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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喝药间隙, 卜幼莹抬眸瞪了萧祁颂一眼以示警告。


    可后者毫不悔改,甚至倾身朝他靠近了些,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药苦吗?要不要吃蜜饯?”


    “.不用了。”她深感震惊。


    他都是从哪学的这些?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啊。


    怎么感觉与?他哥越来越像了.


    “咳咳.”喉咙又开始不适。


    她捂唇咳嗽起?来, 声音刚迸出喉间, 脊背便同时覆上两只手掌, 温热成倍的透过衣衫传进身体里。


    “……”


    卜幼莹左右各瞄一眼, 感受到?两人电光火石的视线后,她倏地起?身, 仰首将最后一点药一饮而?尽, 豪气得如同喝酒一般。


    而?后舔了舔唇, 道:“我喝完了,身子还有些不适,我想再歇息一会儿?,就不留你们?了。”


    既然她已?经下了逐客令, 他们?二人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强留。


    于是萧祁墨最先?起?身, 柔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你好好休息, 这药也许晚上才会见效, 那我晚点再来看你。”


    话落, 她还未回应, 一旁的萧祁颂先?开口道:“阿莹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你老打扰她做什么?一天来一次也就够了。”


    闻言,对方?旋即发出一声哂笑:“那你又来做什么?若是我没记错,这里是我的东宫,阿莹是我未来的妻子吧?”


    “呵。”他也嗤笑一声, “你两又没结婚,她还不是你的妻子, 整日把未来二字挂在嘴边就以为?她是了么?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必再自欺欺人,还是你以为?说这些话便能?气到?我?笑话,阿莹心?里的人是谁,我们?都心?知肚明,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


    萧祁颂现在竟也学会杀人诛心?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往他心?里钻。


    他抓住了自己唯一无法反驳的弱点。


    萧祁墨紧握双拳,本就阴沉的眸中现下更是寒风肆虐,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不知不觉浸染了他的瞳光。


    他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自己倒成了以前的萧祁颂,数次都被气得差点失去理?智。


    “够了。”卜幼莹突然出声,蹙眉揉了揉太?阳穴,“可以不要吵了吗?我头疼。”


    闻言,方?才还在得意的萧祁颂立即收敛了神情,低声道:“抱歉阿莹,……次注意。”


    他说不出“下次不会了”这种话。


    他很清楚,但凡有萧祁墨在的场合,自己便忍不住与?他针锋相对。


    哪怕今后阿莹会成为?自己的妻,他眼里也再容不下自己这个哥哥。


    思落,他听见阿莹叹了声气,随后转身对萧祁墨道:“祁墨哥哥,我想和他单独谈一会儿?,可以吗?”


    似是猜到?她想说什么,萧祁墨并?未拒绝,只冷冷瞥了他一眼,便十分大度地离开了殿内。


    随着?殿门关闭,卜幼莹的目光直视着?他。


    须臾,再次轻叹一声,语气轻缓道:“祁颂,我知道你担心?我,他也知道,所?以你来东宫并?没有人拦你不是吗?既如此,你又为?何不能?暂时与?他和平共处一段时日呢?”


    东宫是太?子的地盘,萧祁墨若真不想让他进来,就是让禁军将东宫包个里三圈外三圈,那也是合理?合规。


    可昨日和今日,都没有一个人在东宫大门前拦住萧祁颂,只有一个未央拦在了寝殿外,这说明萧祁墨并?不打算阻止他与?阿莹见面。


    当然,不是萧祁墨不想,而?是考虑着?阿莹的想法,才暂时选择退让一步。


    可惜这些卜幼莹明白,萧祁颂却不领情。


    她说此话本意只是劝解,可落在他耳中,却让他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阿莹,我是答应你不会再计较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为?他说话。”


    他直视着?她,尽管已?经尽力压抑自己的愤怒,可字里行间却仍是透着?一股气劲:“他允许我们?相见你就感动了,可你怎么忘了,若不是他,我们?何苦连见面都要如此艰难?”


    卜幼莹张了张口,刚想解释一句,咳嗽却比言语抢先?一步冒了出来。


    “咳………”她撑着?桌沿,躬身掩唇。


    因咳得厉害,光洁的额头上凸起?了几根青筋,脖颈亦是如此,两颊也难免晕出一层淡薄的绯红色。


    看起?来似乎分外难受。


    萧祁颂连忙抚摸她的背帮忙顺气,温和下来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对不起?,阿莹,我不该这样同你说话,你别生气,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闻言,她棕色的瞳眸移动了一下。


    没想到?生病还是有好处的,她心?想。


    自己都不用再多费口舌,便让他答应下来,还以为?又要大费周章地解释,再多哄几句才行。


    于是等胸口缓和下来后,她放软了语气乘胜追击道:“祁颂,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在你成功之前只做朋友。你方?才故意说那番话去戳他心?窝子,这样也让我很为?难。”


    萧祁颂一听这话便蹙起?了眉头:“你总是这样,明知我不喜欢你为?他说话,却偏偏要这样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若是顺着?我一次,我也不至于会让你感到?为?难。”


    “你这是什么逻辑?”卜幼莹心?底又升起?两分气,“我如今该以何种身份顺着?你?又为?何要顺着?你?我们?之间必需有一方?要顺着?另一方?的吗?”


    “怎么没有,那为?何我总是顺着?你?”他突地提高了声量。


    许是担心?外面的人听见,他瞥了一眼殿门,随即又道:“罢了,你是病人,我不想惹你生气,今日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他道歉道得心?不甘情不愿,但卜幼莹已?经没有力气再同他说更多。


    自己这病本就让她体力大幅减弱,说不了几句话便得咳嗽,现下若是再吵一番,她确实也受不住。


    于是她无奈地叹了声气,抱着?先?安抚他的想法,伸出手问他:“我上次给你的帕子呢?”


    萧祁颂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拿出帕子。


    但他没想到?,自己刚将帕子放在她手中,自己便立即收到?了另一条帕子。


    “这是.”他垂眸仔细看了看。


    正是伯母绣的那条!


    卜幼莹移开眼神,轻声道:“你之后不是还要回去吗?就带这条吧。”


    “阿莹.”


    他话未说完,她倏尔补充道:“还是老规矩。”


    萧祁颂笑起?来,仿佛一个给点糖就能?哄好的孩子,连连点头:“知道知道,谢谢阿莹。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刚说完,他顿了下,不知想起?什么似的,唇边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而?后凑近她悄声道:“还是今日夜里来找你吧。”


    他说的是夜里,不是晚些时候。


    以他们?之间的默契,她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这里是东宫,他每一次进出萧祁墨都知道,况且如今自己身边又被派了未央,若惊动她的话,那岂不是在萧祁墨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见面嘛。


    就算与?他坦白过也不能?如此啊。


    卜幼莹正想开口阻止,却见他已?然转身,吐出一句:“那我先?走啦。”


    接着?便打开了门。


    “……”


    透过门缝,她清楚的看见萧祁墨就在外面。


    这下什么也说不了了。


    啪的一声,殿门又再次关上。


    她叹了声气,没办法,只能?等晚上用膳时再与?萧祁墨说一声,希望他不要生气才好。


    想罢,药效逐渐上来,困意再次将她席卷,于是打了个哈欠后便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因喝了药的原因,卜幼莹这一觉睡得极沉,等未央到?用膳时辰将她叫醒时,她脑中还迷迷糊糊着?。


    不过新研制出来的药似乎起?了作用,一觉睡醒后头不疼了,喉咙也舒服了许多,虽然还是有点咳嗽,但比前几日已?经好很多了。


    萧祁墨一如既往地坐在桌前,等着?她一起?用膳。


    期间,得知御医新研制的药起?了作用,他一贯沉静的眉眼难得跃上明显的喜色。


    于是趁着?他高兴,卜幼莹只犹豫了一瞬,便将祁颂打算夜里潜入东宫之事和盘托出,希望他不要对祁颂如何,她会尽快让祁颂回去。


    其实潜台词,也是希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这对他来说很残忍。


    原以为?听了这话他会不高兴,可没想到?他的表情并?无丝毫变化。


    只伸手为?她夹了一道菜,而?后慢条斯理?道:“不用等入夜,他等会儿?就会来了。”


    她倏忽一怔:“为?何?”


    “父皇将他召去了勤政殿,无诏回京,加上强闯皇城,你可知是何罪?”


    心?脏猛然一跳。


    她缓缓起?身,似乎明白了什么,睁大眼眸看着?他:“是你告的状?”


    按理?说,祁颂从昨夜闯皇城之时,陛下就该收到?消息了。整个上京城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回宫。


    可今早祁颂却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以为?是陛下并?未责怪于他。


    现在想想,哪是陛下仁慈,恐怕是有人趁着?上京城混乱之际,捂住了陛下的眼耳,特地延迟了消息。


    好确保这件事情在正确的时刻,发挥正确的作用。


    可是为?何呢?


    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告状?这个时刻难道很重要吗?又或许,他是为?了报复?


    思及此,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开口质问道:“所?以白日里你在门外都听见了是吗?所?以你离开后,故意去御前告状报复他?”


    萧祁墨仍旧气定神闲地坐着?,食指在茶杯边缘上徐徐打着?圈,垂眸缓声,漫不经心?:“生气了吗?”


    “什么?”她眉心?一皱。


    “我这么对祁颂,你生气了吗?”


    他看过来,缓缓起?身:“不知你今日可否想过,我会不会生气?”


    卜幼莹知道,他说的是帕子的事情。


    对于此事,她哑口无言。


    “祁颂今日说了一句话,我本是不信的。”他朝她靠近一步,声音低冷:“他说你心?里没我,我不信。我以为?即使?自己不如他重要,但你心?里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我当然在意你。”她下意识肯定道。


    可萧祁墨却挑眉反问:“你在意吗?若是在意,你今日又为?何要如此?因为?你觉得我大度?还是觉得,我不会计较?”


    “……


    他一步步逼近,她便一步步后退。


    卜幼莹不喜欢这样压迫人的气势,于是站定,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能?消气?”


    闻言,他也站定下来,但却并?未立即回答她,只是静静站在面前,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少焉,裹挟着?怒意的脚步声倏然逼近。


    她下意识转头望向门口,可一只修长的手却捏住她的下颌,自己的后腰也被按着?贴上萧祁墨的胸膛。


    随即一双温软的唇瓣覆了上来。


    她猝然睁大双眸,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他告状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刺激萧祁颂提前找来东宫,提前到?,他刚好在房里的时刻。


    可惜,自己已?经明白得太?晚了。


    “砰”的一声,殿门被萧祁颂猛地踹开。


    第52章


    春夏交替的季节, 夜里已有几分闷热。


    许是被这份闷热浸染,被禁锢在怀中的卜幼莹脸色涨红,下意识去推面前?的人。


    可纤弱的双臂又怎能敌得过对方强大的身躯, 因而在殿门被踹开的那一刻, 她那双殷红的唇瓣仍旧被对方含在口中?。


    甚至恶意碾吸了一下。


    此时的萧祁颂在来之前?, 便已是怒火中?烧的状态, 他没?想到萧祁墨会?刻意按下自己回京闯城一事,再找合适的机会?捅出去, 因此被父皇召见过后便怒气冲冲地找来了东宫。


    可他更?没?想到, 自己竟然会?看见这一幕!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一齐冲上了头顶, 如火上浇油般,理智早已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分崩离析。


    他目眦欲裂,身体只停顿了一瞬便犹如离弦的箭冲了过去!


    萧祁墨的余光几乎只看见一个残影,下一刻自己便被他猛地推开, 力道之大哪怕是自己早已做好准备, 也不免捂着胸膛闷哼一声。


    “祁颂, ……卜幼莹急忙想解释。


    可此时的萧祁颂哪里?听得?进去, 推开对方后便立即追了过去, 像一头发狂的猛兽, 不发一言地抽出腰间匕首, 只知道向对方进攻。


    他的攻势猛而快,殿内不断响起匕首的唰唰声,眸底阴晦得?恍若被夺魂摄魄,紧盯着眼?前?人,不知疲倦地刺向对方。


    萧祁墨从未见过他如此迅猛的攻击, 与先前?圣旨那日发生争执时,完全判若两人!


    这就是祁颂认真起来的样?子吗?


    他蹙紧了眉, 自认为?自己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却仍旧无法避免地被划伤了手臂。


    鲜红的血液随着他的躲避滴落了一路,从桌脚下一直延伸到窗前?,看着触目惊心。


    什么花瓶、摆件、桌上未收走?的晚膳,全被撞到地上摔得?粉碎,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寝殿里?正在拆家呢。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卜幼莹在一旁更?是着急,扯着自己嘶哑的嗓子用力唤了数遍。


    可偏偏无论她如何呼唤萧祁颂,他都?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地要置对方于死地。


    连她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疯狂的模样?,什么丧失理智,他哪里?有理智?现在的他分明就是一个杀人机器!


    她心道不妙,急忙去殿外唤来未央与邢遇,让他们二人暂且先压制住祁颂。


    未央领命,却是挡在了萧祁墨面前?,替他接下那些招式。


    而邢遇则一边灵活躲避萧祁颂的攻势,一边趁机去锁住他的双手。可后者也不是吃素的,三两招之内根本无法压制他。


    一旁的卜幼莹帮不上忙,又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只能尽力让这副破嗓子的声音再大些,企图唤回他一丝理智。


    “祁颂你?冷静些!不是你?看见的那样?!”她往前?走?了两步。


    可几人打?得?实在厉害,她身娇体弱的,强行插进去只会?添乱,于是只能站在不远处,等待着邢遇将?他按下来。


    邢遇确实不负所托,十几招后终于勉强锁住他一只左臂,卜幼莹看准机会?,立马从背后抱了上去。


    萧祁颂身子一僵,眸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祁颂,求求你?,不要这样……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她用尽全力箍紧他的腰,哽咽道:“你?冷静些好不好,这里?是东宫,若是闹出动静你?就完了!”


    殿内终于静谧下来,只有几人的喘气声,和卜幼莹的哭泣声起伏在众人耳畔。


    也萦绕在萧祁颂的耳畔。


    不过半刻,他终于开口,吐出来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放开。”


    哭泣声停顿一瞬,她抬眸望向他的侧脸,静视须臾,将?腰间双臂收得?更?紧了些。


    “我不放。”她亦同样?坚持。


    她笃定祁颂不会?伤害自己,哪怕再是理智全无,也总会?顾及自己,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如此。


    可她显然不知何为?“今时不同往日”,今晚的萧祁颂,眼?里?只看得?见他的兄长,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杀了他。


    于是在他收回目光再次举起手时,邢遇瞬间便明了他接下来的动作,立即大喊一声:“小心!”


    而后手臂迅速穿过卜幼莹腹前?,用力一提,身子向后转了两圈,及时带她离开了萧祁颂的攻击范围内。


    而萧祁颂的动作则不带丝毫犹豫,继续举起匕首向前?方二人攻去。


    卜幼莹双脚落地站稳,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她不敢相信,祁颂竟然连自己也不顾及了!他知不知道,若是邢遇未将?她及时拉开,自己便会?被他拖到地上?甚至手臂挥动间还会?伤到她?


    祁颂怎么会?变成这样??!


    巨大的震惊与失望顿时涌上心头,包裹着她喘不过气来。


    是真的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又好像有什么液体从胃里?反上喉间。


    她捂着胸口作干呕模样?,两下之后,“噗”的一声,鲜红的血液登时从口中?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为?一片扇形雾布,点点滴滴落了满地。


    “小姐!”邢遇惊叫一声,立马接住她如纸片般飘落的身躯。


    正在打?斗中?的三人也终于被转移注意力,齐齐望向这边。


    “阿莹!”兄弟二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亦是同时奔向她。


    未央则不用主子吩咐便立即道:“奴婢去找御医!”说完便奔跑着离开了殿内。


    未免两人又争执起来,在他们跨步而来的那一刻,邢遇便自己抱起昏迷过去的卜幼莹,将?她轻放至床榻上。


    萧祁墨过来擦去她下颌沾上的血珠,目光担忧地落在她脸上。


    而萧祁颂则在看见她苍白脸色的刹那,倏地攥住他衣襟,质问道:“你?不是告诉我她病情稳定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对方垂眸,冷眼?睨着他:“母后那里?,你?难道没?去看过吗?”


    他眉心一跳:“你?什么意思??”


    “你?若是去看过,便应当知道这传染病根本不可能病情稳定,不过是她为?了不让你?担心,才勉强装作一切都?好罢了。”


    话落,攥着他衣襟的手倏忽松了力道。


    萧祁颂眸光微动,像是被戳中?什么似的,一抹心虚与愧意悄无声息地浮上眸底。


    他承认,赐婚圣旨是他的心结。


    自那之后,他便对父母一直心存芥蒂,尤其是母亲。


    在他过往的岁月中?,只有母亲是最疼爱自己的,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应该站在自己这边,所以那日圣旨一下,他最感到失望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从昨夜回宫到现在,他都?不曾问过一句父亲母亲的近况。


    重明宫里?管事的小太监昨夜似乎是想对他说来着,不过他赶了太久的路,实在疲累,便打?断他直接睡下了。


    现下想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不孝子孙。


    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对方,萧祁墨闭了闭眸。


    他其实也冷静不到哪儿去,今日做这些无非是因为?妒意太强烈,才导致自己失去了部分理智。


    不过现下经阿莹这一吐血,自己也冷静下来不少,深知他们此刻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应当先团结起来度过这次难关才是。


    于是他再次睁眸,眼?里?已恢复往常的从容淡定,启了启唇:“此病来势汹汹,你?若是真想阿莹好起来,还是暂时收收你?的怒气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传染病,否则此病扩散至全境,后果你?应该可想而知。”


    萧祁颂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民?众恐慌不说,还有极大可能百姓会?将?此病视为?天罚,直指皇位之上的陛下。


    届时就不是传染病的事了,恐怕各地都?会?揭竿而起,到时又是一个乱世。


    想罢,他深吸一口气,原本晦暗的眸子里?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随即沉声道:“我知道。为?了大局,我会?暂时与你?和平共处,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面前?做戏。萧祁墨,我与你?从一个肚子里?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把戏,再有下次,我会?不顾一切直接带走?阿莹。”


    人总是冷静下来后脑子才能思?考,萧祁颂亦是如此。


    他应该相信阿莹的,她绝不会?主动吻萧祁墨,定是这厮强吻阿莹,故意做戏给自己看,激怒自己犯错,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呵,真是卑鄙。


    萧祁墨闻言,冷哼一声,正要张口说什么,未央刚好带着御医进来了。


    几人立即给御医让出一条路,只见御医切完脉后,又伸手微微拉下卜幼莹的衣领,想查看一下她身上的血点。


    但她今日傅了粉,于是未央赶忙取来沾水的帕子,将?粉擦掉一些,露出里?面通红密麻的血点来。


    萧祁颂顿时一怔,旋即看向太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没?告诉我这个?”


