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番茄炖牛腩
元化二十四年十月二十三日, 时近严冬,寒风阵阵,大裕第一支远洋舰队从天津港启航, 正式开启一个充满黄金、冒险与机遇的瑰丽时代。
在后世历史课本中, 无论是华夏史、世界史还是他国历史,这一天发生在新建成的天津港的事都是可以占据一整页书的重点中的重点。
秋华年的目光暂时看不到那么远的未来, 他目送一艘艘高大的巨船划开海面, 在船夫整齐的号子声中扬帆起航,逐渐消失在海平面上,心中既荡气回肠,又暗含担忧。
梅望舒在易容后混入了舰队, 整支舰队包括几十艘船, 连同护卫军队一起有上万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对擅长隐匿的前顶级暗卫来说,隐藏身份如水滴入海般简单与自然。
祝经诚和襄平府商人韦曲安也在舰队中, 他们会是第一批主动前往外国与异邦人做生意的裕朝商人,这一趟旅程机遇与风险并存, 自古以来,想要获得超凡的财富与地位, 首先要敢放手一搏。
苏信白也来港口送人,小狸奴马上就两岁了,这孩子自幼聪慧,已经能从大人们的反应中判断出父亲要出很久的远门,今早硬是扒在门口不肯走, 让大人带他一起来港口。
港口风大, 小狸奴被包在一大块狐皮斗篷里,里面穿着毛线帽子和厚厚的小棉袄, 就像一只巨大的实心绒球。
秋华年走过来时,父子二人仍旧面朝舰队离开的方向看着空荡荡的海面,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脸连表情都如出一辙。
抱着小狸奴的阿叔给秋华年请安,秋华年伸手摸了摸小狸奴头上的毛毛,“风太大了,回马车上吧,着凉了不好。”
苏信白终于回神,神情还是恹恹的,舰队这一趟至少得四五个月,回来时春天都过一半了,苏信白和祝经诚成亲以来,从未分离过这么久,苏信白的心情秋华年多少能够理解。
“真不知道刚才经诚上船前,是谁装高冷连话都没多说几句,船刚一走,又原地化身望夫石。”秋华年凑近苏信白,眨了眨眼,“苏公子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吗?”
苏信白吸了口气,羞恼地瞪了眼秋华年,心里的郁郁之情倒是消散了不少。
一行人走向不远处的马车,秋华年一边逗小狸奴一边说,“今年过年经诚不在,你们也不回辽州,直接来我们家一起过吧,过年最重要的就是热闹。”
“狸奴想不想来干爹爹家过年呀?”
小孩子忘性大,狸奴被逗得咯咯笑,“想!想!教弟弟们数数!”
“那就这么说好了。”秋华年转身对大的说,“我收拾好院子,过年时派人去接你们。”
齐黍县主说一不二,苏大公子抗议无效。
苏信白再次回头,看了眼身后茫茫无际的大海,向满天神佛祈求远行之人一路无灾无难,早日平安归来。
幸好他还有狸奴,还有交心的友人,还有齐民书坊的事可以忙,否则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宅子,他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
像是要应秋华年那句“过年最重要的是热闹”,舰队出发后没几日,云成和孟圆菱到了天津。
两三年不见,云成长高了许多,外形已经完全是成人模样,孟圆菱变化不大,和云成拉开了身高差,一见秋华年就想扑上来抱。
秋华年哭笑不得地把他拉开扶住,“都怀孕快四个月了,还不知道小心稳重一点。”
孟圆菱笑出两只小酒窝,“没事!我家宝宝可听话了,一点都不闹人,我每天除了胃口更好了外什么感觉都没有。”
秋华年问云成路上的情况,云成一一回答,证明孟圆菱说得没错。这一路上孟圆菱既没有晕也没有吐,夜宵还能一口气消灭半碟子糕点,一点罪都没遭。
“华哥儿,有没有好吃的,快给我来几口,我要饿死了。”孟圆菱缠着秋华年的胳膊叫。
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秋华年身边许多人对他越来越小心尊重,像孟圆菱这样又黏人又爱撒娇耍赖的,几乎没有,熟悉的感觉让秋华年一下子笑了。
“厨房备了宴席,现在还没到时候,我们先进去,让他们上些小吃你垫一垫。”
一行人走进后宅,孟圆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种在正房前的十几株番茄。这些番茄种的月份有些迟,到晚秋叶子干枯时也没长得多繁茂,平均一株结了五六个番茄,成熟的全被小心摘下来了,现在枝头只挂了几个半青不熟的小的。
孟圆菱从没见过这种植物,凑近弯着腰看,“这是柿子?不对,柿子都是长在树上的,有点像茄子,但哪有这个颜色的茄子。”
孟圆菱直奔重点,“华哥儿,它能不能吃呀?”
“能,它叫番茄,是海外植物,非常好吃,可以直接生吃也可以炒鸡蛋或者炖牛肉。”
孟圆菱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他怀这胎后馋虫简直控制不住,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吃。
云成走到孟圆菱身边,小心护着他,免得他一不留神绊倒自己。孟圆菱兴奋地比划,“可以生吃?是直接摘下来吃吗,要不要剥皮?”
“这是还没熟的,你家是做豆腐的,怎么不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孟圆菱鼓起腮帮子,“华哥儿你就别卖关子了,让我尝尝嘛。”
摘下来的番茄都储存在地窖里,最早的一批用老菜农擅长的特殊方法留了种子,预备明年再种。秋华年让人取了几颗番茄,切成块后撒上白糖端上来。
红彤彤的番茄切块垒在黑瓷方盘中,上面洒着洁白的砂糖,浓郁的汁水从切口处溢出来,散发着酸甜清新的味道。
秋华年指着盘子说,“说起来这道菜有个名字,叫雪压火焰山。”话没说完,自己已经忍不住笑了。
孟圆菱不知道秋华年在笑什么,直接开吃,云成觉得这个名字直白中带着野趣,很有意思,他说完之后,秋华年笑得更厉害了。
好吧,比起凉拌西红柿,“雪压火焰山”这个菜单刺客般的名字好歹使用了比喻的修辞手法,怎么不算一种进步呢。
舰队出发时天津港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宰了不少猪牛羊,祭祀结束后,牛肉被送到专门的机构,按照定例向特定人群开放购买渠道。
现在天气已经冷了,肉放在专门的冰窖里可以储存较久,秋华年一口气买了几十斤牛肉,终于能过一把吃牛肉的瘾了。
厨房的鱼大娘在知府官邸待了很多年,料理牛肉的经验丰富,在秋华年的指导下,很快就研究出了裕朝版“番茄炖牛腩”菜谱,又压了银川一头。
今天云成和孟圆菱远道而来,欢迎他们的宴席上,就有这道放眼全裕朝独一无二的美味佳肴。
孟圆菱特别喜欢番茄的味道,配着米饭连吃了三小碗,云成怕他积食,在桌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孟圆菱不说话,可怜巴巴地看着云成,两人对视三秒后,云成轻轻叹了口气,拿过他的碗盛了小半碗后放过去。
“最后半碗,不能再吃了。”
孟圆菱连连点头,继续把头埋进碗里干饭。
秋华年看着二人的互动,冲身边的杜云瑟挤眉弄眼,小杜大人官威愈重,吃饭时也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把秋华年的碗拿起来,挑他爱吃的盛了一碗。
秋华年憋着气笑起来,幸好孟圆菱忙着吃东西,没有注意到兄嫂们在模仿自己,不然肯定要红着脸闹了。
……
时光流转、四季变换是不变的自然规律,从换上第一件夹棉的大衣裳开始,冬天便不可阻挡地来了。
吴深和闵乐逸的亲事正式定下,昭新帝亲自赐婚,命礼部协助两家人筹备婚礼,皇恩浩荡令人感慨,再也没有人拿闵乐逸性格不好或者行事乖张说事,所有人都在艳羡这个能嫁给吴深将军的哥儿。
二人的婚礼在十一月中旬举办,时间有些仓促,但有礼部协助,依旧办得无比盛大,冲散了京城上空从宫变开始便没有消失过的阴云。
秋华年和杜云瑟专程回京一趟为友人们道喜,闵乐逸的父亲闵太康和祖母也从外地赶来了。
秋华年作为闵乐逸的好友和半个媒人,受到了闵家的热烈招待,婚礼前日,秋华年去看闵乐逸,顺便看了看他的嫁妆单子,被上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你家不会是把所有家产都变卖了写在上面了吧?怎么这么多?”
闵乐逸不爱看账,这个嫁妆单子还是祖母硬压着才认真看完的,他接过来指了指,“只有这一页的一处宅子,三个铺子和三个庄子,还有一千两银子是我家给我准备的。”
“其余的从这里到这里,是吴家送来的聘礼,爹爹和兄嫂全都让我带过去;从这里到这里,是陛下赐下的添妆,也要加进单子里。”
吴家只有吴深一个孩子,给出的聘礼诚意十足,两者加起来已经让嫁妆单子十分惹眼了,再加上昭新帝赐下的按郡主份例准备的嫁妆,更是不得了,那些王府勋贵嫁孩子也没有这么多嫁妆。
秋华年大致估算了一下,闵乐逸的嫁妆换算成银子,怕是有三四万两,抵得上秋记六陈几年的净收入了。
闵乐逸对自己的财富毫不关心,兴奋地和秋华年说悄悄话,“吴深给我说,明年京中局势稳定后,他大概要回边关带兵,到时候带我去草原上骑马射箭!”
