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辛苦啦,好好睡一觉吧,杜云瑟。”
乡试每隔三年举行一届, 有秀才功名且无罪、无重孝在身的学子可以报名应考,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 由皇帝亲派的翰林主持。
乡试上榜, 即为举人,拥有了做官的资格, 可以使用奴婢, 有赏银与赏田,免五十亩地的赋税。
对古代许多读书人来说,功名考到举人这一步,已经称得上功成名就了。
这是真正称得上鲤鱼跃龙门的考试, 襄平府是辽州都府, 府城里读书人众多,时间来到七月,大街小巷上似乎都传递着考前的紧张氛围。
许多家住的远的、祖籍在辽州的秀才已经提前来到襄平府, 预备着八月份的乡试。
秋华年出门逛街时,常看见路边有小摊小贩售卖讨好彩头的东西, 那些书坊书肆,也把历年各地乡试的锦绣文章重新刻印, 大赚了一笔。
祝经纬如今算半个闲人,买了一堆有用没用的东西,趁杜云瑟休沐上门拜访,美名其曰在办正事。
“坊间都在赌这一届辽州乡试的解元是谁,开了好些盘呢。”
秋华年感兴趣地问, “哪些人身上的注多?”
“云瑟兄自不用说, 除他之外,还有位祖籍在辽州的秀才, 今年二十有八,名叫祁雅志,学名不低。”
“如今解元的人选里,呼声最大的就是他们二人了。”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
“这位祁雅志是谁?你见过吗?”
杜云瑟点头,“他七月初来襄平府,到清风书院拜访过闵山长,也与甲字班的学子们切磋了一番。”
“如何?”
“是位学问扎实的实干之人。”
这个评价相当高了,秋华年点头,并没有太过担心。
祁雅志厉害,但他也十分相信杜云瑟的能力,有位惺惺相惜的竞争对手,其实是件好事。
官场上有同榜、同乡之说,如果祁雅志能力出众、人品上佳,未来一同入朝为官,互相也是一个照应。
秋华年问祝经纬,“你不会也下注了吧?”
祝经纬脸上一苦,苏信白有身孕后,祝经诚的精力几乎全集中在了自家夫郎身上,他这个弟弟松快了许多,不免多出去游逛。
要是让兄长知道,他肯定又要挨教训了。
“只浅浅压了五两银子,就当讨个好彩头嘛。况且我相信云瑟兄肯定不会让我输钱的。”
秋华年劝诫,“无论如何,赌博不是正道,上瘾都是从小注开始的,你去把钱要回来,别赌了。”
祝经纬怕被祝经诚知道挨训,也不在乎赚的那点银子,点头应是。
秋华年转而说道,“我还以为郁闽也是有力的竞争人选呢。”
祝经纬这些日子把这打探的清楚。
“也有一些人压郁氏一族的天才,不过比起云瑟兄和祁雅志就差远了。”
“乡试是整个辽州的厉害秀才一起考的,和院试不一样,大家更看好年纪大些,经验丰富的。”
“如果不是云瑟兄书生钦差的名头传的响,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看好。”
元化二十二年八月前夕,所有辽州籍有把握下场举业的秀才齐聚襄平府,预备着鲤鱼跃龙门的那一试。
作为舆论的焦点,被无数人看好的解元人选,杜云瑟依旧神情平静,一切如常。
所有在考前试图递贴子与他攀谈的人,都被拒绝了。杜云瑟照常在清风书院认真读书,每五日休沐时早早回家,与秋华年对坐闲谈,相拥而眠。
被他波澜不惊的表现感染,家中其他人也不再紧张,静静数着日子,等待乡试的来临。
乡试的地点也在襄平府贡院,贡院的人已经提前搭好了合适数量的号房。
因为一场要考三天,考试时考生不许离开号房,所以号房比院试时的稍大一些。
但因为地方紧张,大的也有限,里面依旧是一高一低两张木板,低的当板凳,高的当桌子,睡觉时就把两张木板拼起来。
除此之外,再给一盆炭火,两根蜡烛,褥子什么的都要自带,并且不许有夹层,防止舞弊现象。
秋华年打听了许多经验,早早就开始帮杜云瑟准备乡试用的东西,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他不求省钱,只求东西是最好用的。
带进场的东西不许有夹层,秋华年便买了两大张纯色狐狸皮拼起来的褥子,轻便又保暖,既可以垫在干硬的木板上,也可以在湿冷的号房里御寒。
衣服也不能穿夹层的,就多做几层,现在天气转凉,不怕热就怕冷,大不了白天脱下来垫着,晚上再穿上。
秋华年思及自己在现代考试时的经验,把衣服做的很宽松,还别出心裁地做了一双“拖鞋”。
连坐一整天不换鞋,脚绝对会肿。
而穿宽松睡衣去考试的快乐,大学生只要体验过,就绝不会忘记。
秋华年把这一样一样东西拿给杜云瑟看,杜云瑟一直配合着,让试穿就试穿,让夸赞就夸赞。
“如果用起来不错,说不定还能卖呢。”
秋华年这句话说完,杜云瑟的脸瞬间沉了一下,像是不高兴了。
秋华年挑眉,“怎么?这个醋你都吃?”
杜云瑟顿了顿,“没有。”
秋华年笑了,“那我就让人照着样子抓紧多做一些,在秋记六陈卖,多少能赚一笔。”
杜云瑟浅浅嗯了一声。
秋华年大胆地挑着他的下巴,端详一番。
“怎么总感觉好像能闻到股变态的酸味儿?”
“……”
秋华年在杜云瑟脸上飞快亲了一口。
“开玩笑的,有些东西,我也只想给你。”
“在感情上,我可是很自私的。”
杜云瑟忍耐不住,伸手将他抱在怀里,用深吻回应。
一吻结束,他微微喘息着,在秋华年耳边低语。
“你已经够无私了。就在我身上,多自私一些吧。”
……
转眼到了八月,负责辽州乡试的一正一副两位主考官已经到达襄平府。
正副主考官与辽州学政、贡院官员一起组成监考机构,又分为内帘官与外帘官,内帘官负责批阅试卷,外帘官负责监察舞弊。
八月初六这日,所有考官一起抵达贡院,称为入闱,两位主考官主持了上马宴。
上马宴后,内帘官便进入了单独的院子,大门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联络,直到批阅完所有试卷,桂榜张贴之后,他们才能出来。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串通阅卷之人,营私舞弊,破坏乡试的公平性。
八月九日,乡试第一场正式开始。
杜云瑟提前几日便回到家中居住,正式考试这天,金三赶着马车,把他与秋华年一起送到贡院外。
天还未全亮,贡院附近的街道已是车水马龙,到处都是送学子考试的马车,幸好他们出发的早,否则恐怕要堵在路上。
秋华年把大篮子递给杜云瑟。
“两张狐皮都在里面,还有三日的吃食,都是我精挑细选过好吃且味道不重的,号房里有炭火,你热一热再吃。”
杜云瑟下了马车,对秋华年点头,接过篮子转身去排队入场。
秋华年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一步步前行,贡院官员们早就知道他的名号,没有过多为难,照流程检查过篮子和穿戴后,便放他进场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杜云瑟的身影,秋华年才坐回马车座位上,靠着车厢舒了口气。
金三在旁边凑趣,“咱们公子可是公认的文曲星下凡,乡君就备好赏等着报喜的人吧。”
秋华年笑了笑,想的却是杜云瑟要在那狭窄潮湿的号房里待足足三日,做八道大题,写将近两千字不容出错的锦绣文章。
这还只是第一场,中间只出来休息一夜,便又要考第二场、第三场。
古代的科举不仅考文采,对身体的要求其实也不低。
身体真的差的,根本撑不过这密集的三场九日考试。
第一场考试主考四书五经,一共三道四书题,四道经义题,外加一首五言八韵诗。
这场考的是学子们的基础功夫,在古代无论做什么学问,四书五经都是必不可少的正统。
杜云瑟在里面考试,秋华年在外面也睡不安稳,不只是他,九九、春生、孟圆菱和云成也都十分紧张,只有奶霜仍无忧无虑地玩着自己的毛线球。
三日之后的下午,秋华年就坐着马车去贡院门口等人了,傍晚时分,贡院大门打开,学子们陆续涌出,秋华年一眼就看见了杜云瑟。
在一众或欣喜或懊恼的人群里,波澜不惊如闲庭信步的他无比瞩目。
杜云瑟上了马车,秋华年立即递给他准备好的热甜羹。
杜云瑟喝了几口,靠在秋华年身上闭目养神。
秋华年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体温正常。
“怎么样?”
“一切如常。”
秋华年放心了,“你快眯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第一场结束后的第二日,也就是八月十二日早上,参加乡试的学子们不容多休息,再次来到贡院参加第二场。
有了第一场的经验,秋华年依旧早早送杜云瑟到贡院外。
第二场考试固定要写诏、判、表、诰各一道,换算到现代也就是应用文写作。
诏是皇帝颁发的命令文书;判是官员对案件下达的裁决文书;表是陈述重大事件的正式文书;诰是帝王任命或封赠的文书。
在古代做官一定要握得住笔杆子,只会四书五经不会写应用文是做不好官的,而第二场考试的这四种文体覆盖了绝大多数实用场景。
每一种文体不仅有不同的格式要求,也有不同的行文风格要求,想要全都写的出彩,十分不易。
第二场考试又是三日,秋华年发现已经有学子在贡院门口晕倒,那些没晕倒的,大多也是满脸疲色,浑浑噩噩。
相比起来,杜云瑟的情况已经算最好的了。毕竟他不是一个只会坐在房间里寒窗苦读的书生,身体素质好的多。
秋华年远远看见了一眼郁闽,他一出贡院就被郁氏的人接走了,秋华年收回目光,没有多看,帮杜云瑟轻轻按摩太阳穴。
“这一场怎么样?”
“依旧如常。”
杜云瑟的如常,在秋华年耳中可以自动换算为十分好。
“家里给你煮了四神汤,炖了一锅鲜嫩的羊羔肉,快回去好好歇一歇吧。”
转日便是第三场考试了,在贡院前排队的学子明显少了一些,有些人甚至是被家人搀扶来的。
乡试三年只有一次,寒窗苦读许多年,除非迫不得已,实在撑不住,没有人愿意放弃。
第三场考的是真正的实践,一共五道时务策,要求考生们结合经学要义评论时事政务,发表见解,提出解决之道。
前面两场,杜云瑟自然擅长,到了第三场,才是他真正超脱于所有人的地方。
多年游历的见识、扎根乡野的微察、深陷权势斗争的机敏与聪颖天资相结合,让他在时事政务上无比老辣,如有神助。
五道时务策看过题后稍打一下腹稿,答案立即如行云流水般呈现在试卷上。
写完之后,杜云瑟不急着誊抄,又细读一遍,润色修改,在第三日下午,才不紧不慢地用规整的馆阁体抄写在正式答卷上。
一切完成,他长舒了口气,把号房里自己带的东西一件件装入篮子,垂眸静待外帘官收取试卷并糊名。
考试结束,钟声响起,一切尘埃落定。
杜云瑟挥袖起身,拎起篮子,穿过一个个或忐忑、或沮丧、或痛不欲生的众生百相,没有理任何人的攀谈,径直走向贡院大门。
家里的马车和秋华年依旧在原地方等待着他。
这一次秋华年没有问考得如何,而是塞了他一大捧用黄绸束着的木樨花,幽幽清香在鼻尖荡漾。
杜云瑟将花放在膝头,靠着秋华年,就像一个在雨天徒步行走用尽了所有力气的人,终于来到一处完全安心的温暖所在,沉沉睡去。
秋华年还在说着什么,一转头便看见杜云瑟安静的睡颜。
他愣了一下,轻轻吻了下爱人的额头。
他压低声音,话尾轻轻翘起,“辛苦啦,好好睡一觉吧,杜云瑟。”
第92章 “来了!真的是来给我们报喜的!”