    萧祁墨依旧淡然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是阿莹不想让你?看见,她接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所以才让我一起瞒着你?。这也……


    他顿了顿,抿唇呼出一口重气,接着补充:“这次传染病最严重的地方。”


    话落,萧祁颂还想说什么,却见一旁的御医已查看完毕,转身对二人拱手。


    他年迈的面容上表情严肃,叹了声气:“二位殿下,卜小姐她……病情恶化了。”


    两人具是一怔,急忙上前?。


    “御医这是何意?”萧祁墨先道。


    “唉,微臣也觉得?突然,卜小姐身上的血点理应先遍布全身,再发痒疼痛,最后才是溃烂。可微臣方才查看过,那些血点虽然仍在蔓延,但同时也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溃烂,微臣也找不出原因。”


    “找不出原因你?就先治啊!”心情万分焦急之下,萧祁颂不禁扬声吐出一句。


    说完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深吸一口气,刻意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是来治病的不是来查案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药呢?!”


    御医被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立即躬身:“二殿下息怒,微臣与其他御医已经在研制新药了,不日便会?有成果,还请二殿下耐心等待。”


    所谓关心则乱,此时此刻他很?难忍住不发火,毕竟躺在那儿生死未卜的是自己最爱的人,而眼?前?这人竟然跟他说什么,耐心等待?


    呵,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碍于阿莹还躺在那儿,他即使再想发火,也只能强行按捺下去,咬着牙道:“你?们最好今夜加快进程,明日便研制出来,否则,我让你?们全都?陪葬!”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吓得?御医再次浑身哆嗦,连连道了几声“是”,而后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赶紧离开了此处。


    萧祁墨在一旁默默看着,虽然瞧不上他的情绪化,却不得?不承认,他方才说的话自己也想说。


    他不知道萧祁颂只是恐吓他们还是如何,反正,若是阿莹有事,他是真的会?让这群人给她陪葬。


    不仅是御医,他还会?杀了萧祁颂与他自己,一同给她陪葬,谁也别?想在人间过好日子。


    此时眉心紧锁的萧祁颂并不知他思?绪,他坐到床边,握着卜幼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视线又转移至萧祁墨身上。


    开口说道:“阿莹病情恶化,今夜我不可能离开东宫,你?若是想强行赶我,我们出去一战,别?打?扰她休息。”


    萧祁墨站在床头,无视他的视线,目光只落在卜幼莹一人身上,声音不冷不淡:“我不打?算赶你?。”


    他微微一怔。


    很?快又听对方补充:“不过,恐怕你?在东宫也待不了了。”


    萧祁颂眉间一蹙,正要问他此话何意,还未开口,忽听一道道整齐划一,明显身穿重甲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接着,一双裹着黑甲的脚迈过门槛。


    身躯魁梧,脸带黑虎面的玄虎队统领随之出现在殿内,而身后跟着的至少三十名队员则随他的抬手示意,黑压压一片皆停在了殿外。


    寂黑的夜里?,他们的出现无不给这间屋子,添上了一抹沉重的气氛。


    “二殿下。”那位统领站在前?方不远处,漆黑的眸子藏在同样?漆黑的面具下,恍若一只盯上猎物的豺狼虎豹。


    直勾勾凝视着对方。


    萧祁颂从未感觉过这样?的威压,他不自觉吞咽一口,右手缓缓捏紧腰间匕首的把柄。


    须臾,便听见那虎豹冷沉的声音响起:“奉陛下口谕,请您回重明宫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外出。另,陛下吩咐臣等,若二殿下执意违抗圣令,可将?他就地打?晕捆绑,再行带回。”


    说完,那位统领将?声音放软了些又补充一句,虽然听起来像是威胁:“二殿下,玄虎队下手没?轻重,还是请您自己回去吧。”


    可萧祁颂哪是能接受威胁的人,他旋即冷笑?了声,“早听说前?朝的玄虎队各个都?堪比地狱阎罗,今日我倒是想见识一番。”


    说罢,他将?按着匕首的手转移至横刀上。


    噌的一声,寒光在眼?前?一闪而过,映照在他冷峻的眉眼?上,锋利的刀刃随之出鞘,被他紧握于手中?。


    “出去打?吧,别?打?扰了病人休息。”他说完,便径直走?向门口。


    萧祁墨顺势坐在床沿边,朝他们投去看戏的目光。


    可就在萧祁颂与那位统领插肩而过时,后者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


    高于他一整个头的身高优势压制着他,被黑甲裹得?严实的手更?是恍如鹰爪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那统领微微弯腰,冰冷的玄虎面具触碰到他耳廓,依旧是那寒如冷铁的声音,一字一字敲击着他的耳膜——


    “殿下,您当真……要让全宫上下都?知道,今日东宫发生的事么?”


    萧祁颂的心猛地一沉。


    第53章


    萧祁颂回头望向床上的人。


    显然, 玄虎统领仅一句话便抓住了他致命的弱点。


    他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唯独不?会不?顾及卜幼莹。


    今夜若他强行违抗圣命, 与?玄虎队打起来, 那么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那便是闹得人尽皆知。


    这是卜幼莹最不?愿看见的。


    他们的感情说到?底, 见不?得光, 他深知阿莹无?法接受自己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于是静默望了?她片刻后,他收回视线, 沉声吐出一句:“我跟你们走, 但.我要去勤政殿。”


    说罢, 抬脚迈过门槛,在黑压压一片人群中,径直离开了?寝殿。


    随后,玄虎统领也带着自己的一众队员撤了?下?去。


    寝殿内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萧祁墨坐在床边, 目光落在同样安静的卜幼莹脸上。


    四下?无?人, 他一贯沉着冷静的眼中, 终于流露出一丝疲惫无?力, 以及一抹悔意。


    自己不?该如?此?不?理智, 故意激祁颂发怒的。


    他明知阿莹不?想让祁颂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嫉妒的心, 故意将他们之间的亲昵展现给?祁颂看。


    若不?是如?此?,阿莹便不?会吐血,病情也就不?会恶化。


    他双手握住卜幼莹的手,置于额前,低垂着头仿佛在对漫天神明祈祷一般。


    轻轻出声:“阿莹, 求你,别丢下?我.”


    人都?道?权力之巅呼风唤雨, 要什么有什么,可如?今他也只能紧紧握住爱人的手,对虚空中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们,乞求他们别带走自己的爱人。


    如?墨般浓稠的深夜,萧祁墨轻手轻脚侧躺在她身边,躬着身躯,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缓缓闭上了?双眼。


    而黑夜的另一边,恢宏雄伟的勤政殿前,跪着一道?渺小却挺拔的背影。


    自从汤后生了?病,为确保陛下?不?被传染,萧帝便只能每日都?睡在勤政殿里。


    但此?时此?刻,他却在龙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本是让玄虎队将那小子关起来,省得他继续待在东宫,把与?太子妃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可没?想到?那小子竟然直接跪在了?勤政殿外?,这是做什么?逼迫他一个?皇帝向自己儿子妥协不?成?


    萧帝又翻了?个?身,气?得重重呼出一口气?。


    静默一息,他干脆坐起身不?睡了?,唤来身边总管,问?道?:“那小子还跪在外?面吗?”


    总管躬身答他:“回陛下?,二殿下?还跪着呢。”


    “他说什么没?有?”


    “没?有,陛下?,二殿下?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奇怪了?,这不?符合这小子风格啊。


    萧帝抚颌思考。


    还以为他定会跟自己提条件呢。


    一旁的总管抬眸瞄了?他一眼,眸底浮上笑意,轻缓道?:“陛下?,您若是实在担心二殿下?,不?如?亲自出去看看吧。”


    “谁担心他了??”萧帝突然提高声量,“这小子成天给?朕闯祸,用得着朕来担心?朕不?担心自己的身体都?不?错了?!”


    话落,总管眼底的笑意更?重了?:“陛下?身体康健着,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自是不?用担心的。只是二殿下?他前些日子忙于南边赈灾一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想必还未曾好好休息过,若是再这样跪下?去,恐怕. ”


    他适时停止了?话头。


    在这宫里生活的都?是人精,更?何况是经历两朝的总管,他一眼便瞧出萧帝不?仅担心二殿下?,而且早就忍耐不?住,想出去看看了?。


    可皇帝嘛,总得要个?台阶下?,而且这个?台阶不?能是自己给?,一定得是别人给?自己才行。


    于是经总管这一提醒,萧帝忽然想起来赈灾一事,脸色顿时缓和许多。


    他嗯了?一声,微微点头:“这件差事祁颂确实办得不?错,不?过他也不?能如?此?居功自傲,都?像他这样,那岂不?是人人都?敢朕作对了??”


    “二殿下?哪是与?您作对啊,这是向您撒娇来了?。”那总管见他称呼都?变了?,便向身后不?远处的小太监使了?个?眼神,让他去拿陛下?的外?袍来。


    “撒娇?”萧帝一愣。


    “是啊,二殿下?这是撒娇呢,想求陛下?您疼疼他罢了?。二殿下?那性子您最是清楚的,不?懂说软话,也不?知如?何婉转,因此?想求您多关爱他一些,心疼他一些,便只能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


    想是这一番话是萧帝从未在旁人口中听过的,闻言竟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也知道?,什么不?懂说软话,不?知如?何婉转,实则是在夸他刚正耿直,不?屑与?人虚与?委蛇。


    虽然这些的确都?是良好的品质,可在朝堂上若仍是如?此?,那便只有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的份儿。


    唉,看来自己这儿子还需要自己多加照拂啊。


    想罢,萧帝徐徐起身,再叹一口气?:“还真是与?朕年轻时毫无?二致,算了?,出去看看吧,谁让这不?争气?的儿子是朕亲生的。”


    总管笑起来,连忙取过小太监拿回来的外?袍为他披上,而后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走向了?殿外?。


    今夜是个?旱夜,这般苦情的戏码既未下?雨也未下?雪,只有干燥的空气?和微热的晚风。


    热得萧祁颂额角的碎发都?贴在了?脸上。


    他安安静静低垂着头,倏忽听见有脚步声朝自己靠近,旋即眼眸一亮,抬起头来。


    “爹爹.”


    萧帝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张了?张嘴:“同你说了?多少次,这里是皇宫,在外?人面前不?能再喊爹爹。”


    萧祁颂抿了?抿唇,既不?答应改口,也不?再出声叫爹爹。


    真是从小就这么执拗。


    萧帝叹了?声气?,再次肃声启唇:“你这般长跪不?起是何意?难道?,是想逼迫朕向你妥协吗?”


    话落,他急忙摇头否认,用膝盖往前走了?两步,扯着明黄的袍角道?:“儿臣并非此?意,只是阿莹她如?今性命垂危,儿臣不?能弃她于不?顾,若父皇要罚儿臣,还请看在儿臣此?次赈灾的功劳上,待阿莹痊愈后再让儿臣受罚。父皇,儿臣求您了?。”


    他终究还是改了?口。


    萧帝重重呼出一口气?,这阵子因为处理传染病的事,身体本就疲乏劳累,现下?还要来处理自己两个?儿子的感情事,真是令人心烦。


    他捏了?捏眉心,声音里不?知不?觉裹了?层躁意:“莹儿的身体自有太子看护,你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御医,难道?你在身边照顾她就会好起来吗?”


    说完,他顿了?一顿。


    本意是想出来好好相劝于他,但没?想到?自己没?说两句,心头便忍不?住涌上一股烦闷。


    于是为了?父子之间能平静的说一次话,他深吸一口气?,破天荒地?放软了?语气?:“颂儿,这个?时候就不?要给?朕添乱了?,待此?事过去,朕一定好好嘉奖你此?次赈灾,可好?”


    闻言,拽着袍角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起青白之色。


    看来父亲这是不?打算答应自己的请求了?。


    萧祁颂望向他,眸子里含着几乎偏执的执拗,再次乞求道?:“父皇,儿臣不?要奖赏,儿臣什么都?不?要,求您让儿臣陪在阿莹身边,她需要儿臣!此?次之后,您无?论要罚要贬,儿臣都?心甘情愿。即便是您将儿臣贬为庶人,儿臣也愿意!”


    “你!”萧帝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逆子,真是逆子。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吧?行,既然你这么爱跪,那就继续跪着吧!”


    说罢,旋即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望着眼前逐渐消失的明黄背影,萧祁颂的头徐徐低垂,像难得落败的常胜将军,原本挺拔的脊背也逐渐弯曲起来。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在膝盖前的地?板上,晕出一片小小的深色痕迹。


    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息之后,无?数水滴开始接连不?断地?砸在地?板上。


    他抬头望天。


    这旱夜,竟开始坠雨了?.


    天边破晓之时,卜幼莹仍旧未醒。


    萧祁墨满怀期待地?睁眼,却又不?免布上一层失落,他的手仍握着她的,因而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愈来愈低。


    再这样下?去,恐怕她真的会生死难料。


    这一夜他其实没?怎么睡,只是阖着眼眸休憩,但凡周围有一点动?静便会让他睁眼。


    可一夜过去他睁开数十次眸子,却无?一次是她发出的动?静。


    浓重的无?力感几乎让他窒息。


    他强打起精神,起身唤来未央,询问?道?:“御医那边如?何了??可有进?展?”


    未央颔首:“回殿下?,御医院那边彻夜研制,听说是有了?些进?展,但目前仍在试验当中,也许今日便能完成。”


    说罢,见主子下?地?,便自觉取来衣袍玉带,为他一件件穿戴整齐。


    萧祁墨自己整理好衣襟,又问?:“二殿下?那边呢?”


    “听勤政殿的人说,二殿下?在殿门前跪了?一夜,想必此?刻还跪着呢吧。”她回道?。


    而此?时此?刻的勤政殿外?,正如?未央预料的那般,萧祁颂仍跪在原地?,一步都?不?曾离开。


    一夜过去,又淋了?场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他亦是早已脸色苍白、嘴唇失血、强壮的身躯也在摇摇欲坠。


    若不?是还有一股意志撑着,恐怕连他也要倒下?去。


    到?底是亲生父子,早上醒来的萧帝发现他还跪在殿外?,心里是又疼又气?。


    可更?多的,还是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真是上辈子欠他的。”萧帝叹了?口气?,唤来身边总管吩咐了?几句,后者便颔首走了?出去。


    半阖着眸的萧祁颂一见总管走过来,立刻打起了?精神,一双乌青的眸子期待地?望着他。


    “殿下?,您起来吧。”


    总管躬身,与?他低声耳语:“陛下?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话音刚落,他眼眸便如?黑夜里燃烧的火把,唰的一下?瞬间亮了?起来。


    “儿臣谢父皇恩典!”说完,生怕对方反悔似的,立即朝殿内磕了?一个?响头。


    随后他抬脚正欲起身。


    身旁的总管却再次开口道?:“殿下?稍等,陛下?还有话未说完。”


    他微愣:“什么话?”


    “陛下?说,凡事有得必有失,不?能太娇惯了?您,因此?这次答应您的请求,那之后赈灾一事的嘉奖便作不?得数了?。您若是同意,便可起来,若是不?同意,就回重明宫闭门思过。”


    萧祁颂心下?一怔,父亲这是要他拿自己的功劳来交换啊。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拳,他低眸,本就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在一起,更?加泛白。


    他这二十年来,没?做过什么大事。


    不?曾如?秦王那般助力父亲夺得天下?,也不?像兄长,能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如?鱼得水。


    决定争储以来,这是他做过的第一件,也是人生中第一件有所成就之事,他曾为此?感到?骄傲。


    可父亲如?今让他拿自己的勋章来交换,若真交出去,他便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当真……只有逼宫谋反才能抢回阿莹吗?


    萧祁颂闭了?闭眸。


    须臾,缓缓睁开,声音轻如?无?枝无?根:“麻烦总管转告父皇,我……同意。”


    总管也是个?明白他的人,得此?答案不?免长叹一声,说他可以走了?,便转身又进?入了?殿内。


    可方才还急着起身的他,此?刻却迟迟未起。


    仿佛失了?神般,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慢抬起自己的左腿。


    因双腿长时间弯曲,他试图站起来时,膝盖顿时爆发出剧烈的酸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


    萧祁颂拧紧眉间,咬着牙,下?颌绷出一块凸起的骨头,硬是强忍着酸痛站了?起来,而后慢慢走了?两步。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位小太监,是重明宫里管事的那个?。


    “殿下?。”


    小太监赶忙上前扶住他,眼里带着明显的喜色,禀道?:“殿下?,听说御医院终于将药研制出来了?,现下?正带着新药赶往东宫呢!”


    未被搀扶的另一只手忽地?握住他手腕,萧祁颂睁大眸子,惊喜到?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没?哄我?”