秋华年失笑,“我看婚礼别办了,让吴深现在就来骑上马带你跑去边关,你才高兴。”
闵乐逸清了清嗓子,没有反驳,他确实不喜欢婚礼繁琐的礼仪和准备工作,每天都通过幻想未来去草原策马奔腾来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这些话他可不敢和祖母他们说,只敢和秋华年抱怨一下。反正自己和吴深更丢人的故事华哥儿都知道,债多不压身嘛。
第222章 以后把秋记六陈全部留给我们秧秧
闵乐逸和吴深的婚礼非常盛大, 过程中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大名鼎鼎的吴深将军背人进门时,紧张到差点没踩稳台阶,幸好他力气大, 平衡力强, 在最后关头稳住了身体,不然婚礼当天新郎和新夫郎一起摔在地上这种事情, 能让人念叨一辈子。
很快十一月走到末尾, 在一阵阵纷飞的大雪中,这一年进入了最后的月份,秋华年家也要准备一件大事。
——谷谷和秧秧的周岁礼就要到了。
作为位高权重的杜知府和齐黍县主的孩子,谷谷与秧秧自出生起就没缺过关注, 虽然因为年纪小一直待在家里, 但外头的人可从没忘了这一茬。
进入十二月后,知府官邸开始接连收到各种打听周岁礼的帖子,嘴上说想见一见小公子们, 实际上都是要借这个机会和孩子的父亲们拉近关系。
九九把帖子整理了一下,拿给秋华年看, “居然还有人想和秧秧定娃娃亲,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
九九指着的那个帖子措辞很委婉, 娃娃亲的事只用寥寥几笔暗示了一下,但九九和秋华年都已经很熟悉这种社交辞令了,一眼就能看懂背后的意思。
想定亲的人家是族地在天津府范围内的一个世家大族,姓孙,孙氏一族虽然比不上曾经的江南迟氏、晋州解氏, 但也是传承数百年出过不少高官贵眷的望族。
昭新帝登基后, 处置了一批世家,为了稳定人心, 分而化之,又拉拢重用了一批世家,孙氏就在被重用的这批里。
孙氏在天津府一带树大根深,强龙不压地头蛇,杜云瑟初来天津,还需要和他们打好关系以保证政令通畅。
秋华年要忙的事情太多,没怎么见过孙氏一族的人,九九现在代表府上参加天津府贵眷们的日常交际,倒是经常和孙氏的小姐公子们打交道。
孙氏帖子中提到的娃娃亲对象是他们家最新一辈的嫡长男,今年三岁,单看身份条件,非常有诚意,但九九清楚,华哥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
秋华年当然不想答应,他磨了一天的牙,晚上和杜云瑟说起时,还在咬牙切齿。
秧秧小团子不知道爹爹在想什么,没心没肺地躺在暖阁的小床上打哈欠,入冬之后大爬床就被收起来了,这个时代药物稀少,小孩子抵抗力低,感染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了大爬床,秧秧更懒了,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一动不动地“休养生息”,谷谷都能扶着围栏走几步路了他也不着急。
秋华年伸手戳了戳儿子软乎乎的小肚皮,嘀咕他,“想我卷王一世,怎么生了你这么懒的小家伙,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还这么懒可怎么办啊。”
秧秧又打了个哈欠,把爹爹使坏的手拍开,慢悠悠翻了个身,把小肚皮护在下面,以趴着的姿势继续睡大觉。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你管管他!”
杜云瑟失笑,小的说不得,大的更是不能违抗,只能挑别的说。
“孙氏的事你不用担心,下次见他们族长时我认真回绝就好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秋华年靠在杜云瑟肩膀上摇头,“我就是觉得……”
秋华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杜云瑟耐心等他开口。
“秧秧才一岁,孙氏的孩子也才三岁,两人未来是什么性格、什么品性完全不清楚,我们两家人也没有多熟,远称不上知根知底。只是因为身份合适,符合利益,他们就觉得能凑成一对姻缘,孩子们长大后会不会互相喜欢,有什么意愿根本不重要。”
“我们能遇到彼此,是我们的幸运,谷谷是男人,在这个世道里主动权多少能大些,但是秧秧……”
秋华年看着假装睡得昏天黑地,快要和小床融为一体的团子,忍住没上手去揉他撅起来的小屁|股。
这小家伙每次不想理大人就会装睡,小聪明全部用在偷懒上了!
秋华年没有继续说,但杜云瑟与他心意相通,已经明白了他遥远的担心。
“有我们在。”杜云瑟握紧秋华年的手,“有我在,让他睡吧。”
……
谷谷和秧秧的周岁礼没有大办,只邀请了最亲近的友人,从迷信角度来说,孩子太小压不住福,从科学角度来说,天寒地冻的秋华年也不想让宝宝们见太多人。
不过小办不意味着低调,杜府没有大摆筵席,依旧有源源不断的礼物从各地汇聚到府上,昭新帝亲自赐下的一对龙凤玉佩更是让这场周岁礼出尽风头。
周岁礼最重要的仪式是抓周,此项习俗由来已久,孩子满周岁时,大人会在桌上摆上十几样物品,让他们随意抓取,据说这样能看出这个孩子未来的人生方向,讨一个好彩头。
普通人家会准备一个大盘子,里面放上儒释道三教的典籍、算盘、秤尺刀剪、锅碗瓢盆等东西,富贵人家还会在中堂布设锦席,烧香秉烛祭告天地祖先,抓周的物品里会有金银玉器、彩缎新钱。
无论简约还是富丽,家人们对年幼生命的祝福之心都是一样的。
谷谷和秧秧抓周的东西足足摆了二十几样,除了杜云瑟和秋华年准备的,还有友人们添的。
比如栖梧青君人不能到,但送来了一只精巧的金驼铃,孩子们抓到寓意着以后会去山川湖海看遍大好风光;梅望舒这个小舅公远航在外,遗憾地错过了周岁礼,但也留了抓周的道具,是一大串亲手编的崭新的铜钱,这种“昭新通宝”还未正式发行,只有杜云瑟这样的宠臣能提前有一些。
秋华年和杜云瑟把打扮得像两只年兽娃娃的宝宝放在锦席上,看他们抓东西。
在众人的围观下,平日就好动的谷谷先出发了,他快速爬了几步,路过了杜云瑟精心挑选的几本书籍,秋华年感到杜云瑟微不可察地有些泄气,不等他笑,谷谷又爬过了秋华年千挑万选出的日程表,这下两个爹爹都心碎了。
“抓宝剑,那个亮闪闪的,快抓宝剑!”吴深和闵乐逸小夫夫在一旁给自己的礼物吆喝。
谷谷爬过宝剑时,转头看了两眼,就在大家以为他会选择这个时,突然转了个身,虚晃一枪的举动引来一阵轻笑。
最后,在预料之内又在预料之外,谷谷往回倒了几步,一把抓起了杜云瑟放在那里的知府官印,双手高高捧了起来。
“不得了啊不得了,谷谷一出手就是一个三品的官印,我看你这个父亲迟早要被儿子超过。”
杜云瑟看了吴深一眼,神情镇定,但脸上的高兴之意怎么都掩盖不住,“雏凤清于老凤声,有何不可?”
秋华年扯了下他的腰带,让他注意措辞,什么叫“老凤”,他才二十四岁,还很年轻好嘛!
很多人家会在抓周时准备“官印”,不过像杜云瑟这样直接放一个三品的真官印上去的,终究是少数。抓到官印,寓意着孩子未来能进入官场,官运亨通。
杜云瑟本人已经是一个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传奇,真不知他的儿子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成就,真的超过父亲,那也太难以想象了。
虽然抓周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好彩头谁都喜欢,一时之间,中堂里的亲友们都笑着恭喜起杜云瑟一家人。
谷谷已经完成了抓周,秧秧却一直没有动静,秋华年低头一看,这小家伙居然在坐着打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还以为没人发现自己在偷懒。
秋华年无奈一笑,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去前面抓一个喜欢的东西回来。
秧秧看着自家爹爹,最终“勉为其难”地宠了一下莫名其妙的大人,目标明确地爬到一个地方,一把抓起一样东西,抱在怀里躺倒就睡。
秋华年定睛一看,秧秧抓到的居然是十六留下的那串新钱。
抓周抓到钱当然是好寓意,秧秧选的这样东西无比简单直白,都不用大家费功夫找方向引申,夸就完事了。
孟圆菱笑嘻嘻地说,“华哥儿是最会赚钱的人,秧秧也喜欢钱,这也叫子承父业!”
我最厉害的地方是赚钱吗?秋华年有些无语,但看别人的表情,似乎都对这点很认同。
毕竟纵观杜云瑟一家人一路走来的历程,可以说每一步都先建立在秋华年赚到了足够的钱上,如今的秋记六陈生意渠道四通八达,年利润接近万两银子,谁敢相信,它是由一个乡野出身的小哥儿在几年内创立的呢?
秋华年笑着戳了下秧秧眉心的红痣,“好好好,喜欢钱是随了我,以后把秋记六陈全部留给我们秧秧好不好?”
秋华年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不过几个敏锐的亲友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说这句话的。
秋记六陈的规模和前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秋华年明说要把这么大的产业全部留给一个哥儿,能被解读出无数深层含义。
这句话流传出去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家,应该能明白齐黍县主的意思了。
第223章 未来将会有无数人知晓你与我
寒风吹雪入绣阁, 过了腊八就是年。谷谷和秧秧的周岁礼结束后,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紧接而来。
过年自古以来便是华夏大地上最隆重的节庆,从平民百姓到达官贵族, 只要条件允许, 都会在过年期间团聚在一起,庆祝旧的一年平安结束, 祈祷来年一切顺利。
在裕朝法规中, 每年腊月二十普通官吏便可“封印”停止办公,回家探亲过年,来年正月二十再回来,有足足一个月的新年假期。
但对身居要职的官员来说, 这样的假期只能是奢望。作为一府的父母官, 杜云瑟哪怕过年也有许多事需要忙碌,官员们尽忠职守,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热热闹闹地过大年。
好在杜云瑟的家人们都在天津府,不用经受游子离家之苦。
二堂的西洋钟敲了九下,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燃着炉火的温暖室内。
杜云瑟批复了刑堂送来的天津府范围内在狱人犯名单, 叫来通判与司狱。
“这批人犯中有十七人尚未过堂,三人罪名不清,五人判罚过重,你们多上些心,务必在除夕之前全部处理完, 不要让和案件有关的百姓提心吊胆地过年。”
过年辞旧迎新, 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衙门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清扫的除了灰尘,还有一年下来积累的旧案与陈规。
有些父母官懒得麻烦,只是做做样子,有些则会一丝不苟地认真清查,杜云瑟显然是后者。
来天津府半年了,杜云瑟已经把知府官衙与下属各县县衙全部捋顺,换上与自己理念相契合的有真才实干的官吏,保证自己的命令可以不打折扣地执行。
临近除夕,知府官衙中许多官吏已经封印返乡,只剩几个值守的官吏,偌大的森严建筑显得空荡荡的。
杜云瑟安排完几样事务,起身走出堂屋,冬日清晨的阳光明媚但不热烈,照在人身上勉强驱散一些寒意。
“去后面看看县主起来了没有。”杜云瑟对跟过来的柏泉说。
柏泉笑道,“一刻钟前,县主身边的星觅过来说县主已经起来了,请老爷忙完后回去。”
现在是春假期间,留守官员的工作时间没有那么严格,只要做完了工作,不需要一直待在衙门里。
杜云瑟听见秋华年醒了,脚步快了几分,顺着夹道走到后面,进入内宅区域。
秋华年已经换好了衣服洗漱过了,昨晚他睡得早,一口气睡到现在神清气爽,正在和奶娘们一起打扮谷谷与秧秧。
大过年的就该穿喜庆的颜色,大人们有不能过于夸张的顾忌,小孩子则不用担心这些,谷谷和秧秧穿着一模一样的大红织锦绫缎小袄,戴着五彩虎头帽,白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扑闪着,活脱脱像两个年画娃娃。
“把新做的小斗篷拿出来试试。”
木棉阿叔取来两件大红羽纱蒙面,雪白狐皮垫里的小斗篷,斗篷只有小小一点,做得非常精致,针脚细密,用金线绣着吉祥如意的云纹。
杜云瑟之前没见过这两件斗篷,“要带孩子们出门吗?”
