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是我想见你……等不及。”
怀孕对秋华年来说是始料未及的事, 原本计划好的启程日期生生推迟了三日,留给秋华年调理身体。
杜云瑟本想遣人快马去京城到吏部多批一些假期,被秋华年劝阻了。
“你请假总不能一口气请十个月的, 迟早要去京城, 不如趁月份小的时候还轻松一些。”
“而且你刚刚考中状元,被无数人盯着, 咱们尽量低调点。”
灵雀连夜给秋华年缝了许多舒适的靠垫, 秋华年靠在躺椅上乘凉,打开的窗户外飘入阵阵玫瑰花香。
奶霜在门槛内外跳来跳去地玩,秋华年唤了一声,它立即迈着小碎步过来, 不过没有往秋华年身上跳, 只是在脚边喵呜打转。
秋华年回想,这次回府城后,奶霜确实没有往他身上乱跳过, 还有前些日子小狸奴的认亲宴上,小狸奴也一直在贴他的小腹。
难道说这两个小家伙早就意识到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小生命了?
听说小动物和小婴儿确实要比成人敏感得多, 能够感知到很多神奇的事物。
得知秋华年怀孕的消息后,府城的友人们纷纷上门道喜, 送了许多用得上的礼物。
苏信白更是直接给了他一大箱子“孕期好物”,还写了很多注意事项,让秋华年心里安定了不少。
秋华年和杜云瑟的习惯是休息时近前不留人伺候,主屋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为了叫秋华年不操劳, 清点装运行李的事已经被九九和孟圆菱全部接过去了。
秋华年感觉到杜云瑟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故意动了动翻了个身,成功让杜云瑟下意识站了起来。
“华哥儿不舒服吗?”
“躺了两天好多了。”秋华年轻轻摇头, “我就是没想到……”
秋华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别人后继续说道,“云瑟,你知道吗,在我以前在的地方,我是不能怀孕的。”
“这种感觉很难说……就像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秋华年被自己这个神奇的比喻弄笑了,杜云瑟却认真想了一下。
“确实很难想象,但是如果是和华哥儿的孩子,我还是会喜悦大于震惊。”
秋华年嗯了一声,拉着杜云瑟的手晃了晃,“我一直是一个很擅长适应环境的人,但我还是很高兴,在这里遇到了你。”
秋华年有时会想,如果穿越后没有遇到杜云瑟,或者说遇到的不是眼前的杜云瑟,自己会怎么样。
他想他还是会努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下去,还是会让生活越来越好,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充盈与幸福。
而且他恐怕不能自然接受自己怀孕生子的事。
杜云瑟拉起秋华年的手,印下温热的一吻。
“八字说我们五行相生,属相六合,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相遇。”
杜云瑟说得十分认真,让秋华年既感动又觉得神奇,忍不住笑了,“子不语怪力乱神,杜大状元郎怎么这么信这个?”
杜云瑟没有回答,只是将秋华年的手握得更紧了。
……
休息了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秋华年一家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
府城的房子留给孟圆菱和云成居住,秋华年让孟圆菱单独雇一个扫院子的人和厨娘,这样云成平日在书院里不在,宅子里多几个人安全一些。
孟圆菱跟着秋华年一起做了许久的生意,已经能独当一面,秋记六陈在襄平府的所有生意加上工坊都被秋华年全权委托给了孟圆菱,请祝家稍微关照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临走之前秋华年和孟圆菱单独聊了聊,秋华年要给孟圆菱襄平府的秋记六陈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孟圆菱连连推辞,秋华年却已经做了决定。
“这么长时间以来,襄平府的秋记六陈的各项琐事一直是你在管理,之后我去京城更是只剩你一个了,出多少力拿多少钱,你拿着股份好好干吧。”
在现代为了留住核心员工,激发他们的斗志,企业也会给予能力出众的老员工股份奖励。秋华年觉得孟圆菱完全值得这些分红。
孟圆菱眼眶红红地说,“华哥儿,等云成进京赶考,我们就去京城找你。”
认识快三年了,朝夕相处之下,孟圆菱已经把秋华年划入了最亲的亲人的行列。
“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把小侄子生下来,下次见面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就更多了。”
秋华年笑着揉了揉孟圆菱的脑袋,嘱咐了他和云成几句,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生活了一年多时间的宅子,踏上了特别处理过的非常舒适的马车。
这次去京城是实打实的搬家,金三、乌达、木棉三房下人都带着,光是从库房挑出来的东西就装了五大车,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用板车运送的大件。
原葭姐弟去官府开了路引,跟在队伍之中,丙七和丙八也乘了一辆车,除了他们之外,卫栎和卫婆婆也在。
卫栎始终没有回应丙七的感情,但他找上了秋华年,说自己也想去京城。
“去年一年我按乡君的吩咐在庄子上记录农事,做得还算不错。听说乡君在京城要试种新作物,我应该帮得上忙。”
卫栎一直想好好报答秋华年的恩情,对他来说,两次给予他新生的秋华年重要程度不亚于卫婆婆。
对卫栎的这个决定,秋华年很是惊喜。
卫栎识文断字,细心认真,画得一手好画,而且能够理解秋华年的意思,已经有较为丰富地记录农作物生长情况的经验,有他帮忙,秋华年在京城庄子上的计划能顺手许多。
“好,那你带上卫婆婆与我们一起进京吧。马车和住处都不用担心,到时候我给你和原葭开一样的月钱。”
对能成为自己员工的优秀人才,秋华年一贯大方。
辞别了出城送行的友人们,十几辆车组成的大车队浩浩荡荡踏上了官道,有穿着戎装人高马大的京军们护卫,一路上没有任何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和匪盗自讨苦吃。
因为返程时人多车多,加上秋华年身体不适,无法快速赶路,车队的速度没有之前从京城到襄平府时那么快,他们花了足足十二日才抵达京城,正好卡在杜云瑟假期结束的时间点上。
出发前几日他们提前给京中送了信,在闵乐逸和他大嫂任夙音的照看下,京城宅子的下人们提前收拾好了好几处院落,打扫干净屋院,添设日常生活器具,给架子床换上全新的被褥和枕头。
车队给守城兵卒看过身份证明后,从宣武门进了京城内城,穿过大时雍坊后便到了南熏坊。
九九和春生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忍不住扒着车窗看外面车水马龙的宽阔街道与繁华精致的建筑。
“姐姐,我们以后真的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吗?”
九九严肃地点了点头,对春生说道,“春生,华哥哥怀孕了,我们马上要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这说明我们已经是长辈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了。”
春生认真地握拳,“我知道,我这次一定会努力习武,我要做一个厉害的叔叔!”
陪着姐弟俩坐在马车里的珊瑚和柏叶都忍不住勾起唇角,他们跟随的小主人长大了,他们也要成长起来了。
京城的下人隐隐以经验丰富办事老道的全余为首,秋华年一行人到达宅子,全余已经带着所有人在大门口迎接了。
“闵小公子和任夫人说老爷与乡君一路劳累,今日便好好休息,改日等咱们家收拾好了,他们再登门拜访。”
闵乐逸和任夙音知道自己在还要劳烦秋华年招待,所以今天没有出现。
秋华年确实累了,让下人们将几大车的行李全部卸下去放入库房,回头再仔细整理。其他人也都先在主院的厢房住下,回头安顿好了再分配长久的住处。
九九和春生住在内院的东西厢房里,丙七丙八两兄弟住在外院的东厢房,卫栎和卫婆婆住在对面的西厢房。
原葭姐弟俩的住处是秋华年早就想好的,他在信中已经提前说过,让下人们把西边的玉竹院收拾出来。
这个院落相对较小,有一个侧门直接通往外面,之前就是用来做客院的,院子经过了仔细的打扫,各项用具俱是一新,原葭姐弟俩只用拎包入住。
旅途劳顿,一切从简,行李有下人们收拾安顿,秋华年直接去了主院正房,用红翡和碧翠打来的水洗漱一番,靠在床柱上伸了个懒腰。
红翡和碧翠是一对双胞胎,今年十三岁,长得非常相似,秋华年按照珊瑚和玛瑙的格式给她们同样起了首饰材料的名字,她们也就一个在头上戴红花,一个戴翠花方便别人辨认。
不知道为什么,秋华年看着这对双胞胎小姑娘,就觉得心里十分可喜,之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秋华年对她们说,“乌达他们初来乍到,许多事不清楚,让你们爹爹多注意一些,互帮互助好好办好差事。”
双胞胎小姑娘的爹爹正是全余。
乌达是秋华年一家在襄平府的管家,资历深位置正,但全余更早在京中宅子扎根,能力也得到了秋华年的承认和赏识,两人今日打了个照面后一直暗中较着劲,想分出个高下来。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秋华年对此心知肚明,良性竞争有益于集体向上发展,不该完全否认,可一切都需要适度干涉,否则变成恶意竞争就不好了。
随着家里的下人越来越多,秋华年渐渐找回了当初在大厂调配人事的感觉。
不过在古代他不用没日没夜地加班,也不用担心顶头上司和合作伙伴发脾气干蠢事,想休息就休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灵魂伴侣小龙男相伴,日子比当初毫无意义的卷生卷死时舒服多了。
知道主家要休息,主院里静悄悄的,下人们干完必要的活全都避了出去,杜云瑟也出门去吏部报到销假了。
秋华年侧躺在漂亮的架子床上,碧纱厨的格扇门开了一半,隐隐有暖风从门外袭来,吹得人昏昏欲睡。
秋华年真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突然觉得身边似乎有人,睁眼一看,瞧见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
“我吓到你了吗?”秋华年竟从十六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歉意。
秋华年想起身,被十六按了回去。
再次撑床,又被按了回去,顺便盖上了跌在一旁的薄被。
“……”
秋华年没办法,只好保持着这个“无礼”的姿势和十六说话。
“十六公子怎么来了,可是太子有话要传达?”
十六轻轻摇头,阳光在他身上都失去了颜色,单薄的身影像一道暗淡的影子。
“是我想见你……等不及。”
第142章 “我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家人。”
秋华年一愣,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六莫名情绪外露了,隐隐的疑惑萦绕在心间。
秋华年回神时,十六已经在床前蹲了下来。
他抬起手伸在半空, 有些迟疑。
“我可以……靠近一点吗?”
秋华年下意识点了下头, 十六于是凑近了些,先将微微颤抖的手放在秋华年腹部, 接着像无法自制般将头一点点贴了上去。
秋华年压下心中的惊讶屏住气, 十六这样的人,肌肤也是柔软的,呼吸也是温热的。
十六缓缓闭上了眼,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秋华年从上方看着他长翘的睫毛, 精巧的鼻尖和微抿的嘴唇,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十六是一个气场大于外表的人,他站在那里时, 总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长相,只记得阴沉诡谲的气质。
直到这会儿, 他主动撕开了一点身上的迷雾,秋华年才终于能好好将他的容貌映入脑海中分析。
看着看着, 秋华年突然有了一些诡异的熟悉感。
秋华年不奇怪十六知道自己怀孕了,他们之前送信进京安顿下人时已经提了这事,十六作为无孔不入的太子暗卫,不知道才是怪事。
但十六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乃至于失态?
秋华年心跳加快了几分,一个毫无证据的大胆猜测涌上心头。
“十六, 你是不是姓梅——”
十六猛地抬头, 打断了秋华年的话。
他的气场立即阴冷起来,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眼看就要快步消失在屋子里。
“等等!”秋华年一边挽留,一边伸手抓他,一不小心差点扑空,闪晃之际被回头的十六捞回了床上。
“……”
秋华年趁机用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他有逃跑的可能。
“这里没有别人,你坐下,我们好好说好不好?”秋华年耍赖般打商量。
十六没有坐,他低头定定地看着被抓住的袖子,声音暗沉嘶哑,“乡君如何得知那些旧事?”
秋华年组织语言,“我知道我娘亲姓梅,小名叫梅雪儿,大名叫梅争春,出身不错,但家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生也没有如愿回家,我一直想帮她找到亲人。”
十六松了口气,语气不再那么僵硬,“不用找了,梅家的人只剩我,顶多再加一个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你平安幸福,就是最重要的。”
“……”
秋华年没有松手,他吸了口气问,“那你呢,十六?还是说,我该怎么称呼你?”
十六没有回答,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没有对应的答案。
秋华年自顾自分析,“梅家出事应该有二十年了,你在宫中当暗卫,是年幼时被没入宫廷了对吗?当初的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你还有机会摆脱暗卫身份出宫吗?”
十六打断他,垂眼皱眉,语气有些不堪一击的冷硬,“华年,不要想这些毫无意义的危险的东西。”
“我是太子殿下的狗,忠心的狗永远不会离开主人。”
“可你明明是个人!”
“……”十六抬手遮住秋华年那双直视人心的眼睛,这让他好受了些。
但他无法阻止秋华年继续说话,明明十个秋华年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一个,可对方从灵魂中迸发出的力量却比他更加强大。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真的没有了人的感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考虑、帮助我?”