    “哎哟我的殿下?,这有什么可哄您的,咱们去了?东宫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松开搀扶对方的手,走到?主子面前背过身道?:“来,殿下?,您走路不?方便,奴婢背您。”


    萧祁颂旋即轻笑一声,扒开了?他:“就你这小身板还背我?你家殿下?可没?这么柔弱。赶紧走吧,我要亲眼看着阿莹醒过来。”


    “欸,好嘞。”小太监欲上前再次搀扶,却被他抬手拒绝。


    随后便见自家殿下?弯腰揉了?揉膝盖,接着深吸一口气?,如?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下?一瞬,一道?残影霎时冲了?出去。


    “……”


    “殿下?,您把奴婢忘了……-


    东宫。


    未央来禀,说御医已带着药在正殿等候,萧祁墨便急匆匆从太子妃寝殿赶去了?正殿,并让未央留下?来看护。


    他的脚步从来不?曾这般急过,即使三步并作两步,短短的游廊在他眼里也犹如?天梯那样长。


    终于赶到?正殿时,恰巧萧祁颂也从门口奔了?进?来,气?喘吁吁。


    他呼吸还未平复,便急着问?道?:“药呢?”


    在厅堂等候的是周御医。


    不?知为何,他的面容十分严肃,丝毫没?有研制出药的欣喜之情。


    见他们二人齐齐到?场,便起身拱手,缓声道?:“二位殿下?,有个?情况微臣必须要向你们说明。此?病来得又急又猛,微臣与?各位同僚翻遍医书也不?得解,最终决定以毒攻毒。”


    萧祁墨猛地?一沉:“你是说,你们研制出来的不?是治愈的药,而是毒药?”


    他常看书,自然知晓以毒攻毒这法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有无?数医者都?曾用过这种方法,可…


    它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一旁的萧祁颂向来只看兵书,自然从未听说过此?种医术,遂蹙眉问?道?:“为何要研制毒药?这不?是要置阿莹于死地?吗?”


    “二殿下?有所不?知。”周御医解释道?:“以毒攻毒乃是一种医法,对于那些来得邪气?的病极为有效,殿下?可以理解为双拳相撞,力道?便会互相抵消。”


    他这样一说,萧祁颂便明白了?,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还在顾及什么?赶紧治啊。”


    话落,萧祁墨旋即冷睨了?他一眼:“以毒攻毒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需要完全精准的剂量才可,否则稍有不?慎,便……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萧祁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未开口,周御医又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所以这也是微臣先要见二位殿下?的原因,微臣与?同僚们对此?病具不?了?解,因此?对毒药的剂量也无?法保证,只能依照行医经验,配置出这一碗药来。”


    说罢,身后跟着的药童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上前。


    血红色的液体静静躺在青白瓷碗内,一艳一浅两种颜色相撞,更?加凸显它的鲜丽诡谲,简直如?刚喷出来的鲜血一般,仅是看着便让人畏惧。


    周御医望了?一圈静静伫立在正殿里的宫人们,又收回视线看向萧祁墨,开口道?:“太子殿下?,此?药需先找人试药才行。”


    这句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能在宫里当差的人不?会听不?懂。


    皇城就是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在达官贵人的眼里,奴仆的命不?是命。


    因而当他们听见要找人试药时,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发出一点响动?引起太子殿下?注意。


    许是观察到?周围动?静,周御医又赶紧补充了?几句:“不?过殿下?放心,此?药虽是毒药,但臣等已配好了?解药,只……损坏一点身体底子,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萧祁墨深邃的眼眸半垂,静静看着那鲜红似血的药。


    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每个?人都?生怕他找上自己,甚至离他最近的几名宫人,额头上都?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但凡是在这皇宫里生存的人,自然不?会信周御医的话术。


    说是损坏一点身子底子,恐怕普通人喝下?去,半个?身子底子都?毁了?,今后只怕是大病没?有,却小病不?断,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傻子才会愿意以身试药呢。


    萧祁墨指骨微动?,正要抬起,眼尾忽然瞥见一抹玄色身影。


    只见萧祁颂大步一迈,二话不?说便端过药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仰首将它一饮而尽,豪气?得恍如?饮酒一般。


    一丝艳红从他嘴角淌下?,滑落至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随即,药碗叮哐一声被放回了?托盘上。


    他抬手,掌心抹去唇角的药痕,直视着周御医:“如?此?便可以了?吧?”


    后者许是也没?想到?二殿下?会亲自试药,与?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眸望着他,张了?张口:“可,可以了?。”


    谁能想到?,原来当真有这样一个?傻子。


    第54章


    接近正午的?时辰, 本应是阳气最重的时刻,可东宫正殿的?厅堂内,却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寒凉, 悄无?声息爬上每一个人的脊梁骨。


    大家纷纷望着正殿中央的?人, 表情无?不惊诧震撼, 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萧祁墨, 也不禁瞳孔紧缩,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


    “……


    他喉结微动, 一股莫名的?怒意顿时涌上心尖:“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药若是有什么差池, 父皇母后就再也看?不见你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试药?!”


    他从未这般气过, 自己?这个弟弟再怎么冲动,也该有个度才是,怎么能不管不顾的?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难道他忘了自己?还有一对父母吗?!


    可萧祁颂并未察觉他言语里的?担忧,只是满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 语气淡然:“那又如何?没了我, 他们也不会伤心太久, 不是还有你么?”


    反正, 大哥才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他心想。


    藏在袖袍中的?指骨缓缓收拢, 萧祁墨紧握成拳, 一番话在喉头滚了又滚, 最终只化为一道气体,从鼻腔里重重呼了出去?。


    显然,眼下并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


    “罢了。”他偏过头去?,嘴上仍旧强硬:“你若有什么闪失也正好,我会好好照顾阿莹的?。”


    原以为对方会如之前那般立刻讥讽回来, 但没想到他只是无?奈轻笑一声,道:“那也……


    萧祁墨眉心一皱, 再次看?向他。


    只见他眼帘微垂,唇角上扬的?弧度里莫名裹挟着一丝哀伤,轻声补充:“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正午的?阳光从殿门照射进大堂,让阴影避无?可避。


    光斑覆在他桃花眸上,像映着一片澄澈的?湖。


    金色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未起,涟漪不扩,是湖水主?人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旁的?萧祁墨静静望着,心底不知不觉生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无?法形容。


    像是活了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的?神奇之处,自己?竟然……


    不想看?到他有事。


    不过这个发?现?很快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他移开视线,对一旁的?周御医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去?偏殿观察药性吧,周御医,麻烦你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保太子妃和二殿下平安。”说罢,便拱手作揖,而后由宫人带路准备去?往偏殿。


    萧祁颂跟在他身后正欲一起,偏巧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未央迈过门槛快步走?来,福礼禀道:“殿下,小?姐醒了。”


    二人具是一怔,兄弟俩几乎是同时抬脚往前,可萧祁颂却在迈出一步后又倏地停住。


    一旁的?萧祁墨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他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药效马上就要发?作了,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也别让她知晓此事,以免她的?病情再次恶化。”


    萧祁墨嗯了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可走?了两步后,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他略微侧首,低声吐出:“周御医,照顾好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


    如来时那般,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穿过弯弯绕绕的?游廊,在踏进寝殿大门那一刻,一声“阿莹”便脱口而出。


    萧祁墨急忙去?往床边,将她的?手握进掌心,目露担忧:“你感觉身体如何?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来了,正在实验,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卜幼莹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张了张唇,声音又轻又哑:“疼.”


    “疼?”他心下一惊,忙问:“哪里疼?”


    “身上.”


    他忽然想起来,御医之前说过,那些血点?最开始是发?痒,之后便会转为疼痛,最后才是溃烂。


    想来她说疼,便是身上那些血点?在疼了。


    于是回首,对未央吩咐道:“快去?问问周御医,可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是。”未央立即离开。


    他又重新看?向床上之人,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你放心,若是顺利,约莫再过一个时辰你便能好起来。若是不顺,最迟明日也能痊愈。别担心,阿莹,有我在呢。”


    说完,举起手中握着的?瘦弱指节,俯首亲了亲。


    可卜幼莹看?起来.


    似乎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


    她张了张口,有气无?力地问道:“祁颂呢,他如何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晕倒前,萧祁颂发?疯似的?要置萧祁墨于死地,哪怕自己?用?身体拦着,他也不管不顾。


    可方才苏醒之后,过来的?却只有萧祁墨。


    依自己?对祁颂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赶来自己?身边,除非.


    他被什么事绊住了。


    萧祁墨闻言,唇角的?笑容倏忽僵了一瞬,本因她苏醒而欣喜的?眸光,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禁暗了下去?。


    沉默斯须,低声说:“你的?身体都这种情况了,你不担心自己?,却担心他吗?”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方才还在为她忧心忡忡,怕她害怕,说了那么多安抚她的?话,结果她担心的?,却根本不是她自己?。


    这让他不免觉得,自己?那番担忧彻底成了笑话。


    卜幼莹心思?一向细腻,即使是在病中,也很快察觉他不悦的?情绪。


    遂抠了抠他的?掌心,弯唇笑道:“你不是说,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吗?你才不会为了安慰我而撒谎呢,我相信你。”


    听她这样说,萧祁墨阴郁的?眉间才终于松散了些,但嘴唇仍旧紧紧抿着,并未言语。


    她见状,还想说什么,未央却在此时刚好进来。


    “回殿下,小?姐,御医说有一种能缓解疼痛的?药浴,只不过初泡时极疼,但泡足一炷香的?时辰后,血点?的?疼痛便能缓解大半,还能延续三日。”


    萧祁墨朝她投去?视线:“那你快去?准备吧。”


    未央未动,再次颔首:“奴婢方才已经?去?净室准备好了,殿下此刻便可带小?姐过去?。”


    没想到未央办事如此效率,卜幼莹稍稍惊讶了一下。


    但坐在床边的?人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说了一句“我扶你起来”,便动作轻柔地将她缓慢扶起。


    而后一只手穿过她的?腘窝,另一只手揽在她背后,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一同去?往了净室.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萧祁颂与周御医一同来到偏殿,后者让他躺上床榻方便观察,可他刚躺上去?,毒药便开始发?作了。


    先是腹部突然开始绞痛,仿佛肚子里有人拉扯着他的?肠子,调皮地打?上无?数个死结。


    他捂住腹部蜷缩着身体,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


    但很快,四肢百骸恍如同时被千万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疼得厉害,感觉这些疼痛都是从毛孔里钻进去?的?。


    一呼一吸之间,尽是难言的?痛苦。


    坐在一旁的?周御医仔细观察着他的?症状,左手拿着册子,右手提着毛笔,问道:“殿下,您现?在是何感受,还请形容一下,微臣好记录下来。”


    萧祁颂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偏偏还得开口回应他:“疼.腹部,绞痛.”


    “腹部绞痛。”他口中重复着,提笔记录下来,“还有呢?”


    “身体.像针扎。”


    “身体何处?”


    “.全、全身。”


    “哦,全身针扎般疼痛。”他继续写着,又问:“殿下身上的?骨头没有什么感觉吗?”


    他话音刚落,萧祁颂突然猛地睁眼。


    身上的?骨头似被千万根凿刀对准,每根凿刀之上都配有一把锤子,不知谁一声令下,所有锤子一齐猛地锤了下去?!


    “啊——”他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浑身抖成了糠筛,看?着着实可怜。


    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感知到危险的?穿山甲,可这只穿山甲不仅在瑟瑟发?抖,裸露出的?皮肤上还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殿下,是何感觉?”周御医倾身,追问道。


    虽然现?下这种情况他也不忍心继续询问,但没办法,只有知道他身上的?具体症状,才能确定毒药的?剂量是否准确。


    可此时的?萧祁颂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个字也无?法回答他。


    “殿下,为了卜小?姐的?性命,您必须得告诉微臣,现?在到底是何感觉?”周御医催促着。


    卜小?姐三个字,仿佛一根牵扯着他神智的?线。


    极大的?痛楚之下,卜幼莹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穿透生不如死的?痛苦来到他耳畔——


    “祁颂,我喜欢你。我不想知道你是否也喜欢我,反正,你以后都会喜欢我的?。”


    她说完便笑了,笑得那样明媚,仿佛表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而站在她对面的?萧祁颂,一张俊俏的?脸则红得与背后的?夕阳完美融合。


    他们之间,是卜幼莹先表明的?心意。


    可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开窍晚,其实胸腔里那颗心,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


    不然她表白的?时候,自己?的?心怎么会跳得那样快呢?


    阿莹,得好好活下去?才行啊。


    从回忆中抽出思?绪的?他强打?起精神,喘了两下粗气,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启,欲回答周御医的?话。


    可刚一开口,堵住喉咙的?东西便随着他的?启唇,骤然喷发?出来!


    “噗——”一模一样的?血雾在空中化成幕布,落了满地.


    净室里药香浓重,一推门便萦绕在二人鼻尖,棕色的?药浴无?波无?澜地沉在浴桶里。


    萧祁墨将她放在一旁坐着,然后动作自然地脱去?自己?的?外?袍。


    卜幼莹倏忽睁大双眸。


    他……不会是要与自己?一起泡吧?


    对面显然正是如此打?算的?,褪去?外?袍后又脱了中衣,接着是长裤,最后只穿着一套素白的?单薄里衣,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白皙的?手指意料之中来到她腰间,她吞咽一口,却并未拒绝。


    不是她不想,只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现?下的?确无?法做到自己?脱衣自己?入水。


    身上那些血点?极疼,哪怕手臂只是动一动,便会牵扯到肌肤上的?血点?,疼得她直掉眼泪。


    方才仅是从床上坐起来,就已经?花费她极大力气了,眼下确实无?法再做到自己?沐浴。


    细软的?腰带很快被他解开,放在一边。


    她身上除了心衣亵裤以外?,便只穿了一套里衣,其实不脱也能泡,不过这毕竟是泡药浴,为了让药水充分浸泡身上血点?,所以连这套里衣也被萧祁墨脱去?。


    卜幼莹偏过脸,两靥不可避免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的?心衣是她最喜欢的?鹦哥绿,上面绣有米白色的?栀子花,还是她央求阿娘给她绣的?,此时这些栀子花正争相开放在萧祁墨眼前。


    不过他好像并无?特别的?反应,脸色如常地宽下她的?衣物后,便再次将她抱起,缓慢没入浴桶中。


    他靠坐在浴桶边,卜幼莹则坐在他怀里。棕色的?药浴漫过她胸前,挡住了那一抹雪白的?颜色。


    但她仍能感觉到,除了药浴的?热度外?,还有一只温热的?手臂,正紧紧贴于她裸.露的?背部上。


    她仰头,视野里是他紧绷的?下颌,上面有青色的?胡茬冒了头。


    于是指尖从药浴里探出,碰了碰,声音轻细:“哥哥,胡子要长出来了。”


    他滚了滚喉结:“别这么叫我。”


    卜幼莹继续仰头,视线看?向他的?眼睛,不解:“为何?你不是喜……!”


    话未说完,药效立即开始起了作用?,被药浴浸泡的?那部分溃烂的?血点?,仿佛被撒了层细盐一般刺痛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开始疼了?”萧祁墨将她抱紧了些,蹙眉垂眸,眼底尽是担忧。


    她也拧紧了眉,本就苍白的?小?脸现?下越发?煞白了,呼出一口气道:“溃烂的?地……,有些疼。”


    何止是有些,简直是极疼,同伤口上倒酒消毒没有区别。


    但她说了也没用?,还徒增他忧心,便只能尽力忍着,希望这一柱香时间能尽快过去?。


    “好阿莹,再忍一忍。”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泡完一柱香就不疼了,到时我们乖乖喝药,你便能好起来,再也不会疼了。”


    虽然她也很想继续忍下去?,但她显然没有想到,半刻钟后,不仅是溃烂的?地方刺痛,就连其他有血点?的?地方也全都在刺痛。


    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上那些血点?像爆竹一般,在肌肤上噼里啪啦的?接连爆炸。


    “疼,好……


    她实在忍不住,小?手攥着他的?衣襟,指节都在泛白,连苍白无?色的?下唇也被她咬出了血色。


    萧祁墨握着她的?手,垂眸看?着怀里人疼痛难忍的?模样,眼尾不禁晕出一片薄红,只觉自己?的?心似乎都在跟着疼。


    “阿……他唤了声,却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此时此刻,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用?。


    于是他掐住她下颌掰开她的?嘴,将自己?右手的?第一掌骨递入她口中,代?替她的?下唇被紧紧咬着。


    卜幼莹已经?疼得无?法思?考,口中被塞了东西便顺势咬住。


    洁白的?贝齿虽小?巧,却也是人体最坚硬的?武器,很快便将他的?掌肉咬出带血的?牙印来。


    “吧嗒”一声,不知是血还是泪,滴入了药水中,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缓缓睁眼,不住地喘着粗气。


    贝齿松开了他的?掌肉,她看?向抱着自己?的?人,眼中仍余几分清明。


    “祁……她第一次这样唤他,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再叫后面两个字。


    随后,细白湿漉的?手指缓慢抬起,拭去?他眼下的?泪痕。


    她牵动嘴角,轻声说:“别哭,我没那么疼了。”


    可话音刚落,萧祁墨却闭上眼再次掉下两滴眼泪,垂头埋在她脸颊旁,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窘态。


    他身子微颤,似乎哭得厉害。


    卜幼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从小?到大,他不曾哭过一次,甚至连害怕的?事物也没有。


    小?时候她与祁颂故意吓唬他,从来没有一次得逞,她还以为,祁墨哥哥是永远不会哭的?。


    可自从自己?来到他身边,她看?见他做噩梦哭过,看?见他害怕得抱紧自己?过,现?下竟也看?见了,他这般止不住痛哭的?模样。


    真?是……心情复杂啊。


    她抬手拥住他的?脖颈,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


    完了,自己?好像越陷越深。


    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无?法选择的?地步。


    卜幼莹今日才发?觉,眼前这个抱着自己?哭泣的?男人,在她心里占据的?位置,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祁墨哥哥。”她终于有力气喊出这四个字,“我真?的?没那么疼了,你抬头看?看?我吧,我想看?你。”


    萧祁墨仍埋在她脸旁,闻言,虽未抬头,胸口的?起伏却平稳了许多。


    静默半晌,他哑声道:“阿莹。”


    “嗯?”