金三将马车一路平稳地赶回家中, 车厢外嘈杂的人声没有惊扰杜云瑟的睡眠。
马车到了门口,家里人都在门边等着了,金三揭起帘子, 秋华年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家看见熟睡的杜云瑟, 纷纷默契地保持安静。
金婆子用极低的声音问,“按乡君出门前说的做好了锅子, 是先热着吗?”
“汤在锅里一直用小火滚着, 时间长了更入味,其余食材先罩起来,吃饭的时候再拿出来。”
金三把马车停到街边,秋华年没有下车, 就这么与杜云瑟一起静静地坐着。
杜云瑟睡着后, 神情很是无害,秋华年还是第一次在白日这么近距离观察他的睡颜。
线条完美的年轻面庞合着双眼,鸦羽般的长睫毛微微翘起,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依旧闭着。
秋华年恍然记起来, 杜云瑟今年也只有二十岁出头。
在这个年纪,他已经是学富五车, 名声显赫,能踏入储君之争悉心谋划之人了。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街道两边亮起烛火,杜云瑟才幽幽转醒。
他睁眼的时候怔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秋华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终于醒啦, 杜大才子?再不醒我都要饿了。”
杜云瑟起身, 秋华年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
“华哥儿?”
“你一出考场就睡着了,我没叫人打扰, 在车里陪着你。”
杜云瑟敛下眸子,伸手帮秋华年按摩肩膀。
“华哥儿该先叫我醒来,在车上坐这么久,你的身体一定难受了。”
秋华年亲了下他的脸。
“我乐意宠着你,怎么了?”
杜云瑟失笑,骨节分明的大手忍不住从肩头向下,隔着衣物重重抚摸过秋华年轻薄的脊背、漂亮的腰线,还有更下面圆润挺翘的臀部。
“还在外面呢。”秋华年小声说,脸有点红。
“我知道。”杜云瑟哑着嗓子。
乡试已经结束,有些事该提上日程了。
再这么忍下去,他真要成柳下惠了。而且瞧华哥儿的样子,自家小夫郎也忍得挺辛苦的……
杜云瑟早就发现,华哥儿虽然脸皮薄,动不动便不好意思,但慕色之心其实挺重的,胆子也不小。
好在他慕色的对象,始终只能是自己一个人。
杜云瑟咬了下秋华年的下唇。
“我们下去吃饭吧。”
秋华年的身体不好,在车里坐久了,血液循环不畅,四肢有些发麻。
杜云瑟把他打横抱起来,径直走进宅子。
街坊邻居们知道这家住的是今年乡试解元的热门人选,都探头探脑地瞧着。
看见杜云瑟抱着秋华年进门,许多人下意识移开目光,心想杜才子爱重夫郎的传言,果然不假。
有的人想一想便丢开了,有的另有打算的,就不那么高兴了。
杜云瑟抱着秋华年进来后,金婆子立即和珊瑚一起张罗晚饭。
秋华年提前叫金婆子用牛骨、羊骨和鱼熬了一大锅鲜美的清汤,预备着烫锅子吃。
在秋华年的认知里,家里搞庆祝就该吃火锅才对。
牛羊肉和鲜嫩的鸡块各准备了几斤,除此之外,秋华年还专门买了鲜虾、扇贝、鱿鱼等海鲜,都是从海里捞上来后,一路用冰送到襄平府的,运费比食材本身还贵。
也就是现在手头宽裕,才敢这么“奢侈”一顿。
料碗准备了酱油、陈醋、白糖、油泼辣子、蚝油、麻酱、红腐乳、香油还有韭花酱。
都用小碗装着,一溜排开,大家想吃什么就加什么。
春生不得其法,觉得每一样都好吃,挨个加了一两勺,尝了一口后立即丢开。
九九点了下他的头,“哪有你这样猪八戒吃人参果的?重新拿个碗,我帮你调。”
秋华年笑着,“九九越来越有姐姐的样子了。”
九九也笑了,“那是因为春生太笨了。”
春生噘着嘴,口中嘟囔着回头要告诉原若评评理。
一大家子人在花厅里边说笑边烫锅子吃,一直吃到了月挂中天。
孟圆菱满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好饱啊,真希望每天都这么开心。”
云成默默伸手帮他揉肚子。
家里没外人,孟圆菱索性挂在了云成身上。
他眨了眨眼,提起一个话题。
“华哥儿,你今年的生辰正好赶上乡试,只吃了碗长寿面。现在云瑟兄长已经考完了,咱们要不给你补过一个摆几桌席吧?”
秋华年没觉得哪里不对,“都已经过了,就别补了吧。”
他刚拒绝,不料云成也开始劝了。
“阿嫂参加了许多生辰宴,自己办一场,能收到不少礼。”
“……”
云成这句话说得朴实无华,但一针见血。
秋华年想起自己在现代时不断参加朋友们的订婚宴、婚宴、孩子满月宴、周岁宴……
礼金几百几百地掏出去,自己却根本不可能办同样的活动。
人生一大烦恼,不就是凑出去的份子收不回来吗?
秋华年可耻地心动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孟圆菱朝云成比了个大拇指。
杜云瑟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
“此番乡试若能中举,亦须摆宴庆祝,不如便合二为一大办一场吧。”
秋华年一想是这个理,反正肯定要办一次宴会,多加个由头办大一点,还能多收一份礼。
“那就在出榜后选一个日子?”
孟圆菱当即举手,“从来没有自己给自己办生辰宴的,这次宴会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九九也连连点头,“我帮忙做副手。”
他们几句话就分工完了,秋华年只能答应。
“家里的钱你们看需要随便支取,记个账就行了。不用减省,但也不要太铺张浪费。”
孟圆菱神秘一笑。
“华哥儿好好休息几天,到时候等惊喜就成了。”
……
乡试结束后,内帘官阅卷还需要数天时间,这些日子,杜云瑟不再回书院读书,一直留在家中陪秋华年休息游玩。
之前的大半年,杜云瑟一直每隔五日才能回一次家,现在终于闲了,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两人每天如胶似漆,感情更上一层楼。
正值丰收季节,秋华年时常与杜云瑟一起去庄子上。
最后一批秋桃也已经收完了,佃户们正在把地里的枯枝拔出来,运回去冬天当柴烧。
他们积着酸菜、咸菜,缝制冬衣,检修房屋,储备柴火和粮食,为过冬做准备。
今年棉花收得好,秋华年没有小气,按人头给庄子上的每个人发了三斤棉花,如果还想买,可以以一百文一斤的低价购入,为了防止倒卖,每人限购两斤。
消息传达后,庄子上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这么多新棉花,可以让他们过好几个温暖舒适的年了。
三十亩地的棉花一共收了九千斤左右的净棉,交了税后还剩八千斤出头。
如果按市场价全部卖出去,能得一千多两银子,给佃户们分二成,到手就是一千左右。
秋华年和杜云瑟走在已经空无一物的地头,秋高气爽,阳光金黄。
“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村里准备过冬呢,我记得当时我专门买了一大车白菜,请桃红婶子帮忙积酸菜。”
“今年也积一些酸菜吧,许久没吃过,我都有点馋了。酸菜炖粉条和排骨特别好吃。”
秋华年说着,杜云瑟一直静静地听。
几个孩子冲两人迎面跑来,手里放着不同造型的纸鸢。
“秋乡君好,杜公子好。”因为他们常来,孩子们都不认生怕人了。
“这些纸鸢也是卫栎做的吗?”
“是丙七大哥做的,但卫栎哥哥帮忙画了画。”
秋华年笑着让他们继续去玩。
丙七和卫栎至今没有什么进展,卫栎被过去的经历伤得太深,很难有勇气开启一段感情,而丙七应该是想走润物细无声的路子。
秋华年牵着杜云瑟的手,给他说最近的事。
“前阵子辽州都指挥使给我送了帖子,因为你正忙着备考,我当时没告诉你。”
杜云瑟问,“为了棉花?”
“是,辽州此前不产棉,每到秋冬,都要花费人力物力去南边采购棉花,加上长途运输的损耗,以及各地官员的贪污,一千两银子还买不到三千斤棉花。”
“都指挥使大人想把我手里的所有棉花包圆了。”
“他是不是还想压价?”
秋华年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武人大多性子直爽,不讲弯绕,都指挥使大人尤甚。”
翻译一下,就是说这位大人向来“不要脸”。
秋华年浅浅伸了个懒腰,“如今大批采购棉花的市价在一百五十文左右,都指挥使大人想以一百二十文的价格收购。”
“其实我能理解,他这么压价,钱也落不进自己的口袋,只是想尽可能让边关将士们多穿些棉花罢了。”
“华哥儿决定了?”
“嗯,我们受边关将士保护,尽一份心是应该的。”
“况且吴深还有宝义叔他们都在边关呢,将士们穿得暖和,战力提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杜云瑟侧头看着秋华年,目光中除了深情与柔软,还有许多其他东西。
“所有人都会记得你的好的。”
秋华年一笑,“我更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归家,团团圆圆。”
……
乡试放榜前夕,杜云瑟和秋华年再次去拜访了顾老大夫。
顾老大夫头上戴了顶毛线帽子,正在和小孙女翻花绳玩,谁输了谁就背一遍药汤歌。
看见他们进来,老顽童清咳一声,正襟危坐。
秋华年把毛线的概念引入裕朝后,经过劳动人民的研究发展,毛线制品已经趋于成熟。
不过顾老大夫头上的毛线帽子款式与现代大不相同,还是更符合古代风格与审美的。
“上次老先生说新方子可以吃到秋天,如今已是秋收之后,请老先生看看需不需要再换方子。”
顾老大夫伸手替秋华年把了脉。
他微微点头道,“乡君的身体情况比上次更好了,如此将养下去,三五年后,可不再以此为患。”
杜云瑟眉眼舒展开来。
“请老先生再赐下药方吧。”
“这是自然。”顾老大夫乐呵呵地在纸上一气挥就,让家人去前头药铺抓配药。
两人交了钱,离开之前,顾老大夫突然意味深长地开口。
“你们正是年轻时候,有些事情,现在可以做了。”
秋华年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后,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顾老大夫已经转头,继续和小孙女翻花绳去了。
秋华年拉着杜云瑟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顾家宅子。
……
第二日便是乡试放榜的日子,秋华年本想亲自去看,结果听说每届乡试放榜贡院门前都是人山人海,时常有人被踩伤。
秋华年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遗憾选择放弃。
想到那些榜下捉婿的传闻,他把杜云瑟也留了下来。
杜云瑟对看榜没有很迫切,反正成绩已定,不过是早知道与晚知道一些罢了。
最后他们只让金三出去看榜,记下前面的排名后回来禀报。
秋华年昨夜没有睡好,感觉身上有些黏腻,索性让金婆子烧水洗了个澡。
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后,秋华年穿着里衣,披着衣裳出来,让人把躺椅搬到桂树下面,嗅着花香乘凉。
杜云瑟拿着一块干布巾过来,细致地帮他擦干头发。
温馨悠闲的气氛在小院里回荡。
过了一阵子,金三还没回来,秋华年隐隐听见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
“是不是报喜的官差?”
“或许吧。”杜云瑟还在专心擦头发。
九九都忍不住了,“哥哥们真是心大。”
孟圆菱站起来,“不管了,我先去外面门口瞧瞧。”
孟圆菱出去一小会儿,敲锣打鼓的声音便更大了,很快就踏入了一进院子。
孟圆菱惊喜的声音穿过垂花门,传入所有人耳中。
“来了!真的是来给我们报喜的!”