“如果你真的只对太子无比忠诚,心里从没有别的想法,为什么会对太子隐瞒我们的关系?”
“如果你真的无动于衷,今日为什么会着急来看我?”
“……”
十六没有办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想落荒而逃,可他挣不开秋华年的手。
不是秋华年突发神力困住了他,而是他自己身体里突然涌出一股相反的力量,阻止他离开。
十六只能放缓声音劝说,“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华年,听话。这不是你该掺和进去的浑水。”
秋华年固执地不为所动,“先告诉我,你是我的什么人。”
“……梅争春是我姐姐。”
“小舅舅?”
十六指尖抖动,想要抽身,又被秋华年紧紧拉住。
他只好艰难开口,“华年,梅家没有留给你任何显赫的身份,也没有满仓的金银、强大的人脉……只有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将你拉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罪臣之后身份。”
“你与杜云瑟琴瑟和鸣,恩爱无比,如今家宅和睦,前途不可限量,何必非要认这个梅字。”
“今日让你发现破绽,是我过于随心放肆了,这件事情只要你不探究,我保证,我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
他苦口婆心,仿佛在无力地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秋华年觉得,那个孩子不是自己,而是十六,是许多年前还不叫十六的一个孩子。
秋华年正面回答十六,“因为梅字给了我生命,梅争春还孤零零躺在异乡的山坡上,她死不瞑目,我是她生命唯一的延续,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现在的我做不到什么,不代表我永远无能为力。”秋华年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小舅舅,我一向接受命运但绝不认命。”
十六沉默了一下,“如果事情不好,你还会连累杜云瑟以及你的孩子。”
“云瑟一定会支持我,帮助我。”秋华年想都没想直接说。
“……”
“我不是一个脆弱到需要你保护的孩子,我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做。”秋华年把十六放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拉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小舅舅,梅家出事的时候,你应该只有五六岁吧。我娘亲如果还活着,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非常心疼。”
秋华年扬起笑容,“你可以这么想,我是上天安排给你的家人,我是你的姐姐派来救你的。”
十六后退了半步,从身体到精神都摇摇欲坠。
他曾腿上绑满沙袋在房梁上挂过一夜,也曾抱着一块浮木在水里漂泊过数日,这世上已经很少有能难倒他的环境了,可在如此安逸温馨的碧纱厨中,他竟感觉自己几乎在平地上无法站稳。
秋华年放松了些手劲,“我不逼你现在就做决定,但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是孤立无援,无人在意的。”
“还有,我绝对不会乖乖听你的话什么都不做。”
“……”
十六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往外走了几步后回头。
他看着半靠在架子床上的秋华年,午后的阳光在室内荡漾,空气中的微尘缓缓飞舞,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祥和。
十六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
他凭空消失在了阳光里,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
当晚杜云瑟回来后,夜深人静时,秋华年对他说起下午发生的事。
昏黄的烛火跳动,秋华年穿着和杜云瑟一样的月白色的丝绢睡衣,从后面搂住杜云瑟的肩膀,把头搁在颈窝上。
怀孕之后,秋华年越来越喜欢和杜云瑟贴在一处了,只要室内没别人在,几乎一秒都不愿意松开。
连杜云瑟起身倒水、剪灯烛,也要缠着他把自己背在背上一起去,美其名曰给杜大状元郎增加活动量,免得成为上班族后身材变形。
杜云瑟只能亲亲他,把人稳稳当当背起来,任由秋华年指使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
秋华年说完十六的事,长长叹了口气。
“十六走后,我一直在想他的遭遇,我知道暗卫训练有多么艰难辛苦,当把这些放在自己的亲人身上,再想想十六那时的年纪,我真的……”
杜云瑟转头亲吻秋华年的额头。
“华哥儿能找到小舅舅,该高兴才对。”
秋华年轻声道,“是啊,至少找到了,至少还有机会。”
“知道梅家人全部死去,只有一个几岁的孩子被没入宫廷,查询范围已经缩得非常小了。翰林院负责修史,保存了本朝所有的卷宗,近一两个月,我应该就能找到当年发生的事的资料。”
杜云瑟自觉揽下了事情。
秋华年嗯了一声,“十六虽然是暗卫,可在太子身边地位极高,并非无权无势。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出路,可见这件事牵扯极深,你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主,我们绝不能着急。”
杜云瑟转身把秋华年揽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华哥儿放心,我们还要看着孩子出世,看着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威胁到你和孩子。”
秋华年在杜云瑟怀里蹭了一会儿,把衣服弄得乱糟糟的,心也毛茸茸地放松下来。
杜云瑟把他按在怀里,让他乖一些,“华哥儿越来越像属猫的了。”
秋华年仰头看着他眨眼睛,“不喜欢吗?”
“喜欢,你什么样子我都最喜欢。”
秋华年笑了起来,黏黏糊糊地亲了一会儿,让杜云瑟背着自己去熄灯,然后好好睡觉。
明早杜云瑟就要去上班了,古代衙门可不讲究什么早八,哪怕不上早朝,也要点卯,也就是早晨六点签到,头一天睡得迟了,第二天起不来就要遭罪了。
烛火熄灭,令人安心的黑暗笼罩了整间屋子,秋华年躺在架子床内侧,贪凉贴着木制床围,被杜云瑟伸出长臂抓了回来。
“虽然已是晚春,但夜里气温低,华哥儿要小心着凉。”
秋华年窸窸窣窣地钻进杜云瑟怀里,“那这里的温度可以吗?”
杜云瑟调整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顺便抓住了在自己身上乱I摸的罪恶之手,警告般捏了一下。
华哥儿有孕之后变得更黏人、更喜欢招惹人了,然而孕期不能行I房I事,杜云瑟忍得实在是辛苦。
如果他和秋华年有同样的词汇库,就能找到一个非常贴切自己现在状态的形容短语——痛并快乐着。
第143章 他是在炫耀吧?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 杜云瑟便起床了,秋华年本想在杜云瑟第一天上班时起来送他,结果在床上挣扎了两下, 还没清醒就又坠回了梦中。
杜云瑟洗漱完, 穿戴好官袍后来到床边,秋华年有气无力地冲他挥了两下手, 杜云瑟俯身在他耳边落下一吻。
“华哥儿好好休息, 等我酉时回来。”
古代衙门反人性到早上六点上班,好在下班时间还算早,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酉时之前, 也就是四点多就能回家了。
秋华年哼哼了两声, 努力地给面子张开口,“第一天上班加油哦,小杜大人。”
杜云瑟勾起唇角, 又亲了亲他,转身出门。
庶吉士考核已经结束了, 新科进士们陆续都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王引智如愿被分到了京畿清吏司的金科,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要等到裕朝海贸真正开始发展,这步闲棋才会发挥作用。
王引智回老家接上老母亲和儿子,已经去河间府上任了,河间府靠海, 京畿清吏司的金科设在那边, 方便管理海运事务,如今还叫海津镇的未来的天津港也在它的管辖范围内。
王引智和邓蝶没等到秋华年他们回京, 不过河间府距离京城也就一日多的路程,不算太远,闲暇时想聚一聚很容易。
秋华年家的宅子在南熏坊西南部,乘马车走个几分钟时间,过了玉河中桥,就到了六部等官署的集中区域,翰林院正好在这个区域的东边,沿玉河修建,刚过桥就差不多到地方了。
整个上班通勤时间从出门算起,直到来到翰林院大门口,总共也就是十分钟左右。
家里的车夫将杜云瑟送到翰林院大门口,调转车头赶马车回家,柏泉则跟着杜云瑟一起进入官署。
新科状元郎第一日上班,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虽然翰林院这地方每隔三年就会来一个状元,但杜云瑟这样一身六首的状元郎,自古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
按照规矩,杜云瑟第一日来要先去拜见翰林院的长官。
翰林院是裕朝的官方文史机构,正规在编的官吏有三十多人,此外还有一批数量不定的庶吉士,最高长官翰林学士只有正五品,从官职高低来看,整个翰林院都是一批低品级的官。
但因为非进士不翰林,非翰林不尚书,非尚书不内阁的潜规则,这一官署的低品官,个个都是未来的潜力股。
翰林院官署沿玉河而建,呈长条形,从南到北分为数个院落。
杜云瑟来到主院正堂,这里是最高长官翰林学士的办公场所,主院两侧的厢房则分别属于两位侍读学士和两位侍讲学士,他们是从五品官职,算是翰林院的副长官。
翰林院如今的翰林学士是元化五年的进士,名叫石琛,表面上是个做事喜欢无功无过的人,迎来送往了一批批翰林院官员,没立过功,也没犯过错。
石琛挑不出毛病地勉励了杜云瑟几句,给他分配了一批待处理的历史文献,就让他出去了。
杜云瑟出来后左拐进了一旁的厢房,这里是翰林院侍讲学士,也就是文晖阳的办公场所。
元化帝给文晖阳官复原职,文晖阳连请假的理由都没有,一个月前就走马上任了。
文晖阳穿着从五品官员的官袍,正坐在案前翻阅经史典籍,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无法忽视的痕迹,但也让他像陈年老酒一样散发着别样的神韵。
看见杜云瑟后,文晖阳舒了口气,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笑意。
“回来了?”
杜云瑟行礼,“昨日午后到的京城,因为忙着收拾安顿和去吏部销假,没有第一时间探望老师,还望老师恕罪。”
“无碍,华年昨日已经遣人送来礼物说过情况了,真没想到,老夫如今也有人惦念了。”
文晖阳唏嘘一声,对杜云瑟嘱咐,“华年初有身孕,你们要小心仔细,你比他年长两岁,是他的夫君,一定要照顾好他。”
杜云瑟点头,“华年一向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我会尽全力帮着他,让他好好休息的。”
文晖阳笑了笑,“他这性子,是随了谁啊……”
不等杜云瑟回答,文晖阳便转移了话题,“云瑟,你今年二十有二,华年也二十了,都是该及冠取字的年龄了。”
“两年前我被软禁在京,你则回乡备考,耽搁了取字,你看你们二人的字都交给我来取如何?”
“恩师如父,本该由老师来取,华年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文晖阳学名遍布整个裕朝,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当世大儒,能得他亲自取字,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喜事。
然而文晖阳摇了摇头,坚持地说,“你回去问一问华年,总要他自己愿意。”
文晖阳的倔脾气上来,那是谁都劝不动的。
杜云瑟只好道,“几日后休沐,我们请老师到府上小聚,届时让华年亲口给老师说愿意。”
文晖阳满意了,随意给杜云瑟说了几句话,让他先去他自己的办公场地安顿。
“你虽然年纪轻,但官场上的学问和人情世故比老师我高出不知多少,在这上面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你选好了路,便一直走下去吧。”
杜云瑟躬身告退后,按照小吏的指引走进了旁边的院子。
翰林修撰是从六品的官职,在最高长官只有正五品的翰林院中,算是较高的了。翰林院一共有三个修撰编制,三人一起共用一座院落的正堂。
正堂按照规制面阔五间,最左和最右两间的空间摆满了架子,上面是各类经史典籍,中间三间用博物架和格扇门隔开,分别属于三位翰林修撰。
房子挑高很高,窗户宽大开阔,采光极好,清晨的阳光照着满室的图书,隐隐书香在空气中酝酿。
杜云瑟与同僚们见了礼,便去左边那间自己的桌案后潜心研读史书去了。
柏泉帮杜云瑟大致收拾了一下小空间,将常用的东西放好后便退了出去,到翰林院大门旁边的倒座小茶房里候命,官员们的贴身小厮大都集中在此处。
衙门重地是不许外人随意走动的,杜云瑟想叫柏泉办什么事,得先让小吏去茶房把柏泉叫进来,其他人也是一样。
前无古人一身六首的状元郎初来翰林院,翰林院的官员们全都投来了注意力,既有好奇,也有一些不服和挑刺的心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都是读书人,还都是能进翰林院的读书人,谁心里没些傲气。
见杜云瑟拜见过长官和恩师后,什么都没有做,直接潜心读了一上午的书,那些人心里的浮躁终于散去了些。
“新来的状元郎虽然年纪轻,但论起心态,可一点也不像二十出头。”
“越是这样,越叫人拿不准……都是同僚,午饭之时我们去拜访一番吧。”
翰林院虽然有厨房,但清水衙门的厨房手艺和菜色也就那样,官员们更喜欢吃自家的食物。
到了午时,陆续有官员家的下人将饭送到翰林院,在茶房的小厮们接过饭盒,如果饭菜凉了就去厨房热一下,接着送到翰林院中专门吃饭的地方。
吃饭的地方是单独的一座小院,地方在厨房边上,几间屋子里摆了许多桌椅,关系好的人会坐在一起吃饭,喜欢安静的则会找个角落。
文晖阳以前不讲究这些,饭菜都是如是到点去翰林院厨房打的,今日他准时来到吃饭的院子,如是已经在他常坐的角落桌旁等着了。
文晖阳发现,如是手里拎着的饭盒样式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哪里来的?”