“嗯,一岁的大宝宝了,可以出门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逛街吧,咱们一家人还没一起逛过街。”
秋华年兴致勃勃,杜云瑟自然不会反对,两人简单吃了几口银耳百合粥垫了一下肚子,安排好家里的事后便出门了。
秋华年和杜云瑟都不喜欢张扬,没有叫人大张旗鼓地开道,也没有带太多随从,一人抱了一个裹着小斗篷的团子,身后只跟着柏泉、星觅和木棉。
在杜云瑟的治理下,天津府如今的治安比京城还要强些,大白天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知府官邸位于天津府最繁华的地方,步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最大的贸易坊市。
临近春节,坊市里的店铺全都挂起吉庆的装饰,路边的小摊小贩也穿红戴绿,售卖和新年有关的小物件,空气中洋溢着安宁喜悦的气氛。
天津港正式启用后,许多距离较近消息灵通的外国商人蜂拥而来,港口审核再严格,也抵挡不住他们接近这个神秘的东方大国,赚取巨额财富的欲望。
坊市中有一片专门划分出来的区域,供那些通过审核的外国商人做生意,此前外国商人只能和有官方许可的华夏商人交易,现在却能直接面向裕朝百姓零售商品。
秋华年给这块区域起了个名字,叫“万国坊”,入口处立着一座石碑,是杜云瑟亲笔题写的“四海万邦”四字,背后还有一篇文采飞扬的诗赋。
万国坊正式启用那天,杜云瑟和秋华年共同揭开了石碑的红绸,看着簇新的石刻,秋华年突然笑了一下。
迎着杜云瑟询问的目光,秋华年解释,“我刚才突然想到,数百年之后,这块石碑会不会被保护起来,供世人参观瞻仰,你的诗赋会不会被无数人吟读背诵?”
比如盖个万国坊历史遗址公园,上个中学生必背一百篇古文什么的。
杜云瑟想到的和秋华年所想的并不相同,他的目光顺着石碑上移,看着后方新建成的一座座商铺,以及更上方无际的蓝天。
“我的诗赋里有你的名字,若真的有那一天,未来将会有无数人知晓你与我,知晓我们夫夫二人。”
知晓我们的功绩,也知晓我们的相伴相守,深情不渝。
青史留名是一个过于庞大的话题,杜云瑟和秋华年不想去刻意追求这个,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好好活在当下,不辜负每一天的生活。
来华夏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商业嗅觉一个比一个敏锐,他们捕捉到这片土地上热烈的新年氛围,也入乡随俗做了不少特殊装扮,以此吸引顾客。
秋华年虽然收到了报告,但还没亲眼看过,沿街买了些剪纸、糖人、桃符等小玩意儿后记起这事,就拉着一家人去万国坊看热闹。
现在的万国坊只有来自五六个国家的商人,拢共十几家铺子,远远称不上“四海万邦”,但秋华年相信,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下去,华夏大地迟早会成为四海万邦的中心。
对很少接触外国事物的大裕百姓而言,万国坊是一个非常新鲜有趣的地方,开设才几个月,名声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临近过年,人们都闲了下来,一拨又一拨的人选择来万国坊长见识看热闹,甚至有从其他州府远道而来的,把万国坊填得满满当当。
杜云瑟怕秋华年被挤到,把两个孩子都接到自己怀里,一手抱一个,同时让星觅他们注意秋华年的安全。
万国坊的店铺是裕朝官方统一建立的,外国商人重金购买后,按照自己国家的特色进行了改建,让这里呈现出一种奇怪又和谐的中外结合的风格。
秋华年看见了树叶编成的窗户,顶着金色月亮的房顶,还有挂着巨大牛角的门楣,刷成红白二色的墙壁……每一样都和日常所见不同,引得前来游览的人们啧啧称奇。
位于万国坊的商铺经过特批,可以不遵守裕朝对房屋的造型和规格的限制,这是为了增长本国百姓的眼界,也是为了体现开放的态度。
秋华年一家一家逛过去,这些店铺的货品也五花八门,有珍贵的香料、奇怪的药膏、艳丽的不知名皮草,还有西洋钟、珐琅饰品、油画和玻璃镜子。
不知不觉,日照当空,秋华年隐约感到饿意,就在这时,他突然嗅到一股非常熟悉但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的香醇气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224章 杜云瑟可疑地沉默了
秋华年循着熟悉的气味走了几十步, 在万国坊快到尽头的地方看到了一间不大的铺子。
与其他店铺相比,这座铺子还未经过太多改造,只是在门口挂了一大片厚重的阿拉伯风情毛毯, 打开的窗台上摆着一排陶罐。
铺子的主人头上包着白布, 一脸络腮胡,碧蓝眼睛, 皮肤是中棕色, 宽大的袍子也遮掩不住健壮粗重的身材。
柏泉上前问了几句话,发现此人的汉语非常糟糕,只会简单的问候,完全无法交流。
秋华年和杜云瑟是低调出游, 但两人在天津府可谓全民偶像,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龄儿童无人不识,刚一到万国坊, 管理此处的官吏们就得到了消息。
见知府大人和县主遇到困难,官吏忙带着翻译从暗处出来, 在翻译的帮助下,双方终于可以交流了。
“此人名叫哈里木, 是大食商人,此前一直在大食与占城、文莱等国之间来往贸易,因为在占城听说大裕开设天津港一事,所以临时转道,前几日才到的天津, 这铺子是昨天开的。”
大食是阿拉伯一带国家的古称, 阿拉伯半岛位于亚非欧三大洲的交界处,千百年来一直是世界文化、经济交流的要道, 阿拉伯商人会通过陆地商道与华夏、欧洲、非洲连通,也会乘坐大船与南洋诸国做生意。
秋华年本来以为哈里木三十好几了,谁知听官吏介绍,才知道他今年不到三十岁,络腮胡和大袍子实在是模糊年龄的利器。
“你铺子里的——这种饮品叫什么名字,怎么个卖法?”秋华年指着室内炉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陶罐问。
星觅从进屋起就皱着眉,在后面悄悄给柏泉嘀咕,“这洋人开铺子卖这么又苦又酸的东西,难怪没有生意,县主问它干嘛?”
柏泉本不想回应,但星觅嘀咕个没完,只好凑头过去低声说,“我也觉得苦,但县主做事一定有他的深意。”
星觅点头,“你说得对,肯定是这个洋人不会做,才弄得这么苦的。”
木棉抱着小公子,假装没看见儿子柏泉和县主身边的星觅在说悄悄话。
哈里木初来乍到,不知道秋华年和杜云瑟是谁,但从万国坊官吏们毕恭毕敬的态度上不难得出眼前两位客人身份尊贵的结论。
见秋华年问被他寄予厚望但在裕朝遇冷的美味饮料,哈里木双目发光,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将近十分钟。
负责翻译的小吏头晕目眩,把无意义的吹嘘和铺垫全部去掉,几句话总结完了他的长篇大论。
“哈里木说这是用来自炎热土壤的神奇种子做的,是被他们的神认可的赐福。具体做法是把种子炒熟后碾碎,加水煮开后喝,有钱的还会加牛乳。他这个东西普通的二十文一杯,加牛奶的三十文。”
哈里木发出抗议,不满意自己说了那么久的东西,翻译不到一分钟就转述完了,可惜没有人理他。
想要在大裕无阻碍地做生意,他首先要学会汉语,这将成为所有外国商人的共识,渐渐传播到世界各地。
哈里木想把自己的饮品包装成神秘昂贵的琼浆,可惜他遇到了秋华年这样心里门清的穿越者。
所谓神奇种子,就是未来世界三大饮品之一咖啡的原材料咖啡豆,炎热土壤是指咖啡豆的原产地非洲,至于什么神的赐福,什么神奇功效,全都是推销术语。
秋华年笑了一声,“一颗鸡蛋才三四文钱,三十文能买两斤多白米了,你卖得可真贵。”
万国坊的官吏很认同县主的话。有二三十文钱,去食肆里点一碗鲜肉馄饨,外面街上捎一个煎饼果子,还能加个鸡蛋,为什么要买这黑乎乎里面一堆渣滓的苦水喝!