所有乡试中举之人,都会有官差亲自上门报喜。
杜云瑟垂眸吻了吻手中绸缎般光滑的如墨青丝,挥袖转身。
他走到垂花门前,报喜的官差们恰巧进来。
一小队人有的拿锣,有的拿鼓,有的拿着唢呐,还在不停吹打。
乐声停止后,为首之人上来打了个千。
“恭喜杜举人!举人为元化二十二年辽州乡试解元,金榜题名,名列榜首!”
“明日明凤台上举办鹿鸣宴,举人一定要来赴宴,好叫大家领略解元的风采!”
报喜之人话音落下,院里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喜气洋洋的色彩。
虽然他们都暗暗觉得杜云瑟一定能高高的中举,但亲耳听到,尘埃落定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秋华年从躺椅上站起来,笑着嘱咐金婆子。
“把包好的红封拿出来,请官差们好好吃口茶。”
第93章 “杜解元可是家中有悍夫啊?”
金婆子应了一声, 忙不迭跑回屋里,从柜中取出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满满的红纸包的红封, 每个里面都包了二钱的银角子。
这是秋华年早就准备好的赏银, 专等着出榜这一日发的。
官差们一人得了一只红封,稍一掂量, 便知份额不小, 脸上笑意更甚。
“茶便不吃了,这一片还有些中举的老爷,我们得赶着去报喜呢。”
报喜的队伍分了区域,按名次由高到低上门, 杜云瑟作为解元是第一个收到喜讯的。
秋华年不留他们, 让金婆子把人好好送出去。
孟圆菱把之前买好的鞭炮找出来,春生在后面兴奋地蹦哒。
“快!放炮仗!”
秋华年索性把线香交给他,让金婆子好好看着。
春生到大门口放下鞭炮, 站得远远的伸长胳膊,点燃引信, 立即丢了香,捂着耳朵跑回门内。
他背后鞭炮炸裂, 升起硝烟,噼里啪啦足足响了三百声,惊动了附近所有的街坊邻居。
一州的解元出在附近,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觉得蹭到了文曲星的才气。
不多时候, 陆续就有人家派人带着礼上门道贺了。
杜云瑟中了解元, 现在他们家可是全辽州最受人瞩目的地方,秋华年直接叫把大门打开, 门槛去掉,敞敞亮亮地迎接所有来客。
凡是来替主家上门道喜的下人,都给了红封包着的赏银。
礼物凡是不太出格的,一并收下,由孟圆菱负责登记造册,记下人情日后好还。
等金三终于满头大汗地看完了榜,挤回家里时,宅子已经迎来送往了无数波贺喜之人了。
金三知道主家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名次,还是说了一大摞吉祥话。
无论是他,还是金婆子与珊瑚,这会儿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上了。
主家前途光明,仆役们也能获得好处,都是为奴的,也会分个三六九等。
当初他们的前主家落罪被抄,一家人四处零散,被官牙带到千里之外售卖,一度以为人生无望。
谁承想不过短短大半年时间,他们就成了解元家的仆役呢!
杜公子这么年轻,就中了解元,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
金三说完想了一路的吉祥话,咂咂干燥的嘴,说起别人的名次。
“这届乡试一共录了三十二位举人老爷,咱家公子是解元,那位祁雅志公子是亚元,清风书院本次有六人上榜,公子专门问的那几个人里,王引智公子上榜了,排在第三十二名。”
亚元是乡试第二名,作为另一位被大众普遍看好的解元的有力竞争人选,祁雅志发挥的也很不错。
秋华年记得,这一届辽州乡试共有一千余位秀才报名参加,最后只录取了三十二名,录取率还不足百分之三,真是严苛。
清风书院能有六人中举,不愧辽州第一书院之名,今年的榜传出去,清风书院和其山长闵太康又要出名了。
秋华年多问了一句,“郁闽呢?”
杜云瑟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郁公子未在榜上,我看榜的时候远远瞧见了他,不过他坐在马车上,我没看清楚。”
“好了,你去前院帮金婆子一起收拾礼物吧,许多人家送了易碎的物件,小心一些。”
金三离开后,秋华年笑着看向杜云瑟。
“你刚刚是不是偷偷看我了,想什么呢,快老实交代。”
“……华哥儿对郁闽很是关注?”
秋华年失笑,“好歹是位熟人,好奇问问他考得怎么样罢了。不过他居然没有上榜。”
杜云瑟中肯地说,“郁闽长于文采,在时务策上略显稚嫩,应这一届乡试,本就勉强。就算中举也只会排在低位。”
“他考前两月又离开书院,换了环境读书,未中举人在预料之中。”
秋华年感慨,“多沉淀沉淀也好,做官还是要有实践能力更好。只是不知道郁氏会不会后悔。”
他感慨了一句,就换了话题。
“那位王引智也是清风书院的人?你专门问了他。”
“他是乙字班的学子,年近三十,家境贫寒,去年刚中秀才,已无余力再专心读书,所以报考这届乡试放手一搏,若不中举,便退学回乡,开私塾谋生。”
“乙字班啊,这可真厉害。”
清风书院的班级是按学生水平划分的,许多甲字班的秀才都没中举,王引智一个乙字班的居然中了,谁听了不说一声励志。
“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置死地而后生了,每届乡试都有许多不同的情况,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杜云瑟解元的名声如风一样传遍了襄平府,祝经诚与祝经纬亲自上门道贺。
苏信白身体不方便出不了门,但亲自挑了礼物,由祝经诚带过来。
“解元,哈哈,我祝经纬竟能有一位解元朋友!去年端午跑去爱河边上看龙舟,真是看对了!”
祝经诚看了他一眼,“你不好好读书,背着先生偷跑出去游玩,还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祝经纬赶紧认错,“大哥,您是我亲大哥,大好的日子别计较了。”
祝经诚脸上浮现出笑意。
“虽然逃学是你的错,但结识了云瑟与华年,确实该记你一功。”
祝经诚最早费心结交杜云瑟,一方面是因为钦佩杜云瑟的才华,一方面也是为祝家提前投资有潜力的读书人。
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投资见效的这么快,才一年多就投资出了一位解元。
按杜云瑟的势头,估计再有半年,还能投资出位进士。
甚至……探花、榜眼、状元。
杜云瑟中了解元的消息传来后,祝家老爷子按捺不住,专门见了祝经诚,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经营与杜云瑟一家的关系。
老爷子看得明白,这世道想要好好经商,背后一定要有官身依靠。
如今这一辈,祝家得了苏仪的青眼,靠上了辽州左布政使。
到了下一辈,或许靠的就是杜云瑟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祝家的礼备的极其讲究。
兄弟二人先把他们自己备的礼拿了出来,背过所有人,又拿出了一个盒子。
里面装着两张京城铺子和一张京郊庄子的地契。
铺子一个是平房,一个是二层楼,面积都不小,处于繁华地带,庄子有六十亩地,算是中型庄子了。
按京城的房价地价,这些东西少说也值三四千两银子。
而且京城是一个朝代最繁华稳定的地方,除非家业败落到迫不得已,京城的铺子和庄子向来只买不卖,就算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这一份礼大到让秋华年震惊,难怪要背过所有人。
祝经诚郑重地看着杜云瑟。
“相识一年有余,云瑟应当已看清我的为人与祝家整体的行事作风。这一份礼是整个祝家送上的,还请云瑟收下。”
这是明摆着要向杜云瑟投诚了。
秋华年没有插话,这些官场上的门道,他全交由杜云瑟权衡。
官与商本就是无法彻底分割的,商需要官作为依靠,官也需要商打通渠道,做许多不方便亲自插手的事情。
只要不要官商勾结,谋取民利,残害百姓,其实不必对此过于排斥,完全不沾尘埃的清流,未必是位能办实事的能吏。
杜云瑟伸手接下地契,与祝经诚对视。
“我收下它们,是因为祝家下一任的话事人是你。”
祝经诚笑道,“多谢云瑟信任抬举了。”
祝家送的这些地契,不只价值高昂,也送到了实用处。
有了它们,秋华年到京城无论是开秋记六陈铺子,还是研究农事,都有现成的地方了。
这份诚意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杜云瑟接了,秋华年也就放心收了,他相信杜云瑟的判断。
乡试放榜第二日,便是传统的鹿鸣宴。
从京中来的翰林主考官们与其余考官一起,与新举子们举杯称贺。
襄平府大街小巷,上至才子佳人,下至走夫贩卒,谈论的都是今年乡试榜上的新举人老爷们。
杜云瑟年纪轻、容姿佳、名声出众、名列榜一,简直是个无可挑剔的六边形战士,吸引了最多的赞叹。
有人挖出来如今襄平府最红火的铺子秋记六陈是新解元的夫郎开的,全都跑去凑热闹。
孟圆菱从铺子里回来说,“本来秋天没花露卖,清凉油也卖不动,铺子已经没那么红火了,结果这两天又热闹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每人买一点爆米花、一品烤鸭之类的零食,加起来数目也不小了,零食的销售量翻了个倍!”
孟圆菱记账这些是跟着秋华年学出来的,用的是秋华年熟悉的词汇。
“让伙计们给所有买零食的人都多称两成的货,就说是一起沾沾喜气。”
“知道了!”孟圆菱笑着说,“好多来铺子的人都想见一见传说中的解元夫郎呢。”
“回头有空我多去铺子里逛逛吧,等棉花的事情处理完。”
这几日已经有许多新举人在设宴待客了,杜云瑟作为解元,几乎家家都有邀约,少不得出去应酬。
秋华年问,“你和九九神神秘秘的不让我管宴会的事,进展到底如何了?”
孟圆菱和九九负责合办秋华年的生辰宴与杜云瑟的中举宴,已经准备了些日子,花钱采买了许多东西。
每次秋华年想了解一下情况,都会被他们以哪有寿星给自己办生日宴的理由回绝。
瞒的这么死,让秋华年有些期待到底有什么惊喜等着。
孟圆菱口风很紧地说,“已经算好日子了,就在七日之后,明日绣娘上门替你和云瑟兄长量一下尺寸,做身新衣服穿,华哥儿你留好时间。”
这是连衣服的布料和样子都不让他看。
秋华年无奈点头,“好吧。”
“对了华哥儿,你的出生年月我知道,但具体时辰不清楚,把你的八字给我一下,我们要去神前给你点个灯。”
“你什么时候这么信神了?”
“我打听过的,襄平府的人家过生辰都去点灯,咱们也不能少。”
秋华年只好把自己的生辰八字换算了一下写下来。
他真实的生辰八字前面几个字和原主一模一样,后面具体到时辰有了不同。出于一点点迷信心理,秋华年写了自己的。反正已经没人知道原主的具体出生时辰了。
孟圆菱拿着八字高高兴兴走了。
九九在远处看着,孟圆菱对她比了个顺利完成的手势。
……
乡试之后,襄平府的举子们接连不断地办着宴会。
杜云瑟作为新榜解元,每日都会收到无数帖子邀约,为了结交同乡进士,他大多都会去一去。
这日是一位家资颇丰的李姓举人在自宅举办宴会,他已经办了许多次,杜云瑟本打算不去,却被王引智找上门来。
“王兄想约我一同去李家?”
