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命换来的宝贝,会舍得用在厌恶的人身上么?
乘袅没再继续深想下去。
她早说过要眼见为实,在事情未曾发生之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妄下判断。毕竟无凭无据,便是判了,也不能服众。
她喜欢让人心服口服。
不过该有的警告,还是需要的。所以乘袅应了一声好后,便笑着补充道:“阿烆,那你得记住今日的话。待我们结侣大典,便种下同命蛊。不要让我空欢喜一场。你知道的,我讨厌被人欺骗。”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柔,悦耳动听至极。
“我自不会骗你。”季烆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的确从未骗过她。
季烆不是个轻易许下诺言的人,在此之前,但凡答应她的每一件事,他全都做到了。
所以她愿意给他机会。
“我信你。”少女伸手轻轻抚了抚男人轻拧的眉心,温柔浅笑,“我知道,我家阿烆对我最好了。”
那只玉白的手极轻的从他的眉心掠过,如蜻蜓点水,轻淡的仿佛只是一瞬的错觉,偏偏又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亲密的行为了。
确切地说,自少女苏醒,便不如以往那般靠近他。曾经,她很喜欢靠着他,会调皮的牵他的手,会依恋的倚在他的怀里,甚至会大胆的在他的脸上猝不及防的落下柔软的吻。
季烆的心脏不自觉跳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抓住那只白皙纤滑的柔荑。
然未等他动作,少女已经收回了手。
那只纤细柔软的手拢回了华丽精致的宽大袖袍间。
犹如一阵风猝不及防的从心湖飞速掠过,挑起阵阵涟漪,又消失的彻彻底底,仿佛只是一场看似触手可及的幻梦。
季烆的心忽然空了一下。
*
从无暇峰出来后,他们又去了昆仑掌门所居的混元峰拜见。这是礼数,自不能省掉。
掌门梅望雪早已收到了消息,是以,待乘袅和季烆到时,便直接被邀了进去。
梅望雪已是合体后期的修为,又是昆仑掌门,身份修为皆不能轻忽。按照辈分,还是季烆的师伯,乘袅和季烆自然以小辈礼拜见。
“去拜见过你们师尊了?”
梅望雪受了两人的礼,笑着问道。
他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模样,生得器宇轩昂,又身居高位,浑身气势极强。不过此刻面上挂着慈和的笑意,语气温和,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让人心生亲近。
季烆和乘袅点头应是,态度很是尊敬。
“无暇怎得没多留一会儿?”梅望雪笑着摇摇头,“好歹也是唯一的弟子,又是人生大事,合该重视一些。”
无暇是蔺霜羿的尊号,也是他的字。
梅望雪是师兄,以字相唤,更显亲近和重视。
季烆道:“师尊喜欢清静,弟子不敢扰了师尊清修。”
“是也,无暇性子独傲,向来喜欢独处。”梅望雪点了点头,问,“你与帝女成婚的事可禀了他?他怎么说?”
“师尊说下月十五会来。”
季烆回。
闻言,梅望雪便笑:“你师尊最不喜喧闹,已有数十年未出无暇峰,到底是唯一的弟子,果然不同。”
季烆垂首,认真道:“师尊待弟子不薄。”
这确是实话。
蔺霜羿虽性子清冷,但该教给弟子的东西,也未曾少过。甚至因他修为高深,私藏丰富,对唯一的弟子也从不吝奢,季烆得到的比同代的其他弟子多很多。
季烆但有疑问,他也从不藏私。
季烆能有今日的成就,固然与天赋和努力有关,但与蔺霜羿的教导也脱不了关系。
是以,季烆从心底尊敬自己的师尊。
一旁乘袅也笑道:“剑君的确温和大方,方才还赐了我宝贝。”那白灵鞭,她第一眼看到就很是喜欢。
这等宝物,不是谁都能轻易送出手的。
梅望雪哈哈笑了两声:“可不是,无暇这人最是手松。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
乘袅维持面上淡笑。
梅望雪笑了一会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乘袅,问:“说起来,还要多谢帝女当年出手相助,救下我那小弟子。若非帝女,阿喜怕是已经命丧妖兽口中了。”
话音未落,他轻轻一挥手,一个储物袋便飘到了乘袅面前。
“本座知皇室不缺宝物,想来想去,干脆只备了这百万灵石,送予帝女花费吧。还请帝女收下这份谢礼。”
老狐狸!