“是齐黍乡君让人送来的,一共两份,这份是先生的,杜公子的那份柏泉拿着。”
杜云瑟被人围住在另一侧寒暄,文晖阳摸了摸胡须,心里闪过百般滋味,“让他操心了。”
“先生,咱们打开瞧瞧吧,这食盒拎起来挺重的,里面东西应该不少。”如是跃跃欲试。
文晖阳亲手接过食盒,放在桌子上打开。
正如如是所猜测的,食盒里装了许多菜品,为了不造成浪费,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多,但菜色十分丰富,有荤有素,有热菜,有凉菜,有汤,还有甜品与水果。
食盒一打开,饭菜的香味全都涌了出来,蚝油独特的鲜味引得旁边的人频频转头。
“送饭的人说,齐黍乡君知道先生吃不惯辣味,特意把几道较辣的菜换了口味,和杜公子的不一样,让我们注意别拿错了。”
“华年是如何知道……”
“先生你忘了?咱们府上做饭的阿叔就是乡君安排的,只要叫过去一问就知道了。”
如是笑着说,“不过乡君真的好用心啊,和杜公子一样孝顺呢。”
恩师如父,文晖阳是杜云瑟的恩师,而秋华年是杜云瑟的夫郎,文晖阳也算是秋华年的长辈。
“先生?”
文晖阳吸了口气,下一秒拎起食盒,走向屋子中央的桌椅。
他冲附近的同僚们点了点头,把食盒里琳琅满目的菜品一样样摆出来。
“文学士这是?”
文晖阳笑着捋了捋清须,“这是我徒儿的夫郎送的,你们知道齐黍乡君吗?陛下亲赐封号的齐黍乡君,开设秋记六陈、会写农书、心系百姓的那位。”
“……”问话的同僚嘴角抽了抽,“当然知道。”
去年秋冬齐黍乡君给边关低价卖了近万斤的棉花,元化帝特意将此事在早朝上提了一遍,使京中官员们不得不全捐了一笔钱。
文晖阳把最后一盅汤取出来,摆在七八样菜品中间,“我是不想让他送饭的,怕累到他,可这孩子实在是太孝顺了,你说这事,哎呀!”
“……”他是在炫耀吧?
同僚们突然都不是很想和文大儒说话了。
第144章 唯有太子后宫至今无人
杜云瑟去上班, 秋华年也没闲着,他睡足了觉后神清气爽地起床,把所有人都叫到内院, 打算安排各项事宜。
九九和春生兴奋无比, 在来京城的第一个早上起得格外早,这会儿已经在全余的带领下把整座宅子好奇地逛了一遍。
“华哥哥, 华哥哥, 我们真的能有自己的小院子吗?”春生再次确认。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私人领地意识觉醒的时候,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简直是太棒了!
“是啊, 丁香院和凌霄院, 你和姐姐分一分。”
春生发出一声欢呼,九九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暮春时节,百花盛开, 丁香院的那几丛紫丁香和凌霄院的一大束凌霄花正开得茂盛,其余绿植和树木也郁郁葱葱, 让人心旷神怡。
九九和春生其实已经私下里商量过了,九九喜欢丁香花的幽香, 春生则喜欢那株树冠膨大、繁花累累的艳橙色的凌霄花,这让他能想起许多话本故事里大侠练武的情景。
九九和春生选好了院子,秋华年开始给他们分配人。
单独出去住一个院子,九九和春生原本只有一个贴身侍从就不够用了。秋华年让两个行事稳重的四十多岁的婆子一人负责一个院子,又给九九两个小丫头, 给春生两个小厮。
秋华年对家里下人的态度更接近于雇佣, 科学合理地给每个人划分好职责,定好月钱和奖惩机制, 不会节约人手让他们太劳累,也不会瞎讲究排面造成人力浪费。
像郁大夫人那样出个门身后跟几十个仆从的做派,秋华年打心眼里觉得没必要。
与其把人力白白浪费在摆排场上,还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因此秋华年府上的下人数目相对较少,九九和春生分到的人也比同地位的小姐和公子少许多。
全余问过秋华年要不要再买一些人,秋华年算了一下府上的活计,平均下来每人每天的弹性工作时间在十小时左右,每十日还能调休一天,人手完全够用,于是拒绝了买人的提议。
全余看出了新主家的行事风格,非常有眼力见地调整了自己的管家模式。
被分配到的婆子和丫鬟小厮脸上都露出笑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竞争,去照顾小姐和公子总比做杂事有奔头。
安顿好九九和春生后,秋华年继续安排其他地方的人手。
全余和乌达是两个大管家,乌达负责账房收支,全余负责人情来往,两人可以互相督促制衡。
全余的夫郎银川厨艺很好,负责厨房,更清楚主家所有人口味的金婆子从旁协助;乌达的妻子灵雀则继续负责针线,她的女儿玛瑙依旧跟着她一起。
主院里秋华年留了木棉、红翡和碧翠姐妹,加上星觅和柏泉,五个人就足够了。
其余人金三是大门的门房,剩下的七八个下人则打散分配在各处做杂事,赶马车、挑水、打扫花园和院落、去厨房打下手不等。
秋华年把下人们的工作分配好后,接着安排一起来京城的客人们。
原葭和原若姐弟已经在西边的玉竹院住下了,这个小院有与外界连通的侧门,还有一道朝内的小门,出来沿着西夹道能前往花园与主院,相对独立,很适合姐弟俩客居。
秋华年欣赏原葭的天赋与心性,鼓励她把被糟心亲戚毁掉的书稿重新整理出来,除此之外,为了减轻自己身上的压力,接下来《算学浅要》系列的书他也打算只阐述理论和从旁指导,具体编书事宜委托给原葭。
等书出来,他是系列主策划,原葭就是单册主笔。
以后原葭住在玉竹院安安心心地钻研算学和修书,原若也可以和春生一道学习玩耍。
原葭修书可以住在城里,卫栎要记录庄稼生长情况,必须去庄子上。
比起生活在深宅大院中,卫栎本人也更喜欢与农田和土地亲近,过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
“离京城远些的那个大庄子我打算做成工坊集中区,没种什么需要记录的庄稼。”
“皇庄旁的小庄子上的房屋应该盖好了,你带着卫婆婆去那里吧。回头我们一起出城,我告诉他们你是我任命的庄子的管事。”
卫栎轻轻点了点下巴,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乡君。”
“我请你替我办事,怎么反过来谢我?”
卫栎低声说,“除了乡君……不会有人愿意让我当管事的。”
秋华年一笑,“良材善用,能者居之,日后会有更多有本事的人不论出生和性别,在恰当的位置上发光发热的。”
他话锋一转,问起旁边的丙七和丙八。
“我不时会有一些需要你们研究制作的东西,但你们不用太拘着,留在城里住或者去庄子上都成。”
丙七没有犹豫,“我们兄弟在田地间住惯了,还是想去庄子上。而且栎哥儿和卫婆婆老的老小的小,到新地方恐怕不习惯,我们过去能有个照应。”
秋华年笑了笑,“那我让人安排两处挨在一起的屋子。”
卫栎垂下头,修长的十指下意识拧在一起。
……
杜云瑟第一天下班回家,秋华年专门去门口等他。
上班时间太早了起不来,下班接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杜云瑟下了马车,看见门口的秋华年,几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太阳还没下去,外面有些热,华哥儿不要久站。”
秋华年哭笑不得,“还没真正到夏天呢,你也太小心了。”
杜云瑟看了眼秋华年的腹部,索性把他抱起来,穿过垂花门走入主院。
“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家里的人早就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全家人在主院用过饭后,天色昏暗下来,秋华年和杜云瑟坐在窗边聊天。
精致的隔扇窗半开着,庭院中的暗香阵阵浮动,微凉的晚风吹起轻薄的衣衫。
秋华年舒服地靠在柔软的躺椅上,问杜云瑟今日上班的趣事。
杜云瑟大概讲了讲翰林院的构造还有遇到的人,着重说了吃饭时的情景。
“原来你们吃饭是在同一个院子里吃的啊。”秋华年轻轻晃动小腿,看得杜云瑟心头微痒。
“听起来有点像食堂,不过不用抢饭。”
杜云瑟知道,秋华年说的食堂和自己知道的绝不是同一种东西。
他有时会想,究竟是怎样的世界才能长出秋华年这样的人来。
他为无缘看到那样的世界感到遗憾,也庆幸自己至少有机会遇见眼前的爱人。
“老师吃饭时一向喜静,但今日专门去了正中间的桌子,逢人便说午饭是华哥儿送的。”
“我下午遇见许多同僚,都在和我说此事。”
秋华年被逗笑了,“名声已经打出去了,看来我以后得多花些心思,免得让文先生没东西可炫耀。”
文先生在秋华年眼中的形象几经演变,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有趣的和蔼可亲的长辈。
听到文先生要给自己取字,秋华年一下子来了兴趣。
讲究一些的古人都会给自己起一个表字,一般是由长辈或恩师来起,到了现代这个习俗渐渐消失,秋华年上辈子并没有字。
在古代拥有一个贴合自己的字,对秋华年来说非常有纪念意义。
“过几日你们休沐的时候,我让厨房做些好菜,请文先生来聚一聚,正式请他为我们取字。”
秋华年浅浅伸了个懒腰,他一动杜云瑟的眼睛便盯着瞧,生怕他出一点闪失。秋华年觉得有意思,故意在躺椅上前后摇晃,像荡秋千一样玩起来。
为了以防万一,杜云瑟只能拉住他的手,衣袖被带得轻轻摇晃。
“真好呀,这样的生活。”秋华年看着窗外朦胧的景色,突然叹道。
“过些日子,我把内院两边的厢房改一下,一边改成产房,一边布置成儿童房,宝宝出生了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学会说话,抓着大人的腿学走路……”
杜云瑟蹲下来,把秋华年揽入怀中,亲吻他光洁的额头。
“他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他是我们的孩子。”
明明连肚子都没显怀呢,秋华年却仿佛已经看见了不知性别的孩子,脸上浮现出笑意。
“他会渐渐长大,小孩子长起来总是很快的,大了就淘气了,说不定你会黑着脸训他,我就在旁边悄悄拉偏架。”
杜云瑟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微微摇头,语气与晚风一起柔和下来。
“如果他长得像华哥儿,我舍不得的。”
秋华年扑哧一笑,“也对,说不定你做不成严父,而是个孩子奴呢。那就得我来管教孩子了,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你却护着他,我就把大的小的一起罚。”
两人在夜色中轻声说了许久的想象中的“育儿经”,秋华年突然叹了口气。
“十六昨日走后再也没出现过,我有些担心他,他心里压着那么多事,能向谁倾诉呢?”
十六也是他的亲人,是一直关照他、在乎他的小舅舅,秋华年想到十六的遭遇与现况,心都抽了起来。
“云瑟,我看太子非常信任小舅舅,小舅舅在东宫的地位应该不低。你比我更了解太子,未来太子登基的话,小舅舅有机会被放出宫吗?”
杜云瑟沉默了一下。
秋华年心中闪过不妙的预感,皱眉道,“太子明明对有能力的手下很大方,十六陪伴他那么久,他不该……”
杜云瑟轻轻叹了口气,“比太子殿下小一二岁的二皇子与晋王俱已大婚,唯有太子因为体质虚弱,后宫至今无人。”
秋华年愣了一下,杜云瑟突然说这些不相干的事,难道……
第145章 “这是殿下家事,属下不敢置喙。”
夕阳漫天, 披着金色的寒鸦掠过天空。
京城外的皇庄经过几个月的扩建,规模扩大了接近一倍,负责修皇庄的那些原本该被发配边疆的犯人还未离去, 仍在做各种劳累的后续工作。
十六骑着马踏入皇庄的范围, 在被划分出去的那一大片区域旁勒住缰绳。
这三十亩属于杜云瑟的地上已经盖好了宅子,招足了佃户, 种了棉花、甜菜和秋华年离开前吩咐过的扦插小树苗。
以秋华年的性子, 过不了几天,他应该就会来庄子上视察情况了。
到时候,肯定会再见面……
十六抿了下嘴唇,心中烦恼的同时, 还有一分隐隐的期待。
在庄子上的人围过来前, 十六小腿夹紧马腹,一甩缰绳,继续朝皇庄内部飞驰而去。
太子如今常住在皇庄上, 为了显示悔过之心,宫里伺候的人只带出来小半, 其余都是皇庄的行宫里自带的宫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情况,太子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全作戏, 整个皇庄早就被太子手下的暗卫和兵卒们守卫得水泄不通,十六是除了太子以外,唯一一个知道全部布置的人。
他是太子最信任的人,无论从什么方面看。
十六进了行宫,看见了伺候太子多年, 最早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的吴嬷嬷。
“嬷嬷在这里等我, 是殿下又未用药吗?”