王引智赧然。中举之后,他如神魂开窍,许多原本模糊的问题,胸中都有了答案。
他想趁此感觉一气呵成,来年春日去京中参加会试,再搏一把。但以他的家境情况,哪怕举人有朝廷赏下的十五亩地,也很难在明年春天攒够上京赶考的资费。
一个排名末位、已经婚配的举人,没有什么豪商世家资助。
那些只想借个举人的名头为非作歹的人的钱,王引智也不敢接。
王引智想以举人的身份,去有钱人家做半年西席先生,攒些银钱,这几日正在为此奔波。
他不善交际,之前宴会上,多亏杜云瑟照应一二,这次也只能腆着脸找上门来。
“听说今日李举人家除了同榜举人,还有许多襄平府大族的人……”
杜云瑟了然起身,“那我陪王兄去一遭吧。”
秋华年从里面出来,王引智赶紧低头见礼。
秋华年笑道,“王举人别客气,你和云瑟既是清风书院的同窗,又是同年同榜的举人,往后少不得互相照应。”
“我让金三去准备马车,送你们过去。”
秋华年上前帮杜云瑟整理了下衣襟,“宴上别多饮酒,早些回来。”
王引智看着他们一笑,想起在老家母亲、夫人和孩子们,心中柔软。
等定下个薪资不错的先生差事,就能把家人接到襄平府好好游玩一阵子了。
农耕人家的贵子,身上担着的是全家的生活与希望。
金三赶着马车把两人送到李宅,今日的宴会在李宅花园里举行。
李举人也算少有才名,年纪轻轻时就被家乡一位富商看中,许配了女儿。商人不许科举,但商人的女婿可以,嫁女儿是很多商人傍官身的方法。
不过这方法见效太慢,且很可能血本无归。
之前李举人尚未中举,奢靡花销全靠岳家资助,在夫人面前少不得低了一头。
但如今他考中举人,还是排名第三的经魁,前途一片光明,与岳家的高低形势立即变了。
他的岳家在放榜当日,就从族中挑了一位年方二八的美貌姑娘送了过来,生怕送慢了就失了先机。
放榜不到十日,李举人已经抬了三房妾室,买了十几个漂亮丫鬟与小厮。
据说李夫人一直闭门不出,除了娘家族妹被送来时出来见了一面,其余时候一直称病,而李举人也乐得自在。
杜云瑟和王引智进到园中,很快就有下人领着他们入席,许多人看到杜云瑟后上前攀谈,王引智跟着他也结识了不少人。
李家的园子丹桂飘香,中间挖着一方小湖,荷花已经谢了,丝绢堆成的假花在水中争奇斗艳。
沿湖而建的亭台楼阁里,美貌的侍女与小厮衣袂飘飘,来往穿梭,侍奉着宾客。
杜云瑟泰然自若地坐在席上,王引智略有些不自在。
很快李举人这个主人便出来了,他叫乐人奏响丝竹,对宾客们拱手。
“都说雅宴需意趣,否则便索然无味了。正巧我前两日新得了位姬妾,略通舞艺,就让她出来为大家献舞一曲吧。”
席上有人悄声议论,“这次又是李经魁的哪位妾室?”
“好像是新抬的第四位,从官牙里买出来的,据说水灵灵的,李经魁一眼就看中了。”
“嘿,那我们今日岂不是能大饱眼福了。”
王引智暗暗皱眉,压低声音对杜云瑟说,“贤弟,我们待会儿找个借口离开吧。”
这宴会越来越乱,他实在不习惯。
杜云瑟颔首,如果不是要陪王引智,他根本不想来。
两人打定主意,打算等池中水榭上的舞表演完就告辞。
谁知舞刚一结束,李举人就带着新妾室过来了。
“杜解元怎么刚来就要离席?可是我这新美人的舞不尽意啊?”
“皂儿,还不给解元公子赔罪?”
名唤皂儿的女子轻纱掩面,红色的绫罗裙裹着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美眸流转,看了眼杜云瑟的脸,心跳快了几分。
这位解元公子,当真是年轻有为,俊美无双……
“皂儿?”李举人有些许不悦。
皂儿立即回神,摇曳下拜,“是皂儿舞技不精,请解元公子恕罪。”
杜云瑟淡淡道,“无妨,我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李举人拦下他,挥扇调笑,“杜解元这么着急回去,可是家中有悍夫啊?”
杜云瑟眼中闪过寒光。
李举人尤未察觉,哈哈笑道,“杜兄已是解元,怎么还怕这怕那的,贵夫郎就算是乡君,铺子开得再好,往后家中不还得靠你这位前途无量的官身?要不要愚兄教一教你怎么立威啊?”
许多参加宴会的人已经看了过来。
杜云瑟年轻有为,膝下无子,背后还没有大家族,早就有人惦记着送美人拉拢了。
如果不是秋华年是皇帝亲封的乡君,杜云瑟又一向爱重家中夫郎,摸不准态度,怕是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出手了。
第94章 “自此生死相随,世世不离。”
杜云瑟静静看着他, 目光如无波古井。
李举人一直得不到回应,笑容变得讪讪。
虽然这次乡试他幸运地提前准备过好几道大差不差的题,超常发挥, 得了个辽州第三的经魁。但面对解元, 他依旧心里犯怵。
毕竟经魁已经是他在运气加持下的最好结果了,杜云瑟的解元, 他根本不敢肖想。
想到这是自己家办的宴会, 李举人重新定下心来,语气却收敛了一些。
“贤弟怎么说?要不要今夜留下来与愚兄一叙?”
王引智有些后悔今日上门请杜云瑟陪自己来这里,咬了下牙,准备出头岔开话题。
不等他开口, 杜云瑟突然抬手, 拔出了李举人腰上装饰用的文人剑。
剑未开刃,依旧闪过寒光,金玉鸣击般的出鞘声让席间陡然一静。
李举人脸上的肉抖了抖, 酒醒大半,连日得意忘形的心终于紧了起来。
“贤、贤弟好好的, 何必动这不祥之物?”
杜云瑟目光扫过剑身,“一柄永远不会开刃的剑, 何来不祥?”
他眉眼微抬,鸦羽般的眼睫一扫,闪过凌厉的光芒。
剑芒亮起,转眼落下。
哗啦一声,随着李举人的尖叫, 他宽大冗长的衣袖被齐齐砍断, 杜云瑟竟用一把未开刃的钝剑,生生劈开了绸缎。
李举人胳膊发麻, 明明没有受一点皮肉伤,可他总觉得,自己的胳膊也被一起砍下了。
这哪里是个书生?这怎么可能是书生!
“鸿雁自有贞洁,不与莺燕为伍。今日席上诸人见证,我与你割袖断义。日后再有人做此等言行,下场便犹如此袖。”
杜云瑟用剑尖挑起砍断的布料,待席上之人看过,连同剑身一起丢回李举人身上。
他挥袖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王引智跟在他身侧,没有人敢和稀泥劝拦。
两人走出李府大门,王引智后退半步,拱手道歉。
“贤弟今日因我受这无妄之气,实在叫我惭愧。”
如果不是他没有底气,专程上门请杜云瑟同行,杜云瑟今日原本不会来。
杜云瑟淡淡摇头。
“错不在你,在李睿聪。趁这次机会让蠢蠢欲动者认清现实也好,免得日后闹到华年面前,惹他不高兴。”
提起秋华年,杜云瑟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了,就像从云上回到了人间。
王引智喟叹,“贤弟如此年轻有为,还能不忘本心,实在叫我佩服。”
“好在这次席上,我与同知大人家的大公子说好了,给他家明年打算考童生的小少爷做几个月先生,一月六两银子,总不算白来。”
杜云瑟点头,“恭喜王兄。”
王引智笑了,“有了进项,我总算安心了。回头接家人来襄平府,安顿好了请你们小酌几杯。”
……
杜云瑟在本次乡试经魁李睿聪家宴上的惊人之举,过了两三天才传入秋华年耳中。
还是他去秋记六陈铺子巡看,听买东西的顾客议论的。
那日宴会邀请了诸多宾客,事情涉及解元和经魁,又有世人最爱听的爱恨情仇纠葛,流传得很广。
民间百姓普遍嫉恶如仇,不齿李睿聪这样的一朝中举就言行大变的负心人,为杜云瑟叫好。
士人中却有不一样的声音。
一些发迹后如李睿聪一样撇开发妻,另寻可意人的,觉得杜云瑟连同自己一起骂了进去,心中不忿;一些自认为擅长权衡周旋、深谙为官之道的,觉得杜云瑟年轻气盛,过于清高和冲动。
“好歹是同乡同榜,何必这样当众闹僵?就他不忘本心、爱重夫郎不成?”
“年少有才,就是容易清高。自古男子纳妾天经地义,他现在是还年轻,和夫郎正热络着,过个几年就明白了。”
“官场可不是一个人能闯荡的,一下子得罪了这么多同乡举子,日后有这位杜解元后悔的。”
……
随后几天,有好事者找了个机会,问秋华年怎么看这些说法。
秋华年笑了笑,看向他的腰间。
“你怎么没配把剑呢?准备得不够啊。”
对方明白过来,脸上满是羞恼之色,搪塞了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很快,府城里就流传开了秋乡君和杜解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不合时宜”、“以武服人”的说法。
秋华年背地里对杜云瑟叫委屈。
“他们太冤枉我了,我哪有那个力气?”他伸手比划了一下,“我连张纸都砍不开的。”
杜云瑟好笑地握住他的手。
“我知道,我们华哥儿是最温柔讲理的,都是外面的人胡说。”
“温柔讲理”的秋乡君满意点头。
“下次我要把十六送的伏暑剑带在身上,力气不够宝剑来凑,他们不带,我自己准备。”
秋华年到底是没等到用得上伏暑剑的机会。
因为隔日圣旨就到了襄平府。
辽州乡试的结果被快马加急送入京中,再次核对后,全榜举人都迎来了正式的嘉赏。
按照定例,所有举人都有一卷黑牛角轴的圣旨,一身玄色蓝领孔雀绣纹举人袍,十五亩赏田,再免五十亩地赋税。
但到了杜云瑟身上,这赏赐尤为不同。
不但单独另赏了十五亩田,还不像其他举人那样在祖籍赏田,而是赏在了地价尤贵的京郊。
甚至连圣旨的卷轴都比普通举人高一档,用的是贴金轴的。
送到杜家的圣旨,不只有杜云瑟的,还有一道给秋华年。
秋华年辛苦两年终于完成的棉花种植农书,已经呈交上去了,元化帝翻阅之后,颇为喜欢,己命令工部与太子共同研究,明年在裕朝各地试种推行。
秋华年的爵位没有升,但得了一大堆珍宝赏赐,还多了个封号。
——齐黍。
原本他只是个普通的乡君,现在却可以被称为齐黍乡君了。
不仅本身地位比无封号的乡君高出一等,也可以从中看出圣眷之隆。
这两道旨意传来后,襄平府士人们终于记起来杜云瑟的不同。
他尚是秀才时,就能奉旨查抄钦差府,刚中举人,又得了独一无二的待遇。
再加上一位擅长农事,颇得圣眷,从乡野草民升至乡君的夫郎。
杜云瑟和他们走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路子。
那是他们想走也走不了的路。
杜云瑟自然不必非要与他们这些人“合群”,相反,日后得是他们巴结仰仗杜云瑟这位同榜同乡。
之前那些高谈阔论、评头论足的人,已经隐隐有些后悔,期望自己的话还没传入杜云瑟和秋华年耳中。
千里之外的京城。
文晖阳府已被封了一年有余,才一进的小院在偌大的皇城中毫不起眼,守卫的兵丁们百无聊赖地站着。
正房窗下,留着美髯的大儒文晖阳正在专心致志研修史书。
他被关了一年多时间,不仅没有缺衣少食,吃住甚至比以前在外游历时好得多,脸色都圆润了点。
除此之外,一整套的历朝编史也快要修完了。
简直能说是因祸得福。
不过也只有文晖阳的心境才能做到如此。
换成大多数人,被皇帝大发雷霆降罪软禁后,能咽得下饭都算心态好的,怎么可能有闲情逸致修书。
文晖阳在纸张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将笔放在笔架上,悠闲地整理好桌案,拿出一本齐民书坊出的书读。
照顾他的小厮如是哼着浅浅的小调进来倒茶。
文晖阳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地问,“你近日心情不错?”