    “……”


    他又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后你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次这样的?渺小?无?力。


    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生病、看?着她吐血、看?着她疼痛难忍还要来安慰自己?,而他除了等待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替她疼也做不到。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了。


    卜幼莹笑了出来,虽然身上仍在疼着,但心里却是开心的?:“好,这次过后,我一定好好锻炼身体,健健康康的?,再也不会让你担心了。”


    说罢,她抱着的?人,也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二人相拥片刻后,萧祁墨才终于抬起头来,露出通红的?眼眶,以及与他风格毫不相符的?,乱糟糟的?一张脸。


    药浴蒸腾的?热气早已汗湿他额前的?发?,几丝贴在额头上。刚哭过的?鼻头也是红的?,渗出了一些汗珠,被卜幼莹抬手抹去?。


    随后,她忍着疼痛起身,分腿跨坐在他身上,捧着那张凌乱的?脸便吻了上去?。


    这次竟是她主?动的?。


    萧祁墨着实愣了下,但很快便配合着她张唇,感受着她生疏却急切的?攻势。


    那条粉嫩小?舌莽莽撞撞地探进他口中,毫无?技巧可言地勾着他的?舌,反复吮吸。


    忽然一下,吸到了他的?舌根,逗着他笑了出来。


    卜幼莹离开,撅着唇问他:“笑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你不疼了吗?”


    其实还是疼的?,只不过一下被情.欲迷了脑子,就算疼也想亲亲他、安慰他。


    谁让亲吻是最好的?安抚方式。


    不过看?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想是也不需要安慰了,于是弯曲身子,重新靠在他怀里,裸.露出来的?双臂懒懒地圈着他脖颈。


    “疼,不过好像没起初那么疼了。”她说着,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蹭了蹭。


    萧祁墨拉下她的?手臂,泡进药浴里,侧首在她额上吻了下,而后道:“那就好,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一柱香的?时辰了。”


    可这一会儿于卜幼莹而言,却极其漫长。


    虽说没起初那么疼,但到底是疼的?,她只能把手臂拿出来缓解一下,但又会被某人不发?一言地重新按回去?。


    然后她又开始挺直身子,让肌肤更多的?暴露在药浴外?,可她是面对着萧祁墨坐着的?,因而只要她一低头,便能看?见有人的?喉结不知滚动了几番。


    可惜她并未低过头。


    “阿莹,坐好。”他哑声道。


    这回卜幼莹低头了。


    她清楚地看?见,萧祁墨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胸前米白色的?栀子花。


    脸颊倏忽一红,她赶紧坐了回去?,躬着脊背让药浴漫过自己?的?胸口。


    二人面对面相视,却是脸色如常的?人先偏过头去?,移开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一个震惊自己?的?事实——


    萧祁墨,似乎在害羞?


    这可太令人惊奇了。


    他们之间的?接触,向来只有他主?导的?份儿,那日夜里一直等到她哭了半晌才愿意抚慰她,甚至还能面不改色地把手指间的?战利品给她看?。


    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害羞?


    卜幼莹睁大一双圆溜溜的?杏眸,身子前倾凑近他,甜软的?声音荡在他耳边:“哥哥,我可是在泡药浴。”


    对面的?人淡定自若,只依然偏头望向一边,并不与她对视:“我当然知道你在泡药浴,怎么了?”


    “我的?意思?……她解释道:“我是病人,此刻正在治病。”


    话落,萧祁墨终于转头看?向她,视线交汇,目露不解:“阿莹想说什么?”


    卜幼莹再次靠近一些,温热的?呼吸与他交缠在一起。


    她直勾勾看?着他,眸底几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狡黠笑意,声音轻缓:“我是想提醒哥哥,我是病人,泡的?是药浴,不方便做别的?事情,哥哥能不……


    “让它别硌我了。”


    第55章


    熏香袅袅的偏殿里, 浓重的血腥味与沉香交织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难闻的气味,敲打着其中之人的嗅觉。


    即便满地的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身为御医的周某也只能臀不离椅, 提笔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大量吐血.”狼毫笔尖在册子上快速写动, 他不时抬头?看床上之人几眼, 不忘询问:“二殿下,就?快了, 再稍微忍一忍, 您方才是何感觉?”


    萧祁颂唇角还残留着血丝, 这一点鲜红大概是他惨白的脸上,唯一一点颜色了。


    “骨头?.”他喘着粗气,艰难吐字:“每一寸.都,都像斧凿, 嗯.”


    周御医立即埋首记录下来。


    疼痛仍在?继续, 这次连脑子也开始疼起来, 像一只利爪在?脑袋里疯狂搅动, 尖利的指甲划过他每一处脑髓, 连带着眼眶、鼻骨、耳膜均在?刺痛。


    简直生不如死。


    萧祁颂抱着头?, 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不住地喘着粗气,这样?的毒药于他而言,几乎要了他的命。


    难怪此前周御医说,即使?服下解药,身体底子也会受损。这种程度恐怕不止受损, 怕是今后连继续习武都万分吃力?了。


    “二殿下.”周御医出声,唤回他的思?绪。


    他知?道, 对?方是想?问他此刻的感受。


    于是涩声开口:“头?也疼,五官.都在?疼。”


    “五官剧痛。”他写完,将册子上的内容从上往下浏览了一遍,突然一拍大腿,面色欣喜道:“成啦!二殿下,药成啦!”


    周御医高兴起身,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对?着掌心倒出一粒红色药丸,而后走上前,扶起萧祁颂给他喂了进去。


    “二殿下,这是解药,不出一刻便会起效。您先在?此缓一缓,微臣这就?去让人再煎一碗药给太子妃送去。”


    说完,他转身欲走,袍角却倏忽被人拽住。


    他回头?,“二殿下还有何吩咐?”


    只见萧祁颂格外虚弱地张口,声音绵软无力?:“阿莹……也会像我?这般疼吗?……不住。”


    闻言,周御医解释道:“二殿下请放心,您之所以如此疼痛,是因为您是身体康健之人,毒药对?健康的身体自然是极痛的。但卜小?姐是染病之人,身体本就?疼痛,两相抵消也就?没那么疼了。”


    听罢,他这才放心。


    一直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拽着衣袍的手指也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坠了下去。


    周御医见他再无疑问,便立即转身出去,找来药童去按照方才的剂量再煎一碗,令他端去卜小?姐寝殿。


    许是方才服下的解药开始起了作用,萧祁颂身上的痛楚正在?缓慢退去。


    他四肢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望着头?顶的帷帐一动不动。


    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还真要以为床榻上躺了一具死尸。


    不过经这一遭,与死尸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才疼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见到阎王爷了。活了这么些年,这还是第一次让他有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感觉。


    不过疼痛还未完全?退去时,他又撑着坐起了身。


    吩咐完药童的周御医回来,神色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劝道:“二殿下,解药还未完全?融入您的身体,这会儿且疼着呢,您还是再躺一会儿歇一歇吧。”


    他摇头?,执拗地站了起来:“我?要去看看阿莹,她最怕疼了。你那药太能折腾人,她肯定要被疼哭。”


    虽说以毒攻毒能两相抵消,但一点不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怎么着都会难受一会儿。


    周御医所说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很清楚。


    闻言,搀扶着他的人叹了声气,不再劝说,只道:“二殿下还是再等一等吧,方才给您试药途中,卜小?姐身边的那名宫女来过,询问微臣缓解血点疼痛的法子。”


    刚说完,萧祁颂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蹙眉问道:“那个?叫未央的?是阿莹身上的血点开始疼痛了吗?”


    “那名宫女的名字微臣并不知?晓,不过据她所言,卜小?姐喊着身上疼,的确是那些血点正在?发作,因而微臣给了她一个?泡药浴的法子,需泡满一柱香的时辰才可,卜小?姐现下应当还在?净室中,二殿下还是再稍等一下吧。”


    周御医将方才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本意是想?让他再缓一缓,毕竟毒药的药性?还未完全?退去,现在?走起路来太勉强了,那疼痛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但没想?到他说完此事,萧祁颂便想?到什?么似的,咬紧牙关,强忍着四肢百骸里的痛楚,立即往太子妃寝殿赶去。


    与此同时,寝殿净室之中。


    室内的温度似乎正在?上升,也可能是萧祁墨自己的错觉,耳尖近乎被炙烤般滚烫。


    卜幼莹方才那句话,让从来淡定的他立即撇开了眼神,喉咙发紧,吞咽一口道:“……它不是我?能控制的。”


    “……


    还以为能控制呢,她心道。


    随后并未再说什?么,躺接着回了他怀里。


    已经接近一柱香的时辰,身上那些血点的疼痛感的确减轻了大半,动作起来也轻松不少。


    于是她牵起萧祁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眼前把玩,口中唤道:“祁墨哥哥。”


    他嗯了一声。


    可她却并未立刻说出后面的话。


    只是沉默须臾,轻声吐出一句:“等我?好起来,我?们?试着以夫妻身份相处一下吧。”


    萧祁墨微愣,不大明白她具体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以后我?不会把你放在?照顾我?的兄长位置了。”她轻松掰开他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抬眸莞尔:“我?想?好了,这次之后,让钦天?监尽快找个?吉日吧,不是吉日也没关系,我?们?去官府登记,今后.”


    她顿了顿,唇角笑意依然,声音里却含有一丝羞赧:“今后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吧,祁墨。”


    虽然婚礼那日,她就?曾说过自己会与他相处试试。可后来她面对?他时的一切行?为,都在?把他当做一个?从小?照顾自己的兄长来看待。


    无论是日常相处还是亲昵,都是他在?主动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那一百步中,是萧祁墨走了九十九步。虽然直到此次病重她才看清他的爱、看清自己的心,但一切都不迟。


    剩下那一步,由她来走向他。


    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萧祁墨怔愣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卜幼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祁墨?”


    忽的,手被紧紧握入了他的掌心。


    他喉结滚动,眼圈外好不容易退下的绯红又再次漫了上来,嗓音沙哑:“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亦直视着他,唇角翘起温柔的弧度,肯定道:“是真的。”


    得到答案的他眸底氤氲着雾气,也笑了出来。


    这么多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让他一贯冷静沉郁的面容,仿佛照射进阳光般明媚灿烂。


    水波荡漾,二人紧紧相拥。


    一柱香的时辰终于过去。


    离开浴桶后,卜幼莹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了,于是擦干身上的水,换上干净的寝衣后,便被萧祁墨搀扶着一同离开了净室。


    半刻之前,未央曾来过,禀了萧祁墨试药完成之事。


    卜幼莹并不知?晓试药一事,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刚好撞见未央离开的背影。


    他同她说,是药已经试验完成了,现在?正让人在?煎新药,再过一会儿便能端过来。


    她点点头?,丝毫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随即与他一同回到卧房。


    只是二人均未想?到,萧祁颂会在?卧房里等着她。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他站起身,视线落在?卜幼莹略微惊诧的脸上,而后移至萧祁墨搀扶着她的手臂,最后——


    将二人身穿崭新寝衣,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滴着水的模样?尽收眼底。


    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你们……起泡的?”


    第56章


    人的大脑总能在一瞬不到的时间里, 走马灯似地闪过无数画面。


    面对祁颂那双震惊、不可?思议,却又夹杂着难以忽略的痛心的眼神,卜幼莹刹那间便想起昨日的一幕幕。


    无法?停止的攻击、快速又狠厉的匕首、以及祁颂那道毫不顾忌自己的背影。


    脑子嗡的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挪动脚步, 挡在了萧祁墨的面前, 紧张得嗓音发涩:“祁颂, 是我方才行动不便,只能如此, 并非你想象的那般, 你?冷静些。”


    被倏然挡住的萧祁墨愣了下, 些微诧异的目光落在自己眼前纤瘦的背影上。


    她?那么小小一只,自己一只手?便能将?她?提起,可?她?竟护崽一般毫不犹豫挡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过往以来从未有过的。


    但何?止是他感到吃惊,对面的萧祁颂也不曾想到她?会做出这般动作?。


    对于?他来说, 此时的阿莹亦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阿莹, 你?.”他张了张嘴, 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是质问她?吗?可?自己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况且泡都已经泡完了, 就算得到了答案, 又有何?用?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其他, 他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 仿佛下一瞬自己便要倒下去似的。


    他闭了闭眸,抬手?撑在身旁的桌面上,呼出一口气。


    原本?意气风发的面容此时憔悴疲乏,眼下挂了一圈乌青,半垂着眸, 声音虚弱:“阿莹,你?不必紧张, 我没?想做什么。你?行动不便我知?道,周御医都跟我说了。”


    即使想做什么,此时也没?有力气了。


    况且,昨日阿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自己的冲动,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现?下他即使想做什么也不敢了。


    卜幼莹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视线在他脸上逡巡,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上前轻握住他手?臂,问道:“你?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萧祁颂抬眸,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萧祁墨。


    对方毫不躲避地与?之对视。


    看来,他的确遵守了约定,并未将?自己试药一事告知?阿莹。


    于?是他牵动嘴角冲她?笑了笑,温声回应:“无妨,只是昨日扰了东宫安宁,被父皇罚跪了一夜而已。”


    “一夜?”她?惊道,“可?我看今日阴云,草木犹湿,昨夜像是下过雨的样子,你?竟淋了一夜的雨吗?”


    感受到她?言语里的关心,像是被忽视的孩子终于?重新获得了宠爱,萧祁颂的神情顿时委屈起来,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嗯”。


    “你?怎么还是如此耿直啊,以前在濠州我都教过你?了。”卜幼莹连忙按着他坐下,亲自提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以前在濠州时,他也时常被父亲罚跪,有时是暑日,有时是寒冬。


    虽然罚跪不过两个时辰,但碰见这些天?气也是极其不好受的。


    那时卜幼莹便会教他,不要总是如此耿直。烈日就遮阳、下雪就打伞,反正萧伯伯只是让他跪着,只要不起来就可?以了。


    但她?说的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进去,后来父亲每次罚他,他仍旧是如此,总觉得钻空子减轻处罚非男子汉所为。


    不过今后,他也只能烈日遮阳、下雪打伞了.


    萧祁颂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不顾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直接拉着她?一同坐下。


    “我知?道了,以后都听你?的。”他浅浅笑道。


    不远处的萧祁墨冷睨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卜幼莹又拉起来,柔声说:“未央去端药过来了,御医说喝完会有些难受,但很快就会好的,我先扶你?去躺着吧。”


    “哦,好.”她?点?点?头,随即被他搀扶着又躺回了床上。


    兄弟二人皆守在她?床边,竟难得的和平,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针锋相?对。


    卜幼莹看着他们,眼眸不自觉弯下弧度。


    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能一直如此就好了。


    正在此时,未央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手?中的白瓷药碗冒着丝丝热气。


    “殿下,药好了。”


    萧祁颂下意识伸手?,却见她?将?药碗递给了萧祁墨。


    也是,她?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递给自己。


    他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随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祁墨温柔地吹温汤匙里的药,然后递至她?唇边。


    卜幼莹瞧了一眼,立即蹙起了眉头:“这药为何?像血一样?不会是鲜血熬制的吧?”


    萧祁墨还未开口,一旁的人便道:“不是鲜血,阿莹放心吧。”


    她?闻言看向萧祁颂:“你?怎么知?道?”


    “我.”他一时语塞。


    他是从未对卜幼莹撒过谎的,她?那双眼眸只要望过来,他便不敢隐瞒她?任何?,更别说编造谎言掩饰自己了。


    作?为他的亲兄长,萧祁墨自是了解他的性子,于?是替他回道:“周御医试验时是他亲自看着的,他自然知?晓。”


    “哦.”卜幼莹点?点?头,“难怪我醒来时没?看见你?。祁颂,谢谢你?。”她?唇边漫起笑意。


    萧祁颂亦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鲜红的汤药终是喂进了她?口中,的确没?有血味,反倒有一种不知?如何?形容的,奇特又诡异的味道。


    像是一颗清新甜润的梨,被放置了许久,有些腐烂,但又不失它本?身的甜润,吞下去后口腔里凉丝丝的。


    但等凉气消失后,腐烂的味道便争相?恐后地进入味蕾中,直让人想吐。


    卜幼莹拧紧了眉,强忍着反胃呕吐的生?理反应,才将?这碗药彻底喝完。


    与?萧祁颂试药时不同,许是体质原因,这次药效发作?得极快。


    萧祁墨才刚擦拭完她?唇边的药渍,她?便感觉到腹部突然一阵绞痛。


    见她?脸色瞬变,萧祁颂便知?晓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是伸出手?,想给她?一些支撑。


    可?手?方抬起,痛得蜷缩起来的卜幼莹,忽然一把抓住了身旁萧祁墨的手?。


    “疼,我好疼.”她?捂着自己的腹部,双眼紧闭,眉间细腻的肌肤皆被皱在一起。


    她?压根不知?晓那只手?僵在空中,最后只能失落收回。


    “阿莹再忍一忍。”萧祁墨一手?被她?抓着,一手?抚摸着她?弓起的背部,安慰道:“再忍一忍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说一些无力的话,来给予她?心理安慰。


    虽然这次的无力感他依旧十分厌恶,但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一切都将?好起来。


    今后,他不会再让她?承受一丝一毫的苦痛。


    一旁的萧祁颂见她?如此痛苦,自己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也紧锁着眉,倾身提醒道:“阿莹,深呼吸,用嘴大口呼吸,这样会好受些。”


    好在卜幼莹意识清醒,听见他的话,便张开檀口,往胸腔里深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如此循环往复,腹部的绞痛竟真的减弱了许多。


    只是没?过多久,浑身上下的骨头便开始疼起来。不过周御医说得没?错,比起萧祁颂的疼痛,她?身上的疼暂且还在能忍的范围内。


    约莫过了半刻,头也开始发疼,与?萧祁颂的流程一模一样。


    卜幼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程度的疼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紧闭的眼帘中落了下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阿莹。”萧祁颂伸手?,正要帮她?拭泪,却被离得更近的人抢先了一步。


    他盯了对方一眼,虽然生?气,但这种关键时刻显然不能计较此事,于?是只好再次收手?,沉闷地呼出一口气来。


    随后又过了半刻,卜幼莹紧蹙的眉间终于?逐渐展开。


    她?喘着粗气,缓缓睁眼。


    疼痛让神智出走大半,目光也不曾聚焦,迷蒙地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


    “阿莹,感觉如何??”萧祁墨先开口问道。


    她?再次闭上眼,缓了缓,声音有气无力:“好累.好困,想睡觉.”