吴嬷嬷点头,“殿下不叫人进去, 我们都不敢打扰,劳烦十六公子去看看吧。”
十六习以为常地点头,直接去小药房,把专人熬的药端了出来,他脸上戴着皮质的面具,面具上的银丝花纹复杂神秘,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走过行宫的小厨房时,十六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几扇门后几个行宫小宫女的细微的议论声。
“好像太子殿下每次不喝药不吃东西,都是十六公子去劝的。”
“真想知道十六公子长什么样,神出鬼没得好可怕……”
“嘘——你不要命,我们还想要呢,十六公子是这里最不能惹的人了!”
“为什么啊?”
“我听说十六公子是位哥儿,怕是什么都伺候着,等太子殿下能大婚了,他肯定会是侧妃,以后说不定就是皇宫里的娘娘了!”
……
十六轻盈的睫羽眨动了一下,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稳稳当当端着白玉药碗走过长长的连廊。
他来到主殿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于是直接推门而入。
宽敞的大殿里熏着淡淡的香,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二苏旧局,带着书卷与时光的悠久感,仿佛岁月都变成了古籍般浅浅的黄色。
十六心想,今晚待一夜的话,明日出去办事要清洗几遍身体才行了。
暗卫身上是不许有任何味道的。
十六走向侧面的书案,不出所料,嘉泓渊正在此处。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单手撑着头微憩,如墨青丝自由垂下,散发着美玉光泽的容颜被掩去一半,高挺的鼻梁连出漂亮的弧线。
十六轻轻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像只在黑暗中行走的敏捷的黑猫,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靠近嘉泓渊,离他几步的时候停下,坐在铺了木板的地上,就这样看着嘉泓渊出神。
嘉泓渊长得很像先皇后,尤其在将遗传自元化帝的凌厉双目闭上时。
十六很清晰地记得先皇后,尽管他们只打过一个照面。
那时的他已经在宫中的教习所受训六年,六年昏天黑日敲骨断髓的严苛训练,足够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
终于通过所有考核和检查,被赐名叫十六时,十六没有什么反应;听见皇后要从教习所里为太子选人时,十六没有什么反应;哪怕穿着统一的服装,跟着一群年幼的暗卫被带入皇后的坤宁宫时,十六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如同一只呆滞的提线木偶般垂头听命。
直到他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一道温柔、忧心、失望、带着一丝恳求的非常虚弱的声音。
“你们谁能陪陪我的孩子?”
这声音非常陌生,可相似的语气与情感,十六仿佛在许多地方听见过。
那属于已经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母亲与长姐。
十六下意识抬起了头,看见了那位世界上最尊贵也最心酸无奈的女子。
女子绝美的面容和华贵的衣饰刺痛了十六的双眼,他脸上划过一道热痕,下一刻才意识到,这是眼泪。
“就是他了。”十六听见女子开口。
他浑浑噩噩地被按着谢了恩,被带下去换上新衣服,被一群人恭喜和讨好。
然而不等皇后进行下一步安排,不过两个时辰,这个早早在跟随圣上东征西战时被掏空身体的女子便病死在了宫中,太子也在同一时间突发重病。
圣上出征在外,宫中大乱,为了安抚年幼的太子,十六仍以暗卫的身份被带到太子面前。
那些人告诉太子,眼前的小暗卫是皇后殿下为太子挑选的最后的礼物。
十六也在看太子。
他今年刚满十岁,长得很像皇后殿下,苍白虚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漆黑的瞳孔里藏着让人心惊的深渊。
十六心想,原来这就是她的孩子。
他看着太子,一个暗卫看着自己的主人,一个被唤醒灵魂的孩子看着另一个与自己一样失去至亲保护的孩子。
十六成了太子嘉泓渊最信任的暗卫,也是陪伴他最长最久的人。
暗卫需要时刻隐藏在房间的阴暗处,嘉泓渊却不允许,只有他们两人在室内时,嘉泓渊每次都会精准无比地把十六从藏身的地方找出来,时间久了,十六便养成了坐在嘉泓渊旁边盯着他看的习惯。
嘉泓渊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他看着那个苍白虚弱的孩子走在刀光剑影中,在阴谋诡计里一步步积蓄力量,发展势力,成为当之无愧的储君。
他看着他在人前永远温和如玉,美名遍布天下,背后却心狠手辣,阴鸷偏执,不肯给仇人留一步活路。
他知晓他的手腕,他的疯狂,也知晓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次的不甘与狼狈。
那是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嘉泓渊只允许十六看见的东西。
……
十六愣了一会儿神,猛然惊醒,发现嘉泓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注视着他。
嘉泓渊勾起一点唇角,“在想什么,嗯?”
十六垂眼,“栖梧青君送来信件,不出十日他便能返京了。”
嘉泓渊接过信件,没有打开查看,先放在手边。
“父皇的万寿节要到了,又要进宫去住一些时日了。”
“十六喜欢在宫里,还是喜欢在外面?”
“属下喜欢在殿下身边。”
十六说的是不含任何歧义的实话,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待在能看见嘉泓渊的地方,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太子殿下发呆,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嘉泓渊被取悦了,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孤的三弟那边是什么情况?”
“晋王妃确有身孕,解家已四处寻找大师祈福,希望此胎是男儿。”
二皇子和晋王都已经大婚几年,府上有几个孩子了,不过正室王妃都还没有生下男性继承人。
古人重后嗣传承,如果二皇子和晋王有了嫡长子,而太子却一直不成亲无后嗣,不证明自己可以有继承人,肯定会成为别党攻击的重点,自己阵营也会人心不稳。
嘉泓渊在外面伪装得太累,只有在十六面前才能露出真面目。他喜欢私下里给十六讲朝堂上的局势,在太子日复一日的亲自教导下,十六的政治水平不低,很轻松就想到了背后的问题。
十六在心里默默分析着利害关系,突然想起刚才路过小厨房时听见的对话,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思绪全乱了。
嘉泓渊仿佛没从晋王妃有孕联想到自己身上,随意说道,“备些不出错的礼送过去吧,孤祝他得偿所愿。”
“那就送字画?”这个是最不容易被动手脚反咬诬陷的。
“嗯,把我不喜欢的挑去两卷,再请丹青大师画一幅观音送子图,要画男孩,免得他说我小气。”
嘉泓渊语气轻快,甚至开了个小玩笑。
“但晋王肯定以为殿下要害他的孩子。”
“孤不会对幼子出手,不过能不能护得住自己的孩子,得看嘉泓瀚的本事。”
天下盯着晋王妃肚子的人不止太子这边,二皇子、平贤王,甚至晋王自己的后宅……
“说不定父皇也会动动手呢,生下来是个女子或者哥儿还能活,若是男孩,谁说得准呢?”
元化帝的心狠程度,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没有谁比嘉泓渊更清楚的了。
所以哪怕元化帝不让晋王有嫡长子本质上是为了太子,嘉泓渊也不会放心。
皇位这东西,别人承诺一万遍,也做不得数,只有自己真正坐上去才算圆满。
元化帝和太子父子二人一脉相承,只相信自己牢牢握在手中的东西。
十六看着高高在上如神祇般的嘉泓渊,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会有心向太子的大人再提为殿下选妃。”
嘉泓渊嗯了一声,早有预料,“让他们提吧,水越浑越好。”
“想让家族后辈做太子妃,或者太子侧妃,总得先付出些什么。”
十六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他听见嘉泓渊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如滴水击玉,空灵悦耳。
“十六觉得太子妃和侧妃该选谁家的?”
十六花了一秒时间张开嘴,声音平淡冷漠,一如往常。
“这是殿下家事,属下不敢置喙。”
嘉泓渊挑了下眉,随意揭开这个话题,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第146章 “小皇侄让十六亲自出来迎我?”
不知不觉, 秋华年一家来到京城已经快十日了。
这十日里,杜云瑟在翰林院的工作步入了正轨,家里其他人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
秋华年抽空去了一趟城外的两个庄子。
大庄子离京城较远, 过去得半日时间, 里面已经按照秋华年的吩咐盖好了数个工坊,有红腐乳坊、蚝油坊、花露坊和小吃集中坊。
围绕着这些工坊的是种植和养殖原材料的土地, 庄子上除了基础的稻米, 还种了甜菜、大豆以及各类鲜花。
制作蚝油用的生蚝,从京畿地区盛产海货的海津镇采买,王引智在那边当官,秋华年捎了封信过去后, 王引智很快便帮忙选好了一批合作的渔民。
直接从渔民手里收购生蚝, 可以获得第一手的鲜货,还能让渔民赚到更多的钱。
秋华年在信里大概提点了一下,让王引智多关注海津镇的渔民, 多从书里和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口中找一些实用的渔业技巧,免费传授给更多的渔民。
古代信息闭塞, 底层人民又大多不识字,很多好的知识根本无法惠及大众, 王引智作为官员才有力量推行这些。
这样海津镇渔民的日子好过了,王引智在海津镇民间也会获得很高的声望。
当然,秋华年不忘提醒他把各种心得体会记录下来,整理成书。
大庄子上安排妥当后,秋华年又去了皇庄旁的小庄子。
小庄子其实不用他操太多心, 这块地原本属于皇庄, 佃户们也曾经是皇庄的佃户,还有皇庄的管事时不时过来查验, 根本没人敢偷懒耍滑头。
哪怕秋华年一直不去,也能稳定按照他的吩咐运行。
秋华年让人给卫栎和卫婆婆以及丙七丙八收拾出两个挨在一起的小院落,把他们亲自送到了小庄子上。
小庄子上三十亩地除去盖房子的地方,二十亩是棉花,三亩是试种的甜菜,还有两亩种了秋华年走前吩咐下去的树苗。
树苗种植区,这里已经移栽了许多性状优良的大葡萄树、苹果树和石榴树,每棵树旁都有人在忙碌检查情况。
移栽来的大树旁边的区域,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到人小腿高的小树苗。
秋华年看了眼最近的大葡萄树枝条上那一个个被油纸包起来的“泥团”,满意地点了点头。
背靠皇庄的好处就是,他只要说一句需要一批擅长果树种植的人才,不用操任何心,就能找到最好的。
“育苗情况如何了?”秋华年问。
被他选中的老农满脸涨红地说,“第一批树苗已经割下来种进地里了,十个里面能活八九个!”
“第二批也快要好了,马上就到夏天了,今年一共能弄两批,各种树苗加起来有上千株!”
老农过于激动,连尊称都忘了,一旁陪同的皇庄管事田稷想提醒,秋华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我记得当初给你们说育苗方法时,你们心里都不信呢,现在怎么样,兰阿叔?”
兰阿叔赧然一笑,接着用崇拜的语气真心说道,“服了,我们现在都服了,乡君是天上的穗星转世,只要站在那里拿手轻轻一点,什么样的庄稼都能从地里长出来!”
“我们以前培育果树苗,都只是选最好的枝条砍下来,把下面削成马蹄口后种进湿土里,十个里面能有五个成活都谢天谢地了。”
“换了乡君的这什么——空中压条方法,不过多做几步,分下来的小树苗居然几乎都能活!”
秋华年笑着点了点头,华夏自古便是农业大国,历朝历代实践研究下来,农业种植技术一直领先于同时代的其他国家,无论是单纯的扦插育苗还是压条育苗,这会儿的裕朝都已经有了。
但秋华年教给这些果农的空中压条技术,此时还并未出现。
空中压条技术起源于中国,又叫中国压条,它源自流淌着华夏人民数千年智慧的长河,秋华年只是让它提前出现在这个时空,提前让更多人受益而已。
秋华年眼前的这些大果树上,符合条件的枝条被疏密有序地在离尖端二三十厘米处环切了两道间隔寸长的口子,剥掉树皮,留下中间的枝干。
树枝上的伤口被一大片油纸包住,上下两端用细麻绳捆紧,中间兜着湿润的加了烂香蕉、烂苹果泥的腐殖土。
每天早晚,果农们都会给这一包泥土喷上新水,让泥土和树枝伤口一直保持高度湿润。
在腐烂水果的催化和营养加持下,不出半个月时间,被环切掉树皮的伤口就会长出细细的树根来,这时候将树枝砍下,便得到了一颗小小的果树苗。
空中压条方法出根更快、存活率更高,而且可以用于枝条无法大幅度弯折的果树。用空中压条法给树枝培育出树根,再插I入土地里育苗,效率和收益比单纯的扦插和压条育苗法高出数倍。
今年是实验这种方法的第一年,秋华年选了一些更容易成活和结果的果树,比如葡萄、石榴、苹果。
等日后人手熟练技术成熟了,从理论上来讲,这个方法可以给任何树木育苗。
果树是经济作物,除了直接售卖水果,还能做许多升级产业,例如果脯、果干、罐头。
普通农人家如果有一棵性状优良的果树,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和金钱就能获得稳定的收益,日子可以好过不少。
秋华年行走在只有自己小腿高的小树苗里,一边走一边给卫栎解说空中压条法,告诉他接下来需要重点关注和记录哪些东西。
这些小苗在育苗地里长上一年,等长高长壮一些,明年就可以去别处安家了。
这一千株左右的树苗,秋华年计划给自己的大庄子上移去二百多株,剩下的树苗免费发给有需要的农人。
拥有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果林能给他赚更多钱,但让几百户农家都拥有一两株果树,能让更多人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把庄子上的地大概看了一圈后,秋华年不出所料受到了住在隔壁皇庄的太子的邀请,这一次不是十六来请他。
考虑到秋华年如今怀有身孕,来接人的宫人甚至带了一顶软轿,一路把秋华年平稳地抬到了行宫里面。
秋华年坐在轿内问外面的人,“这个软轿你们是怎么想到的?”