如是一笑,“当初先生说,等云瑟公子进京赴会试和殿试,离咱们出去的日子就不远了。”
“现在云瑟公子已经考中举人了,咱们岂不是也快要出去了。”
文晖阳哂笑,“原来是小儿思世。”
如是不服气道,“难道您就不想出去,不想早点见到云瑟公子和齐黍乡君吗?”
文晖阳捋着胡须,“我是想吃东市那家羊肉烧饼了,但愿云瑟早日考来吧。”
他顿了顿,询问如是。
“自古师徒如父子,到时候我见齐黍乡君,该备个什么礼?”
如是诚恳回答,“先生,您除了写幅字,什么都送不起。”
……
转眼就到了生辰宴和中举宴的前夕,杜云瑟带秋华年出门,说要给他看新做的衣服。
“怎么你都知道新衣服的样子,就瞒着我?”秋华年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杜云瑟牵着他的手笑道,“已经到了,华哥儿看看便明白了。”
他们来到的并不是绣楼或成衣铺子,而是一座离家不远的单独院落。
秋华年踏入门槛,愣了一下。
这院子只有一进,入目所及之处,竟挂满了红绸,处处张贴着红色的喜字。
他心跳加快了几分,大脑一瞬间出现空白。
“这?”
“华哥儿随我来。”
杜云瑟合上院门,牵着秋华年一步步走过正中央挂着红绸的道路,来到正房。
秋日温暖和煦的阳光中,不知从哪里起了一阵微风,吹起片片红色,迷了秋华年的眼睛。
正房的门开着,里面也是喜庆而精致的布置,里间的衣架上,静静挂着一套翡红色的乡君规格的婚服。
凤冠霞帔,一应俱全。
秋华年眨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说是办生辰宴,其实是——”
“是办我们的婚宴。”
杜云瑟牵着秋华年一直走到婚服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你我早有前缘,一见倾心,相处日久,情深愈浓。”
“愿佳偶天成,良缘永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日良辰吉日,请华年嫁我为夫郎,自此生死相随,世世不离。”
第95章 恩爱鸳鸯交颈眠
秋华年手心烫了起来。
溪流般的热意从皮肤相连的地方出发, 在全身冲撞,到了眼眶,一片酸涩涌动。
这是杜云瑟给他最大的浪漫, 更浪漫的是, 他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掺杂和夸张,全是出于事实和真心。
秋华年小小吸了口气。
“好。”
杜云瑟展颜一笑, 就像霜雪在竹叶上化开。
“华哥儿今夜在这里等我, 明日吉时,我来迎亲。”
秋华年低低嗯了一声,“这小院是你们买的?”
“是,待会儿九九会来陪你。”
九九是杜云瑟的亲妹妹, 但也是秋华年一路照顾过来的妹妹。
秋华年与秋家恩断义绝, 九九便来做这个娘家人。
为了婚宴上迎亲的步骤,大婚之前,秋华年与杜云瑟不得不分开一晚。
杜云瑟离开之时, 从正房走到外面大门,情不自禁地回了数次头。
每一次停顿的时间都更长一点。
秋华年倚着门框, 忍不住笑起来。
“快去吧,明日做新郎, 要养精蓄锐。”
说完后他脸上泛热,啪嗒一声把门扇合上了。
杜云瑟看着紧闭的门扉,心中亦是一片火热。
不多时候九九便带着珊瑚来了。
秋华年捏了捏她的脸。
“九九可真是长大了,居然连哥哥都瞒过去了。”
九九抿嘴一笑,“兄长说要给华哥哥一个惊喜, 我们当然得好好瞒着。”
“华哥哥来看, 明日大婚用的婚服和首饰,都是我们千挑万选后定的。”
“本来比照着成亲的礼制, 还该给华哥哥凑一份嫁妆出来。但兄长说家里所有东西都是华哥哥的,不用单独分嫁妆,反而显得少了。”
“我就把华哥哥的钱匣子搬过来了。”
九九抱出一只核桃木做的大木匣子。
秋华年对钱看得不严,他信任家中所有人,家里钱在哪儿放着,九九等人都知道,只是平日不会去动。
大木匣子里,装着杜家村房子和田地的地契、一大一小两个襄平府宅子的地契、府城和京城庄子铺子的地契,连皇上新赏杜云瑟的那三十亩地都在里面。
此外还有这半年里秋记六陈铺子赚的钱加上接的赏赐,凑整换出的八百两银票。
九九对秋华年说,“全都去官府那边登记过了,都是华哥哥的嫁妆。”
感情是相互的,秋华年近乎无私地对待九九和春生,两个孩子有十足的安全感和自信,也就不会为了钱患得患失。
家里的钱本就是华哥哥一点一点赚出来的,全部给华哥哥做嫁妆,春生和九九都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反正华哥哥永远都不会对他们不好。
秋华年看了看自己的家底,笑着把钱匣子合上。
“不知不觉,家里居然都这么有钱了。”
虽然肯定不能与那些大家族比,但和普通的富人家相较,已经不差什么了。
之前杜云瑟是贫门贵子,现在再算家境,在一众举人里,他也是偏上的了。
秋华年问,“你们是怎么下帖子请人的?我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正经要请的,早就单独请过了,其余的今天才发帖子,兄长的意思是来不来不要紧,让所有人都知道明日你们办婚宴就行了。”
秋华年忍不住笑了,这倒是挺符合杜云瑟的办事风格的。
重要的早早就安排妥当,不重要的不多放在心上。
“你们都提前请了谁?”
“华哥哥猜猜?”
“祝家兄弟、信白、大娘和二娘、舒家一家三口、卫栎、原若和原葭、丙七丙八……”
秋华年把自己在府城的熟人好友们数了一遍,这大半年里他又认识了许多人。
“难怪上次我去祝家看信白,他居然破天荒地拉着我看了半天首饰样子。”
九九笑了,“信白哥哥是最早知道的,这些日子能瞒住你,多亏他帮忙,经常请你去祝家聊天,让我们有机会布置。”
“华哥哥刚才猜的人都提前请了,不过猜少了,少了一半呢。”
“一半?这么夸张?”
九九神神秘秘的,显然不想多说。
秋华年索性笑道,“那我便明日等惊喜吧。”
这一晚秋华年一个人睡在陌生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想到明晚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他抱着被子翻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
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期待和兴奋。
不过这些东西怎么都不能和九九这样的小姑娘说,秋华年只好一个人消化。
第二天天蒙蒙亮,秋华年就迷迷糊糊地被叫起来了。
他下意识想张口叫杜云瑟,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里。
孟圆菱和苏信白很快到了,卫栎也从庄子上过来帮忙。
苏信白怀孕过了五个月,已经显怀,被点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坐进屋子里。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帮秋华年换婚服、梳头发、点面妆。
哥儿天生的眉心一点红痣就是最好的装饰,秋华年生的红唇白齿,肌肤匀净,脂粉这些也不用多上,卫栎最后只拿着刷子在他脸上轻轻扫了扫。
就当是为了仪式感。
两处宅子离得不远,换好衣服、装饰完毕后,距离吉时还剩一些时间。
秋华年拢起衣袖,提着下摆,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下,生怕弄坏了这精致华丽的婚服。
孟圆菱出息了,发誓今日一定要调侃一下秋华年。
“华哥儿,待会儿云瑟兄长来迎亲,你说我们设几道关卡好?”
“要是太难了,万一他过不了,娶不到我们华哥儿怎么办?”
秋华年笑眯眯道,“你试试怎么让他过不了,我很期待。”
孟圆菱,“……”
——是好难哦,对他自己来说。
苏信白没忍住笑了一声。
秋华年看向他,“你今天身体舒服吗?起这么早出门没事吧?”
苏信白摇头,“这个月来好多了,你办婚宴我肯定要来。”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院墙外头终于传来浩大的喜乐声。
珊瑚跑出去扒着门缝看了一眼。
“来了来了,公子来迎亲了。”
院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一阵又一阵,久久不息。
秋华年把手边满绣的红盖头搭在头上,视线变得昏暗,只能向下看见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他听见外面杜云瑟的声音,心跳霎地剧烈起来。
迎亲的关卡是孟圆菱几人早就商量好的,文要作诗作赋,武要投壶射箭,杂七杂八的还有饮酒、答题、猜谜等项目。
院门大开着,动静早就吸引来了无数街坊邻居围观。
杜云瑟作为一位六边形战士,一路上没有任何关卡阻挡得了他。
见他游刃有余地一步步前进,许多人都起哄叫起好来。
穿着同款大红喜服的杜云瑟一直走到屋里,站在盖着盖头的秋华年面前,才终于略显紧张。
秋华年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
“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关,过了就让你迎亲。”
“华年请讲。”
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叫他退缩。
秋华年伸出白净纤细的双手。
杜云瑟会意握住,没有管什么规矩。
“我问你,我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杜云瑟却隐隐约约间若有所悟。
杜云瑟握紧了他的手,牢牢抓住眼前的人。
“你是秋华年,是去年清明前夕与我第一次相见,我今日要迎娶的夫郎。”
秋华年笑着应了一声,算他过关了。
孟圆菱小声嘀咕,“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苏信白微笑,“他们自然有他们二人才懂的话。”
杜云瑟撩起衣摆,背身蹲下,孟圆菱、卫栎和九九把秋华年扶到他背上。
之前杜云瑟“运送”秋华年多是用抱,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背。
杜云瑟的肩膀很宽阔,秋华年稳稳趴在他的背上,手指尖从喜服袖子里露出来,抓在他胸前。
在喜乐声和贺喜声中,杜云瑟背着秋华年踏出院子,鞭炮再次响了起来。
春生点完炮仗,跑到九九身边,嘿嘿笑着。姐弟两个拿着小篮子一路给看热闹的街坊们发喜糖。
秋华年被送上花轿,杜云瑟拉着他的手停顿了几秒,才不舍松开。
小宅子到大宅子只有几分钟路程,很快迎亲的队伍就到家了。
秋华年按照习俗下了花轿,跨过火盆和马鞍,与杜云瑟一人抓着大红绸花的一端,到正房拜堂。
两人没有直系长辈在世,正房桌上供着杜云瑟父母和梅雪儿的牌位。
杜云瑟和秋华年默契地同步拜完了天地与父母,面向对方,深深拜下。
此生余年,无论经多少风霜雨雪、得多少春华秋实,他们都会携手并肩地走下去。
……
拜完了堂,秋华年没有一直待在屋里,由杜云瑟亲手取下盖头后,便和他一起出来了。
他们是补办婚宴,并不是真的第一次进门,没有那么多严格的讲究。
两进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席位,秋华年刚离开的小院子也摆了,来贺喜的人坐不下的,在这边见过新人,被领到那边去吃宴。
秋华年在院里看见了许多熟人,终于明白九九那句“少了一半呢”是什么意思。
“福月婶子、秋燕婶子、榴花嫂子、夏星,还带了云康和柚哥儿……你们怎么都来了?”
孟福月笑着说,“云瑟给村里寄中举报喜的信时,把这事一起说了,邀我们来府城观礼。”
“村里已经秋收完了,正是农闲时候,我们大家一商量,觉得不能错过你们的大好日子,就一起来了。”
柚哥儿四岁多了,近一年多养得好,白白嫩嫩的看不出半点小时候差点被赵氏饿死的样子。
秋华年摸了摸他头上的小啾啾。
“柚哥儿还记得我吗?”