咖啡未来能风靡全世界,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可惜哈里木的烹调方式过于原始,定价也很不合理,根本无法打开目前的裕朝市场。
秋华年没要煮在大罐子里的咖啡,讨价还价后买了一大罐咖啡豆,打算拿回去自己做。
据哈里木说,这种豆子已经传入他们国家上百年了,磨成粉后加水煮开制成的饮品确实风靡整个大食。
大食商人把咖啡豆带到南洋诸国,推销开来,赚了很多钱,所以这次哈里木来天津港才带了一大堆咖啡豆作为货品。
本着物以稀为贵的想法,哈里木把咖啡的单价定得很高,想借此大赚一笔。可惜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商业宏图倒在了第一步,连咖啡渣都不过滤的原始版水煮咖啡豆,根本不能打开美食大国裕朝的市场。
秋华年本想买到咖啡豆就走人,看了眼杜云瑟,突然改了主意。
“给我来一杯你的饮品,不用加奶加糖。”
哈里木赶紧拿出一只新买的瓷杯,往里面灌了一大勺带着咖啡豆渣的黑色液体,浓郁的奇怪味道让周围人齐齐皱眉。
秋华年亲手接过来,自己不喝,递给杜云瑟。
“云瑟,你尝尝吧,这种饮品我以前还挺喜欢的。”
“……”
杜云瑟看着眼前冒着白沫漂浮黑渣的杯子,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其他人的眼神全都往外飘,县主要喂知府大人喝洋人药,这是人家夫夫之间的事情,他们哪管得到呢。
在正常裕朝人眼中,这卖相与中药汤别无二致,甚至更可怕一些的饮品,就是洋人喝的苦药。
秋华年笑眯眯地举着杯子,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闪过一抹狡黠,简直是明牌“不怀好意”。
“华哥儿以前真的喜欢?”杜云瑟问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当然啦。”只有秋华年明白他的意思。
为了保证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进行卷王大业,秋华年上辈子经常用咖啡“续命”,这样日日夜夜相伴下来,咖啡几乎成了写进他DNA里的味道。
有时候睡眠时间太少,迫不得已之下,他还会直接喝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那种独特的酸苦味道,足以让人一下子精神起来。
当然,就算再原味的黑咖啡,也肯定比哈里木做的连咖啡渣都不过滤的大锅水煮咖啡好喝。
杜云瑟听到秋华年的回答,没有说什么,自然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修长的眉毛一下子皱起来。
“怎么样?”秋华年笑着问。
“……”杜云瑟无奈,如实回答,“着实不合口味。”
秋华年阻止他喝第二口,“好啦,这种做法本来就不好喝,回去后我做一壶新的给你尝。”
“……”杜云瑟可疑地沉默了。
第225章 杜云瑟的胡子雪人
那一袋咖啡豆被秋华年带回去后, 很快就送进了厨房。
秋华年上辈子喝咖啡一般是直接去咖啡店买现成的,或者用便携的胶囊咖啡、挂耳式咖啡冲泡,还没有自己从零开始制作过。
对手冲咖啡工艺, 他只了解基础的烘焙、磨粉、滤纸冲泡几步, 具体的比例和操作细节一概不知。
但临近年关,诸事闲散, 在日常生活里抽出一些时间研究不一定有成果的前世美食, 不失为一种乐事。
接下来几天,知府官邸内宅一直弥漫着一股苦涩中带着一丝醇香的气味,秋华年试了好几种烘焙程度、研磨程度,又多次调整水的温度与咖啡粉和水的比例, 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己觉得还不错的配方。
但咖啡的味道对大裕人民来说确实是太超前了, 杜云瑟每次看到秋华年提着一只小铜壶出现,呼吸都会顿一下,春生整日待在大堂院子的校场不回来, 孟圆菱再也不来正房讨零嘴吃,就连平日最捧秋华年的场的九九也开始频繁接帖子外出。
秋华年倒不是非要别人和自己一起喝咖啡, 但看他们的反应实在有趣,便这么半真半假地演下去了。
目前来说, 纯咖啡液只有秋华年和临近会试每天挑灯夜读急需提神的云成能喝下去,加了许多奶和糖的裕朝版“拿铁咖啡”受众则稍微多一些。
让秋华年没有想到的是,后宅厨房主厨鱼大娘的女儿小鱼儿对咖啡接受良好,每次秋华年做咖啡,都在附近探头探脑, 能看得出来不是装样子, 而是真的喜欢。
比起成年人,孩子的口味的可塑性会更强, 对新鲜食物的接受力也会更高。
小鱼儿女承母业,年纪不大案板上的基础功已经很厉害了,秋华年索性把余下的咖啡豆都交给她负责,告诉她咖啡不仅可以冲泡成饮品喝,还可以做成风味独特的糕点、糖果以及其他食物,让她去自由发挥。
其实比起咖啡,秋华年更怀念另一种未来会风靡世界的外来美食——巧克力,丝滑香甜的巧克力的接受门槛绝对比咖啡低得多,只要吃过,很难有人不爱这个味道。
按理说玉米的出现,代表已经有国家涉足了广袤的美洲新大陆,巧克力和土豆这种原产于美洲的食物,应该已经被带出来了。
可惜秋华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不过他并不着急。
这个时空中,在他和其他人的共同努力下,裕朝一定会在新时代全球化的浪潮中稳站船头,只要船队不断出海,四海万邦不断交流,找到想要的东西只是时间问题。
秋华年在过年前又见了一次大食商人哈里木,告诉他自己非常喜欢咖啡,和他详细询问了大食国内咖啡种植情况,还约定好明年派人去大食参观与采购咖啡树苗。
杜云瑟旁听几句后,欲言又止,秋华年笑够了才正经解释自己的打算。
“大食国所在的那片土地下面,蕴藏着一种未来极其有用的宝藏,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在那里购买一大片土地留给未来。”
秋华年盯上大食,当然不是为了咖啡,而是为了被誉为现代工业血液、可以说是现代文明基础的珍贵资源石油。
阿拉伯半岛的石油在另一个时空养活了不知多少中东土豪王爷,让人直呼投胎也是一门技术。
杜云瑟从不质疑秋华年的话,只是道,“大食国内部多方势力争斗不休,又与周边国家连年混战,分裂之势难以遏制,想在那里立稳脚跟恐怕不易。”
短短几日里,杜云瑟已经通过种种渠道对远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杜云瑟说的分裂之势,秋华年很认同,毕竟现代的阿拉伯半岛就分裂成了一堆国家,统一的大食国早就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
“他们越乱,我们才越好插手,而且我现在只是想买一大块土地种咖啡做国际贸易而已,等我说的宝藏能派上用场,至少也要三四百年呢。”
裕朝人暂时不接受咖啡,但咖啡的潜力是不容易置疑的,这可是未来风靡世界的三大饮料之一,单看咖啡这笔买地投资也不会亏。
国家之间买卖土地的情况并不少见,最著名的例子,是美国从俄国沙皇手里以每公顷不到一斤大白菜的价格买下了一百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阿拉斯加。
在大航海殖民时代,更多的国家连大白菜的价格都不会出,直接拿大船舰炮轰开国门,屠杀原住民,就能占据一整片国土。国家之间的交手,往往会从本国利益出发,显得无比残酷。
相比起来,秋华年拿钱买地种咖啡已经是最温和、最合理合法的方式了,在石油派上用场之前,大裕的咖啡种植地能先给周围的原住民们带去数百年的安稳和富足的生活。
这种事情,不在秋华年的擅长范围里,秋华年直接修书一封,把除去石油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问栖梧青君对此感不感兴趣。
栖梧青君前几日来信,说年后想前往西域,去自己母妃出生长大的地方游走一遭,正好顺路多走一段去大食看看。
除夕前夕,栖梧的回信到了天津,他说自己正在岭南一带的小溪上垂钓,哪怕是冬日,岭南也不需要穿厚衣服,气温很适宜,比待在京里舒适多了。
栖梧没有拒绝秋华年去大食买地种咖啡的提议,只是在信里对秋华年捎去的咖啡豆提出了质疑,认为这种洋汤药只有野蛮人才会喜欢。
秋华年知道栖梧这是被苦到了,没管他暗戳戳把自己称为“野蛮人”这种小事。
栖梧作为大裕皇室成员,正儿八经的护国青君,前往大食买地名正言顺,秋华年相信,栖梧能明白自己信里的意思,咖啡种植地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真正到了除夕这日,天公不作美,天上下了一日的鹅毛大雪,傍晚才勉强停歇。
杜云瑟怕大雪压塌百姓房屋,造成惨剧,一早就出门到城外巡视,同时派人去周边县镇询问受灾情况。
大雪积压了三寸深,路上行人数量锐减,只有徭役们拿着大扫帚一下下清扫主干道上的积雪。
好在这半年里,杜云瑟下了大功夫整治民生,秋华年也鼎力支持。得益于秋记六陈雄厚的财力,天津府范围内各个村落的民居已经全部加固检修过一遍,没有房屋在安详幸福的除夕倒塌。
大雪微停,天光昏暗,前方仆役手中罩着轻薄纸罩的提灯映亮一小块雪地,像亮银上的浮光。
杜云瑟大步走入后宅,玄色大氅随风起落,乌黑的毡靴踏过角落的积雪,溅起一阵雪沫。
后宅正房前的院子里,堆着一排有大有小的雪人,应该是白日里他出门后家里人堆的。
杜云瑟一眼就认出了秋华年堆的,两大两小四个雪人挤在一起,身上挂着具有他们一家四口特色的东西,代表杜云瑟的那个雪人脸上还画了胡子。
杜云瑟这个年纪还不到蓄胡须的时候,但谁叫他升官升得太快,没有胡须总显得太年轻不够稳重。
之前有人委婉地向杜云瑟提议通过蓄胡来增加官威,遭到了秋华年的强烈反对。杜云瑟不在意这个事情本身,但他很在意自己在秋华年眼中的形象,所以没有采纳意见。
杜云瑟没想到,秋华年不想在真人脸上看到胡子,嚯嚯起雪人倒是不留手,他看着代表他们一家四口的雪人会心一笑,还未走近细看,听到动静的秋华年已经从屋子里迎出来了。
只有几步路,秋华年没有换正式外出的衣服,只在室内穿的夹衣外面罩了个木槿花的棉斗篷,杜云瑟快步走到跟前,把他的手拉进怀里。
“外面雪刚停,怎么穿成这样出来?”