外面的小宦官并未隐瞒,“回乡君的话,这是十六公子吩咐的。”
事实上除非太子殿下特批,几乎没有人有资格坐软轿进入行宫。但宫人们心里清楚,在这种事情上,十六公子说得差不多约等于太子殿下说的,听命就完事了。
非要犟着去请示一下太子殿下,命令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反而会让自己吃一大顿挂落。
秋华年听见十六在行宫中,悄悄松了口气,想到十六显然在躲着自己又有些无奈。
在十六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秋华年和杜云瑟只能先自己小心翼翼地调查梅家旧事,知道原委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秋华年来到行宫的主殿前,宫人们放下软轿,跟在旁边的星觅扶他下来。
候在主殿旁的老嬷嬷摆出请的姿势,秋华年正打算抬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秋华年心中闪过一丝惊讶,能在行宫中纵马的人,恐怕比能坐软轿的更少。
他下意识回头,眼帘中闯入一抹十分肆意的身影。
这人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马身上搭配结着七彩绳索的辔头,自己的衣裳也是七彩的,颜色复杂却不混乱,数不清的东珠与彩玉随着身体起伏发出清脆的声响。
呼吸间的工夫,骏马便到了近前,马上的人单手勒住缰绳,纵身一跃跳下马来,对秋华年笑了一下。
“没想到有客人,失礼了。”
他面容有几分异域风情,五官深邃,一双桃花眼大而凌厉,笑的时候张扬肆意,眉心一点红痣在阳光下无比显眼。
老嬷嬷上前行礼,其他宫人也纷纷拜见。
“栖梧青君。”
秋华年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哥儿便是元化帝最小的弟弟,裕朝唯一的青君。
栖梧青君的母亲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异族贡女,他出生不久母亲便去世了,后来老皇帝也死了。
栖梧青君的母亲曾照拂过幼年失母的元化帝,元化帝登上帝位后,出于回报给他定了封号,交给先皇后殿下照顾抚养。
栖梧青君虽然是太子的亲小叔,实际上从小一起长大和兄弟差不多,天然站在太子一方,出现在太子常住的皇庄上十分正常。
秋华年心中闪过这些关系,和其他人一样向栖梧青君请安。
栖梧青君喜欢游山玩水、访仙问道,要不是过些日子是元化帝的万寿节,他根本不会在这时候回京。
异族和中原的血统混合,容易创造出明艳张扬的美人,栖梧青君便属此列,他的美极具攻击性,像正午的炎炎烈日般无法避开。
他看着秋华年笑道,“你便是齐黍乡君?”
秋华年正常回答,“我是,青君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叫秋华年。”
栖梧青君点了下头,“那你叫我栖梧吧。”
皇室成员的名字是不能随便叫的,有了封号后代称几乎都是封号。其实如果想表示敬重,秋华年的代称也该是齐黍而不是原本的名字。
不过秋华年还是更习惯用自己的名字。
两人说话的功夫,正殿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一道戴着面具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站定后拱手说道。
“青君、乡君,殿下已等待二位多时,让我请二位进殿小叙。”
栖梧青君回身把编织着金线的马鞭扔回马袋,拍了两下手。
“小皇侄让十六亲自出来迎我?真叫我受宠若惊啊。”
第147章 “我不能没有你……”
栖梧青君对十六说话的语气很是熟稔, 十六没有回答,只是摆出请的手势。
三人来到正殿内,行礼之后, 太子嘉泓渊请他们落座。
嘉泓渊正坐在窗下下棋, 白玉棋盘上黑白双方已厮杀了数个回合,执棋手都是他一人。
秋华年对围棋研究不深, 只看得出这是一个已进入大后期的困局,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嘉泓渊却开口问道。
“子穗对此局有何见解?”
秋华年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
上次官员休沐的日子,秋华年准备了一桌小宴, 邀请文晖阳前来小聚, 文大儒如约而至,同时带来了为杜云瑟和秋华年取好的表字。
古人二十而立后会取一表字,这个表字通常会与原本的名字相关, 或是同义,或是补充, 或是反向,或是有相关的典故。
比如杜甫字子美, “甫”在古代有美男子的意思,所以杜甫的字是典型的同义取字;再比如朱熹字元晦,“熹”是光明,“晦”是昏暗,这就是反义取字;除此之外还有经典的赵云赵子龙, 这是取自周易中“云从龙, 风从虎”一句,是根据相关的典故取字。
正式取字讲究颇多, 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比取名更加严肃,不是随口选一个戏说一般的词便可以的。
文晖阳为秋华年取字子穗,“子”是古代男子的雅称,常用于字中,而“穗”则和原名同义,华年是美好的年岁的意思,秋日美好的年岁,不就是百谷丰登,稻穗累累吗?
这个字能和原名对应上,同时更能和秋华年这个人所对应,将他的能力和功绩概括了进去。
杜云瑟的字则是“宾之”,取自”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典故。
“宾者,接人以义者也”,宾作动词时,有接待的意思,文晖阳提笔写下这两个字后,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杜云瑟的肩膀。
“我期待你能成为与明君君臣相得的‘嘉宾’,治世为民,流芳百代;也希望你未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做到以义接待的‘宾之’。”
杜云瑟郑重拱手行礼,“宾之定铭记恩师嘱咐,以身践言。”
文晖阳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秋华年。
他的目光在秋华年脸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眼神柔软唏嘘。
“我蹉跎一生,孤独无亲,晚年竟能有你们两个好孩子相伴,可见上天待我不薄啊。”
那天文晖阳饮了许多酒,一连喝了两小坛,开第三坛时被杜云瑟劝住了。
文晖阳本想再挣扎一下,杜云瑟对秋华年使了个眼色,秋华年直接动手把酒抱走了,文晖阳吹了吹胡子,乖乖放弃了抢酒的想法。
就这么着,杜云瑟和秋华年的字定了下来。
秋华年不意外太子知道自己的字,太子以字称呼是表示亲近和尊重的意思,秋华年礼貌回应。
“臣不善棋,不知此局何解。”
太子勾起唇角,“孤原以为子穗会说,不如直接把棋盘掀翻。”
“……”
秋华年刚才心里还真闪过这么一个想法,不过考虑到眼前的人是一位真正的封建王朝的太子殿下,他没敢皮这么一下。
栖梧青君走到棋盘边上,低头看了两眼,伸手往上比划了一下。
“掀棋盘?你确定是现在?”
太子轻轻把手里的白棋子扔入棋篓,平静的话里意有所指。
“掀掉棋盘不难,但怎样在棋盘翻掉后让自己的子全部留下,倒是需要好好想想。”
栖梧青君哂笑着坐下,“那你继续想吧,掀棋盘快活的时候再叫我一起。”
他喝了口茶,把茶杯往桌上一掷,转头和秋华年说起话。
“我在外面常听人说秋记六陈的东西好,子穗什么时候在京里开铺子?”
他也学着太子叫起了子穗。
秋华年说,“第一批货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接下来几日,到时候青君要去看看吗?”
栖梧青君答应,“好啊,我给你备份开业礼,以后从你那里买东西你可得给我行个方便。”
秋华年一笑,没有满口答应,“只要工坊生产得出来,肯定会给青君留着的。”
京城不像东北那么偏远,它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奇珍异货,商业竞争尤为激烈,秋记的花露和纯露并没有独占鳌头的能力,招牌产品蚝油经过一年的传播也出现了许多仿制品,最像的已能模仿出七分味道。
秋华年知道这都是正常现象,心态放得平稳。
秋记六陈最大的两个优势,一个是噱头到位,齐黍乡君和杜状元郎的名声非常响亮,连带着秋记六陈也一直在出名;一个是品质极佳,外面的仿品虽然能模仿出七八成味道,但比起秋华年从现代带来的经过无数次调整和验证的方子,仍差那么难以弥补的几分。
所以秋华年打算继续走精品路线,宣传造势,限量销售,在复杂多变的京城商界圈子里找准自己的定位,顺顺利利把秋记六陈开下去。
“就不能多生产些吗?”栖梧青君问。
秋华年滴水不漏,“臣的铺子是小本买卖,不敢铺张太大,只能慢慢摸着石头过河。”
栖梧青君笑了一声,“子穗真是个聪明人。”
秋华年跟着一笑,只当栖梧青君是在夸自己。
接下来太子认真问起了果树育苗的事,太子这一个多月一直在皇庄上,对果树苗的生长情况比秋华年更了解,正因如此,他才无比重视此事。
“管子有云,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太子嘉泓渊将视线移到挂在侧旁的裕朝舆图上。
“若我大裕百姓人人皆能仓廪足、知礼节,何愁不能威震四海、统御万国。”
秋华年从太子身上看到了一代雄主的壮志雄心。
国泰民安、生机遍地的裕朝需要一位励志图精、高瞻远瞩的君王,带领它走向更强盛的未来。
栖梧青君对果树也很感兴趣,这个兴趣集中在葡萄树上,听见秋华年提到葡萄林的下游产业葡萄酒时,他摸了摸下巴。
“子穗的葡萄林产葡萄后,不如和我一起来酿酒吧。”
“青君会酿酒?”
“我母妃是西域小国的贡女,那个国家唯一擅长的东西就是酿葡萄酒,我手里有个好方子,但没用过,你想要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我出方子,你出葡萄和人手场地。”
栖梧青君没提怎么分钱,对他来说钱不重要,他只是突然来了兴趣而已。
秋华年自无不可,现成的好方子不要白不要,葡萄酒酿出来,还能蹭到西域和裕朝唯一青君的名号呢。
有秋华年在场,太子和栖梧青君没有交流更隐秘的东西,三人聊了一个多时辰后,宫人提醒太子到了用药时间,秋华年顺势提出告辞。
栖梧青君也跟着一起出来,十六默默跟在身后送他们。
一直走到殿外,眼看快到停放软轿和马匹的地方,十六仍没有停步的意思。
栖梧青君突然停下,转头问十六,“十六有话和我说?”
十六摇头,他又问道,“那就是和子穗有话说?”
十六开口,“并未。”
秋华年琢磨出点味来,笑了一下,“劳烦十六公子相送,接下来的路我和青君一道走吧。”
秋华年虽然想和十六好好聊一聊,但此时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反倒是栖梧青君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十六有些隐隐约约地阻止之意。
十六沉默了片刻,拱手告退了。
栖梧青君抬手示意,让秋华年和自己一起往旁边走几步。
确保四周没有能听见他们对话的人后,栖梧青君才堪堪开口。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见一见你了。”
“为什么?”秋华年不解,很早之前他一个乡野小哥儿为什么会引起裕朝青君的注意?
“因为杜云瑟。”
秋华年眨了眨眼,脑海中有了猜测,下意识咬起嘴唇。
栖梧青君抱着双臂笑了一声。
“文大儒曾教导过太子,他的徒弟杜云瑟也是难得的肱股之才,七八年前,为了更好地整合太子手下的势力,皇兄陛下曾想让杜云瑟尚青君。”
秋华年心跳加快了几分,很快便平静下来。
“看来是云瑟无缘了。”他嘴上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不带遗憾。
栖梧青君点头,“当初杜云瑟以家中有童养夫郎为由拒绝了陛下赐婚,因此一度被人避嫌,失去了许多机会,不过长远来看这也是好事。”
“我和杜云瑟萍水之交,之后便不再有干系,只是对他口中的童养小夫郎一直很好奇。”栖梧青君用充满异域风情的眸子看着秋华年,“如今终于见到了——”
“杜云瑟的运气怪叫人嫉妒的。”
“……”
秋华年总觉得,栖梧青君有种跃跃欲试想挑起自己下巴的调戏的冲动。
不愧是青君,一身做派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只有皇室能宠出这样的哥儿了。
秋华年转移话题,“青君为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我怕日后有人挑拨离间,故意掐头去尾地给你说些旧事,惹出一堆麻烦,不如我先给你全部讲明白。”
栖梧青君揉了揉手腕,“说起来,子穗和十六的关系似乎很好?”