乘袅没接,笑道:“前辈言重了。平民安康则江山稳固。我乘氏元祖曾有言,国以民为本。文姑娘是我九胥子民,我既是九胥帝女,便有保护九胥子民的责任。既然是责任,怎能收礼?”
她若是接了,岂不是白睡了十年?
区区百万灵石而已,她可不认为自己的半条命才值这点钱。
乘袅笑着向梅望雪行了一礼,道:“前辈爱徒之心,我明了。但这份谢礼,还请前辈收回吧。”
话说到这里,梅望雪当然不可能再执意要乘袅收下。
他深深看了乘袅一眼,须臾,笑意更深:“帝女志向高远,品性高洁,倒是本座狭隘了。”
“前辈谬赞,这不过是每个乘氏子女都应承担的责任罢了。”
“帝女说的是。不过本座听说,阿喜又受了伤,如今在皇宫养伤,又给你们添了麻烦。”梅望雪收回了那个储物袋,叹息道,“我那小弟子性子执拗又好强,她心里一直念着帝女的救命之恩,想要报答这份恩情,我是怎么劝也不听。”
“文姑娘知恩图报,这般品性当是好事。”乘袅道,“我很是庆幸当初能救下她,没有埋没这样难得的奇才。能有文姑娘这样的人才,亦是我九胥之幸。”
说着,她笑着眨眨眼:“还望前辈不要对文姑娘太过苛责,我从未后悔当年救下她。”
听到这话,一旁一直沉默的季烆面色微冷。
“即便以命为代价?”梅望雪道,“殿下如今损了灵根,倘若治不好,仙途止步于此,当真不悔?”
乘袅轻笑一声,坦然道:“不悔。”
不后悔当然是不可能的。乘袅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伤得那么重。但救都救了,现在说后悔,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多多争取好处。
“好好好!”
梅望雪大笑着说了三声好,看向乘袅的眼里充满了欣赏,“不愧是元祖之后,果真不同凡响。”
“不过是本分罢了,不值当前辈如此夸赞。”
少女微垂着头,姿态谦和,毫无骄矜。
殿中还有其他人,不拘是弟子还是杂役,闻言,皆是目露崇敬的看向那位看似纤弱的少女。
一声责任,一句本分,说起容易,做起难。若有人能做到,自令人肃然起敬!
*
梅望雪并未留两人多久。
只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乘袅和季烆便出了混元峰。两人也没昆仑停留多久,下午时,便通过传送阵回了帝都。
回去的路上,季烆一直没说话,脸色有些冷。
直到到了宫门口,季烆才终于开口:“你今日对师伯说不悔。所以如果当初知道会受那么重的伤,你还会救文喜?”
“你生气了?”
闻言,乘袅看向他。
她其实早便察觉了季烆的异样,心里有所猜测。本以为季烆不会说出来,不想,还是开口问了。
“我难道不该生气?”季烆面若寒霜,“乘袅,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愿意牺牲自己?”
当然不愿意。
但心口不一,不是人的专长么?
没等乘袅回答,季烆再也压不住怒火,冷声道:“她算什么,值得你用自己的命去救?乘袅,我不允许!”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仿若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深处又似夹杂着一丝恐惧,在压抑了许久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这是乘袅第一次看见季烆发这么大的火。
也是季烆第一次对她发火。
这份怒火是真实的。
那藏于怒火之下的恐惧也是真实的。
她对上那双带着烈焰的眼睛,心脏像是被尖锐的刺轻轻戳了一下,不怎么疼,却有些涩,有些苦。
男人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微微有些大,乘袅感受到了一丝疼痛。
“阿烆,文喜是你的同门师妹。”
乘袅垂眸说。
“那又如何?”季烆下颌绷紧,冷若冰霜,“她害了你。袅袅,她差点害了你的命。”
他的厌恶犹如实质,毫不掩饰,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既然这般厌恶,阿烆,你为什么会把同命蛊用在她身上?