    萧祁墨并不清楚喝完药后应是何?状态,遂看向萧祁颂,与?他对视一眼。


    见他面容如常,才放下心来,将?被褥往上拉了拉,给她?掖好:“睡吧阿莹,好好休息。”


    说完,他倾了倾身,习惯性想吻她?额头。


    但考虑到旁边还有一个一点?就炸的人,便又直起身子,站起来冲他抬了抬手?。


    意思是,让他也起身与?自己一同出去。


    萧祁颂瞥了他一眼,不耐地呼出一口气,但仍是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同来到游廊上,萧祁颂冷颜抱臂,坐在廊下,等着对方说话。


    因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凉风穿过廊间,吹动二人的发丝。


    萧祁墨站在他身旁,望着不远处墙边的芭蕉叶,一滴即将?落下的水滴挂在叶尖,要坠不坠。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阿莹痊愈之后,你?不打算告知?她?试药一事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萧祁颂抬眸,冷笑了声,“怎么,你?怕我告诉她?之后,显得你?有多没?用?”


    幼稚的讥讽并不能让他生?气,他依旧不冷不淡道:“你?告不告诉她?都与?我无关。相?反,你?若是想说,今晚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告诉她?,我不会阻拦你?。”


    话落,萧祁颂明显愣了下。


    他的意思是,今晚自己仍旧可?以来东宫,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他吃错药了吧?


    “你?不用如此看着我。”感受到对方惊讶又警惕的眼神,他只淡淡瞥了对方一眼,解释道:“阿莹想要的是我们和平共处,虽然不可?能,但只要你?不太过分,我愿意让步。”


    萧祁颂眉间皱得更深了。


    他站起身,毫不领他的情:“什么叫你?愿意让步,我们今日的局面不都拜你?所赐吗?若不是你?,我和阿莹之间、你?与?我之间、还有我与?阿娘、阿莹和她?父母,都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难道还希望我感激你?让步不成?”


    许是早就料到他是如此态度,萧祁墨并不恼,只淡声道:“所以我才想寻求一个平衡。”


    他转身,与?萧祁颂对视:“这次病情,让我差点?失去她?,你?不也是吗?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只希望她?再无病痛,平安喜乐。只要你?不对我步步紧逼,我可?以.”


    顿了顿,低声吐出:“当一个瞎子。”


    他说的,甚至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是当一个瞎子?


    萧祁颂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他像看一个怪人那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出声道:“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你?以为爱什么,是大度?是牺牲?是自我感动?嗬,那是你?们那些没?爱过的迂腐夫子自以为的。”


    说完,他向前一步拉近距离,侃然正色,嗓音低沉:“我告诉你?萧祁墨,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我要,就要全部的爱,少一分也不行。她?可?以对你?动心过,但也只能是‘过’,而不是爱我的同时,也爱着你?。”


    对于?他说的这些,萧祁墨也不理解。


    他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如此执拗,哪怕是阿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他也依旧毫不退让。


    为什么?难道完整的爱,比她?开心幸福更重要吗?


    他十分的不理解。


    不过想想也是,祁颂自小便是在母亲的偏爱中长大,又从小就拥有阿莹的爱慕,他自然是习惯了的。


    而自己.


    萧祁墨抿了抿唇,沉默须臾,轻叹一口气:“罢了,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总之,我不会再阻止阿莹见你?,但我与?阿莹既已订下婚约,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你?若有改变观点?的那一日,那很好,但.你?若坚持你?的想法?,执意要将?阿莹从我身边夺走,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罢,不想再继续多费口舌,便转身离开了游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祁颂微微蹙眉,心中对他那番话的震惊犹在。


    相?处二十年,他竟不知?自己的亲兄长是如此观点?。


    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联想至近日阿莹对兄长的态度转变,难道.与?萧祁墨特立独行的想法?有关?


    一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形.


    夜里。


    今日没?有太阳,天?空不知?是何?时暗下来的。只知?道夜幕刚降下来不久,卜幼莹便醒了。


    但她?没?想到,这次守在她?身边的是萧祁颂。


    他的脸映照在烛光中,硬朗的线条上添了一层温暖柔光,使他看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卜幼莹微微愣了下,轻声唤他:“祁颂。”


    “你?醒啦。”他小心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床头,“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她?莞尔,脸色明显比白日里红润了许多:“好多了,生?病时身子每日都是沉重的,现?在感觉松快许多。”


    闻言,他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叫御医,还是得确认一下才行。”说完,便欲起身离开。


    手?腕却蓦地被人拽住。


    “怎么了?”他问。


    卜幼莹拉着他坐回来,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从他眼下乌青扫至凹陷的面庞。


    她?轻声道:“祁颂,你?瘦了。”


    轻轻的一句话落至心间,萧祁颂顿时眼眶发涩,喉结滚动,勉强扯了扯嘴角:“还好,只.瘦了一点?点?。”


    “傻瓜。”她?眉眼间有几?分忧伤,语气又轻又柔,尽是关切:“下次别再如此冒险了,总是连夜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


    上次她?成亲时也是如此,他总是不管不顾地奔赴自己身边,这次还因为她?而受了陛下责罚,淋着雨跪了整整一夜。


    她?怎会看不见他做的这些?


    也正因为她?看得见,萧祁颂阴郁了一整日的心情,终于?在此刻见了天?明。


    他垂眸笑了笑,身上被毒药侵蚀过的地方依旧在隐隐作?痛,可?现?下他心里,却觉得十分开心。


    随后抬眸与?她?对视,低声回道:“我愿意的。”


    “我知?道你?愿意,但你?也要健健康康的才行啊。”


    她?稍微坐正些,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生?了这一场病,我才知?道健康有多么重要。祁颂,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下次再如此冒险,我可?真就与?你?绝交了。”


    闻言,他扬唇低笑一声,随即举起右手?三指,作?发誓状:“好,我答应你?,我保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这才乖嘛。”卜幼莹杏眸稍弯,露出满意的笑容。


    烛光温馨,一切都在慢慢好转。


    呼吸交织下,萧祁颂身体缓慢凑近,本?想拥抱她?以缓解自己多日的思念。


    但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对了,这都是晚上了,你?是如何?进的东宫?”


    据她?了解,萧祁墨虽不介意自己与?他见面,但也只是白日里不介意,入夜之后便不想让他再来东宫。


    她?怕祁颂是偷偷潜入进来,到时让祁墨发现?,两人又会再次起冲突。


    不过萧祁颂却并未立即回答她?,似乎也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逐渐退去,眼帘微垂,静默不言。


    须臾,他低低出声:“阿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嗯?什么问题?”


    话落,他抬眸,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般,直直与?她?对视。


    而后启唇:“你?.对他动心了吗?”


    “他”,很明显指的是萧祁墨。


    问她?对萧祁墨可?曾动心,无异于?让她?直接承认,自己变心了,爱上了旁人,可?.


    她?又不是不爱他了。


    既然还爱他,也并未减少,那这便不能叫变心。


    直勾勾的视线下,她?所有的神情都无处可?逃,但萧祁颂显然低估了人被逼至绝境后的潜力。


    连卜幼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第57章


    卜幼莹第一次切身感觉到, 说谎是个技术活。


    她此?刻很?难控制自?己?的?心跳,那颗心脏像被某只大掌扼住一般,只能急切地鼓动自?己?的?身躯, 向外界释放求救信号。


    偏偏她面上还得装作一副镇定自如的表情, 肌肉不可以有任何抽动, 眼神也不可以有任何躲闪, 仿佛将自己完全展开在对方面前,任由他审查检阅。


    萧祁颂观察了她半晌, 目光紧盯着她的?面容, 并未发现丝毫异常。


    但仍是半信半疑地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嗯。”她点头, “从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把他当作兄长吗?你忘记了,儿?时我还总羡慕你有个哥哥能护着你呢,你那时还说,要把他送给我一半, 让他也做我的?哥哥。”


    她说的?这些, 确实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只不过那时年幼, 若是知道长大?后萧祁墨要跟自?己?抢阿莹, 他才不会说那些话?呢。


    想着, 他垂眸呼气,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后悔了, 早知他如此?心思,当初你及笄时我就该去提亲的?。”


    闻言,卜幼莹眸底漫起笑意?,捧着他的?脸再次与?之?对视,柔声哄道:“好啦, 既然已?经如此?了,我们就过好现在吧。祁颂, 我有点饿了,想吃你以前给我做的?鱼,你去给我做好不好?”


    这几日生病导致她胃口不佳,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现下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自?然也有了胃口。


    可萧祁颂却没动,回她:“但御医说,在痊愈之?前你需得清淡饮食,不可大?鱼大?肉。”


    她一下子泄了气,双臂垂坠,撅着唇道:“可我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你看看,再清淡饮食下去我都要瘦成皮包骨了。”


    说完便抬起手,隔着寝衣往自?己?胸口的?胸骨摸去。


    萧祁颂的?视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掌下皮薄肉少?,胸骨凸出,摸两把的?确硌人。


    但先前,那里可是骨肉匀称,胸骨的?形状只略微可见,被细嫩饱满的?皮肉包裹着,一呼一吸、一起一伏之?间甚至能勾走对方的?魂魄。


    他抬眸,目光看向面前那双委屈撒娇的?眼神,勾了勾唇:“是瘦了,那我看看这里瘦没。”


    说着,正要抬手伸向她,倏忽被卜幼莹打了一下。


    “走开走开,别乱摸。”她撅唇,瞪了他一眼。


    萧祁颂被逗笑了,几分不豫的?眸底终于漾起笑意?,脸上因疑心而起的?阴云也随之?散去。


    他喜欢阿莹这个样子,会对他撒娇、会闹小脾气、气急了还会凶他,他每次都乐此?不疲的?哄着。


    此?时也一样。


    他坐近了一些,直勾勾望着那双眼眸,轻声细语地哄道:“那.我给你煮鱼汤如何?不吃鱼肉只喝汤应当可行,但是也不能喝多,我给你盛半碗,好吗?”


    “嗯.”她垂眸,沉吟斯须,虽然仍旧想吃鱼,但还是见好就收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给你做去,你稍等我片刻。”说罢,便站起身。


    只是人还未走,一只手又被她拉住。


    她出声:“等等。”


    “怎么了?”


    卜幼莹招了招手,待他弯下腰后,唇边漫起一抹笑意?,轻声道:“方才你想做的?事还未做呢。”


    话?落,他正回想自?己?方才想做什?么,肩上忽然传来柔软的?触感。


    哦,想起来了。


    自?己?方才想拥抱她来着。


    掩不住的?笑意?在眼尾弥漫,他抚上她单薄的?脊背,轻轻拍了拍。


    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倒像极了经历一番生死后,互相安慰的?老友。


    片刻之?后,萧祁颂才离开她去往了小厨房。


    他走后,卜幼莹的?笑意?短暂消失了须臾。


    她并非存心欺骗他,只是方才一紧张,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那两个字。


    等她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早已?许诺祁颂,自?己?只会爱他一人,可到头来还是违背了诺言。


    一边享受着萧祁墨的?爱,一边又欺骗着祁颂,不愿对他放手。真是卑劣的?行为。


    她无法不谴责自?己?、厌恶自?己?,可她又真的?无法放弃其中?一人。


    今后的?路,还不知该如何走呢。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叹了声气,若是.


    祁颂的?想法也能改变,就好了。


    不过一炷香后,卜幼莹便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因为萧祁颂端着香味四溢的?鱼汤和米饭回来了。


    鱼汤泡饭,虽然简陋,不过倒让她想起以前在濠州时的?回忆。


    有一次萧祁颂顶撞学堂老师,气得对方胡子直颤,差点背过气去,说什?么也不愿再来上课。


    萧伯伯得知此?事,便罚他跪着顶了一个时辰的?水缸,还让厨房上下都不准做他的?饭,更不能给他留一点食物。


    后来夜里他实在饿得不行,翻出院墙去了卜宅,又翻进卜幼莹所在的?院子,敲了敲窗,把还在睡梦中?的?她给叫醒了。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结果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便是:“阿莹,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卜幼莹笑了出来。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便带他去了厨房,可惜厨房早被人收拾过,只剩未吃完的?米饭和一锅鱼汤。


    于是便只能盛了一碗鱼汤泡饭给他,两人坐在灶台下,萧祁颂捧着饭碗狼吞虎咽。


    她看了他一会儿?,问他:“好吃吗?”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自?然觉得什?么都好吃,因此?他点点头:“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鱼汤泡饭。”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罩在屋内的?少?女身上。


    她抱膝蹲在他面前,眸底漾起一丝羞意?,抿唇道:“那.我以后做更好吃的?鱼汤泡饭给你,好不好?”


    可惜那时萧祁颂什?么也不懂,只眨了眨眼:“你不是不会下厨吗?”


    “.那我不会可以学嘛。”


    他埋头,将最后一口饭喂入口中?:“还是算了吧,我怕我脆弱不堪的?生命在你的?试验当中?夭折了。”


    “.”卜幼莹的?脸立即跨了下去。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脚:“下次饿死也别来找我,再也不会给你饭吃了,哼!”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萧祁颂在原地一脸懵圈。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的?卜幼莹笑了笑,吃了一口他喂来的?鱼汤泡饭,问他:“那你现在后悔当初对我说那句话?吗?”


    “我不是从惹你生气的?第二日就后悔了吗?”他也笑了笑,“你怎么都不肯理?我,我道歉了好久呢。”


    她切了一声:“谁让你的?嘴那么讨厌。”


    “我那不是还不懂情爱嘛,你也知道我开窍得晚。”说着,他倾身拿掉她唇边沾上的?一粒米饭,继续舀了一勺递过去。


    然后补充道:“不过,阿莹的?手不应该下厨,今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去学了做给你吃,好不好?”


    卜幼莹怔愣了一瞬,但很?快便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不是他提起,她竟然不知自?己?已?经开始畏惧“今后”二字。一想到以后的?事情,她就头疼,不愿面对。


    人若是只看眼前,只过好当下该多好啊。


    虽然如此?想着,但她并不敢告诉祁颂,更不敢试图去说服他,改变他的?想法。


    她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谎言,更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卑劣,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自?己?并不想失去他。


    夜已?渐深,吃完一碗鱼汤泡饭,卜幼莹也饱了许多。


    于是萧祁颂将她扶上床榻,帮她熄了烛灯后便离开了东宫。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


    许是因为白日里已?经睡过,她此?刻不大?能睡得着,又或许.


    是因为今日身边无人。


    真是神奇,她忽然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还真有几日便能养成的?习惯。


    只不过现在去太子寝殿也不大?可能了,她懒得起这个床,况且又这么晚了,他肯定早就歇下了。


    卜幼莹又翻了个身,打算闭上眼静默一会儿?,大?概便能睡着了。


    但没想到眼眸方阖,静悄悄的?门外倏忽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若不是此?刻四下无人,一切声音皆被放大?,换作平时她还真听不见这脚步声。


    刚要坐起身查看,房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来人愣了瞬,低低出声:“阿莹原来还醒着。”说完便走去衣桁前,脱下自?己?的?外袍和中?衣挂了上去。


    她笑了笑,揶揄道:“太子殿下总是深夜溜进我的?卧房,传出去多不好听呀。”


    话?落,熟悉的?沉香味逐渐充盈嗅觉。


    他走过来,直接掀被上床:“我溜进我未来妻子的?卧房,即使传出去,也是一段恩爱佳话?。”


    “我果然是说不过你的?。”她再次轻笑一声,随后被他揽进怀中?,一同躺了下去。


    萧祁墨将被褥掖好,一如既往地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臂,哄她入睡。


    可卜幼莹这会儿?并无睡意?,脑子里发散着思维,忽而不知想到什?么,抬眸问道:“对了,是你允许祁颂守着我醒转的?吗?”


    他嗯了声。


    她又问:“可你不是不愿意?他夜里待在东宫吗?”


    默了两息,他喉结微动:“从前是不愿意?,因为有他在,夜里我便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但今后他不会半夜偷偷潜进来了。”


    虽然看不见,但她仍下意?识抬了一下头:“为何?”


    揽着她的?手臂缓缓松开,他调整姿势,侧躺着身体,与?她在黑暗中?面对面相视,而后将今日午后与?祁颂的?谈判内容,全部告知了她。


    听完,卜幼莹对祁颂的?反应倒是意?料之?中?,不过.对祁墨所做下的?决定,却感到有些诧异。


    毕竟那日她病情恶化,正是因为他的?嫉妒心才引起后来之?事,她那时便意?识到,祁墨的?占有欲并不输给祁颂。


    因此?听完他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与?祁颂和平共处的?决定时,她还是有些吃惊的?。


    于是开口问道:“祁墨,你.真的?不介意?吗?”