“嗯?”秋华年装傻。
“刚才十六跟了我们一路,肯定是怕我和你说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十六公子一向沉默寡言,青君想错了吧。”
栖梧青君耸了下肩,“就当是我想错了吧,子穗记得秋记六陈开业时请我啊,我可不想被合眼缘的美人讨厌。”
“……”秋华年用无奈回应栖梧青君笑眯眯的脸。
作为一个古人,栖梧青君的一言一行实在太超前了。
难道是来自西域的母妃带来的异族基因影响了他?
“对了,还有十多日就是皇兄的万寿节了,子穗是有封号的在京乡君,到时候要进宫赴宴,子穗和我一起走吧,我请你看场好戏。”
栖梧青君说起好戏,眼睛微微眯起,凌厉明艳的五官勾起一抹笑意。
秋华年觉得这好戏恐怕不简单。
“青君打算干什么?”
“抢个驸马来玩,放心,肯定不是杜云瑟。”栖梧青君有点遗憾地说,“可惜你已经有主了,不然我就抢你了。”
栖梧青君这话像是玩笑,又像是真的,秋华年只得统一按什么都没听见处理。
秋华年觉得,栖梧青君显然是个聪明人,如今京中夺嫡形势紧张,他就算真的有什么破格的举动,恐怕背后也有深意,而不是单纯的儿戏。
……
秋华年回到家中后,把纯露放入水中,清清爽爽洗了个澡,穿着薄纱衣躺在榻上休息。
在木棉的指导下,灵雀和玛瑙缝了许多大小和形状合适的垫子与枕头,把秋华年住的内院正房严严实实装饰起来,随便一躺就是舒适的位置。
在这样贴心环境的“腐蚀”下,哪怕卷王如秋华年,也松懈了几分,做完手头的事情后经常会眯着补一会儿觉,偷得浮生半日闲。
时间来到五月,天气越来越热,秋华年的腹部虽然还未显怀,但精力明显短了一些,在安逸的午后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杜云瑟已经下了衙门回家了。
秋华年隐隐感到有人给自己盖被子,他呜了一声,小幅度地动了动手臂。
“不要,太热了。”
“华哥儿听话,人睡着体温降得快,你这样会着凉的。万一染了风寒又要受罪了。”
秋华年哼哼了两声,被压在身下的手臂和腿因血液循环不畅有些发麻,不等他开口,杜云瑟便注意到了,把他抱起来帮忙按摩揉捏。
秋华年打了个哈欠,稍微清醒了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杜云瑟今天在衙门里遇到的事。
“祁雅志又约你喝酒?”
“对,我想早些回来陪华哥儿,所以没有去。”
祁雅志是杜云瑟那届辽州乡试的亚元,殿试进了二甲,之后又顺利考入了翰林院成为庶吉士。
另一位和杜云瑟辽州乡试同榜的经魁李睿聪则并未考入翰林院,不过他靠岳丈家出的巨资疏通关系,成功留在了京中,现任正八品的国子监丞。
如今的翰林院中,若论同榜和同乡关系,祁雅志和杜云瑟是最近的。
祁雅志为人细心温和,且有真才实学,按理说该是位很不错的朋友。
但秋华年和他几次接触下来,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疏离,不可真心相交。
秋华年鼓起腮帮子小声嘀咕,“这都是第几次了,明明每次你都说你要回来陪我,他还要叫。”
杜云瑟失笑,手上力度轻重相宜地帮秋华年按I摩发麻的小腿。
“华哥儿不喜欢此人的话,我日后会和他少来往的。”
秋华年心里满意,嘴上却说,“这样不好吧,听起来好像我不让你交朋友一样。”
杜云瑟挑了下眉,“华哥儿话里有话?”
秋华年在杜云瑟怀里轻轻伸了个懒腰,杜云瑟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我今天去了皇庄旁的小庄子,庄子上的果树苗长得很好。”
“太子请我去旁边的行宫说话。”
“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人——”
秋华年慢悠悠地说着,卖起关子。
“快猜是谁,猜中了有奖励。”
杜云瑟想了一想,先低头亲了一下秋华年的嘴唇。
“干什么?”
“提前要一点奖励。”
“哦?你猜到了?”秋华年心里痒痒的。
杜云瑟抚摸着秋华年的脸颊,“华哥儿见到栖梧青君了。”
“算你答对第一题,栖梧青君给我说了很多旧事,再猜猜有什么?”秋华年半真半假地继续问。
杜云瑟知道这是道送命题,他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把秋华年抱到里面的架子床上,关上碧纱厨的门。
秋华年心跳急速升快,“杜云瑟,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要干什么?”
杜云瑟走到床边,秋华年抬头看着他俊美如玉的面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清贵无双的男人单手撑着床沿俯下身,含I住爱人的唇瓣温柔地嘶I咬。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非常有耐心,却同时有着十足的侵|略性,秋华年下意识揽住他的肩膀回应,在灼热的呼吸交换中,大脑一片昏沉。
直到秋华年快要忘记换气,杜云瑟才放开了他,哑声在耳边开口。
“我来伺候华哥儿,好不好?”
这个伺候是什么意思,两人都心知肚明,秋华年自尾椎处升起一股兴奋感,从心脏到指尖都战栗起来。
自从查出有孕以来,两人还没有亲近过,身体上的不适消失后,其他需求就涌了上来,秋华年已经打了几天的主意了,只不过一直没好意思说。
杜云瑟没有等秋华年的回答,他对自家华哥儿的想法了如指掌,这会儿并不是逗他的薄脸皮的时候。
杜云瑟珍重地解开怀中人身上轻薄的衣物,不断落下亲吻。
“呜——”
“杜云瑟、杜宾之……”
秋华年用手捂住嘴,看着头顶绣着花的床帐,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流下。
他不敢低头去看,羞I耻地闭上眼睛,难言的感觉在黑暗中愈发清晰。
过了一会儿,秋华年蜷I缩起莹I润的脚I趾,小腿在床榻上无力地蹬了几下。
“杜云瑟……”
杜云瑟起身吻了吻秋华年的唇角,将眼眶红红的爱人紧紧抱在怀中。
他沙哑的嗓音带着难言的情I欲与缱I绻,在秋华年耳边低声诉说。
“华年,我真的好心悦于你。”
“我不能没有你……”
“只要想到我曾经有可能会错过你,我便难以……”
秋华年没有想到,他会从杜云瑟口中听出清晰的不安与后怕。
他一点点勾起唇角,心中那一丝原本就微不可察的不悦彻底烟消云散。
“不会的,你不是说过,我们命中注定在哪里都要相遇吗?”
第148章 “我要抢一个驸马来玩玩。”
树木葱翠, 暑气浮动,转眼时间已来到了五月中旬。
京城的秋记六陈已经开业了,开业当日栖梧青君摆了整套的青君仪仗大张旗鼓地来道贺, 让铺子出足了风头。
不出几日, 靠蚝油、清凉油等产品颇有名气的秋记六陈在西市开了店铺这件事便传遍了全城。
一时之间,铺子内外人山人海, 限量的货物刚一上货架就被抢购一空, 不限量的货物也多次断货。
货物的去处除了京城本身庞大的消费市场,还有一大群南来北往的商人想贩货去别处卖。
幸亏秋华年把城外的整个大庄子做成了工坊集中区,否则根本供不上货。
炎热天气里,防蚊防虫的清凉油卖得极好, 在太平侯康忠的宣传推荐下, 京中生活条件不错的人家几乎人人手里都有一小罐清凉油。
城外庄子上制作清凉油的工坊规模临时扩充了几倍,要不是京城货源四通八达,做清凉油的原材料恐怕都得涨几番价。
来到京城后, 原材料价格高了,秋华年给原本的货物进行了合理范围的涨价。
小吃普遍涨了五成左右, 蚝油涨为二两银子一瓶,花露和纯露涨到三两银子一瓶, 清凉油涨为二钱银子一小罐。
这几天秋记六陈每日的营业额就接近百两银子,刨去成本也有六十多两,如果能保持下去,一个月便能赚接近两千两净利润了。
关六原本只是一个布料铺子的管事,哪里见过这么热闹的生意, 给秋华年看账时, 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上了。
秋华年遵守承诺,让关六做京中秋记六陈的掌柜。
关六熟悉西市的情况, 做生意的经验丰富,性格圆滑会来事,身契也在秋华年手里,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当然,秋华年也不会盲目地信任关六,他深知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完善合理的制度才是长远发展的保障。
秋华年制定了一整套的借鉴于现代公司的业务管理制度,让不同的伙计负责不同的东西,互相监督制衡,同时加入了绩效和考评,增加员工的积极性。
京中秋记六陈的账目每十日汇报一次,秋华年没有那么多精力,请了住在玉竹院的原葭帮忙审账,而他自己则每个月看一遍账目。
这样层层安排下来,不用花太多功夫,就能高效地管理好铺子了。
这天秋华年正在内院正房一边纳凉,一边看九九算家中下人们的月钱,突然听见金三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九九把账本放下,和星觅一起扶起秋华年,穿过穿堂来到外院。
从宫里来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姿态优雅的宫女,身后跟着数位捧着东西的小宦官和小宫女。
“奴婢采莲,是康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马上就是陛下的万寿节了,娘娘负责那日的贵眷宴饮,着我给乡君送些用得上的东西。”
采莲嘴角噙着笑意,说话时下巴一直扬着,透出几分高傲和得意。
她的主人康贵妃是如今板上钉钉的后宫第一人,就连万寿节当日的贵眷宴饮,元化帝也没交给诞育的皇子的文妃或颖妃,而是让康贵妃负责。
除此之外,康贵妃还有总理六宫之权,住在皇后的坤宁宫中,一般只有皇后的父兄能够封侯,而康贵妃的弟弟康忠却以一介白身直上侯位。
康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已然有皇后之实。
秋华年仿佛没看出采莲的高傲,按照规矩和九九一起向康贵妃谢恩。
采莲拿出单子念了一遍康贵妃的赏赐,心里有些不满意。
娘娘给的东西太多、太好了,就算娘娘是为了感谢齐黍乡君为侯爷调制了治头晕的清凉油,也不该给这么多。
要知道随着陛下年纪增长,娘娘有亲生小皇子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为以后打算,肯定要依靠个皇子。
采莲最早是平贤王府的人,当初平贤王送康贵妃入宫时,采莲也跟着一起进宫了,她的心一直向着平贤王府。
在采莲心中,康贵妃娘娘是平贤王一手推上去的,也该和平贤王更亲近,王爷更看好二皇子殿下,娘娘与二皇子结盟顺理成章。
可娘娘却专门给太子麾下的杜状元的夫郎赏好东西,这叫什么事啊!
采莲念完赏赐后,秋华年伸手接过单子,让乌达先把赏赐收进去入库。
星觅很有眼力见地去取了一个苏绣荷包,荷包里装了几颗工艺精致的金花生,换算成银子值十几两。
秋华年看了眼荷包,对采莲笑道,“辛苦姑娘专门跑一趟了,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姑娘拿去喝茶吧。”
进京之后,随着杜云瑟正式踏入官场,家里的人情来往更多了,时常遇到需要打赏人的情况。
秋华年索性提前准备了一批不同档位的赏赐,要用的时候,根据具体情况直接拿出来。
苏绣荷包配金花生是最高档位的,预备着给有可能来的宫中或王府的贵仆,秋华年专门打听过,十几两银子这个数目不上不下正好。
采莲伸手从星觅手里拿过荷包,没有多留,把东西送到后就走了。
采莲走后,九九和秋华年一起回到内院,九九犹豫着说,“华哥哥,我看那个采莲姑娘好像不太满意。”
秋华年躺在自己的专属柔软躺椅上,让星觅把冰盆稍微端近一些。
“很正常,康贵妃是整个裕朝的大红人,而她是康贵妃的大宫女,这些年必然是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敬着,奉礼恐怕收得手软。”
“在我们这儿却只得了个普通的打赏,也没听见言语上的讨好,心里肯定不高兴。”
九九有些担忧,“那我们刚才是不是该多给些?”
秋华年慢悠悠地问,“九九觉得给多少才合适呢?”