“出来几分钟而已,总不是先去换十分钟的衣服,没——阿嚏!”秋华年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顿时不好意思“狡辩”了。
杜云瑟叹气,解下身上的大氅把人裹住,弯腰抱起来往正房方向走。
除夕夜在家里的全是关系最近的亲朋好友,秋华年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没有挣扎,搂着杜云瑟的肩膀和他说话。
“年夜饭已经做好了上桌了,大家都在等你回来一起开宴。”
“今年的菜里有年关祭祀时得的牛肉,有你喜欢吃的炙羊肉,还有很多海鱼海虾,都是今早捕上来的最新鲜的。”
“谷谷和秧秧已经睡了一觉醒来了,不知道是谁教的,秧秧学会喊‘钱钱’了,我开始以为是谐音,确认后才知道真的是在说钱,待会儿这小家伙肯定要单独和你讨红包。”
“信白下午带着小狸奴来了,三个孩子在一起玩,狸奴是我们的干儿子,你给红包可要一视同仁啊。”
……
杜云瑟把秋华年抱起来后,下人们便非常有眼力见地退远了,从内宅大门到正房的路不算长,秋华年想到哪说到哪说了一路。
杜云瑟稳稳抱着怀里的人,到了正房屋檐下,把人放下来前,突然低头在那张不停歇的唇瓣上飞速亲了一下。
秋华年瞪大眼睛,正房的门已经开了,屋里的亲友们都看着,秋华年只能磨了磨牙,晚上只剩两人的时候再好好算账。
今年的年夜饭一如既往地热闹,家里添了两个小生命,还有苏信白和小狸奴,云成和孟圆菱,原葭原若姐弟,丙七丙八和卫栎、卫婆婆,年夜饭一个大圆桌挤得满满当当,差点没坐下。
开饭之前,杜云瑟和秋华年上了香祭告天地祖先,秋华年默默祈祷,希望远在异国他乡的梅望舒能够平安顺利。
第226章 “这是爹爹送给父亲的,不行。”
为了让小朋友们也参与年夜饭, 秋华年画了图纸,经丙七丙八巧手后制作了三把儿童椅。
儿童椅是现代饭店中常见的样式,椅子很高, 宝宝坐上去头能和大人齐平, 方便照顾和喂饭。
谷谷秧秧和小狸奴的椅子放在大圆桌边上,宝宝们靠着弧度贴合后背的椅背, 两只小腿从下面的圆圈里伸出来, 坐得稳稳当当。
儿童椅侧面的小桌子已经放下来了,特制的碗碟可以卡在桌子上,不用担心他们把碗碟打下去。
谷谷和秧秧还不会用餐具,吃的是可以用手抓起来的辅食小点心, 两岁的狸奴正拿着一把小银勺, 在装着蛋羹和鱼糜的碗里乱搅。
小狸奴自己一个小孩吃饭的时候,非常乖巧,但只要和谷谷秧秧凑在一起, 就像是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一下子调皮起来。
秧秧吃东西一向最慢, 谷谷则是反面例子,吃什么都风卷残云般迅速, 奶娘害怕他噎住,时常感叹这对双胞胎要是能结合互补一下就好了。
不过今天,谷谷吃饭速度慢了不少,坐得规规矩矩的,全程没有打碗或者扔东西, 非常注意形象, 就好像突然有了包袱一样。
这顿年夜饭在对三个小朋友的围观和打趣中结束了,窗外雪花不再飘下, 一阵又一阵爆竹声从或近或远的夜空下传来。
府里的下人越来越多,今年除夕,秋华年没有再把所有人都见一遍,但照例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同时赏了几大桌丰盛的年夜饭让他们休息团聚,留守在京城宅子中的也有。
吃完年夜饭,小辈们开始挨个拜年,狸奴自己准备了吉祥话,煞有其事地站在屋子中央作揖,把秋华年萌了一脸笑。
秋华年试图诱拐狸奴叫自己爹爹,苏信白一把将儿子抢走了。
发压岁钱的时候,秧秧果然有自己的小心思,扒着杜云瑟腰上的玉佩不松手,耍赖要这个亮晶晶的漂亮石头。
杜云瑟对秧秧一向是宠到没边,直接解下来给了他,给了一个后不好厚此薄彼,又把扇坠上的美玉送给狸奴,把手上的玳瑁扳指给了谷谷。
这下可叫是开了头,三个辈分最小的小家伙把杜云瑟当成了自动许愿机,开始你要这个我要那个地许起愿来,秋华年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不帮忙解围,还不时给孩子们出主意。
最后一轮,杜云瑟身上已经不剩什么配饰和小物件了,秧秧伸手去够他装饰在发冠上的云纹玛瑙簪。
杜云瑟轻轻摇头,弯下腰把秧秧抱在怀里温声商量,“这是爹爹送给父亲的,不行。”
秧秧不太能理解杜云瑟的话,但被拒绝了也不闹,乖乖拿着一堆“战利品”去奶娘怀里躲懒了。
杜云瑟的声音不大不小,堂屋里的亲友们都听到了,苏信白和孟圆菱联合起来调侃秋华年,秋华年在席上喝了一点酒,脸上火辣辣的,罕见地没有回击。
他撑着下巴看着杜云瑟笑,杜云瑟一回头,就看见他含着碎光笑意盎然的眼睛,下意识呼吸一滞。
府上的下人在外面禀报,说院里的烟火准备好了,杜云瑟和秋华年披上斗篷携手来到外面,其他人也陆续出来。
秋华年不想拿手炉,这样就不能和杜云瑟牵手了,杜云瑟只好把他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咻的一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秋华年和杜云瑟同时转头看去,火树银花在他们眼前接连亮起。
火药的气味、爆竹的声音和绚烂的色彩直直冲击着人的感官,某一个瞬间,秋华年几乎以为自己在空中仙境,从手上传来的温度与真实的触感又将他拉回人间。
今夜之后,元化一朝正式落下帷幕,昭新元年,到来了。
……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秋华年和杜云瑟都忙了好一阵子。
等终于回过点神来,会试的日子已经接近了。
孟圆菱孕期接近八个月,行动不便,随时都有可能临盆,秋华年不敢让他独自陪云成进京赶考,索性决定到日子时自己也回去一趟,正好视察一下京里的产业。
其实孟圆菱完全可以留在天津等云成,但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遇上的又是生孩子和会试这样人生头一遭的大事,谁都不放心让另一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
秋华年理解小夫夫们的感情,这才提议自己陪他们一起回京,反正天津府距离京城很近,京里的宅子又是现成的,不费什么工夫。
除此之外,还有个多想不吉利的原因,京城毕竟是京城,万一孟圆菱生产遇到什么问题,秋华年还能让人拿自己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临近会试的日子,云成、孟圆菱和秋华年出发了,同行的还有要回京继续去御书库工作的带着弟弟的原葭。
杜云瑟公务繁忙,无法同去,来到城门口送行。
出发之前,云成郑重行礼,谢过兄长的照顾与教诲,杜云瑟拍了下身量长到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族弟的肩膀。
“你做文章文采有所欠缺,胜在思索问题踏实务实,每一笔都能落在实际问题上,这是你的优势,万万不可抛却。”
“你到天津的这些日子里,我批改了不少你的文章,也让你深入港口与衙门,观察思考其中的问题,但这些最终有多少能为你所用,还要看你的悟性。”
云成到底年纪不大,面对最尊敬崇拜的兄长,临走前忍不住问道,“云瑟兄长,您觉得我此番有金榜题名的可能吗?”
杜云瑟坦言,“昭新元年的恩科,会更简单,也会更难。”
云成被点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杜云瑟的意思。
更简单是因为这是昭新一朝的第一次会试与殿试,为了讨彩头,这次恩科录用的进士人数肯定比往年多;更难也是因为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科举,新帝一定非常重视此事,不合他心意的举人一个都不会录用。
那么什么样的臣子最符合昭新帝的心意呢?——云成眼前站着的就是昭新帝最倚重的臣子。
云成舒了口气,心中最后一点忐忑彻底消散。
在科举一途和为官之道上,他可以说是被杜云瑟一手指引出来的,他的身上带着浓厚的云瑟兄长的影子。
会试和殿试之时,他只需要将自己全部所学展现出来,不需要担心任何其他因素的影响。
云成踏上宽大的马车,孟圆菱已经在一堆柔软的靠垫里昏昏欲睡了。
更前方的马车里,秋华年探出头和杜云瑟挥手。
“照顾好宝宝们,等到了京城,我就给你写信,一天一封不许忘!”
第227章 两地相思同未眠,一纸明月共清晖
时隔几个月回到京城家中,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乌达先一步回来安排好了各项事宜,主家住的屋子里烧着热烘烘的炭火,外院给云成的书房和孟圆菱的产房也布置好了。
一路旅途劳顿, 一家人吃过饭后, 秋华年让大家散了各干各的事情,回到正房休息。
白天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晚上一个人躺在熟悉的床上, 想着杜云瑟和两个孩子,秋华年竟有些睡不着了。
暖阁内热气浮动,温暖宜人,淡淡的熏香带来安逸的感觉, 但因为少了那个人, 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秋华年翻来覆去了一阵子,叹了口气认命起身,披着衣服来到小案前翻看秋记六陈的账本。
既然睡不着, 也别浪费时间,直接继续工作好了, 秋卷王如是想到。
秋记六陈创立几年以来,秋华年制定的全新的管理模式经过数次修改调整, 已经十分成熟,可以在有效的监管下自动运转。
因此哪怕孟圆菱陪着云成一起进京,襄平府的秋记六陈也能照常营业,一切业务都沿着既定的轨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京城的秋记六陈也是一个道理,在严格的规章制度和合理的权力分配下, 很多问题没有发生就会被内部消化掉, 真正需要秋华年费心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随着秋记六陈的生意越做越大,以及齐黍县主越来越有名, 这套模式开始被其他大商行学习和模仿,渐渐流行开来。
苏信白前阵子找上秋华年,想请他写一本详细分析介绍这种管理模式的书籍,交由齐民书坊出版发行。
秋华年当时脑子里突然闪过摆在各大机场内部书店的成功学书籍,着实是囧了一下。
不过仔细想来,他在这个时空的成就以及影响力,确实不比那些声名显赫的成功人士低,甚至还要高上几分。
玩笑归玩笑,秋华年还是很希望这套更加民主和现代化的管理模式能流传开的,他不怕别人学会后超过自己,相反,他其实期待着这世上出现更多竞争对手。
因为想要改变一个时代,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能改天换地的永远是群众的海洋。
秋华年答应苏信白写书稿,之前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正好趁着这个不眠之夜赶一下进度。
他拿出一沓裁好的上好贡品宣纸,研磨一汪带着松香的浓郁墨汁,在暖黄的灯火下流畅落笔。
百里之外的天津府知府官邸,杜云瑟披着斗篷站在书房窗前,打开的窗户吹入一阵冷风,夜空中的明月亘古不变。
他低头注视着桌案上未写完的诗,思忖片刻,幽幽思念之情融入笔锋,又添上两句。
柏泉端着一碗参鸡汤小心翼翼推门进来,“老爷,快到子时了,该歇息了。”
杜云瑟没有动,柏泉又道,“县主走前吩咐过,让我们劝着您子时前一定入睡,睡前喝一碗参鸡汤补气宁神。”
杜云瑟终于回头,“放在那里,让人准备热水。”
柏泉松了口气,出去叫洗漱用的热水,杜云瑟提笔写下最后两句诗,将桌案整理好,端起温热鲜美的参鸡汤一口一口送入腹中。
两地相思同未眠,一纸明月共清晖。
……
今年的会试在二月初举行,秋华年家的宅子虽然不在贡院所在的明时坊,但南薰坊位于内城最核心的位置,去任何地方都不算太远。
年关刚过,天气还很寒冷,孟圆菱不宜挪动,云成也留了下来,没有去贡院附近租房子住。
云成每日在书房认真读书,做最后的考前冲刺,孟圆菱安心养胎,小夫夫二人如胶似漆,感情浓到谁都插不进去。
秋华年白日去铺子里或庄子上视察,晚上回来写书、读信和写信。
杜云瑟的家书每日都会送来一封,里面事无巨细地讲述家里的情况,从谷谷今天走了多少步路,讲到秧秧又耍了什么小聪明偷懒。
信的最后,往往会附上一篇诗词或短文,抒发含蓄隽永的思念之情,秋华年读的时候,每次都忍不住弯起眼睛。
都说小别胜新婚,秋华年和杜云瑟在一起数年,早已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肉中,像空气一样习惯又不可或缺,如今突然分开这么不短的一段时间,原本就无比深厚的感情又酝酿出了新的滋味。
秋华年把杜云瑟给自己写的诗文全都妥善保存着,打算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单独出一本诗文集,动用钞能力发行到天南海北。
不知道这本诗文集传到后代,被未来的人看到,会引发什么样的讨论,秋华年想到这里,唇角笑意加深。
“哥儿,前面的路堵住了,你看咱们是绕路还是等一等?”
星觅的声音唤回秋华年的思绪。
今日秋华年和闵乐逸约好一起去城隍庙烧香逛庙会,吴府和秋华年家不在一个方向,两人要到城隍庙门口会合。
“快到城隍庙了吗?”