    萧祁墨极轻地笑了下,不疾不徐道:“最开始,的?确不介意?。但我后来发现,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你说会尝试与?我相处时,我便让想你多看看我。你说对我动心时,我便想让你眼里只有我。所以后来说的?那些不介意?的?话?,其实都是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多怜惜我一些。”


    “好啊你,竟敢骗我。”她伸手摸到他的?耳垂,揉捏了一把,“你还总说介意?我对你隐瞒呢,原来你也在骗我,亏我当时还觉得对你十分愧疚。”


    那只小手被他拉下来,握进了手心,柔软的?吻轻轻落在指背上。


    他低声道:“但这次,我没有骗你,也没有骗祁颂。阿莹,你病重这几日我想了许多,也向神明乞求过很?多次,我每日每夜都在忏悔,若不是因为我的?嫉妒心,你也不会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话?及此?处,他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停顿须臾后,才接着说:“我对我自?己?发过誓,若是此?次你能平安,我再也不会计较你心里还有没有祁颂,只要你好好的?.”


    他再次停顿一息,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在我身边好好的?。”


    卜幼莹忍不住轻笑了声。


    大?度了,但没完全大?度。


    她往前凑近了些,气息似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声音恍如耳语般,又细又软。


    她说:“祁墨,谢谢你。”


    萧祁墨抬手想将她再次揽入怀中?,却被她挡下,只听她又道:“但是有些事,我还是想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莫名有一丝紧张,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随后卜幼莹接着说:“祁颂于我而言,已?经不仅仅只是‘爱慕之?人’,我们年少?时相爱,度过了许多喜怒哀乐的?时光。到如今,他更像是我的?家人,而我的?人生里,不能没有他,更不允许任何人想要伤害他。还有最重要的?.”


    她亦是停顿须臾,才缓缓吐出:“祁墨,我与?他已?经行过夫妻之?实了。”


    第58章


    真心相?待的人之?间, 坦诚总能换来同样的坦诚。


    因此当萧祁墨将自己的心剖开来谈时,卜幼莹也?选择将此事坦白于他,不愿再对他有所隐瞒。


    况且此事他早晚要知, 也?就并无隐瞒的必要。


    只是, 合朝虽民风开放, 但人们的观念历经千年, 早已根深蒂固。


    因而卜幼莹的这次坦白,并不轻松。


    在此话说出口的刹那, 她的心跳已不自觉地开始加速。


    她担心他介意、担心他生气?、更担心他嫉妒祁颂, 做出伤害祁颂的事情来。


    可没想到, 话音落地不过须臾,平淡的声音便随之?响起:“我知道。”


    萧祁墨依旧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语气?中并无任何不悦。


    “你知道?”她愣了下, “你是如何知道的?”


    先?前她与祁颂每次见面?都避开了人群, 极为?小心, 按理说他不应该会知道。


    难不成.他派人跟踪了自己?


    许是料到她的猜想, 他极轻地笑了声, 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放心, 我没有派人跟踪你, 只不过是猜到了而已。成亲那日?他将你带走整整一夜,你回来时身上又?留有痕迹,这让我很难不往更深的方面?想。


    虽然他语气?平淡,听起来似乎并未介怀此事,可听在卜幼莹的耳朵里, 却难免让她泛起一丝心虚愧疚。


    “对不……她小声道。


    “没关系。”他回她。


    “那.”她接着又?问:“你真的不介意此事吗?”


    卜幼莹不大相?信他表现出来的平静,毕竟他实?在太会伪装。


    可她心里, 其实?又?是希望他不介意的。


    她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不介意此事很难,漫画小硕群搜索叭一死巴以六酒留三嫁入但若是他真的介意,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黑暗中,只听对面?沉默几息,随即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脸庞。


    拇指在她眼睑下轻轻抚过,而后整只手掌,顺着她的脸颊轮廓缓缓往下,抚摸至她颈侧。


    那里有脉搏跳动着。


    她听不见它跳动的声音,却听见萧祁墨沉声开口:“我原本,是介意的。但是方才?我同你说过了,今后,我只希望你平安喜乐。至于你的身体.”


    他浅浅勾唇,凑近吻了吻她的额头:“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吧,毕竟,有人可是教过我要尊重她。”


    倏地,卜幼莹心中微动,骤然淌过一阵暖流。


    她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教过他的,并且一直实?行?着。


    无法言说的感动驱使着她向他靠近,缩进他怀里,一双藕臂圈着劲腰,再次诚恳地向他道了声谢谢。


    这声谢,并非谢他不介意此事,而是谢他对自己无止尽的爱意。


    从前她以为?,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人会爱你的,就算没有旁人,至少父母也?会爱你。


    但后来经历了赐婚一事,她才?猛然发觉,原来父母也?并非自己想象中那般爱她。


    他们的爱,也?是有条件的。


    于是那时她便觉得,若是有旁人愿意真心实?意的爱自己,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应该对这份爱意心存感激。


    就像她对他们两个?一样。


    将心里最后一件事情坦白之?后,卜幼莹心里轻松不少,枕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很快便有了睡意。


    萧祁墨一如既往轻轻拍打着她,心下同她一样,活了二十余年,还是头一回感到如此轻松。


    从前他以为?,爱与其他东西?一样,都需要算计得来,所以他在阿莹面?前伪装、不择手段、费劲心机。


    但今日?他才?知,自己想要的真心与坦诚,只需要付出同样的东西?便可交换而来。


    不过,还好不算明白得太迟,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他拥紧怀里的人,眼眸紧闭,与她一同进入梦乡。


    惬意,且安详。


    ……


    之?后几日?,上京城阴霾的天?气?终见好转,骄阳似火、莺歌燕舞,笼罩在城中的病情也?同这天?气?一样,日?渐光明。


    萧祁墨开始忙于组织六部开展治疗事宜,以及应对各种频发的状况,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只有夜里才?能回来陪她歇息,有时甚至还要在书房熬夜。


    而萧祁颂则是日?日?都来东宫探望她,一日?两碗药,每一碗都是他亲自煎好、亲手端来、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起初,卜幼莹喝了药身上依旧会疼,他便在一旁紧紧抓着她的手,悉心照料、不停安抚。


    后来身体好一些?,疼痛便也?随之?减弱,不影响行?动后,她的心情自然开朗起来。


    只是,她注意到一件事情——


    祁颂的脸色比起前些?日?子来,似乎并未有所好转。


    一开始她问过,但他只说是自己没休息好,又?忙于一些?政事,实?在疲乏才?会如此,让她不要担心。


    但萧祁颂是最不擅长说谎的,尤其不擅长在她面?前说谎,因此她一眼便瞧出他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


    至于是何事,她猜不到,也?并不打算问他。


    毕竟相?识十多年,她最是清楚祁颂的性?子。他向来执拗,若是有意隐瞒什么,就算自己佯装生气?也?问不出来任何。


    罢了,还是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不急。


    这日?天?气?十分?不错,卜幼莹想去外面?锻炼锻炼自己的体魄,好让自己今后远离疾病,她实?在是被折腾怕了。


    只可惜皇城还未开放,她想锻炼身体也?只能在皇宫里,于是今日?便换上了骑装,与萧祁颂一同来了马场。


    皇宫里的马场自然不如郊外的大,不过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方才?出门前,御医嘱咐过她不可骑马狂奔,只能缓步慢行?。虽然如此趣味便减少了一半,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在床上躺了这么多日?,早就想出来走走,现下呼吸到新鲜空气?,连精神都清爽许多。


    天?空中艳阳高照,卜幼莹抬手横在眉前,微眯着眸,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唇边不禁翘起弧度。


    “今日?天?气?真好呀,对吧?”她转头,看向骑马行?在身侧的萧祁颂。


    对方笑着点了下头:“是啊,老天?果真是站在你这边的,你生病时多阴天?,病好了,便多晴天?。”


    这话她乐意听,笑得露出一排小巧白净的贝齿:“怎么,你嫉妒啦?”


    “我嫉妒什么?”他一扯缰绳,马匹便靠近了些?。


    一双桃花眼看向她的目光缱绻,沉声道:“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卜幼莹眸中蕴着笑意,本想说他油嘴滑舌,可视线却在看向他的鼻尖时,蓦地停住了。


    她微微睁眸,指着他鼻下惊恐道:“祁颂,你流鼻血了!”


    萧祁颂一愣,抬手碰了下,略深的红色静静躺在指腹上。


    果然流鼻血了。


    她慌忙取出怀中的帕子,一边帮他擦拭,一边蹙眉念叨:“我前日?还问过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说没有,这叫没有吗?萧祁颂,你是不是生病了故意不告诉我?”


    “真没有。”他依旧坚持道,“许是刚入夏不久,我这段时日?又?太累,休息不足才?导致的吧。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大事就晚了!”她语气?里挟着几分?怒意。


    也?难怪她生气?,明知他有事瞒着自己,偏偏怎么问都不肯说,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嘛。


    鼻血很快便不流了,卜幼莹气?呼呼地将染脏的帕子丢进他怀里,而后从他手中一把夺过缰绳,牵着他的马往回走。


    萧祁颂一怔,忙问道:“阿莹,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当然是回去休息啊!”她回头瞪了他一眼。


    可一转头,自己手中的缰绳又?被他抽了回去,只听他说:“你今日?难得出来走走,还是陪你多晒晒太阳吧,如此对身体也?好。”


    闻言,她抿了抿唇角,忍着怒意看了他一眼,又?将缰绳拿了回来:“好好休息对身体更好!你哪也?别想去,我现在就陪你回去休息,你再抽走缰绳我真的不理你了。”


    说罢,便牵着他的马继续前行?。


    她都已经开始威胁自己了,萧祁颂自然不敢再拒绝,便只好任由她牵着马,强制自己打道回府。


    不过,虽然惹了她生气?,但他也?知道阿莹这是在关心自己。


    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心里不禁泛起阵阵暖意,眼波流转的桃花眸底,更是下了一场糖雨般,甜味四溢。


    半炷香后,两人终于回到了重明宫。


    殿内的宫人皆被屏退,卜幼莹扶着他躺上床塌,随后想去找本书来念给他听。


    可刚一转身,手腕却蓦地被他握住。


    “我不想听书。”他眨眨眼,唇边漫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休息吗?”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陪他一起睡觉。


    卜幼莹有些?为?难,毕竟这里是重明宫,不是什么偏僻的小角落,就算屏退了外人,也?仍是有些?不放心的。


    见她犹豫,他接着又?扁起唇,放软语气?故作委屈:“阿莹,你要说话不算话吗?”


    “.”真是将他哥那套学了个?十成十。


    她无奈地叹了声气?,实?在无法狠心拒绝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头前,而后伸给他一只手。


    某人不敢得寸进尺,连整只手都不敢握,只敢碰着她的指尖,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她的手指柔软,传来女子独有的清甜香,他轻轻嗅闻,精神很快便放松下来。


    卜幼莹的手并不如男子宽大,但却足以容纳他疲累的灵魂。


    不出片刻,手旁便传来沉稳的呼吸。


    将他哄睡后,她坐在一旁实?在无聊,便伸出另一只手,捻起一缕他的头发把玩。


    可玩着玩着,她竟然从他乌黑的发丝中,发现了一根银发。


    奇怪,他以前从未有过的。


    难道去南边一趟,已经劳累得早生华发了吗?这得是个?多辛苦的差事啊。


    如此想着,她便将银发在手指上缠绕两圈,然后用力一扯。


    萧祁颂睡得熟,没什么反应。


    扔掉被扯下的银发后,她抚平方才?把玩的那撮头发,随后趴在床边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烈日?在不知不觉中西?坠,窗外悄然升起袅袅炊烟。


    火红的夕阳点缀着五彩霞边,将绚烂的光晕映在殿宇檐角的铜铃上。


    卜幼莹徐徐睁眼,垂眸看了一眼床上之?人。


    他依旧睡得沉稳。


    再看一眼窗外,这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她得回东宫了。


    于是动作轻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蹑手蹑脚离开了萧祁颂的卧房。


    她踩着最后一缕阳光回到了东宫。


    随后唤来未央,问她太子可曾回来。


    未央说,太子方才?派人来传话,说还有些?政事要处理,让她先?自己用膳,不用等他。


    卜幼莹没说什么。


    这几日?,自己已经习惯他的忙碌了,今日?也?是照样独自用膳。


    只是,她原以为?今日?会像往常一样,等用完膳他才?会回来,但没想到她正吃到一半,萧祁墨便迈着急匆匆的步子走进了殿内。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


    他坐到她身旁,面?带歉意,柔声解释道:“明日?即将开城门,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并非故意忽略你,阿莹可别恼我。”


    卜幼莹闻言一愣:“明日?便开?不是说城里还有许多人未愈,暂时不能开城门吗?”


    他点头:“嗯,原本的确是如此计划的,但封城太久更容易造成百姓恐慌,况且很多东西?都不流通,对百姓的生活影响也?非常巨大,因此我们商议了一整日?,决定还是开启城门,届时检查好流动的人口即可。”


    萧祁墨说了一大堆,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无法就此事与他谈论什么,便半垂着眸只字未言。


    他知道她不懂这些?,旋即换了个?话题问道:“阿莹,你今日?去马场玩得开心吗?怎么不让未央跟着你?”


    “皇宫里到处都是侍卫,有什么可跟的。”说完,她放下玉箸。


    忽地又?想起什么,侧过身来面?对着他,张了张唇:“对了,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何事?”他疑惑。


    卜幼莹并未立即开口。


    她摆手屏退了殿内宫人,而后才?问道:“祁墨,你可知祁颂有事情瞒着我?”


    他不禁微愣:“什么?”话落,眼瞳下意识低垂。


    但她并未注意到对面?的异样,只自顾自说:“祁颂今日?流鼻血了,他说是他休息不足加之?换季才?导致的,可他以前明明身体很好,别说流鼻血了,就是风寒我也?不见他得过,这点你也?清楚,对吧?”


    说完,一双漂亮的杏眸忽然看向他。


    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让萧祁墨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藏进了宽大的袖袍中。


    他面?色平静道:“嗯,他以前确实?身体很好。”


    “所以啊,他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有问过他吗?”


    “问了,但他不愿意说。”卜幼莹一手撑脸,眼眸半阖,微微嘟唇,“你说,他到底瞒了我何事呢?”


    让萧祁墨说,他自然说不出什么。


    毕竟自己当初答应过对方,会替他保守秘密,那这件事情就算阿莹早晚会知道,也?不该由自己来说。


    于是他牵过她的手握进掌心,浅浅笑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别想了。明日?便要开城门,你也?能出宫了,不如想想去何处游玩?”


    一说起这个?,她的注意力便被转移了一半。


    “我想去郊外的马场打马球!”她眼眸晶亮,立即出声。


    可倏然不知想到什么,眸中期待又?顿时降下去大半,一颗小脑袋也?垂了下去。


    随即声音嗡嗡地道:“但是御医说我身子刚刚好转,不适宜太剧烈的运动,我今日?去骑马也?只能慢走,打不了马球了.”


    “没关系。”萧祁墨莞尔,柔声安慰道,“虽然不能亲自下场,但也?可以看别人下场过过眼瘾。等你彻底痊愈后,我们再办一场马球赛,可好?”


    话音刚落,卜幼莹立即点头如捣蒜,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好!”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一贯温柔的眼神落在她的笑容上。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上扬的唇角缓缓敛了下去,温柔被犹豫取而代之?。


    她正与他对视着,自然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他不置可否,但又?欲言又?止。


    似乎此事让他十分?为?难,垂首握着她一双柔荑,指腹在手背上摩挲了片刻。


    而后才?低声道:“阿莹,是这样的。你这段时日?病重在床的事情,伯父伯母他们都知道,所……


    一提到父母,她脸上的笑容霎时便暗了下去,声音冷淡:“所以什么?”


    萧祁墨不敢抬眸直视于她,舔了舔唇:“所以,他们得知明日?你能出宫的消息后,便派人来找过我,请我带你回家一趟。”


    说到回家,她便难免想起上次回门一事。


    那时闹得很不愉快,也?是那次才?让她知道,自己与父母的观念天?差地别,无法沟通,更无法互相?理解。


    若想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不喜欢,也?无法忍受明知问题在那儿,大家却都默契的无视它。


    最关键的是,她不想到时母亲又?拿出一碗“药膳”来,用亲情绑架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于是她果断拒绝:“我不回去。”


    “阿……他抬眸。


    还未说完,便被她打断:“若是你想劝我的话就不用了,我知道和他们见面?会发生什么,你也?清楚我的脾气?,我不可能对他们的‘不尊重’视而不见。”


    闻言,萧祁墨长叹一声,耐心劝慰道:“阿莹,换作以前,我是不会劝你的,但这一次,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他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起身将她拉起来,一同走到庭院前的廊下,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此才?方便及时安抚她的情绪。


    卜幼莹缩在他怀里,极不情愿地听他说服着自己:“你知道的,当时你病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这种心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所以我想,伯父伯母想见你,并非是想趁此对你进行?说教,亦或是催你繁衍子嗣。他们只是想见见你,想确认你平安罢了,经此一遭,谁都会感到后怕的,伯父伯母也?一样。”


    “可……她仍是有些?犹豫,“可是等他们确认完我的平安,见我已经好转,便不会再担忧了。届时说不定聊两句,又?会吵起来。”


    “不会的。”


    她抬眸:“为?何不会?”