九九想了半天后开口,“……我不知道。”
秋华年笑了,“我也不知道,讨好宫廷内侍就像一个无底洞,给多少都有可能被嫌弃。不如就按普通的来,大体上别失了礼,背地里她怎么想我也管不着。”
秋华年现在真的不虚一个宠妃的大宫女,他本身是有封号的乡君,受到太子的赏识,还和栖梧青君交好。
采莲也是清楚这点,才只是心里有些不高兴,明面上没敢说什么。
“况且大宫女的态度又不一定全是康贵妃的意思,与其担心得罪了大宫女,不如为贵妃娘娘的赏赐高兴。”
“赏赐单子里有很多首饰、布料,还有宫中秘制的养颜药与胭脂水粉,九九喜欢什么直接挑回去吧。”
九九心动却犹豫,“这些是贵妃娘娘给华哥哥的。”
秋华年笑道,“你见我以前什么时候用过水粉,现在肚子里有小家伙,更用不着了。”
九九眼睛一亮,高兴地答应下来。
“我好好挑些布料,给华哥哥还有没出世的小侄子都多做些衣裳。”
“尤其是华哥哥的衣裳,我听木棉阿叔说了,过几个月月份大了后尺寸天天都要变呢。”
虽然家里有专门做针线的针线房,但九九还是喜欢自己做一些针线。
不是说针线房的手艺不好,而是她享受自己设计衣服并裁剪缝合的过程。
除了给自己做,九九也常常给秋华年、杜云瑟和春生做衣服。所有好看的样式经了九九的眼,都能拆分组合成新的更漂亮的造型,变成适合衣服主人的成衣。
秋华年发现九九的审美好,已经不怎么去外面订做衣服了,都是由九九设计并挑选布料之后,让家里的针线房做的。
“你喜欢做可以做,不过就当是消遣,别累到自己。”秋华年伸了个懒腰,“待会儿挑东西的时候,那些宫中出品的胭脂水粉给原葭也挑一份,你下午去上课时正好带上。”
来到京城后,孩子们的学业也不能落下,秋华年本想请一位西席先生住在家中教导九九和春生,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后来经九九提醒,他才意识到这个先生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葭本来就是如棠家请的女先生,有丰富的教学经验。
春生打算习武,不走科举路了,不需要熟读经学会写八股文的老师,和九九一起跟原葭学些简单的文义和算学绰绰有余。
现在春生和九九每天早上自由行动,下午则会去玉竹院随原葭读两个时辰的书。
秋华年私下里对“身兼数职”原葭说,“本来是想让你们清静些的,结果需要你的活越来越多,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葭既要修书,又要算铺子的账,每天还要花半日时间当先生,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我不怕忙,怕的是没有需要自己的地方,没有事能做。”原葭坦然笑道,“而且乡君每一份活都给了我足够的薪水,我甚至还想多来些呢。”
秋华年会逮着有能力的人一直用,但在给钱上从不小气,这一点远在杜家村族学的廖苍也深有体会。
“我过阵子会给春生请一位练武的师父,春生在文上不开窍,我对他在这上面的期望是只要别做个文盲就行了。”
秋华年好意询问,“不过原若那么聪慧,日后想要科举的话不该耽搁了,可要我帮忙在京中找一个合适的私塾?”
原葭的脸色僵硬了一下,摇头说道,“若儿也跟着我一起学就好了,不用去外面的私塾。”
秋华年虽然不解,但尊重原葭这个亲姐姐的意愿,没有继续问。
……
康贵妃的赏赐到来几日之后,元化帝的万寿节正式来临。
万寿节是圣上诞辰,整个裕朝所有衙门休沐三日。
所有皇室宗亲、勋贵、京中五品以上官员、特殊衙门官员以及有品级的诰命夫人、有爵位的贵眷都需要进宫赴宴。
秋华年是乡君,杜云瑟是翰林院的官员,二人都需要进宫,不过赴宴的地点一个是在前朝,一个是在后宫。
不到辰时,秋华年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伸着懒腰从床铺上挣扎起来,洗漱一番后让星觅进来帮自己换乡君的吉服。
杜云瑟一边穿朝服,一边不放心地叮嘱,“华哥儿有身子,在宫中切记小心,不要离栖梧青君太远。”
虽然栖梧青君行事不羁,但他身份高贵,又和秋华年站在一方,在宫中跟着他能免去许多麻烦。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说的我都记得呢。”
为了让秋华年此行顺利,杜云瑟专门了解了许多后宫形势,一一讲给秋华年听。
如果不是秋华年现在月份太小没有说服力,杜云瑟甚至想直接以怀孕为由请旨让秋华年不去宫里。
两人收拾好后,简单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车夫将家里的马车赶到大门前,杜云瑟先走一步。
秋华年等了一小会儿,栖梧青君的马车便来了。
“子穗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栖梧青君坐在马车里把玩着金丝编成的马鞭。
他今日也穿着青君的吉服,大红色的衣衫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与凤凰,给他凌厉明艳的美上多添了一分不可亵渎的威势。
“青君,我只是穿了吉服而已。”秋华年有些无奈。
栖梧青君挑眉,“是吗?我懂了——”
“他们说人靠衣装,我倒觉得衣服得靠人撑起来,不然同样的吉服,怎么子穗就穿得如此好看,而有些人就叫人生厌呢?”
秋华年笑了笑,没敢问是哪位贵眷让栖梧青君生厌。
青君有这个底气骂人,他还是先苟起来平稳发育为好。
形制华丽的马车在宽敞的街道上疾驰,路上所有车辆纷纷避让,不到一刻钟马车就到了长安东门前,再往里面便是御街。
栖梧青君的马车有特许,可以在御街上行驶,但栖梧青君却让车夫把马车停下。
秋华年不解,“青君怎么了?”
栖梧青君一笑,“子穗是不是忘了,我之前说今日要请你看场好戏。”
“嗯?”
穿着华贵吉服的青君抛了抛手中的马鞭,让人把马车横在长安东门前。
“我要抢一个驸马来玩玩。”
第149章 “我直接迎解探花入府如何?”
抢驸马?
秋华年眉心狠狠一跳, 栖梧青君这话说的,轻松到和去花鸟房捉只小鸟玩没什么两样。
真就这么当街拦路地抢?秋华年少有这么震惊的时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哪怕在现代, 也没人彪悍到当街抢男朋友啊!
“你家主子有身子, 陪他在马车里好好坐着,等我抢完了驸马咱们再进宫。”栖梧青君对星觅说了一句。
接着他直接跳下马车, 转身骑上马车旁雪白的骏马, 用马鞭握柄一下下点着手掌心,好整以暇地等人。
青君的豪华座驾横在长安东门口,直接阻断了所有人进宫的路。
秋华年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朝外看,这会儿正是去皇城赴宴的贵人们到来的高峰期, 不一会儿功夫, 长安东门外就拦了一大批车马。
想绕皇城一圈从长安西门那边进,得花半个时辰,根本来不及。
而且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门被栖梧青君的马车堵了, 这时候调转车头离去,保不准就会被青君记上一笔。
见门被堵了, 长安东门的守卫和小吏们告饶连天地小跑过来,想跟栖梧青君问个准话。
栖梧青君坐在马上, 懒洋洋地仰着下巴开口,“不妨事,我在这儿等个人办点事儿,办完了就走。”
小吏只能苦着脸告退,遣人立即进皇城给对应的司礼太监禀报。
元化帝夺嫡上位后, 把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杀的杀, 软禁的软禁,只有平贤王和栖梧青君是两个例外。
这两个例外中, 又以栖梧青君最为例外。
栖梧青君的母妃是身份低微的西域贡女,当初在宫中照拂过未成年的元化帝,元化帝投桃报李,对这个年纪能当自己儿子的幼弟颇为喜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若是寻常皇子或王爷犯了错,宗人府会上奏皇帝,言官们会在朝上参一本,不同势力的政敌们更会抓住机会,狠狠咬上一口。
但对栖梧青君来说,这些完全不成立。
他的母妃是西域贡女,没有荣辱与共的母族,也没有什么关系好的亲兄弟姐妹不能连累,整日在外面求仙问道、游山玩水,想拿捏他的人根本抓不住一个弱点。
只要元化帝不恼,栖梧青君哪怕点把火把长安东门烧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秋华年家住得离长安东门很近,他们到这儿的时间较早,成功拦截住了大批需要从长安东门进入御街和皇城的权贵们。
被拦住的人心里都在暗骂栖梧青君嚣张跋扈,不成体统。
可这些人再看不惯他的做派,明面上也没一个人敢跳出来反对,只能让下人将马车靠在路边,看这位姑爷爷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就这样拦了足有一刻钟的路,栖梧青君看着东长安街那头驶来的几辆马车,唇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他抖了抖缰绳,让胯I下的骏马向前小走数十步,两侧的人和马车纷纷远远避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秋华年也把头凑在车窗上,屏住呼吸,仔细看外面的“好戏”。
他本就是爱吃瓜、爱凑热闹的性格,能近距离围观如此惊天动地的大瓜,简直不要太激动。
星觅也是心眼大,见主人这么兴奋,将原本的紧张不安全部丢开,把小脑瓜凑在秋华年旁边和他一起朝外看。
“乡君乡君,你说青君到底要抢谁当驸马啊?”
“不知道,不过估计就是这几辆马车上的人了。咱们这儿可是最好的看戏位置,仔细看!”
那几辆被盯上的马车发现不对劲时,车夫已经将车赶到了圆圈里面。
栖梧青君小腿夹了下马腹,精准控制马匹来到马车前面。
围观的人里有人认出这些马车是谁家的。
“好像是颖妃娘娘的娘家解家的马车。”
“这次宫宴,颖妃娘娘的母亲和嫂子都有诰命,肯定会来,他们家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也有三个,还有在翰林院的解探花……”
“听说晋王殿下最近动作很大,栖梧青君这是在替太子出气?”
“就算他羞辱一番解家又如何,有勇无谋,能成什么事。”
……
栖梧青君打马来到马车前,纵马左右行走,像是一头危险猎豹在打量信手拈来的猎物。
“青君殿下,您这是?”
“啪!——”
栖梧青君一鞭子抽掉了解府贵仆的帽子,冷笑道,“哪里来的没教养的狗乱叫,让解檀光滚下来。”
“……”
短暂的沉默后,最后面的马车的车帘动了动,新科探花郎解檀光踏下马车。
他穿着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官袍,革带束腰,质如明月,身形消瘦挺拔,俊美的脸有几分傅粉何郎的味道。
解檀光垂着眉眼,面色平静镇定,没去看高马上盛气凌人的哥儿,依照规矩拱手行礼。
“解檀光拜见栖梧青君。”
栖梧青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骏马几乎贴着解檀光的身体擦过,待两人距离达到最近,他突然伸手用马鞭握柄抬起解檀光的下巴。
眯眼调笑,仔细端详。
“啧啧,都说探花郎要有一张好脸,解探花长得确实不错,比春风楼的头牌还要好几分。”
“……”
春风楼,那是京城著名的风月场所。
用这种地方形容一个探花郎,形容一个翰林院的清贵文官,简直是大逆不道!有辱斯文!
栖梧青君可以想象周围看戏的人心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他无所谓。
一个西域贡女生的哥儿,天生就上不得这些人心里的台面,他也不屑于去上这个台面。
栖梧青君想到那些世家贵族恨自己恨到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甚至有几分得意。
他扬起凌厉的唇角,明艳的五官在这一瞬间光芒绽放。
手中的马鞭握柄上下晃动,轻轻挠了挠解檀光线条流畅漂亮的下颌。
“这么好看的脸,做个正七品的官多浪费,不如跟了我当从一品的驸马,以后别辛辛苦苦去衙门点卯了,伺候好了青君,要什么没有?”
他声音压得低,尾音往上翘,把无比恶劣的话说得让人心痒。
解檀光吸了口气,要往后退,栖梧青君眉毛一竖,灵活的鞭子擦着解檀光的身体抽过,巨大的响声让人心头一颤,成功镇住了所有人。
“解探花,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解家其他人终于按捺不住,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青君殿下,您在陛下万寿节当日拦路侮辱朝廷命官,行事太荒唐了些,就不怕陛下和颖妃娘娘怪罪吗?”
栖梧青君看了眼穿着一品诰命服的解家老夫人,嗤笑一声。
“侮辱?我只是想招个驸马罢了,今日是皇兄的万寿节,来个喜上加喜不是正好?”
“还是说,解家这样的豪门望族比皇家更高贵,让他解檀光尚青君是侮辱了他?”
“……”解老夫人没想到栖梧青君如此伶牙俐齿,竟一派胡言颠倒黑白。
俗话说流水的皇室,千年的世家,从前朝便树大根深的解家人天生就是高傲的,栖梧青君的话并不完全是虚言。
可如今皇位上的帝王并非年老昏聩倚仗世家的先帝,而是元化帝。
就算解老夫人心里真的瞧不上栖梧青君,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世家宗妇,很快便找好了说辞,“檀光小儿乃草木之姿,怎敢配青君殿下金玉之尊。”
栖梧青君抱着胳膊,像是在看笑话,“可我金玉见惯了,就喜欢养点野花野草玩。”
解老夫人旁边的大儿媳,解檀光的伯母勉强笑道,“多谢青君垂眼,但檀光之前已与人议亲,打算秋后正式大婚,青君总不能毁人姻缘吧。”
栖梧青君似笑非笑,“你说的那个人是江南迟家的嫡三小姐?可我怎么记得,你们两家还没交换生辰八字和下聘礼呢,既然没有正式议亲,谈什么毁姻缘?”