“刚过了大理寺,再往前走三条街就是城隍庙了。”
“先让人去看看前面为什么堵住了。”
距离城隍庙不远了,绕路不太划算,眼看着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秋华年想实在不行可以步行过去。
京城鱼龙混杂水很深,秋华年现在身份不低,是一块明晃晃的招牌,为了避免麻烦和突发情况,他这几天出门时身边会带一些年轻力壮的仆役。
前去探路的人很快回来,说几十步外的路口有三辆马车相撞,把路完全堵住了,虽然已经有衙役过来清理,但马车想通行还得等一阵子。
秋华年抱着手炉下车,“今天是来逛庙会的,从这里开始逛也不错。”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大理寺和城隍庙之间,人流量大,非常繁华,新春佳节的吉庆氛围还未完全褪去,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充盈着生机与笑意,人走在其间,心情会不自觉飞扬。
秋华年边走边浏览四周的景色,走了一会儿,突然在一家药铺前驻足。
这家药铺名为“俱欢庐”,铺子规模算是中等,看牌匾和门楣上的漆的新旧程度,应该是近几个月新开的。
吸引了秋华年注意力的是铺子前面立着的一块大木牌,木牌上写道——“鳏寡孤独,免费医治”。
这八个字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资金要考虑,成本要考虑,社会压力和同行的风言风语也要考虑。
据秋华年所知,这个时代虽然会有愿意给穷人义诊的善心大夫,偶尔也会有药铺主人为了积善行德,给穷人发放一些免费的药材,但真正把治病和开药结合起来,长期给弱势群体提供免费医治的,却闻所未闻。
秋华年看向铺子里面,竟看到一个熟人。
正在药柜后面抄药方的迟清荷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了出来。
“县主,您怎么在这儿?”迟清荷眼睛发亮,精神状态比起过去可谓焕然一新。
“这些天回京办事,今天来逛庙会,正巧路过。”秋华年看向药铺的牌匾,“这家俱欢庐是你们家的产业吗?”
迟清荷摇头,“这家药铺的主人叫白清欢,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药铺是她姐姐出钱帮她开的。”
“我有次路过这里,看见外面的牌子很受触动,进去想见一见店主,发现我们两人名字里都有个清字,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我在家中闲着无事,便来药铺和她聊天,顺便帮一些小忙。”
新帝登基之时,迟清荷因为揭露“清池闲人”真相之功受封诗池乡君,家人免于被江南迟氏主系连累,其父也得到了一个京城附近的县令官职。
江南迟氏树大根深,哪怕已被满门抄斩,依旧有怀恨在心的残党隐藏在暗处,为了安全起见,迟清荷的家人们商议过后,决定在天子脚下多住两年,等时局更加稳定再一起返乡,所以迟清荷留在了京城。
迟清荷邀请秋华年进去坐坐,秋华年对迟清荷口中的白清欢有些好奇,这里离城隍庙已经非常近了,他索性让人去找闵乐逸,把见面地点改在了俱欢庐。
俱欢庐内部干净严整,分为了几个区域,除了柜台和一大排药柜、煎药炉,靠内还有一片问诊区和一片休息区。
白清欢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容貌靓丽,衣着简约,头发用一根藤钗束起,梳着妇人的发髻。
迟清荷带着秋华年进来时,白清欢正在给一个脸上全是脏灰,双手生了冻疮的孩子把脉。
她半低着头,温声询问孩子的身体情况,没有一点嫌恶与不耐。
“这是……”
“清欢学过一些医术,俱欢庐有一位老大夫坐镇,遇到简单的病症清欢也会诊脉开药。”
迟清荷没有细说,但秋华年已经从细节上推断出白清欢是一个有隐情的姑娘。
她的年纪,她的妇人装扮,她“抛头露面”在药铺坐诊,给她钱帮她开药铺的姐姐……
白清欢——
“清欢姑娘的姐姐叫什么?”秋华年低声问。
“清欢的姐姐叫白承欢,也是一位很温柔和好说话的人。”
秋华年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没有再说什么。
白承欢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她是辽州大商户白家的女儿,被家人当成投资的道具嫁给穷书生李睿聪,李睿聪发迹后嘴脸骤变,白家人不但不帮女儿出头,还变本加厉地送钱送美人讨好姑爷。
后来李睿聪投靠在迟氏和晋王门下,新帝一方以白承欢为突破口,与她合作把假情报传递给了晋王……
秋华年很佩服白承欢这样在绝境中依旧能找到一条生路的女子,听闻她和妹妹都开始了新的人生,秋华年很高兴。
秋华年站在原地,默默等白清欢给流浪的孩子看病,突然,他听到店铺门口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
“你们这个药铺……能免费给寡妇看病抓药,对吧?”
第228章 “听说是郁闽。”
秋华年转头, 看清来者是谁后挑了下眉。
问诊区在店铺内侧,中间隔着一些药柜,秋华年又站在一个视线死角, 门口的人没有看到他。
俱欢庐的伙计是特意挑选过人品, 被白清欢嘱咐过的,看着眼前虽尽力打扮过但难掩憔悴和落魄的妇人, 没有一丝不耐烦, 热络地招呼起她。
“是这样,只要在鳏寡孤独中占一样,就免费诊治。我们主家正在里面给别人看病,您先坐坐等一等, 喝茶还是喝枸杞汤啊?”
来人顺着伙计的手势看向问诊区,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接受诊脉的流浪孩子。她的眉心抽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嫌恶之色。
“你们这药铺怎么回事?这么脏的野东西,怎么能坐在凳子上?这凳子和桌子别人还能用吗?!”
她的声音有些尖锐, 在安静的店铺里非常刺耳,本就低着头的孩子抖了一下, 肩膀蜷缩起来,搭在桌子上的手飞速抽走藏在身后。
白清欢吸了口气, 从桌后起身,几步走到外间。
她和这个上门求义诊的寡妇刚一打照面,两个人的表情都变了一下,微妙的气氛再次转变。
白清欢咬着下唇,有些犹豫和踟蹰, 另一位则完全相反, 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已经没有什么首饰,只插着两根金灿灿的黄铜花钗的发髻, 冷笑着扬起下巴。
“我说这药铺为什么这么没规矩,原来是李家的小妾开的。你一个低贱侍妾,不好好在内宅侍奉主母守寡,在外面沽名钓誉抛头露面,真叫人不齿。”
白清欢在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出身,听对方直接点破,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站在原地,站在病人、伙计和好友的视线里,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堪。
她明明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的人,明明一直只想当一个医女过普通的小日子,却好像被看不见的公堂判了罪无可恕的大刑,一生都只能躲躲藏藏下去。
不速之客从白清欢的反应中汲取到一股快感,仿佛看着白清欢痛苦,她就能找回自信与地位。
秋华年皱眉,正打算出去,突然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在药铺门口停下。
“华哥儿说的药铺是这家呀,真是巧了,我……”
闵乐逸把缰绳交给小厮,一脚踏进门槛,看清铺子里的人后声音一顿。
他的出现犹如一柄利剑刺破了尴尬难堪的氛围,原本气焰高涨的妇人气势瞬间垮了。
“郁大夫人?”闵乐逸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白清欢,多少猜到了些前因后果。
闵乐逸抬手把马鞭折叠握进手心,抱起胳膊,“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你居然会亲自来在外面看病抓药?总不是想以寡妇的身份占便宜吧?”
闵乐逸的视线扫过她身上粗糙的铜钗锡环,郁大夫人咬紧牙关,身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火辣辣的疼。
“……不劳关心,我只是路过,这就走。”
郁大夫人想快速离开,闵乐逸站在门口不动,抬起拿马鞭的手拦在必经之路上。
郁大夫人眼中喷火,“你是想落井下石吗?”
闵乐逸摇头,“我只是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主持个公道。华哥儿你说呢?”
秋华年摸了摸身旁僵硬的流浪儿的头,在郁大夫人惊疑不定地目光中走到外面。
“确实是巧,好久不见啊,郁大夫人。不对——”
秋华年笑了笑,“听闻郁氏一族为了和罪人郁闻撇清关系,前阵子把他这一支除族了,我们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呢?”
“被斩首示众的罪人郁闻的妻子,还是被抄家贬奴的晋州解氏的女儿?”
郁大夫人干涩的嘴唇扇动了几下,本就气色不好的脸更加灰暗。
“若论出身,你已经不比白小姐高在哪里,何况出身从来不是评价一个人是否真的高尚的标准。”
“若论人品与所作所为,你更是望尘莫及。”
迟清荷走到白清欢身边,握住白清欢的手,默默给她支持。
她今日才知道白清欢过去的经历,她没有因为好友的隐瞒感到不悦,因为她理解心里压着一段不愿言说的过往的痛苦。
况且她已经用实际证明,只要坚持下去,阴雨漫天的过去是可以走出来的。
郁大夫人焦虑无措地转了几下头,看着堵着自己前后的人,一口气没上来,短促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看来她的病确实是真的,目前的处境也确实非常不好,不然以郁大夫人的秉性,她绝不会“屈尊降贵”独自来陌生药铺寻求义诊。
本来她可以在白清欢这里得到诊治,缓解自己的病情,可她压不住寻找优越感的心,骨子里的刻薄与自大也没有改变,以至于失去了珍贵的机会。
医者仁心,白清欢虽然不愿再给郁大夫人诊病,但也不想看着一个病人在自己的药铺里痛苦。
她已经从负面情绪中回过神来,上前两步道,“我的主母,我的姐姐支持我出来开药铺,我们做过的事是你想不到也绝对做不到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不需要管你,你也管不到我。郁夫人,请回去养病吧。”
郁大夫人脸上青白交加,想发作却又不敢。
她正打算灰溜溜地离开,跟在闵乐逸身边的虎符突然伸出一条腿搭在门槛上,堪堪把她拦住。
虎符挑起一边眉,脸上带笑,话却一点也不客气,“我说,你不是最爱讲规矩吗?一个罪妇见到县主、伯爷夫郎和乡君不行礼参拜,是不是想挨板子啊?”
“……”
秋华年几人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平时的参拜之礼,都是能免则免,从不计较这些。
但这一次,虎符话音落下后,没有一个人说免礼。哪怕是之前完全不认识郁大夫人的迟清荷,看过郁大夫人对白清欢的刻薄讽刺,也对这个人充满了恶感。
秋华年出门带了不少仆役,闵乐逸作为战功赫赫的定疆伯的夫郎,带着的亲兵只多不少,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壮整整齐齐站在外面,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压得郁大夫人喘不过气来。
最后,郁大夫人只能在众目睽睽下以标准的礼仪一个一个参拜过去,每拜一下,脸色就灰暗惨淡一分。
结束之后,她摇摇欲坠地夺门而出,步伐凌乱到好像遭受了无法承担的打击。可她曾经仗着出身与权势给予别人的侮辱与攻击,又岂止是这些。
闵乐逸看着郁大夫人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小巷口,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再次遇到这个故人,他已经不再感到气愤与恼恨,只觉得可悲可笑。
曾经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只要走得够久够远,终有一天会变成记忆里寻常的一页故事。
解决了此事后,秋华年和闵乐逸没有多停留,不打扰白清欢治病,从俱欢庐里出来,朝前面的庙会走去。
秋华年边走边问,“逸哥儿,你刚才进门的时候说巧,你也知道这家药铺?”
闵乐逸点头,“这家药铺就在大理寺附近,离我家很近,我是说娘家,我阿嫂和白小姐的关系很好。”
“白小姐心善,不收费用给鳏寡孤独治病,很快就在平民百姓间打响了名声,她的药铺里经常会有活不下去的孩子出现。”
闵乐逸笑着说,“我阿嫂一直在调查那些拐子案的后续,想尽可能把每一个受害的孩子都送回真正的家中,她和白小姐说好了,如果药铺里有出身不明的孩子,就直接通知她由她调查。”
“为了让药铺能运转下去,阿嫂每月都给药铺捐钱,我和阿深也捐了。”
“阿深?”