“是家里有糖吃的大哥哥。”
魏榴花拍了拍自家小哥儿,“你瞧这孩子。”
秋华年笑了,“大哥哥家的糖更多了,柚哥儿多留几天,好好都吃一遍。”
九九他们提前邀请的关系好的朋友,杜家村和府城的一起拖亲带友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十个,其余的人都是昨天接到帖子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两处院子加起来,一共摆了五十桌席面,勉勉强强够接待婚宴来客。
婚宴的帖子是昨天下午才大规模发出去的,很多人家来不及调整时间,无法亲自上门。
但消息传达到了,礼肯定得送,杜云瑟是炙手可热的新榜解元,凡收到帖子的,至少都派下人带着礼来了一趟。
九九负责盯着这些事情,一整天记礼的地方就没停过。
那一张张长长的礼单子,看得孟福月、魏榴花等人瞠目结舌。虽然早就知道杜云瑟和秋华年一家人境地不同往日,亲眼看见,还是叫他们惊叹。
不过刨去秋华年之前送出去的,还有以后要还礼的,真正落在手里其实也没有特别多。
一场全府城瞩目的婚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终于到了晚上,宾客们陆续离开。
几位已经结婚生子的长辈按习俗铺好了婚床,说完吉祥话,默契地合上门,把时间和空间全部留给氛围缱绻的一对新人。
室内红烛高照,茜纱含春。
杜云瑟喉结滚动,走到秋华年身边,伸手解他的喜服。
“这衣服太重了,华哥儿穿了一天,脱下来歇歇吧。”
秋华年按住他的手。
“当真只是为了叫我歇歇?”
杜云瑟笑而不语,眼中的情I欲已将秋华年严严密密地包裹起来。
两人脱了外衣,卸下装饰,举杯轻碰,用相连的酒杯饮下了浓烈的合卺酒。
一步步走到换了红纱帘帐,铺着大红喜被的炕边坐下。
杜云瑟俊美无双的脸在此时此刻染上了别样的魅力,仿佛假扮神佛诱人堕落的魔鬼,让秋华年下意识绷紧神经,口干舌燥。
他清了清嗓子,想把握一点主动权。
“云瑟,你应该没有实践过,不会吧?”
杜云瑟缓缓挑眉,“难道华哥儿实践过?”
“当然没有!”秋华年强忍着脸上的烫意。
都洞房花烛夜了,大胆一点怎么了?
“但我们现在是在家里,你得听我的。”秋华年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杜云瑟掠下眼睑,勾起唇角。
“那华哥儿来教我。”
教、教……
秋华年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炸裂理论知识。
他心跳加速,在昏暗的烛火中主动上前,抬腿跨坐在杜云瑟身上,紧贴着对方的腰腹。
两人身上都只剩一层薄薄的里衣,秋华年能感觉到对方滚烫的肌肤。
杜云瑟唇角带着笑意,注视着秋华年,像一匹矜傲的白狼,纵容地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
秋华年伸手拨开杜云瑟的衣领。
手指划下。
秋华年身体一顿,猝不及防打了一个激灵。
杜云瑟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天旋地转后,将秋华年牢牢圈禁在怀里。
杜云瑟呼吸急促,肌肤上汗光淋漓,不见丝毫清贵君子的模样。
秋华年并不害怕,反而勾起唇角,揽着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边吐气若兰。
“夫君,洞房花烛夜,还等什么呢?”
“呜……”
衣物扯开,密集到仿佛要掠走一切的吻不断落下。
秋华年的耳膜被剧烈的心跳声敲击着。
他小声啜泣了几声,下颚线与脖颈连起漂亮脆弱的弧度,像一只引颈的白天鹅。杜云瑟的手臂紧紧地搂着他,仿佛要把他融进骨血里。
秋华年在杜云瑟背上乱抓乱挠,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杜云瑟心疼放慢,他又开始催促。
许久之后,杜云瑟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想要退出来,秋华年却不叫他离开。
他声音断断续续,又软又糯,像撩过肌肤的细微羽毛。
“你都、喝药了。”
“第一次……”
“……弄进来吧。”
杜云瑟俯身吻住他的唇,堵住所有言语,让怀里的人彻底沾上了自己的气息。
秋华年脱力地缩在杜云瑟怀里,感觉自己像一块化开的奶黄包。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杜云瑟要起身去取热水帮秋华年擦洗。
秋华年却手脚并用地缠着他。
“夜还长呢,再来一次吧,夫君。”他现在叫这个顺口极了。
杜云瑟眸光深沉,眼底酝酿着令人心惊的欲I望。
“你身子还没完全养好。”他的声音嘶哑性I感。
“就今晚,放纵一下。”秋华年食髓知味地撒娇,“我身子怎么样,你刚才不是检查过了吗?没查清楚的话,再检查一次吧。”
杜云瑟脑海里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
他俯下身体,把自己的天生就最会勾人的小狐狸再次压在身I下。
一夜锦被翻红浪,恩爱鸳鸯交颈眠。
……
第96章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新婚第二日, 秋华年在床铺上悠悠转醒。
他昨晚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此时身上干爽,穿着干净的里衣, 应该是杜云瑟后面帮忙擦洗换过了。
想起昨夜种种, 秋华年姣好嫣红的唇瓣咂了咂,心跳飞速加快。
他的腰有些发I软I无力, 大腿根到现在都是麻的, 从胳膊到指尖全是酸痛。
就算这样,秋华年还是遵循本心,移动自己搭在杜云瑟胸膛上的手,又蹭又摸。
不听话的小手很快就被一把抓住镇压。
“华哥儿醒了?”
“嗯。”秋华年懒懒嗯了一声, 手指尖继续往衣领里面摸。
杜云瑟呼吸一滞, 抓紧了他。
秋华年嘀咕他。
“昨晚哪没摸过?还有我留的印子呢。真小气。”
“我怕我大方一点,华哥儿今日别想出屋子了。”
这个“威胁”很有效,秋华年终于不乱挑I逗了。
杜云瑟把秋华年抱起来, 隔着里衣帮他按摩腰背,秋华年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也没有多少重量,舒服地轻轻哼哼。
杜云瑟低头亲吻他的发顶与额间, 竟希望时间永远驻足在此刻。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句话,他总算彻彻底底体验过了。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喜事凑到一起,再也没有什么时刻能比现在更让他幸福。
杜云瑟的手掌修长灼热,力道恰到好处, 他对秋华年的身体足够了解, 按了一会儿,秋华年便没有那么难受了。
秋华年软软嘟囔, “虽然早就知道你体力好,但还是……出乎预料。”
昨晚后面,杜云瑟甚至单臂就把他悬空抱了起来,一边冲I撞,一边四处点I火,逼得他只能紧紧抓着杜云瑟的肩膀,叫夫君告饶。
秋华年发现,每当自己叫一声夫君,杜云瑟都会更兴奋几分。
“是华哥儿自己非要招我的。”
秋华年哼哼了两声,装死没听见。
屋外天光已经大亮,光线透过红色的纱帘,昏暗了几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外面居然没有声音。”
“巳时快过了,早上金婆子来问过,我让她不要打扰。”
那不就快早上十一点了吗?
古人的作息都是睡得早起得早,秋华年穿越来后,哪怕睡懒觉也没有睡到过这个时辰。
想到家里还有其他人,他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不讲理地低声埋怨,“都怪你!”
杜云瑟失笑,捏着下巴亲他,“好,怪我。”
至于具体怪的是什么,就看各自的理解了。
又磨蹭了一会儿,秋华年才在杜云瑟的伺候下穿好衣服,挂在他身上,一步步磨蹭到门边。
然后松开杜云瑟,整理了一下衣襟,镇定自若地推门出去。
杜云瑟在他身后轻笑摇头。
秋华年来到院中,还真没有看见什么人,只有金婆子听到动静从厨房过来。
“家里其他人呢?”
“云成公子、菱哥儿和小姐小公子他们带着亲戚们出去逛去了,说是不打扰乡君和老爷休息。”
杜云瑟成了举人,这称呼就变成了老爷。
秋华年有些不适应,稍微反应了一下。
“回头让婶子他们来家里住吧,另一边的小院也能住些人,外面的客栈又费钱又不舒服。”
金婆子点头应是,“我下午就去收拾。”
中午时候,九九他们回来了。
杜家村来的一大群人在二进院子里摆了好几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吃饭,就像回到了村里的时光。
宝仁这次是和孟福月一起来的,除了参加杜云瑟和秋华年的婚宴,也想来看看大半年没见的儿子和儿媳。
“云瑟、华年,你们真的把云成和菱哥儿照顾得很好,叔婶在这儿谢过你们了。”
秋华年笑着摆手,“菱哥儿也给我帮了很多忙,都是一家人,在外面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宝仁转口道,“云瑟在信中说要回乡祭祖,咱们杜家村十几代人只出过这么一位举人,还是解元,确实该大办一场。”
“父亲收到云瑟考中解元的消息后喜不自胜,祭祖的各项事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看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杜云瑟思忖片刻后道,“五日之后一起回村吧。”
“好!我们杜家村此后可真要出息了!我们出来前,好多附近的杜姓都上门,想和我们认亲联宗呢。”
……
从杜家村来的亲戚们多是成对来的,比如云霆和夏星小两口。
他们承包了秋华年家的三亩地,按秋华年走前的吩咐种了棉花和粮食。之前秋华年送信回去,让他们把收成都换成钱。
今年杜家村不少人家都试种了棉花,不过因为没有系统科学的指导,收成没有秋华年种得那么好,亩产大多在一百五十斤左右。
云霆之前给秋华年家做工,棉花种得熟练,照顾的那一亩棉花收成了二百多斤,是村里最好的。
“收成怎么会差这么多?”秋华年详细问他们。
“村里人种棉花,大多是和我还有宝仁叔学的,有些地方我们自己都记不清了,自然就说不准。有些地方我们说了,但村里人也不愿意完全按我们说的做,有自己的想法。”
说白了,这就是口口传授的缺点,很考验传授人本身的掌握程度与口才。
不过等以后农书正式颁布,大规模传播开来后,有了统一的权威标准,这些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棉花卖得怎么样?”
“就像华哥儿走前说的,漳县有人种棉花后,棉花价就跌了。我们也没门路运到远处卖,族长出面找了位风评好的商人,村里人都以一百四十文一斤的价钱统一卖了。”
去掉交的税,三亩地一共收了三十一两银子,按三七分成,云霆和夏星小两口落个九两,秋华年得二十二两。
秋华年接过银子包后放在一边。
“你们家人多地少,五个兄弟迟早得分家,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云霆和夏星对视,“华哥儿的意思是?”
“等云瑟考中进士,去别地任官后,杜家村的地我就更顾不上了。你们手里正有银子,有意的话,就以三两银子一亩的地价把这三亩买去吧。”
秋华年家的地离村子近,还是三亩连在一起方便照顾的水地,云霆小两口当即心动了。
但他们还是提醒,“华哥儿,云瑟考中举人后,好多姓杜不姓杜的人都想来杜家村攀亲安家,村子附近的地价已经涨了,现在水地要四五两一亩。”
“这么快地价都涨了?”秋华年失笑。
这叫什么,这叫杜云瑟同学以一己之力把杜家村带成了著名学区,房子和地全都跟着涨价。
“咱们的交情,就不凑这个涨价的热闹了,还是按三两一亩算。”
“不过你们日后要好好耕种,土地是农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别看地价高了,就忍不住高价卖给别人。”
“我们知道!等回去就拿银子和华哥儿你买地。”
秋收分到的九两银子,刚好够买下三亩地。
夏星会纺毛线,云霆干活勤快,这一年下来小两口手头攒了些许闲钱,不至于因为买地倾家荡产。
说完买地的事情后,秋华年问他们,“别人都是成家成口来的,怎么只有秋燕婶子一个人带着云康来?”