    萧祁墨勾唇,手掌覆在她脸颊上,柔声回应:“因为?这次,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野半步。”


    闻言,乌黑的羽睫轻微颤动,她眸光流转,眼底的犹豫不知不觉消失了大半。


    明明是偏执的话,可不知为?何,在此时的情境下说出来,竟让她心中有几分?悸动。


    不离开他半步,好像……也?不错。


    于是思虑少顷后,她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五指中,紧紧扣住:“那,你可要抓紧了,不能让阿娘带走我。”


    他笑起来,修长的指节弯曲,牢牢抓住她的手。


    仿佛觉得不够,又?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低声允诺:“嗯,我抓紧了,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放开你。”


    浓情蜜意在他们对视的眼中,骤然化为?春雨,坠入湖泊,漾起一片波澜。


    她唇角含笑,因了他的话,终于不再对明日?的见面?抱有抵触和畏惧。


    因为?她知道,萧祁墨一定会说到做到。


    这一次,他会挡在自己面?前。


    夏夜虫鸣,二人静静坐在廊下,互相?依偎着度过许久,直至深夜才?起身回房。


    翌日?。


    天?公作美,今日?又?是一片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卜幼莹用完午膳,便同萧祁墨一起出了宫门,坐上去相?府的马车。


    虽然昨夜已经被劝慰不少,也?做好了与他们见面?的心理准备,但真当她坐上马车时,心里仍旧止不住打鼓般跳跃。


    身旁的萧祁墨握了握她的手。


    她摊开,与他十指紧扣,深呼吸了一口气?。


    罢了,既然已经决定要见,现在打道回府也?已来不及,该来的总会来。


    毕竟,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他们。


    正思绪着,相?府到了。


    同那日?回门时一样,卜家夫妇皆立于门外,两道视线紧紧黏在停在门前的马车上。


    门帘掀起,高氏双眼一亮,但旋即又?略微暗了下去。


    因为?先?下来的是萧祁墨。


    他走下马凳,转身伸手。门帘安静了斯须,终于再被掀起。


    卜幼莹将手放入他掌中,缓慢走了下来,立于他身旁。


    “莹儿。”高氏立即上前,欲拉她的手。


    可没想到自己才?方走近一步,她便下意识后退,将半个?身子藏在了萧祁墨身后。


    高氏蓄在眼眶中的泪水,与笑容一起登时僵滞在脸上。


    不远处的卜世邕更是怔愣了一下,谁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就连卜幼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


    明明这段时日?身体难受之?时,她也?会思念母亲,想念她的怀抱与温暖。可真当自己见到了她,看着她伸出那双手,身体竟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难道,她潜意识里在抗拒母亲吗?


    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为?了缓解气?氛,萧祁墨对面?前二人云淡风轻地笑道:“伯父,伯母,阿莹身子刚好,不宜在外暴晒,还是先?进去说吧。”


    闻言,二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他们进府。


    进入厅堂,高氏本要落座主位,却见卜幼莹与萧祁墨调换了位置,坐在离他们夫妇二人最远的位置。


    夫妇俩对视一眼,高氏无奈地叹了声气?,随后走到自己女儿面?前,双腿屈膝。


    卜幼莹猛地一惊,连忙起身扶住她:“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莹儿,阿娘.”泪水旋即涌上眼眶,她哽咽道:“阿娘错了.我和你爹爹,都错了。”


    一眨眼,泪珠便滴落下去。


    高氏以帕掩唇,顾不得在女婿面?前的失态,低低的哭泣声响彻在偌大的厅堂中。


    不远处的卜世邕虽仍坐着,但也?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许是没想到母亲会对自己认错,这让卜幼莹着实?受到不小的震撼,怔怔站在原地,一时未反应过来要去安慰对方。


    还是萧祁墨上前,手掌扶在她腰后,食指敲了敲,面?容平静道:“伯母,有话慢慢说,切勿哭坏了身子。”


    被他提醒的卜幼莹终于反应过来,连忙附和:“是啊,阿娘,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吧,我又?不会走。”


    可说完,高氏只是抽噎了两下,并未转身坐回去。


    倒是卜世邕起身上前,将妻子揽进怀中,叹了声气?。


    随即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正色道:“莹儿,你母亲是想为?回门那日?的事情,向你道歉。那日?是她冲动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卜幼莹再次怔住。


    恍若见到什么神奇的场景,双目圆睁地望着面?前二人。


    为?何他们今日?.像变了个?人一样?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人,虽然对她并不算严厉,但也?从未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


    况且,谁家父母会对儿女说“望你不要见怪”?


    因此听见这句话,她的大脑便停止了思考,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一时忘了回应。


    “阿莹先?前已经收到过岳母的歉意了。”萧祁墨微微笑道,“伯母,之?前您让我转交给阿莹的手帕,我已经交给了她,她很喜欢。”


    说完,转头看向卜幼莹:“对吗?”


    “哦,对。”她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母亲绣的帕子十分?好看,我已经受到了,我.的确很喜欢。”


    闻言,高氏终于破涕为?笑,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莹儿,阿娘与你爹爹这段时日?都很担心你,但宫门关闭,皇城里又?不许随意走动,我们无法去探望你,你可有怪我们?”


    “怎么会怪你们,皇城的情况祁墨都跟我说过了,我都知道的,你们也?不必挂怀。”


    说罢,她扶着高氏的手臂,走到主位前坐下,自己则坐了另一侧离母亲最近的位置。


    随后高氏抬手,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接着道:“莹儿,你不知道,当初听说你被感染了传染病,我们急得好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你爹爹更是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请求祖宗们保佑你平安.”


    话未说完,一旁的卜世邕许是觉得不好意思,立即打断她:“你同莹儿说这些?做什么,都过去的事情了。”


    “好好好,不说了。”高氏知道他脸皮薄,便停止了话头。


    其实?她不说,卜幼莹也?能猜到,他们肯定是担心自己的。


    人的感情总是如此复杂,没那么爱,不等于不爱。


    就像自己对他们一样,即使失望、愤恨,也?依然会担心他们的身体,希望他们平安康健。


    想罢,她垂眸抿了抿唇:“爹爹,阿娘,你们对我的关切我都知道的。这些?日?子,我.我也?很想你们。”


    话音刚落,高氏方按下去的眼泪登时又?涌了出来,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我的好莹儿,是我们对不起你。”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诉说:“这些?时日?,我与你爹爹日?日?反思。从前种种,的确是我们没能考虑你的意愿,强求你做了你不愿意的事情。但今后.”


    高氏泪眼婆娑地看向她,真诚道:“我们只愿你能健康顺遂,再无病痛。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们不会再干涉你。至于其他事情,我们也?一概不提了,好不好?”


    到此刻,卜幼莹才?终于明白,原来他们今日?请自己过来,是为?了和解。


    可不知为?何,听见这番话她心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高兴,反倒.


    五味杂陈。


    虽说这世上愿意认错的父母没几个?,但自己最想要他们理解的时候,他们并不理解自己。


    不仅不理解,还逼迫自己向他们妥协。


    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再也?回不到过去,自己反而得到他们迟来的歉意。


    这份歉意除了能弥补自己心中的执念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不过她想了想,也?许能弥补,就是它最大的用处。


    毕竟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父母的一句道歉。


    比如永远不受父亲重视的祁颂,也?比如,因年长而不被母亲偏爱的祁墨。


    想罢,卜幼莹释怀般轻呼一口气?。


    随后莞尔,在父母小心又?期待的目光中,轻声开口:“好,不提了。”


    尾音落地,夫妇二人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回归原位,眼底一齐露出笑意。


    坐在她身旁的萧祁墨望着她的侧脸,也?不禁弯唇,伸手与她紧紧相?握。


    先?前在相?府门前尴尬的气?氛,竟在这一刻迎来前所未有的和谐。


    卜幼莹心中不免感慨,这场病痛带给自己的,似乎并非全是身体上的折磨。


    因为?这场病,她看清了祁墨的爱,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因为?这场病,祁墨改变了自己的观念,使自己不用再在他们二人之?间纠结抉择,更不用再一边享受着他的爱意,一边对自己进行?道德上的谴责。


    因为?这场病,她从父母口中得到了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道歉,她唯一的执念也?就此消失。


    今后不会再有人逼迫自己,她也?不会再让自己被亲情所捆绑,好不容易从病魔手中捡回一条命,以后的日?子.


    她想为?自己而活。


    傍晚,暮色苍茫。


    卜幼莹与父母和解后,决定与萧祁墨一同留在相?府,共用晚膳。


    满桌佳肴仍是熟悉的味道,她吃着很开心。


    仔细回想,成亲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都已经忘了,有多久没吃到家里的饭菜了。


    今日?难得聚一次,她便不顾萧祁墨阻拦,任性?地喝了一点点小酒。


    真的只有一点点。


    原本是想喝两杯,但由于卜世邕发话,她便只喝了才?将盖住杯底的一点酒。


    许久未曾尝到酒精,卜幼莹舒服得闭上双眼,细细回味了一番,感叹道:“真好喝呀,爹爹,你一贯不爱喝酒的人,怎的还有这种藏品?”


    说及此处,不知为?何,卜世邕与高氏脸上的笑容皆滞了一瞬,而后对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立即察觉到他们神情的不对劲,遂敛了笑意,出声询问:“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好说吗?”


    “不是。”高氏面?露犹豫,望向一旁的丈夫。


    见对方点头,这才?缓声说:“这壶酒是你陈伯伯送给你父亲.饯行?的。”


    卜幼莹登时一愣:“饯行??阿娘这是何意?”


    高氏心情沉重,不知如何开口告知她,便只能叹气?。


    一旁的卜世邕接替妻子出声:“饯行?还能是何意?为?……要离开上京城了。”


    这消息实?在太突然,她不知所措,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又?问:“爹爹,您同我说清楚,为?何突然要离开上京城?您不是丞相?当得好好的吗?”


    见她语气?焦急,未免他们再起冲突,萧祁墨也?起身安抚道:“阿莹,你先?冷静些?,听我跟你说。”


    她倏忽看向他:“你也?知道?”


    “我是今早才?知晓的。”他解释道,“今早我去勤政殿回禀公务时,发现了伯父的劄子,父皇说是伯父递上来的辞呈,要告老还乡。我初听时也?很吃惊,不过父皇说他并不准备答允,所以我才?未曾同你提起此事。”


    听完,卜幼莹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些?。


    随后将目光转移至父亲身上,再次问道:“爹爹,您为?何要告老还乡?就算您不愿意当官了,住在上京城不是很好吗?还能时常见见我。”


    卜世邕自始至终都坐在那儿,脊背挺得笔直。


    一缕晚风在此时穿堂而过,烛火晃动,映着他挺拔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卜幼莹双眸微眯。


    她忽然看见,父亲的两鬓不知何时已有了些?许白发。


    明明之?前回门时还没有的。


    母亲说她病重时,父亲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难道这些?白发,是在这段时日?里长出来的吗?


    半晌,卜世邕轻叹一声,徐徐起身,望向女儿。


    声音颇有几分?无奈地道:“莹儿,爹爹老了,也?是时候该退下去了。”


    她突然鼻头一酸,眼里不自觉泛起泪光:“可是.爹爹就算要辞官,也?可以继续住在上京城呀,为?何非要回濠州呢?您和阿娘连我也?不想见了吗?”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高氏也?站起身,拉过她的手,“我们今后自然是要来看望你的,走水路也?不过是两三日?的事情,又?不是永远见不着了,莹儿乖,别哭了。”


    话落,她伸手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痕,像儿时无数次为?她擦拭眼泪那般。


    可卜幼莹的泪水愈淌愈多,一想到今后只剩自己一人留在上京城,她的眼泪便如春日?的暴雨,直逼决堤。


    萧祁墨对她的眼泪是见识过的,怎么擦也?擦不完,能做的只有不停抚摸着她的背,怕她哭岔了气?。


    她一边哭着,一边小孩似的扁着唇,裹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可你们也?太突然了,我才?刚刚好起来,爹爹至少等到我痊愈了之?后再辞官嘛.”


    “也?不突然。”卜世邕上前,揽住妻子的臂膀,“其实?在陛下给你们二人订下婚约时,爹爹就已经准备辞官了。莹儿,我与你阿娘只要看见你成家,心里的石头便算是放下了。如今虽然还未成亲,但也?事早晚的事,祁墨又?是个?成熟稳重的好孩子,今后无需爹爹在,他也?能好好护住你,爹爹对你自然是放心的。”


    闻言,萧祁墨微微颔首。


    随后他接着说:“不过,之?后上京城发生传染病,我们又?听闻你染了病,爹爹便只好将辞官一事推迟,一直待到你好转,这才?向陛下呈上去。”


    听完,卜幼莹吸了吸鼻子,涩声问道:“可祁墨不是说,陛下不准备答允您吗?”


    “陛下一开始,的确不准备答允我。”卜世邕垂眸,眸底弥漫着几分?不舍,“不过我意已决。我与陛下同生死共患难十余载,他是最清楚我的,我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所以.”


    “所以陛下答允了?”她问。


    卜世邕点了点头:“你们来之?前,陛下方答允下来。”


    话音刚落,女儿娇小的身躯顿时扑入他怀中,夺眶而出的泪水也?染湿他宽厚的肩膀。


    “爹爹.”她边哭边道,“我知道,你与阿娘都不喜欢上京城,我也?不喜欢.你们一定要经常回来看我!别,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卜世邕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


    自从女儿及笄,还从未同自己如此亲昵过。况且,自己又?是个?不善表达感情的人,因此面?对女儿的拥抱,他也?只能杵着身躯,沉默的当她依附的大树。


    一旁的高氏看出他的不适应,于是轻轻拉开卜幼莹,用帕子再次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擦拭干净。


    柔声安慰道:“好啦,今日?化了如此精致的妆,都让你哭花了。傻孩子,我们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呢?等今年春节,我们便回来看你,好不好?”


    她抽噎着点点头。


    随即高氏向萧祁墨使了个?眼神,后者便上前接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


    他也?安慰着:“阿莹别伤心,今后只要有空,我便陪你一起回濠州看望伯父伯母,可好?”


    “那你若是没空怎么办?”


    “若是没空,我便让未央陪你一起去,可以吗?”他温声回道。


    卜幼莹回了句好吧,随后抽噎声渐弱,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好了好了,眼睛都要红成小兔子了。”高氏再次上前,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别哭了莹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回去要关宫门了,赶紧与祁墨回去歇息吧。”


    “是啊,宫门要关闭了,你们赶紧回吧。”卜世邕也?在一旁说道。


    她闻言,回头望了一眼外面?,夜幕不知何时已经降临,万籁俱寂。


    估摸着时辰,现下应当是戌时末,宫门亥时初便要关闭,的确该回去了。


    于是她只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同父母拜别几句后,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相?府,与萧祁墨一同坐上回去的马车。


    因父母即将离开的事情,回去的一路上她无精打采,脑袋靠在他肩上,一言不发。


    萧祁墨知道,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因此他什么也?没说,只依旧同来时一样,与她十指相?扣。


    半炷香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宫门到了。


    但卜幼莹依旧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阿莹,我们该下去了。”他出声提醒。


    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缓慢坐直身子,伸手掀起帷裳一角,朝那巍峨的朱红色宫门望去。


    明明是极其艳丽的颜色,却在此时让她感到无比的压抑。


    须臾,她轻声开口:“祁墨,我不想回去了。”


    第59章


    夜幕笼垂, 正是宵禁的?时辰,繁华的上京城此时一片沉寂。


    西坪街的?一座宅邸前,沉重的大门发出一声绵长闷响, 向两?旁缓慢展开。


    卜幼莹拽着萧祁墨的袖角, 缩在他身后, 随他一同往前行去。


    她神?情紧张, 一双圆溜的眸子越过他肩膀,小心向四处张望。


    浓黑夜色下月光清朗, 依稀能看清周围的?景色, 地皮宽广, 景物错落有致,看似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邸,只不过.


    四下空无一人?。


    “祁墨,咱们偷闯进?人?家里?不好吧?”她莫名感觉凉飕飕的?, 耸了?耸肩, “这里?气氛阴森森的?, 我有点害怕。”


    萧祁墨回首, 将躲在自己身后的?人?拉出来, 紧紧牵住她的?手, 温柔低语:“别怕, 此处是我的?宅邸。”


    她一愣:“你的?宅邸?”


    “嗯,刚入上京城不久时置办的?,一直空着无人?居住。”他说着,领她进?了?一处院落,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本应是灰尘扑面?的?房间, 却意外的?整洁干净,似乎每日都有人?来打扫过。


    不过想想也是了?, 这么?大一座宅邸,自然是要请人?来定期清理维护的?。萧祁墨又是个爱干净的?人?,依他的?性子?,想必每隔两?三日便会有人?来清扫尘秽。


    “我们今日先在此处住一夜。”他牵着她来到桌前坐下,温声道:“你在此等我片刻,我去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说罢,见她点头嗯了?声,便离开房间去往了?净室。


    他走?之前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卜幼莹便举起它,起身点燃了?屋内其他的?烛灯。


    火苗渐亮,屋子?里?的?全貌逐渐被她纳入眼底。


    这是间卧室,家具的?摆放与京中其他大户宅邸并无太大区别,不过因常年无人?居住,此处显得尤为冷清。


    她没想到,萧祁墨会带自己来到这里?。


    小半个时辰前,她说自己今日不想回宫,原以为他会开口?劝慰自己,待她情绪平复些再回东宫。


    但他没有。


    他只说:“那便不回去了?。”


    说完便令马车掉头,去往了?西坪街。


    卜幼莹坐在床沿,双手抚摸着床榻上的?丝织物,这些都是上好的?布料,没有一丁点的?灰尘。


    房间里?也是,鎏金地板上干净得能在上面?赤足行走?,一点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


    她蓦地双臂伸展,躺了?下去。


    望着头顶帷帐,不禁感叹:真好啊。


    虽说这里?比不上东宫华丽,但西坪街远离主街,行人?极少,偏安一隅也是十分安适闲静。


    若它并非处于上京城,那这座宅邸便是极佳的?养老之地。


    萧祁墨能在上京城那么?多宅邸中,选中这座的?原因,想必也是因为这个。


    说曹操曹操到。


    她正想着,男人?便披着月色走?了?进?来,声音淡淡:“热水已经?备好了?,去沐浴吧。”


    “嗯,好。”卜幼莹起身,朝门?口?走?去。


    可脚步还未迈过门?槛,又倏忽转身,问道:“你不去吗?”