他重新向前挑起解檀光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宣布,“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是我先在大庭广众下提的亲,谁要是敢打解檀光的主意,毁我的姻缘,本殿下一定要他全家好看。”
“……”
解家人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儿忍不住骂起来,栖梧青君把什么都调查好了,完全是有备而来。
在绝佳位置坐着看戏的秋华年也琢磨过味儿来。
刚看见栖梧青君拦路抢的驸马是解檀光时,秋华年尚有不解,听他们说了一番话后,秋华年已经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解檀光身为解家嫡系,二十多岁便高中一甲探花,解家在他身上投入了大量资源,不出意外的话,他未来会在仕途上一路高歌猛进,成为解家这一代人中的领军人物。
然而裕朝为了防止外戚乱权,规定驸马不可身居高位要职。解檀光真成了驸马,便只会有一个从一品的虚职,彻底失去在官场上大展手脚的可能。
栖梧青君是先皇后养大的,在夺嫡中坚定站在太子一方,解檀光成了他的驸马,和晋王以及支持晋王的解家便有了绕不开的隔阂。
此外,解家与江南迟家的联姻计划,也要中道破灭了。
栖梧青君这一番嚣张跋扈的“胡闹”,直接断了解家的好算盘和解檀光的前程。
这件事只有他能来做,因为他足够得圣宠,足够无所畏惧,足够拉得下脸面。
栖梧青君不管解家人面色多么铁青,好整以暇地催促,“今天是皇兄的万寿节,别堵在这儿磨磨蹭蹭耽搁时间。”
“我看解探花也别去前朝了,直接上我的马去后宫找皇兄赐婚吧。”
栖梧青君在马上俯下身,与目光躲闪的解檀光对视,轻轻吹了口气。
若有若无的呼吸让解檀光一阵颤栗,认命般闭上眼睛。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择日不如撞日,没有比万寿节更好的日子了,今晚青君府摆几桌酒,我直接迎解探花入府如何?”
第150章 卷王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栖梧青君气焰高昂, 容不得半点反抗,竟直接嚣张无比地把解檀光抢上了马。
“你要么乖乖坐好,要么我找根绳子把你拴了, 像驮牛羊一样横在马上驮进去。”他附在解檀光耳边压低声音威胁。
解檀光仍闭着眼, 他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成为无数进宫庆贺万寿节的达官贵人眼中的笑话,也知道, 解家因此丢尽了脸面。
而这就是栖梧青君的目的。
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也要拼命给太子铺条路出来,同时狠狠折辱他与解氏一族。
解檀光喉咙发涩,努力用平缓的声音开口,“臣……遵旨。”
栖梧青君嗤笑, 声音里满满都是嘲讽。
万众瞩目之下, 栖梧青君调转马头,马蹄扬起的灰尘沾了解家人一脸,
他回到自己的马车旁, 也不坐车,直接吩咐道, “把车赶仔细些跟上,我要进宫去找皇兄赐婚。”
秋华年围观了这一大场精彩好戏, 虽然瓜没完全吃明白,可也心满意足。
这不比话本子和戏台上唱的戏有意思?
青君府的车夫赶起马车,跟在栖梧青君的马后进入长安东门,门终于让了出来,又过了一小会儿, 被堵在外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纷纷下马下车踏上御街。
他们可不是有特许能使用交通工具进宫的青君,到了御街后便只能靠双腿步行, 再耽搁一阵子误了万寿节的宴席就糟了。
解家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达官贵人们知道他们正在难堪时候,没一个上去攀谈,可那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还是让他们无法立足。
“老夫人,咱们怎么办?”解大夫人压低声音问。
“立即给宫里的娘娘传信,还有晋王殿下,无论如何也要阻止那个胡女生的……坏了檀光的前程!”
颖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解氏一族也树大根深,虽然后宫规矩森严,但解家想立即给颖妃传递消息,还是有几条渠道的。
解家一行数人勉强打起精神,强撑着面子进入长安东门,继续去参加万寿节宫宴,行动之间,一个贵仆悄悄脱离了队伍,朝某个方向匆匆离去。
……
这是秋华年第一次参加万寿节宫宴,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只能想到“精彩纷呈”。
不是御厨们的手艺多么好,也不是教坊司的歌舞多么引人入胜,事实上,这些东西在栖梧青君的大瓜面前一律黯然失色,根本没给秋华年留下太深的印象。
别说是秋华年,哪怕是那些赴惯了宫宴的贵眷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万寿节。
以往的万寿节,元化帝会在早朝之后先到后宫,接受妃嫔和皇子们的贺寿,接着去前朝与有资格参加宫宴的王公大臣们见一面,然后再到后宫的宫宴上露个脸。
然而这一次,原本的流程在早朝之后就被栖梧青君打乱了。
他骑着马进了皇城,到紫禁城的午门前才下马,抓着解檀光让人去禀报元化帝,说自己要面圣。
守门的侍卫们知道栖梧青君的脾气和圣眷之浓,不敢推辞耽搁,立即去乾清宫将此事禀报给正在接受妃嫔和皇子们贺寿的元化帝。
托栖梧青君的福,秋华年也跟着把裕朝皇室一家人见了一遍。
不过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刚到乾清宫巍峨的宫殿外就被人悄悄拉了一把,转头一看,是哪怕戴着面具秋华年也一眼认出来的十六。
秋华年知道皇宫森严,没敢说话,立即顺着十六的力道随他走向了侧旁。
人站在殿外,心里却还是好奇事情的进展,忍不住伸了一下脖子想看清楚。
十六沉默了一瞬间,又悄悄拉着他换了个隐蔽却视野极佳的位置。
“……”
秋华年顾不上自己在小舅舅心里到底成了什么形象,专心致志地看起戏来。
栖梧青君这一胡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哪怕颖妃和晋王找了许多借口,也没能阻止元化帝赐婚。
毕竟抛开别的不说,栖梧青君是实打实地给自己求驸马。
谁敢当着元化帝的面明着说尚青君不是好事?脑袋不想要了吗!
解檀光能尚青君,那是他的福气!颖妃吸了口气,还得替娘家侄子谢恩。
就这样栖梧青君横马拦门,给自己抢了个驸马,之后还不许解檀光去前朝的宴会,而是直接以驸马的身份陪自己在后宫赴宴。
就是要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要下解家的脸面。
秋华年看了场畅快狗血的好戏,同时也见到了二皇子、晋王与宫里的三位高位娘娘。
秋华年之前没见过任何一位妃嫔,但看她们的长相,很容易就对上了谁是谁。
康贵妃是最年轻的,同时长得与太子有几分相像——这意味着她确实很像先皇后殿下。
康贵妃如今在宫中位分最高,形同副后,站在离元化帝最近的地方,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看不出半分乡野出身的气质。
在康贵妃对面的女子年纪稍大一些,可也生得花容月貌,顾盼神飞,眼睛里时刻闪着光。刚才她为栖梧青君和解檀光的事想了许多说法,正是解家出身,诞育了晋王的颖妃。
除了这两位,另一个位分高的娘娘便是二皇子的生母文妃了。
秋华年之前听说文妃娘娘喜读书、好文墨,“文”这个封号便是从此而来。亲眼见到人后,秋华年觉得这个封号十分贴切。
文妃娘娘的打扮比其他妃嫔素雅些,高挽发髻,头上插I着制成兰花样式的绒花,一张鹅蛋脸不如颖妃和康贵妃那样绝色,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淡然悠远的风流。
哪怕是吃着栖梧青君当街抢驸马这样的大瓜,她也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仿佛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三位娘娘,三种不同的绝代风华,更别提还有一大群年轻貌美的小妃嫔们,秋华年心想,当皇帝可真是享福啊。
他好像有点能理解太子的心态了。
如果先皇后殿下一直活到今日,元化帝的后宫还会有这么多人吗?
……谁知道呢?
栖梧青君如愿闹完之后,万寿节宫宴按照以往的流程继续进行,十六没给秋华年任何说话的机会,把他带到贵眷们聚集的地方,一个闪身就消失了。
皇威浩大,没有人敢在后宫中生什么事,所有贵眷都规规矩矩按照指引落座,该拜的时候拜,该吃的时候吃,该交际的时候小声说一两句话。
这场宫宴的瞩目点全在栖梧青君和被他强抢来的驸马解檀光身上,秋华年稍微躲了躲,在栖梧青君特意安排的人的照顾下,无惊无险地完成了第一次进宫之旅。
除了宫里规矩太大没吃饱肚子外,一切都没有问题。
太阳西沉之时,前朝和后宫的宫殿终于同时结束,秋华年来到长安东门外,一眼就看见了在门边上等自己的杜云瑟。
两人坐着马车一起回家,至于栖梧青君,他今晚要摆酒迎驸马,秋华年便不去打扰了。
栖梧青君闹得非常大,杜云瑟在前朝的宴会上也听说了这件事,那些大人们三缄其口,欲言又止,明显不赞成栖梧青君的做法,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要是太子干了类似的事情,言官们弹劾劝诫的折子早就如雪花一般飞上来了,可面对栖梧青君,递折子根本没有用,因为对方完全不在乎名声。
“云瑟,你知道青君今天要来这一出吗?”
杜云瑟在马车里摇头,“恐怕太子殿下一开始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这是太子殿下的计谋呢。”
杜云瑟笑了笑,“太子殿下虽然有心狠手辣的一面,但行事有原则和底线,且对自己身边亲近之人极为看重,吴深与青君都在此列。”
“他是不会拿青君殿下的姻缘做谋划的。”
秋华年点头,对太子的认知加深了一分。
太子的这个特质貌似是作为储君的缺点,其实也是优势。
一个人若是太过无情和心狠,是无法得到他人真心的信任和效忠的。至少杜云瑟决定坚定地站在太子一方,原因里面有这方面的要素。
回到家之后,银川和金婆子早早在厨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秋华年和杜云瑟美美吃了一顿,祭了在宫里没得到满足的五脏庙。
九九见他们吃得香,忍不住问,“华哥哥,难道宫宴不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可上面坐着随时随地能拿你脑袋的人,周围也都是不知底细的人,每吃几口就要做个规矩,根本吃不了多少。”
九九一听,对那巍峨奢华的宫廷顿时没了向往。
“还是在家里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说话就说话。”
秋华年点头赞同,“还是家里好。”
吃完饭后,秋华年换上轻薄的睡衣,和杜云瑟一起歪在床上说话。
“万寿节一过,好像一时半会儿没什么事了。秋记六陈铺子开稳了,两个庄子上的事也都有人管,孩子们也上着学,回头给春生请一个练武的师父就够了……”
秋华年数着一件件事情,杜云瑟从背后揽着他,手抚在他的小腹上。
秋华年的肚子快两个月了,看起来不明显,手放在上面却能感到微微地鼓起。
不知是怀孕的原因还是吃胖了,他肚子上的肉软了几分,杜云瑟没人的时候总喜欢捏一捏揉一揉,逗得秋华年笑着躲。
“别捏了,再捏以后不好看了怎么办。”
“怎么会,华哥儿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杜云瑟说着弯下腰,靠近秋华年腹部小声商量,“宝宝乖乖的,不许闹爹爹,以后父亲带你骑马玩好不好?”
秋华年一阵失笑,心里却无比柔软。
“他现在恐怕连手脚都没长出来呢,哪里听得懂这个。”
杜云瑟亲了下秋华年的肚子,坚持地说,“听得懂的。”
秋华年不好打断这位准傻爸爸的兴致,索性让杜云瑟抽出本诗集念起来,给孩子做早期胎教。
万一真听得懂呢?卷王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先学起来!
……
万寿节宫宴上,秋华年结识了几个还算对胃口的身份相当的朋友,之后渐渐打开了京城的交际圈子,时不时请人小聚一下,随便聊聊八卦。
而如今京城最大的八卦,当属栖梧青君和他的驸马解檀光。
万寿节当晚,栖梧青君真在府里摆了两桌酒,随随便便拜了个堂,就把解檀光留在了青君府上。
夜里动静闹得无比大,叫了好几次水,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之后解檀光就再没去过翰林院点过卯,虽然翰林院编修的职没丢,可所有人都清楚,他不可能再回官场了。
大好前程,全部断送。
栖梧青君也没给驸马背后的解家好脸色,成亲之后好几次叫解家人来青君府,不由分说一顿捉弄奚落,让解家人恨不得绕着青君府走,再也不敢明着联系解檀光。
解檀光被困在了青君府上,不知道内情的,纷纷为本该前途无限的探花郎打抱不平;知道内情的,清楚这本质上是太子和晋王之间的纷争,暗道一声可惜了解家的好儿郎。
谁都看得出来,栖梧青君在故意折辱解檀光,根本没有把他当成驸马看,只当成个泄愤和猎奇的玩意儿。
解檀光在青君府的日子,恐怕煎熬到度日如年,谁叫他倒霉,偏偏被栖梧青君给看中了呢!
秋华年听着这些演变出八百个版本的青君和驸马的爱恨情仇故事,心想古人都挺有说书天赋的。
栖梧青君和解檀光私下里是如何相处的,秋华年没有见过,不好下定论。
他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如何撬开十六的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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