闵乐逸吐了下舌头,“你都叫云瑟,我为什么不能叫阿深?”
秋华年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调侃收回去,捏了把闵乐逸的脸,“好啊,不愧是成亲了,嘴皮子功夫大有长进。”
闵乐逸笑嘻嘻地往前跑了两步,回身说道,“那当然,其他地方长进更不小。”
秋华年见他神情放松,不像有什么阴霾,好奇地问起郁大夫人的事。
“你一直在京中,这些消息比我灵通,郁大夫人为什么一直没回辽州郁氏族地,前阵子郁氏为什么突然把郁闻和她除族了?”
因为过往的冲突与龌龊,吴家和闵家都对郁氏的事比较关注,这事闵乐逸确实知道。
“郁闻被斩首之后,郁氏曾几次传信来京,让郁大夫人带着孩子回族,但郁大夫人怕回去后受到奚落与嘲讽,所以以联络关系为由留在京中不肯回去。”
“郁氏的财产除了宗祠和祭田全都被查抄了,郁大夫人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偷偷变卖了一部分京城附近的祭田,后来这件事被郁氏一族发现了,郁氏才把郁闻一支全部除族,郁大夫人手里剩下的财产也全部搜刮走了。”
闵乐逸大致讲了讲前因后果,一言以蔽之,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像郁大夫人这样把天胡开局打成天崩的人,放眼整个世间也找不出来几个。
“郁氏一族这次决断得挺利落的。”秋华年评价,“他们现在是谁在主事?”
闵乐逸笑了笑,“听说是郁闽。”
“郁氏一族的为官之人全部被夺去了官职,去年考中举人的郁闽成了最有可能做官的人,现在郁氏一族主要听他的。”
“郁闽啊。”秋华年点了下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阴差阳错之下,郁闽走向了一条与宗族最初设计的完全不同的路。
一个被当作装点门面的无知才子培养的次子,最终成为了宗族大厦将倾之时的顶梁柱,不知郁闽对此会是什么感觉。
是感到唏嘘,还是感到荒唐?
第229章 两条绕开科举的路
郁闽和郁氏一族的变化, 在秋华年的预料之外,想要把一个落魄但庞大的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捋顺捋直,绝非易事, 郁闽还有的忙。
秋华年推测, 这一次会试和殿试,郁闽应该会榜上有名。昭新帝对郁氏一族网开一面, 是为了给他们事情尚有回旋余地的错觉, 免得他们狗急跳墙。既然如此,昭新帝就会给郁氏一个他们还能拥有官身,还能重回显赫的希望。
但郁闽的排名注定不会有多高,只会在三甲的同进士之列, 之后也得不到重用, 昭新帝不会给他们真正翻身的可能。
让苟延残喘的郁氏欣喜若狂的金榜题名,只是帝王心术下用来定死他们的一枚棋子。
那天回去前,秋华年也给俱欢庐捐了一大笔银子, 请迟清荷与任夙音共同监管,支持白清欢的义诊事业。
同时, 秋华年也和任夙音聊了聊拐子案的后续,有一些身世可怜的孩子一直没有找到亲人, 或者说那些“亲人”就是抛弃他们使他们孤苦无依的罪魁,这些孩子只能暂时由俱欢庐收容。
秋华年告诉任夙音,从今年下半年起,无处可去的孩子可以送到天津去读书。
旁听的闵乐逸好奇地问,“华哥儿你要在天津做什么?这些孩子就算读几年书, 也很难考中功名啊。”
科举一途无比艰难, 别说举人或进士,就连秀才都不是那么好考的, 有些人考到五十岁都不一定能中举,对举目无亲的流浪儿来说,走这条路简直是天方夜谭。
秋华年笑道,“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除了男孩,还有女孩和哥儿呢。放心,我心里有数。”
闵乐逸更加好奇了,缠着秋华年问东问西,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秋华年伸出两根手指,“首先,读书使人明理,哪怕不考虑功利性,让孩子们读两年书再去讨生活,也要比心盲眼瞎一辈子强。而这些孩子中确实聪明有读书天赋的,除了科举也还有另外两条路可走。”
“什么什么?”
“第一条是做研究,无论是医学、农学、算学、工学还是其他学问,只要他们有天赋且愿意深入研究,我都会支持到底。”
闵乐逸听得似懂非懂,秋华年说的这些东西确实是科举用不上,但需要读书才能去做的,不过好像不是很必要。
秋华年举例,“比如从海外传来的西洋钟,论原材料其实并不算多值钱,但一座比相同大小的黄金还要昂贵,这是因为大裕无人会造。如果有人研究出西洋钟的造法,大裕就能有更多人家用上平价的钟表了。”
听完这个例子,闵乐逸终于明白了一些,“这样秋记六陈就又能大赚一笔了吧,不愧是华哥儿。”
秋华年笑了笑,没有继续深讲。培养研究人才获得的一些成果确实可以反哺到秋记六陈的生意,但这并非秋华年的主要意图。
如今这个时空的人大多还理解科学与技术的力量,不过等到一切成熟,不可逆转的浪潮真正袭来时,再回头看,一定会有许多人恍然大悟。
闵乐逸把秋华年伸出的手指按下去一个,“还有一条路呢?”
秋华年没有卖关子,“还有一条,是出海出国。”
裕朝开始频繁地与海外诸国来往,势必要派人前往海外之地,维护本国利益,紧跟世界发展。但用经史典籍选拔出的科举出身的官员,许多并不擅长外交,不会外国语言,遇到文化冲突与意外未必能灵活变通。
秋华年想从零开始有目的性地培养一批外交人才,以备未来之需。别的且不说,栖梧青君如果真的从大食国手中买下一大片属于大裕的土地,除了移民平民过去,肯定还要派军队驻守,派人去管理,这都需要大量人才。
普通人可能舍不得亲友与家乡,不愿前往海外,但对漂泊零落的流浪孩子而言,这却是一个全新的未来。尤其是对一些女子和哥儿来说,部分不同性别间权利差异较小的海外国家能让他们有更广阔的空间施展才华与抱负。
之所以要今年下半年才开始培养人才,是因为秋华年想等裕朝第一支远航舰队回来,搜集到有用的海外情报,选拔出有真本事的出过海的老师。
闵乐逸被秋华年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坐上船去外国混个将军当当。
不过一小会儿后,他就冷静下来了,他的家人、好友和爱人都在大裕,不可能丢下一切去海外生活。过些日子他就要和吴深去东北边境了,两人一起在草原上纵马打猎,练兵御敌,也不差什么。
分别之前,闵乐逸又和秋华年问了许多问题,直到好奇心满足地差不多,才上马回家去和吴深分享这些新鲜事情。
秋华年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闵乐逸,进而告诉吴深,最终目的是传入昭新帝耳中。
他不怕这些话传播开来后引发麻烦,因为无论是哪一条路,都与科举无关,没有触碰到裕朝上层阶级的本质利益。
在目前的视野下,科研与出海外交都是不入流的小道,不能封爵拜相,贵族与士大夫阶级没有理由反对,等他们意识到威胁想反对打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昭新帝倒是极有可能看出背后的暗流,但他也不会拒绝,因为他是一位有野心与气度的雄主,这些改革能让大裕无比繁荣强大,完成他外伐不臣、内举民生、开疆拓土、名扬四海,成为千古之君的宏愿。
昭新元年二月初九,恩科会试正式开启,三场九日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落下最后一笔,从贡院大门鱼贯而出,有人欢喜有人哀愁。
第二日晚上,孟圆菱在夜间发动了,云成刚在狭小阴暗的号房里考完九天的会试,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孟圆菱更是睡得昏天黑地,羊水快把半块褥子浸湿了,云成才慌忙醒来喊人,幸好有秋华年在,才没出什么岔子。
这个孩子在胎里时就省心,出生十分顺利,孟圆菱吃了三碟糕点就生下来了,全程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接生的阿叔报喜时天都还没亮。
秋华年拍了下旁边满脸自责的云成,“别傻了,孩子都出生了,快进去看看。”
秋华年跟着进去,产房里盘了火炕,奶娘和阿叔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脏污,孟圆菱靠在炕头打着哈欠,眉眼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还算不错。
只比巴掌大一点的小婴儿躺在摇床里,浑身红彤彤的,眉眼很清秀,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秋华年确认过孩子没问题,转头看向靠在一起的云成与孟圆菱,好笑地说,“阿叔都提前说过发动时的感觉,也提醒你们看胎像就在这几天了,你们两个居然能睡得这么沉,还好宝宝乖没折腾人,不然遇上你们两个傻爹爹可怎么办。”
云成羞愧认错,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孟圆菱和孩子,孟圆菱理亏地揉了揉鼻子,小声说,“我觉得生孩子还挺轻松的。”
秋华年瞪了他一眼,孟圆菱立即比了个封嘴的手势,秋华年掐了把他鼓起来的脸,“傻人有傻福!”
最后,小姑娘的乳名由孟圆菱起了,因为孟圆菱怀她的时候特别爱吃糕点,生产时还吃了三盘,所以起名叫糕糕,逗弄时也会喊“小阿糕”。
大名则是云成引经据典想了十个月想出来的,叫杜觉夏,“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虽然小阿糕出生在冬尽春来之际,但云成却希望她能永远像夏天一样晴朗骄傲。
小阿糕出生后,云成立即写了报喜的信送往杜家村与天津,家人们的贺礼陆续到来,喜悦幸福的气氛通过一封封薄薄的信笺传递千里。
十几日后,杏花盛开,会试结果张榜公布,云成和廖苍都榜上有名,位于一个中等位置,郁闽也考中了贡士,排名比云成还要高些。
三月末时,殿试正式举行,三百贡士踏上森严的御街,沿着无数前辈走过的道路来到奉天殿前,接受新帝的考验。
三日之后,传胪唱名,金榜御印,又一届改变无数人一生的殿试正式落下帷幕。
这届殿试的前三甲无一人出自世家贵族,全是贫寒出身,从中可以窥见几分新帝的意向,可惜如杜云瑟一般连中六元震惊世人的奇迹,几乎不可能再有了。
这样的天赋决绝之辈一个朝代能出现一位,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云成和廖苍排名都在二甲,云成年纪不大,打算考取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进修三年。
孟圆菱这几年帮秋华年打理辽州的秋记六陈,攒了一笔银子,二人花了六百两银子在南薰坊旁边的澄清坊买了一个二进的小院,院子面积不大,但前两年刚整修过,一家三口加上几个仆役住着正好。
廖苍没那么多钱买房子,也不打算当庶吉士,他比云成大六七岁,比起进修更希望直接授官去做实事。
秋华年听了廖苍的选择后,勾起唇角,廖苍看着自己之前几年的“顶头上司”的表情,总感觉心里毛毛的,可惜无论他怎么问,秋华年都没有透露细节,只说帮他想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官职。
廖苍搓了搓胳膊,最后安心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如果当官后还是在齐黍县主手下做事——他就再斗智斗勇多要些额外的薪水好了。
至于本届殿试中另一位和他们有些关系的考生郁闽,不出秋华年所料,郁闽殿试的排名很低,到了二百多名,在三甲同进士的中后段。
郁氏的人十分失望,相比起来郁闽本人要平静得多,去吏部领了一个辽州小县的县令官职,很快就离京赴任去了。
第230章 “科举一途的顶端是我夫君杜云瑟。”
殿试结果出来, 秋华年也要回天津去了。
临走之前,他不放心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专门让人去请了当初他生谷谷和秧秧时请过的葡萄阿叔。
葡萄阿叔为人细心谨慎, 照顾婴幼儿的经验丰富, 加上宝仁和孟福月夫妻很快就会启程进京探望儿子一家,肯定不会让这对新手爹爹出岔子。
返回天津那日, 还在等吏部消息的廖苍磨磨蹭蹭找了过来。
他回去朝思暮想了几天, 觉得自己还是该好好和县主殿下说道说道,就算职位已经固定了,也可以多争取一些待遇嘛!
