人堵住了乘风所有的逃路。
他已成瓮中之鳖。
“少君,接好了!这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夜明晟大笑一声,毒刀径直朝着乘风的头狠狠劈下。
带着腥气的刀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狂烈。
避无可避。
乘风瞳孔骤缩。
这一刀若是落下,他不死也会重伤。夜明晟明显是想要废了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底生出了巨大的绝望。除非他跳下斗战台,否则根本躲不开。
但直至最后,乘风也没有退。
一旁,季烆脸色微变,祭出斩天剑便要出手。然没等他动作,一道银光猛然坠落,带着锋锐之气,竟是一条雪白无暇的长鞭,它犹如灵蛇一般,牢牢绑住了那把毒刀。
阻挡了它的前进。
不仅如此,只听几声碎响。
啪嗒——
毒刀猝然断成了数截,砸在了台上。
一只嫩白如玉的手握住了鞭柄,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时,已经腾空一跃,鞭影如闪电,越过众人,直击夜明晟的面庞。
啪!
清脆的鞭声响起,像是一个巴掌,重重挥下,毫不犹豫地打在了夜明晟的脸上。霎时皮开肉绽,一鞭就毁了那张还算英俊的脸。
“啊!”
夜明晟顿时捂着脸,惨叫一声,怒喝:“谁偷袭我?!”
“兵不厌诈,比试台上,何来偷袭?况且,”女子声音清甜温软,带着浓浓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说,“夜公子,我打得是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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