    萧祁墨愣了?瞬,以为她是不识路,便说:“净室出门?左转,就?在隔壁,里?面?该有的?都有,你若需要什么?再喊我,这里?能听见。”


    “.”


    听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她忽然撅唇,眉头略微蹙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面?露疑惑。


    随即卜幼莹走?到他面?前,仰首相望,启唇:“我是说,你不跟我一起沐浴吗?”


    话落,他顿时眼眸微睁,一抹讶色浮上眸底。


    许是怕他误会自己不矜持,她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觉得等我沐浴完,你还要再重新准备热水,等你沐浴完估计已经?深夜了?,太耽误你歇息时间。”


    话音刚落,对方蓦地轻笑出声,故作可惜:“好吧,有一点失望呢。”


    “.”她旋即垂眸,眨了?眨眼,一丝灼热悄然攀上耳尖。


    虽说俩人?夜夜同眠,也一同泡过药浴,但真要进?行到那一步时,她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准备的?。


    所以此次邀请他共浴,真的?是出于不想让他再劳累一次的?想法,并非.


    卜幼莹抿了?抿唇,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一定是入夏的?原因,空气中升起些许热度,热得她从房间出来到走?进?净室,耳尖一直是发烫的?。


    尤其是浴净室中,因放了?热水的?缘故,不小的?室内烟雾缭绕,恍若置身仙境一般,只是.


    这里?比仙境热得人?发慌。


    因此处没有女使,于是替她宽衣、伺候她沐浴的?任务便自然而然落在萧祁墨肩上。


    他倒也是熟练,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三两?下便将她剥了?个干净。


    连上次没有剥下的?遮物,此刻也被放进?了?凌乱的?衣物里?。


    卜幼莹全程不敢直视他,自己梗着脖子?跨进?了?浴桶,以抱膝的?姿势蹲在浴桶一边。


    这次的?浴桶里?没有棕色的?药水,也没有大家小姐爱用?的?花瓣,更没有宫里?每次都要放的?香药料。


    有的?,只是清澈而温暖的?热水。


    朦胧热气中,颀长身影款款走?来。


    她侧过身,双手抓住浴桶边缘,视线紧盯着前方的?地板。


    下一瞬,周围水流晃动,萧祁墨跨了?进?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她吞咽一口?,视线丝毫不敢转移,“你怎么?没放香药料?”


    虽然放了?热水也不会太浑浊,但至少能遮一点。


    萧祁墨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微愣了?下,回她:“这里?没有,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再让人?准备。”


    是了?,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这种偏个人?喜好的?东西自然是没有的?。卜幼莹也是紧张坏了?,才问了?这么?一句。


    不过许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很快转念想了?想。


    自己紧张什么?呀,萧祁墨与她是夫妻,她也说过要以夫妻身份和他相处,既然如此,那有什么?不敢看的??


    这番想法顿时给予了?她勇气,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只是,她仍抱着膝盖。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萧祁墨觉得她甚是可爱,遂唇角微勾,向她伸手:“阿莹,过来。”


    他的?手沾了?水更好看了?。


    水痕从他手臂蔓延至手背,细长的?指尖蓄着一颗小水珠,在她眼前滴落,激起一圈小小的?涟漪,顷刻间便扩至她胸前。


    这一幕,让她不知不觉想起了?自己坐在桌上的?那晚。


    那时他的?手上,与此刻别无二致。


    不知为何,脑子?忽然有些混沌,想是被热迷糊了?,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拉了?过去。


    热水顿时溢出些许,卜幼莹双手攀在他肩上,跪在他面?前,脊背因为惯性而挺得笔直,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外面?。


    胭脂微颤,双目灼灼。


    烈火一般的?滚烫刹那间烧红了?她的?脸,然而正当她想转身坐下时,萧祁墨忽然扶住了?她的?腰。


    楚腰纤细,一只手掌便能盖住大半,再往前一推。


    别说躬身坐下,就?连转身她也做不到。


    “你.你让我坐下去。”她无措地垂眸望着面?前的?人?,胸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


    被热水浸泡过的?身子?上犹带水珠,顺着修长脖颈滑进?锁骨,她微微一动,锁骨里?的?一小泊湖水便倾泻而下,继续顺着起伏的?沟壑一路流淌。


    突地,一条小舌拦住了?它的?去路,将它吞入腹中。


    卜幼莹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又羞又惊:“祁墨,你.这是洗澡水!”


    “没关系。”他仰首,深邃的?眸中眼波流转,唇角微扬:“是你的?洗澡水。”


    “.”


    她吞咽一口?,满脸通红的?看着对方,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旋即拨开抵着自己后腰的?手,转身坐进?了?他怀里?。


    萧祁墨笑而不言,略微坐直身体,胸膛与她的?后背相贴,而后拿过一旁的?巾帕,打湿了?为她擦拭手臂。


    伺候她清洗身体这种事情,他倒是做得认真,毫无方才逗弄她时的?玩味,将她一双藕臂擦洗得干干净净。


    但剩下的?,却在卜幼莹的?强烈要求下,将巾帕转交给了?她自己。


    他佯装失落地叹了?声气,弯曲手臂,置于浴桶边缘撑着脸庞,眸含笑意地看着她清洗自己。


    被一双灼热的?视线盯着,她难免感觉不自在,于是要求道:“你能不能别看着我?”


    “那阿莹希望我看着哪儿?”他反问。


    卜幼莹正在擦拭自己的?大腿,想也不想便回道:“你看哪儿都行,就?是别盯着我看。”


    “好吧。”他再次坐直身体,往后靠着桶身,视线从她单薄的?脊背上,缓缓下移,看着自己。


    正专心擦洗的?某人?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倏地挺直脊背,侧首蹙眉:“萧祁墨!”


    “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你.”她不知怎么?说了?。


    思?忖须臾,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上一次泡药浴时,自己曾对他说的?话,于是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你硌着我了?!”


    身后人?极轻的?笑了?声,随即二话不说,双手穿过她的?胳肢窝,以托举的?姿势将她抱来自己身上坐着。


    “如此,总不会硌着你了?吧?”


    “.”


    硌是不硌了?,可是.


    访客静立于门?外,让她还怎么?擦洗?


    感受到怀中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萧祁墨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于是低低出声:“若你实在不自在,还是我出去吧,等你沐浴完我再来。”


    说完,双手撑住浴桶边缘,正要起身离去,一只细嫩白净的?柔荑,倏忽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没有不自在。”她细声道。


    与其说是不自在,倒不如说自己只是羞赧。


    她对他们的?坦诚相待、亲密接触,并未感到丝毫抵触,只是.


    有些没准备好。


    于是她又接着说:“我只是,想一步一步慢慢来。”


    闻言,萧祁墨重新坐好,被她按住的?手翻转一下,将她握入手心,轻轻摩挲。


    二人?离得极近,卜幼莹依旧靠在他怀里?,听他低哑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如何慢慢来?阿莹可否示范一下?”


    话落,她不自觉喉间滚动,灼热的?气息再次攀上她的?两?靥。


    静默须臾,她扭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庞,下颌微扬,一双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他。


    萧祁墨俯首,配合着她交颈亲吻。


    他十分喜欢吻她的?唇,又软又甜,含住吮.吸时像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尤其是当她吻到后面?略微缺氧时,明?明?想要大口?呼吸,却又不得不继续配合着他,只能在间隙中寻找一丝氧气。


    他最喜欢她这样。


    比起顺从,他更喜欢她迫不得已。


    或许自己身体里?本就?存在恶劣的?一面?吧。


    然而他并未料到,卜幼莹比他更要恶劣。


    示范并不止于此,接着,她握住他左手手腕,缓缓提起。


    然后向山而去。


    第60章


    夏季多雨, 山峰之上总有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吹着那独立于山头的枝干都在发抖。


    也兴许是人为所致, 有人被邀请后便放肆妄为, 恍若面临佳节时, 埋头在砧板上和面一般。


    洁白的面团在掌心按揉碾压, 每一次按下去都能从手?指间挤出白面来,再?拿开手?, 不深不浅的印痕便这般落下了。


    此时的屋内不知怎的, 气温陡然?升高。


    檀口被堵住不过片刻, 卜幼莹便轻轻推开了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缺氧的脑袋有点晕乎乎的。


    也许是泡得太久了,也许是因为别的。


    萧祁墨自始至终都将她圈在怀里, 自然?能感觉到?她身体越渐绵软, 几乎四?肢均失去了力?气, 只能将他当作支撑, 靠在他胸膛前。


    “阿莹。”他唤了声。


    见她迷糊着?嗯了声, 便将右手?虎口扣住她下颌, 擒着?那?张小脸抬起, 再?次俯首吻了下去。


    “嗯.”刚结束不久的吻此刻又卷土重来,让她略微蹙起了眉。


    净室里本就炽热难耐,这?会儿又被人堵住了呼吸,脑袋难免有些?发晕。


    可?下一刻,晕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倏地清醒过来!


    萧祁墨另一只手?臂伸展, 拨开了她并拢的膝盖。


    卜幼莹猛地一惊,登时睁开双眸, 可?嘴里什么?话也说不来,只能发出一声音调上扬的“嗯”。


    极好看的那?只手?,不带丝毫停留地没入了水中。


    “哈.”唇瓣分离间隙,她吐出一口气。


    卷翘的羽睫湿漉漉的,眼里仿佛笼了一层薄雾,无助且迷茫的看着?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


    “阿莹。”他的气息喷洒在她唇边,与她的呼吸融为一体。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荡起:“喜欢吗?”


    喜欢?


    喜欢什么??


    她无法思考。


    但很快,萧祁墨给了她暗示。


    修长的手?指如那?夜一般,给予她想要的抚慰。


    “喜欢吗?”他再?问。


    卜幼莹咬着?下唇,并未回答。脑中虽然?无法思考,但并不妨碍一股薄弱的羞耻感充斥着?心底。


    她怎么?能回答这?种问题。


    可?萧祁墨显然?是料到?了她的闭嘴不言,唇角微勾,一丝玩味自眸底一闪而过。


    随后,游鱼灵活地向深处游动。


    “啊.”她眉间顿时拧得更紧了,手?下意识放在他手?臂上,意图阻止。


    可?惜于他而言,只是螳臂挡车罢了。


    萧祁墨扣着?她下颌,逼迫着?她直视自己,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阿莹,回答我。”


    卜幼莹算是知道了,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非要自己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为止。


    虽然?自己并不是轻易便妥协的性子,但此时的她,已将自己最脆弱之处暴露在他面前,更是被他抓住了让她不得不妥协的把柄。


    于是她只能咬咬唇,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细声吐出:“喜欢.”


    闻言,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旋即又封住了她的唇。


    水面开始晃动得厉害,一圈接一圈的涟漪往外扩去,她的胸前也不断有水花溅起,恍如即将烧开的水面,水蒸气争先恐后地往外逃脱。


    卜幼莹本就微弱的忍耐力?瞬间消失,偏过脸去,啊的一声哭了出来。


    抽泣声里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两滴眼泪落进热水中,她抽搐了两下,哭声渐弱。


    见她又软下来,无力?地靠着?自己,萧祁墨喉结滚动,吻了下她的额角以示安抚。


    而后轻声问道:“要回房吗?”


    她闭眸,点了点头。


    随即身子被人抱了起来,一丝.不挂的躺在他怀中。


    他跨出浴桶,并未在意放置一旁的衣物,径直往门外走?去。


    晚风轻拂,卜幼莹顿感一丝凉意,本在闭眸小憩的她慌忙睁眼。


    漆黑夜色撞入眼中,她吓了一跳,急忙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赶紧回去!”


    原本卧房就在隔壁,走?路不过四?五步便到?了,但看着?她脸红耳赤,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萧祁墨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恶劣。


    他忽地顿住脚步,平静回她:“卧房就在隔壁,我以为不用穿,你要穿吗?”


    “你别停在这?儿啊!”她整张脸埋入他胸膛前,耳尖红得要滴血。


    可?抱着?她的人依旧未动,只再?次问道:“那?是去卧房还是回去穿衣?”


    “都行!你快一点,别在外面待着?!”她急得锤了他两下。


    “那?回去吧。”说完,他抱着?她转身,走?了一步。


    倏忽又停了下来:“不过里面都是热气,衣服应当已经湿了,还是明日?给你买新的穿吧,好吗?”


    “.”卜幼莹突然?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萧祁墨你故意的。”


    话音刚落,那?张被薄薄一层烛光笼罩住的面容,骤然?展颜,唇边漫起一抹清朗的笑?意。


    他开口,语调轻浮:“啊,被你发现了。”


    “你!”她气得涨红了脸。


    竟从来不知,萧祁墨还有如此恶劣的一面,自己差点要被他这?几日?的温柔骗过去了。


    不过仔细回想,他确实一直都爱逗弄自己,比如那?夜,硬是磨到?她缴械投降,不顾脸面地开始催促他,才肯认认真真给予自己想要的安抚。


    因此对于他的逗弄,生气是无用的,只会助长他顽劣的心思,除非.


    自己掌握主动权。


    思绪落定,她一改方?才的脸色,抿了抿唇,勾着?他脖颈的一只手?缓缓向下,指尖在他的锁骨上左右摩挲。


    “你这?样一直抱着?我,不累吗?”她抬眸,语气轻柔:“我们?回房吧。不是说好了,要慢慢来,在这?里如何慢慢来?”


    闻言,萧祁墨眼眸微暗,喉结滚动:“回房慢慢来?”


    “嗯。”


    他勾唇:“好,你别后悔。”


    说罢,再?次转身。这?次脚步未停,往前走?了几步后便迈进了卧房。


    卜幼莹还未来得及回味他最后那?句话是何意,便被他轻放至床榻,接着?他取下帷帐上挂着?的烛灯,握着?它俯身下来。


    烛火就在两人脸庞跳跃。


    她莫名有些?紧张,吞咽一口,轻轻出声:“你,你拿这?个做什么??”


    “看你。”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她微微偏头,眸底有几分羞赧:“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日?日?都能见到??”


    对方?未言。


    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浮上一抹笑?意。


    随后,她感觉到?烛火在逐渐往下,而自己对面那?道视线也在逐渐往下。


    她瞬间意识到?,原来方?才二字指的是整个她,而不是她的脸。


    脸颊霎时涌上一股燥热。


    昏黄的烛光下,一切都无处可?藏。


    像是被放在香案上的展览品,任由旁人驻足欣赏,近距离注视着?自己所有的变化。


    只不过,她的观众只有萧祁墨一个人。


    他一只手?臂撑在她身旁,另一只手?缓慢移动着?烛台,跟随着?自己的视线越过她凸出的锁骨、跳动的心脏,然?后停了下来。


    卜幼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只能始终侧着?脸庞,不去与他对视方?能缓解少许。


    烛光笼在青山上,萧祁墨松开烛台,抬手?,食指伸进红烛燃烧形成的凹陷里,沾了一点滚烫的蜡油。


    这?点程度的烫不至于让他蹙眉,待蜡油在指尖风干成膜后,他倏忽按在了上面。


    “!”


    突如其来的热度让她猛地一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下:“……


    “烫吗?”他问。


    她摇头,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烫自然?是不烫的,最高的热度已经被他指尖尝试过了,轮到?自己时,只剩一许温热。


    但对于此时高度紧张的她来说,那?片温热像突然?落进平静湖中的石头,激得湖面水花四?溅,一片涟漪。


    红烛与其颜色相近,贴在一起,像极了她许久之前戴过的樱桃簪子。


    那?只簪子她也许不记得了,但是萧祁墨记得。


    因为那?是他年少时自己做的,送给她时,她以为是祁颂脸皮薄才让兄长帮忙送来,于是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未免扫她的兴,他便一直不曾对她说过,那?只簪子是自己送给她的。


    从回忆中醒来,萧祁墨微眯起眸,眼底弥漫着?一丝危险气息。


    仿佛为了报复似的,他张口咬了下去。


    “……忍不住的惊呼从喉间迸出。


    卜幼莹微微蹙眉,身体一片颤栗。


    恶劣只有一瞬,他很快便以其他方?式安抚,缓慢的、轻柔的……


    打着?圈的。


    片刻之后,水光粼粼。


    他起身靠向另一边,绝不让任何一方?受到?冷落。


    卜幼莹一直都知道,萧祁墨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超乎寻常,这?一点她早就体验过。


    因此即使自己的五指已将床单抓皱,她也依旧坚持着?,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上次就是自己先投的降,这?次可?要争气点!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或者说,她还不够了解萧祁墨。


    他的耐心仿若冰山,她所看见的只有一角,殊不知深海茫茫中,还有无法看见的巨大身躯隐藏在下。


    少顷,当她不知不觉浸湿织物时,他终于再?次起身。


    飘忽久远的意识还未回笼,她感觉自己仍在云海里沉浮,于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被打开了。


    先前,一直是烛台在哪里,他的视线便在哪里。可?此刻,烛台早已不在身旁,她也并未注意烛台被移到?了何处。


    不过下一瞬,忽然?靠近的温热便给了她答案。


    她倏地睁大双眼,正要坐起身伸手?阻止,却身子一僵,喉间发出一声无法抑制的哼.吟。


    她仰着?头,脖颈绷成了一条直线,细长的罥烟眉紧紧蹙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以最大限度包裹着?她…


    驱使着?她在这?般情况下,仍旧挤出了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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