他家境贫寒,还有家人要养, 也就最近两三年在杜家村当族学先生后才赚了点钱, 扣扣搜搜攒了好久,手里才拢共不到一百两银子,买个像样点的宅子都吃力, 更别提讨老婆了。
所以他和齐黍县主提涨工资这事,是非常有必要且理所应当的。
秋华年听廖苍东扯西扯了一大堆自身的情况, 最后得出这么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差点没忍住笑。
哪怕廖秀才变成了廖进士, 眼看就要当朝廷命官了,这熟悉的哭穷套路和讨薪水话术,还是没什么变化。
秋华年抱着胳膊,扮演起“黑心老板”的角色。
“既然廖兄来问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这边确实有一个很合适的官职想推荐廖兄担任。”
廖苍十分警惕地问, “是不是继续教书, 去天津府贡院?”
廖苍虽然有些抠搜爱财,但十分聪明, 他知道自己在秋华年眼中最出色、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在杜家村族学担任了几年“新式”学堂的先生,所以秋华年对他另有安排的话,一定会与此有关。
秋华年笑了笑,“是与教书有关,但不是贡院。”
“你知道的,我们的新式学堂和科举不是一个路子。”
廖苍扯嘴撇开关系,“我是正儿八经两榜出身的进士,在科举一途上走到顶端的人,什么叫不是一个路子。”
话虽这么说,但廖苍并没有真的生气,心里反而因为秋华年的这句“我们”有些自得。
廖苍并不是一个恪守传统的读书人,他早早就意识到了科举制度下教育模式的弊端,在杜家村做族学先生时,渐渐认可了秋华年提出的新的教育模式。
如果这种更有实践性的教育模式在未来成为主流,他廖苍就是第一位实践此道的先生,足以名传千古!
自得归自得,为了掰扯待遇和薪水,廖苍依旧保持着两榜进士的矜持。
秋华年耸了下肩,选择釜底抽薪,“我要提醒你,科举一途的顶端是我夫君杜云瑟,他都支持我的改革,你就别固守成规了。”
“……”廖苍嘶了一声,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
“天津府经历司正七品知事,每月俸银十五两,同时兼任天津府新学的教授,每月俸银也是十五两,这笔钱由我出,和杜家村族学一样,除了俸银外根据学生成绩另算绩效奖励。”
秋华年胸有成竹地笑问,“怎么样,廖兄可还满意?若不愿意我也不强人所难,可以另请他人。”
他话音刚落,一道快速的声音便紧跟着接上,“多谢县主殿下抬爱,此官职舍我其谁?”
廖苍满脸正色,好一派凛然模样,心里已经在噼里啪啦计算之后每月能攒多少钱了。
闻讯来送秋华年离京的迟清荷掀开马车帘子,看见与秋华年交谈的人的侧影,抬起的手微微一顿。
“乡君?”
“县主在和廖进士说正事,我们等一等,待会儿再过去。”
……
这一趟走了一个多月,虽然天津离京城很近,两边几乎每日都有书信来往,但秋华年回到阔别许久的家中,还是感到一股从身到心的安稳。
杜云瑟公务繁忙,依旧来到大门口等着迎接他,秋华年刚从马车上探出身,就看见一只熟悉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他露出笑容,撑着那只手从车上跳下来,在车上坐久了一不小心没站稳,直接扑进了杜云瑟怀里。
“咳咳。”秋华年赶紧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知府官邸大门口有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进出的官吏与衙役,秋华年虽然十分想念杜云瑟,但真没打算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亲热,毕竟古人还是要讲一些含蓄美的。
秋华年少见得不好意思了,目睹了这一切的人们却神情自若,纷纷默契地离开视线。
坊间知府大人和县主殿下相知相守、深情不渝的话本子都出了七八版了,谁不知道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亲眼看见也没什么好震惊的。
这是普通夫夫亲密互动吗?这是天上的神仙眷侣在人间恩爱!
杜云瑟牵着秋华年的手进入官邸,他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留在了二堂,秋华年去后宅看过两个宝宝,见过九九和春生后,又回到了前面。
县主带着一堆点心零嘴来二堂探望知府大人,自然没人敢说什么,本来在二堂的皂吏们全部识趣退下。
杜云瑟在案后批阅书函,秋华年就坐在旁边,不说话只咯吱咯吱吃零食,不时给杜云瑟投喂一嘴爆米花或者蛋烘糕。
小别胜新婚,一个多月没见面,秋华年只想待在能看见杜云瑟的地方,杜云瑟亦然。
但凡两个人中有一个不那么卷,他们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后宅暖阁里卿卿我我了。
不过在“办公室”里一边工作一边暗暗腻歪,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情趣。
秋华年手里的蛋烘糕是府内厨房的银川改进过的“洋蛋糕”,万国坊设立以来,越来越多的外国商人来到天津府,带来了诸多奇异的商品与文化,也带来了不少神奇的美食。
这个时代的西方蛋糕还在发展时期,口感偏硬偏实,没有现代那么松软可口,上面涂抹的也不是奶油,而是一层硬硬的糖霜脆壳。
做蛋糕的洋人大概是发现裕朝的糖便宜又充足,不要命似的往里加,让蛋糕甜到腻人,秋华年尝过几个吃了个新鲜就不爱吃了。
银川自从被鱼大娘后来居上压过一头,就一直铆着劲想赢回来,他听说县主对洋人的“蛋糕”感兴趣,立即趁调休时出府买了几个,又从在主家跟前伺候的自己的女儿红翡和碧翠那里打听到秋华年对蛋糕口味的偏好,折腾了小半个月,终于把新型蛋糕做了出来。
银川做的蛋糕不仅蓬松柔软,口感绵密,还仅凭秋华年的几句描述就弄出了打发奶油,洁白的云朵一样的奶油抹在切成小块的蛋糕上,上面再撒一层坚果碎,光是看着就诱人极了。
秋华年想到手动打发奶油需要的时间和臂力,多问了一句,结果银川说府里的丙七和丙八管事帮忙做了一种打发奶油的装置,只需要不停转动摇杆就能让蛋抽快速旋转,一点也不费力。
丙七和丙八曾经的身份已经被梅望舒人为抹去了,为了低调,他们一直没有请恩恢复身份,但二人的本事和功劳都是实打实的,所以很受人尊抬。
来到天津府的几个月里,他们帮造船坊和工坊解决了几个问题,现在隔几天就有这些地方的工匠和官吏上门请教问题。
新款蛋糕不仅符合秋华年的口味,也在全家范围里广受好评,九九和春生每天下午都要来一小块,杜云瑟嘴上不说,但每次厨房上了这款点心,都会默默吃完,待遇差距之大,足以让同样是西洋美食的咖啡痛哭流涕。
负责研究咖啡美食的小鱼儿还没拿出可喜的成果,秋华年先把蛋糕添在了秋记六陈的新品名单里。
过年期间天津府也开了一家秋记六陈,就在万国坊旁边,铺子面阔足有五间,进深也有两间,有六间教室大小,上面有二楼,后面带小院,是目前三座秋记六陈铺子里最气派的。
因为离京城的大庄子近,天津府这边暂时没有设立配套的作坊,店铺所售货物都是直接从京城庄子运来的。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在秋华年的计划中,天津府秋记六陈面对的客户不只是裕朝百姓,还有来自四海万邦的商人与他们背后的国家。
到那时,秋记六陈所需的货量远不是一个或几个庄子供应得过来的,秋华年已经提前考察做过安排的封地蓟县将派上用场。
或许他可以给蓟县挂个牌子,叫“大裕第一外贸集散地”或者“蓟县国际商贸城”什么的,不过起这种超前的名字,怎么说服其他人是个问题。
杜云瑟吃了一口喂到嘴边的蛋糕,发现小勺子没有收回去,侧头看了一眼,知道华哥儿又在脑海里跑马了。
相爱相守这么久,秋华年那永远在飞速运转时常有惊人想法的脑回路,杜云瑟可以说是最了解的人了。
他把小银勺抽出来,盛了一小块被民间称呼为“齐黍糕”的蛋糕,送到秋华年嘴边。
唇瓣沾上甜软的奶油,秋华年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吃了蛋糕,看着杜云瑟笑。
“由你题字应该没问题。”
“嗯?”
“过一两个月,下南洋的舰队回来后,蓟县那边的各种作坊和行会就要正式投入运作了,我打算给它们挂个牌子,劳烦小杜大人帮忙提个字。”
杜云瑟没有问秋华年要提什么字,直接答应下来。
秋华年笑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挂在二堂中堂的巨幅海图,这幅海图所绘的地区是南洋区域,详细标注了每一个国家的名字,主要的山川、河流和海峡都有画出来,在这个时代中算是最精细的那批了。
上个月远洋的裕朝舰队托文莱商人带回消息,说他们即将离开文莱前往爪哇,爪哇之行结束后,他们便会开启返程,中途路过占城补给一次,之后直接返回天津港。
信件篇幅有限,很多事情没有细讲,不过从太平侯康忠和祝经诚的信中,秋华年可以看出这次远航非常顺利,出发时计划的事情全部完成了,还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祝经诚带给苏信白的家书只有一句话,附在他的那页信纸的末尾,苏信白看过后,眼眶有些红,抱着长大不少的小狸奴舒了口气。
秋华年这次没有调侃他,他心里也记挂着一个人。
为了安全起见,梅望舒在远航舰队中的消息是严格保密的,就连祝经诚也毫不知情,所以秋华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个国家下了船,也不知道他现况如何。
虽然他相信小舅舅的能力,相信他的经验和聪慧足以自保,但有时还是会感到担忧。
希望这次舰队返航,梅望舒能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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