因为她救了你?
乘袅笑了笑,柔声安抚:“放心吧,我很珍惜自己的命。”一次失误已经足够她吸取教训了。
季烆眼里的怒火这才终于散去。
*
与季烆分别后,乘袅独自往扶凤殿走。
路上,方才目睹了全程的回天珠道:“看吧,季烆一点也不在乎文喜,只在乎你。在你们之间,他从来没有犹豫过,所以你……”
“闭嘴!”
不等回天珠说完,乘袅便已在脑里不耐烦开口,态度和声音都极冷硬。
“……我、我……不说了。”
回天珠冷不丁被凶了一下,整颗珠子都懵了。
在它眼里,乘袅平常温善待人,脾气极好,基本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与书里的‘乘袅’很是不一样。
是以,这还是它第一次看见乘袅生气。
没想到,那张温良纯善秀美的脸忽然沉下来,竟是那般骇人,威势汹汹。那一刻,回天珠下意识听从了。
可这不是它第一次说这些话,以前乘袅也未发过火,这次为什么生气了?
难道是它哪里说错了?
方才她明明还是笑着与季烆告别的。
“……你为什么生气?”回天珠有些委屈,“我哪里说错了吗?我以前也这样说的,你都没凶我。”
是啊,她为何生气?
乘袅微微垂眸,拢在袖袍里的手缓缓收紧。
但凡付出了感情,无论多少,没有人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
当然,也包括她。
季烆是她的未婚夫,是她曾想过携手一生的人。当这样一个人有一日与除她以外的女子同生共死,
——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
“袅袅。”
恰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
乘袅前行的脚步微顿,转头便看到了朝她走来的季烆。男人快步朝她而来,路过许多守卫、宫人,那双眼里却未曾朝一旁偏过半分,只独独看着她。
“这个给你。”
到了近前,季烆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食盒。
乘袅接过打开,发现里面竟装了满满一盒白玉糕。方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酸甜香气便飘了出来,极为诱人,让人不由口齿生津。
“今年的白玉果熟了,我请宋真人全部做了白玉糕,方才忘了给你。”季烆道,“这是之前答应你的。你尝尝,喜不喜欢。”
十年前,乘袅上战场之前,曾对季烆说,待她回来,一定要尝尝宋真人做的白玉糕。
宋真人以食入道,乃九胥第一灵厨。那年,九胥新出了一种灵果子,便是白玉果。宋真人用其做了白玉糕。据说,这糕点不仅能增元补气,味道还极佳。
宋真人大方,直接公布了方子。
于是,那一年白玉糕火遍了九胥。
乘袅不缺增元补气的东西,但也想尝尝这白玉糕。只她要求高,只想吃宋真人亲手做的。不过对于她来说,这并不难,无非是付出一点代价罢了。
只不过没想到,她一睡十年,便错过了。
如今,白玉糕早就过时了。
醒来之后,要处理的事情又太多,乘袅自然早已忘了这点小事。
这十年,于乘袅而言,只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于季烆而言,却是整整十年。
十年了,他还记得。
乘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绵软香甜,微带一点酸味,刚好能解了那层甜腻,全都是恰恰好,果真不负盛名。
“好吃么?”
见她不说话,也没笑,季烆便问道。
话音未落,一块白玉糕便被一只柔白的手送到了嘴边,他习惯的张嘴,吃了进去。
“很好吃。”他垂眸,看见少女终于笑了,仰着头,轻声说,“我很喜欢。”
笑靥如花,一如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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