秋华年当时就觉得疑惑,不过出于谨慎,没有当面问。
云霆看向夏星,两人脸上有为难之色。
“真的出什么事了?”秋华年下意识皱眉。
秋华年和胡秋燕的丈夫杜宝善不是特别熟悉,他们家平时与胡秋燕接触更多。
杜宝善是杜家村宝字辈里年纪最小的几个之一,今年还不到三十。
“华哥儿你知道的,宝善叔和你公公宝言叔是一个爷的堂兄弟,宝言叔没有亲兄弟,按亲缘论,你们两家在村里是最亲的。”
秋华年点头,这个在他刚穿越来第一次见胡秋燕时,胡秋燕就说过了。
“云瑟高中解元后,很多人来杜家村攀亲,找上了宝善叔,虽然有族长还有宝仁叔压着,但宝善叔还是收了不少东西。”
“我们临走前,秋燕婶子为此和宝善叔吵了一架,宝善叔就没来。”
“……”
秋华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无奈与感慨。
他记忆中的宝善,年纪轻,有些小聪明,很会来事,虽然有小毛病,但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人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啊……
“华哥儿别担心,都在一个村里,有族长看着,宝善叔不敢真的乱来的。”
秋华年点头,他没有很怕这个。反正他们很快就要回杜家村了,这次回去,正好长久解决一些后患。
在古代为官,很难与自己出身的宗族切割,杜云瑟和杜家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与其放着不管,不如一开始就制定好规矩,以防万一。
秋华年回头和杜云瑟说起此事,杜云瑟放下手中的笔,拉秋华年到身边。
秋华年直接坐在他腿上。
“重不重?”
“不重。”杜云瑟亲了亲他的脸,把他往自己怀里抱得更深了点。
洞房花烛夜走完最后一步后,两人在人前还装一装,私底下相处越来越黏糊,快要贴成一个整体了。
秋华年靠在杜云瑟怀中,就着这个姿势,看杜云瑟从旁边拿出来的纸张。
“这是……族规?”
“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此前族中没有成文的族规,处理事情全凭族长决断,难免存在疏漏,有人不服。”
秋华年大致翻了翻这写了满满三大页的族规,杜云瑟从基础的婚葬嫁娶、奉老育幼、财产分配,一直写到各种矛盾和罪行,把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写得明明白白。
语言简洁凝练,文辞优美,该通俗的地方通俗,该厚重的地方厚重,贴出去甚至能当成篇美文看。
——这可是解元亲笔,水平当然高超。
秋华年一时没找出来需要补充和修改的地方。
“回去祭祖后,把族规给全族人看过,若无意见,便请族长日后照此执行。”
秋华年笑了笑,“你现在可是杜家村最大的香饽饽,谁会有意见?”
马上就要回村了,秋华年有不少东西需要准备。
在府城住惯了,回村小住些日子,日常用的各种物件都得打包带上,免得到村里买不上不习惯。
四个人每人带几套衣服、被褥,取暖用的暖炉、照明用的油灯、读书写字用的纸笔、盥洗用的牙粉布巾、做饭用的锅碗瓢盆、各味调料……一件件小东西加起来,竟装了一大车。
之前送闵乐逸去京城时,秋华年还惊讶他光是行李就带了一车,现在轮到他自己,也没好多少。
在古代想舒舒服服出个门,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
秋华年除了准备自家的,也给来襄平府参加婚宴的杜家村亲戚们包了返程马车。
他现在不缺这些钱,能大方的地方都会大方。
这几天魏榴花等人在府城,吃住都在秋华年家,秋华年还塞了他们一些零花钱,让他们趁这个机会好好逛逛。
秋华年伸了个懒腰,把自己挂在杜云瑟身上。
“还要给关系好的熟人们准备礼物,预备下给上门贺喜的人的回礼……”
杜云瑟抱着他轻拍,“华哥儿辛苦了。”
“有人帮忙,我也就动动嘴皮子,而且我挺喜欢干这个的。”
秋华年自己先扑哧一声笑起来,“第一次来府城……第二次来府城……现在回村,我们可算是正儿八经的荣归故里吧?”
“有句话说得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如今带着位解元夫君回去,我当然得好好准备,让所有人都羡慕。”
杜云瑟纵容地抚起秋华年鬓边的碎发,捏了捏他透粉的耳垂。
“是他们应当羡慕我有华年才对。”
……
转眼就到了回乡的日子,云成和孟圆菱这次也回去,家中无人看管,秋华年只好拜托朋友里最闲的祝经纬多照管一二。
祝经纬拍着胸脯保证,派之前在秋华年家做过厨娘的巧婆子过来,住下看院子,防备贼人和走水。
奶霜和苏信白亲近,索性送去祝府暂养,苏信白现在活动不方便不好出门,有只猫猫陪他,他虽然嘴上不说,但眉眼里全是喜悦。
秋华年家行李装了一辆车,秋华年和杜云瑟坐一辆车,九九和春生坐一辆车,一共用了三辆大车。
金三负责赶车,又雇了两个车夫,珊瑚跟着九九,金婆子则在装行李的车上照看。
出发之前,魏榴花看着眼前的架势笑叹,“华哥儿家现在真有大户人家的样子了。”
孟福月在一旁说,“华哥儿是乡君,云瑟是举人老爷,本来就是大户人家。”
秋华年笑道,“你们快别调侃我了,再怎么样,不还是叫着婶婶嫂嫂吗?”
众人笑了起来,胡秋燕也笑了笑,神色却没有其他人那么松快。
第97章 “难道咱们家比不过孟武栋吗!”
从府城到杜家村, 坐马车最快也要三天时间,秋华年他们不赶时间,让马车松松快快地走, 时不时停下修整一番, 花了五六日才抵达漳县。
这一路上,他们每停一个地方, 都有人闻名而来, 有的试图送礼结交,有的想沾一沾文气,好回去吹嘘。
杜云瑟一律全部回绝了。
他如今是有了官身的举人老爷,哪怕不假辞色, 那些人也都客客气气的, 不敢露出不满。
马车终于到了漳县,秋华年揭开绣着漂亮花纹的车帘,看着外头。
“快一年没回来了, 县城好像没什么变化。”
金三坐在外面笑道,“乡君说笑了, 才一年时间能变多少呢。”
一大队马车驶入漳县县城,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秋华年他们打算在县城里吃口热饭, 休息一下,再回杜家村。村子已经近在眼前了,没那么着急。
进到县里后,秋华年让金三下去打听如今县城哪家食肆味道最好。
金三应了一声,没走出两步, 秋华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敢问车上可是杜解元与齐黍乡君?”
秋华年重新揭起车帘, 看见外头站着清福镇上纸笔铺子的老板。
“王诚?王老板今日在县里?”
王诚看见车里的秋华年和杜云瑟,喜笑颜开。
“到底是贵人记性好, 还记得我呢。”
秋华年刚穿越来的时候,家里非常穷,靠着清明节前给王诚画祭纸,赚了对当时来说不小的一笔钱。
王诚结算工资很爽快,还帮作画的秋华年买吃的,对于他,秋华年印象很不错。
王诚主动问道,“解元和乡君这是要回乡探亲?”
“云瑟中了解元,我们回来祭祖,顺便住些时日。”秋华年说,“在县里吃口饭,休息一下就走。”
王诚邀请,“我带贵人们去个好地方,那儿的饭好吃,还有个大院子能把马车全部停下。”
“是我一位友人新开的食肆,乡君肯定喜欢。”王诚卖了个关子。
秋华年自无不可,王诚在前面带路,金三和其他人慢慢赶着马车跟上。
王诚带着他们一路走到偏向南城的地方,在一座两层的小楼前停下。
“孟二哥,来贵客了,快出来瞧瞧。”
秋华年愣了一下,看见许久没见的孟武栋从里面出来了。
后面马车上,孟圆菱听见声音已经跳了下去。
“二哥?二哥!你什么时候在县城开食肆了,我都不知道!”
孟武栋笑着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我怎么瞧着菱哥儿好像长高了?看来云成把你养得不错。”
云成下了马车,和孟武栋见礼。
孟圆菱现在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了。
他双手叉腰,摆出气势,“别说我,快说你的食肆是怎么回事?”
孟武栋咳了两声,“是这个月刚开的,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而且这也不是我的食肆,我只是出了些钱,占了点股。”
孟圆菱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有情况。
孟武栋告饶,“好了好了,别审问我了,你们这么多人,快把马车停到后院去,进来点菜吃饭,这顿我来请。”
菱哥儿出去大半年,怎么好像聪明了不少?
孟武栋嘿地笑了一声。
秋华年和杜云瑟下了马车,与孟武栋叙了几句旧。
孟福月等人也不知道孟武栋在县城里弄了座食肆,又是称奇,又是调侃。
一大群人在一楼大堂里落座,这会儿不到饭点,食肆里没几个人。
秋华年让孟武栋捡些家常菜上几桌,他们舟车劳顿了几日,不适合吃太油腻的。
孟武栋下去安排,孟圆菱凑到秋华年身边嘀咕。
“华哥儿,我怎么总觉得二哥有事情瞒着我呢?你快帮我想想。”
秋华年笑着看了眼云成,云成不动声色地把孟圆菱拦腰拉了回去。
“哎!哎!”孟圆菱抓住云成的手,“干嘛呀!”
“先好好吃饭,待会儿我们问二哥。”
孟圆菱点头握拳,“一定要好好问他!”
云成拿起桌上的果子,投喂进孟圆菱口中。
等了几刻钟时间,孟武栋和跑堂的一起上了几大桌子菜,按秋华年所说,都是些家常菜,不过味道非常到位,量也不小。
这家食肆开在城南的平民区,装修也简单质朴,走的是平价多销的路线。
与孟武栋他们一起来的,还有这家食肆的老板,同时也是厨娘。
“见过乡君,见过举人老爷,贵人们没有点菜,我就按自己擅长的做了,贵人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觉得有不好的地方提点我一二,就是我的造化了。”
这姑娘二十左右的年纪,穿着布衣,腰里系着围裙,袖子用襻膊束至手肘,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很是干练。
秋华年很欣赏她说话利落、热切又不谄媚的态度。
“孟二哥,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友人?”
孟武栋赶紧说,“她叫沈赛,是跟着寡母从隔壁县嫁过来的,先父是厨子,学了一手好厨艺。我在县城里卖东西的时候认识了她,一拍即合,各拿了些钱,开了这家食肆。”
“这才开了不到十日,连正经名字都没定呢。”孟武栋这话是给孟圆菱解释的。
孟圆菱抱着胳膊噘着嘴,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沈赛姑娘的名字在这个时代有些奇怪,不像是给女孩起的名字。
不过秋华年没有多问,只要自己喜欢,什么名字都是好的,不用非得规定男孩该叫什么,女孩该叫什么。
秋华年看见沈赛,再看看孟武栋瞧向沈赛的眼神,把孟武栋在瞒什么猜了个七七八八。
孟圆菱也明白过来,凑到云成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孟武栋罕见地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
“华哥儿你们先吃着,如果觉得好吃的话,咳,能不能给我们这食肆起个名字,再请云瑟写个牌匾啊?”
孟武栋搓着粗糙的大手,脸色涨红。
虽然他和华哥儿家交情不浅,按往常的相处,开这个口不难。
但华哥儿毕竟成了乡君,云瑟又是连县令都要郑重礼待的解元老爷……
“劳烦孟二哥备下笔墨,用过饭后我便来写。”杜云瑟开口。
这是他一路以来第一次答应为人写牌匾。
秋华年也笑道,“名字我来起,就叫赛百味怎么样?”
“好、好,都好。”孟武栋连忙说。
沈赛也笑着连连道谢。
秋华年有点收不了场,“赛百味这名字……是我开玩笑的,我再想一个吧。”
孟武栋不解,这名字分明很好,怎么成了玩笑?
秋华年总不能说,这是另一个世界一家卖三明治的连锁餐饮的名字,只能打了个哈哈。
然而或许是赛百味这三个字太魔性了,他一时竟想不出来别的合适的了。
沈赛见状说,“乡君说是开玩笑,但我却觉得这个名字既好听又和我有缘,乡君要是不介意,我就选它吧。”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秋华年自然没别的话。以后裕朝就要有一个由他起名的赛百味了,这么一想,还挺有趣的。
“待会儿把这个名字写帅点。”秋华年低声给杜云瑟说。
杜云瑟含笑点头。
一行人吃完了饭,杜云瑟挥笔写了牌匾,车夫们把马车赶出来,准备再次启程。
孟武栋出来送他们。
他对孟圆菱说,“你回去后在杜家村住几日,也回家里来住几日,反正离得近很方便。”
孟圆菱拉着自家二哥的袖子,“我回家里,你可也要回来,有事情问你呢。”
孟武栋脸上一苦,“菱哥儿,算二哥求你了,你在家可千万不要乱提赛姐儿的事。”
“为什么啊?你这个年纪还没成亲,爹娘都急呢,这不是好事吗?”
孟武栋赶紧比手势让孟圆菱声音低一点,左右看看,确保沈赛没在旁边没听见。
“唉,一言两语说不清楚,等我回去找个机会给你说,反正你先别乱提。”
孟圆菱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马车离开漳县县城,又走了两个时辰左右,终于到达了杜家村。
秋华年揭开车帘,看着外面熟悉的景色,心里像有涓涓细流不断流淌。
他拉杜云瑟过来一起看。
“你瞧那里,有次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半路骡子脚掌不舒服,不走路了,我们就在那儿下了骡车休息了会儿,你给我摘了柳条和野花编花环。”
“还有那里,那条小溪的水特别凉快,里面还有河虾,你扶着我踩水玩,我一不小心没站稳,差点摔了,吓得你黑了几天脸呢。”
“快看快看,前面那是不是我们的地?”
“可惜这会儿庄稼全都收完了,不然还能看见棉花和麦田呢。”
……
秋华年兴奋地说着,回忆曾经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从靠近杜家村起,嘴几乎没停过。
杜云瑟充当着最完美的唯一听众,单手揽着秋华年的腰,唇带笑意。
那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随着秋华年的声音,如花朵般绽开。
说累了后,秋华年向后靠在杜云瑟怀中。
“云瑟,我……”
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杜云瑟放下车帘,低头深深吻住他的唇瓣。
……
真正到达杜家村村口时,已经快到傍晚了。
有人远远看见他们的车队,跑回去通知,村里所有人都来村口迎接本村的举人老爷和乡君。
杜氏一族的族长杜珍禾拄着拐棍,站在最前面。
一年不见,他苍老了不少,腰背没有那么挺直了。
时间在老人和小孩身上总是过得更快些。
秋华年瞧见村里好几个孩子都长大了一截,有的到了青春期,甚至让他不敢认了。
杜云瑟和秋华年下车后,族长快步上前,杜云瑟和后面的云成忙扶住他。
族长拍着杜云瑟的胳膊。
“好、好!我们杜家村出了位举人,还是解元,泉下列祖列宗若知道,不知该多高兴啊!”
“我百年之后,也算有脸去见先人们了。”
杜云瑟说,“族长老当益壮,何必作此不祥之语。”
族长大笑着摇头。
“到了我这个年纪,能活多久,早就看开了,控制着自己别老糊涂犯大错就难得了。”
知道杜云瑟一家要回来祭祖,他们家的院子早早就由孟福月带头收拾过一遍了。
秋华年等人开门进去后,看着熟悉的生活场景,一时无言。
金三、金婆子和珊瑚忙着清扫不明显的灰尘,再把行李搬下来,按主家的生活习惯摆放好。
院里那棵盖宅子时移栽的桃树长大了一圈,叶子还没落完,石桌和石凳上有了一点点细微的裂痕,但不影响使用。
秋华年走进正房转了一圈,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金三从村后小河打来水烧热,金婆子铺好床铺,让劳累的主家先洗漱休息一会儿。
秋华年嘱咐道,“路上辛苦了几天,你们也都累了。你拿钱去邻居家买些家常食材,随便做些吃的对付一下,今日大家都早早休息吧。”
金婆子笑着应是。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像齐黍乡君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家。
半年前被乡君看中买下来,真是他们爷孙三人的造化。
秋华年原本以为自己许久没回来,会睡不惯。可实际上,洗漱完后,他脱了外衣,脑袋刚沾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杜云瑟回头,看着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人毫不设防的睡姿,走过去帮他掖好被角,俯身落下一吻。
他熄了灯,上炕后将同床人紧紧抱在怀里,秋华年在睡梦中嘟囔了几声,没有挣扎。
从第二天起,秋华年和杜云瑟就忙了起来。
杜云瑟拿着拟定好的族规找上族长,商量细节。
秋华年一边在家见各路上门贺喜的人,一边还要检查祭祖相关事宜。
杜家村的文曲星解元和乡君回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漳县,引得无数人蠢蠢欲动。
胡秋燕带着儿子云康回家后,见丈夫宝善再没提有的没的,心里松了口气。
谁知才好了没两天,宝善就神神秘秘地关上门和她说事。
“娘子,你看这根银簪子怎么样?这可是花了足足一两五钱银子打的,上面还镶了两颗珍珠呢。”
胡秋燕避开他在自己发髻上比画的手。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不都说让你别乱收东西了吗?”
宝善表情讪讪。
“人家也是想和我交个朋友,不收多不好。”
胡秋燕不信,“你老实说,你那‘朋友’要云瑟和华哥儿帮忙干什么?”
宝善见瞒不过去,只能交代道,“就是想请云瑟给自家铺子写个牌匾而已,动动手指头的事,哪就难倒他了?”
“我听说他们给清福镇的孟家老二都写了,怎么着,无论是论亲疏远近,还是论过去的交情,难道咱们家比不过孟武栋吗!”
第98章 云瑟怎么能——
胡秋燕骂道, “那究竟是我和华哥儿的交情,还是你的交情?”
宝善的脸紧绷着,“什么你的我的, 咱们不是一家吗?”
“当初云瑟还没回来, 华哥儿每天出去卖糖,九九和春生两个孩子都是你带的, 后面他们去府城考试, 九九和春生还在咱们家住了好久。怎么的,发达了以前的情分就不认了?”
胡秋燕唾了一口,“你怎么不说咱们家落的好处?云康跟着云瑟读了那么久书,一分束脩都没收。镇上私塾的孙秀才一直夸他聪明, 这都是云瑟帮忙把基础打得好。”
胡秋燕见宝善仍是心中不忿,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是咱家自己开铺子,我还能拉个老脸去求一求,可收钱替别人办事, 这个口子不能开。你就算去问云瑟和华哥儿,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宝善看胡秋燕真生气了, 赶紧放软语气,“我自己去问, 云瑟和华哥儿当然不会答应。咱们家的脸面不都在你身上?好娘子,你就替我去求一求吧,只要你开了口,华哥儿肯定会答应的。”
胡秋燕不为所动,“我凭什么求?人家辛辛苦苦考上举人, 封了乡君, 是让我们借势卖名搂钱的吗?你好歹是个长辈,能不能像些样子!”
“你那朋友姓甚名谁?赶紧把东西全退了!”
宝善脖子一梗, 强撑着说,“我都花了不少了,退不得!”
“你!”胡秋燕不想和宝善继续争辩,转身出去了。
……
胡秋燕找上门来的时候,秋华年刚刚看完今日新收的帖子。
漳县和附近几个县有些头脸的人听闻他们回乡,都递了帖子,除了贺喜,还有不少想邀请他参加宴会的。
对县城的人家来说,宴会能请到一位乡君,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
祭祖的事还没安排完,秋华年不想太劳累,全都委婉拒绝了,但备了礼托人送去。
按县里的规格,过生辰的就送些寿桃寿面,结婚的就送些大枣桂圆,都用红纸封着,再添上两匹布,两双绸缎鞋面,还有秋记六陈的清凉油。
得了礼的人家都喜不自禁,纷纷夸齐黍乡君为人和善。东西是其次的,宴会上把乡君送的礼摆出来,就够长脸了。
秋华年见胡秋燕进来,笑着让金婆子上茶。
“婶子来找云康吗?云康和春生去后山玩去了,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才回来。”
胡秋燕说,“我知道,他们兄弟俩关系一直好,云康昨天还给我说,春生在学问上长进很大呢。”
夸自家小孩的话,秋华年爱听。
“云康也不错,云瑟前日在家时抽空考了考他,说他这大半年没落下学习,很有读书的天分。”
两人寒暄了几句,秋华年记起一件事。
“对了婶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华哥儿只管说。”
“你那个在北边山里挖人参的远房亲戚,如果能联系到的话,帮我打听一下,他手里有没有上好的野人参。”
去年秋华年还买不起整株人参,经胡秋燕介绍,和那位远房亲戚买过一些人参籽调理身体,东西的品质很不错。今年手里有钱了,他想索性收一些人参。
这个世界的人参效用很大,秋华年已经深刻体会过了。很多有钱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收藏人参,以备不时之需。
杜云瑟中了解元后,顾老大夫送了好几张自己珍藏的应急药方,其中很多都需用到人参。
有备无患,秋华年打算提前收一些,这样万一遇到什么事,就能立即拿出来了。
胡秋燕答应,“我回去就给他带信问问。”
秋华年补充,“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胡秋燕在秋华年家正房里磨蹭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实在没有家常可说,才终于提起家里的糟心事。
“华哥儿,婶子和你说个事情,你千万别太生气。”
秋华年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婶子放心说吧。”
胡秋燕于是把宝善收了不知哪来的朋友的钱,答应找杜云瑟帮忙写牌匾的事情说了。
“华哥儿,我知道这事是宝善做得不对,不会求你们帮忙的,如果宝善来找你们,你别给他面子,让他吃些苦头长长教训才好。”
秋华年点头,“不是我们不帮忙,是这事确实不能办。”
“现在只是写个牌匾,开了这个头后,以后有诬告官司、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的事情,都给族里送些钱后借着云瑟的名义做,云瑟迟早要因此栽个大跟头。”
“多少大官就是因为族里借其名声欺行霸市,鱼肉乡里,最后被御史参了扳倒的。”
“到时候别说继续做官,全族人都得流放充军。”
胡秋燕听得脸都白了。
她只是淳朴地觉得自己家不能收别人的钱给杜云瑟和秋华年揽事情,根本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利害关系。
“华哥儿,这事可怎么办?宝善我都劝不住,族里也不止他有这样的心思。”
秋华年安抚她,“云瑟已经考虑到了,明日祭祖的时候一起说。”
胡秋燕稍微放心了些。
她告辞起身,临了犹豫着说,“华哥儿,咱们村里大多数人心是好的,可耐不住有人会被钱势迷了眼睛。哪怕你们有道理,也保不齐有人不服气说闲话……”
胡秋燕停顿半天后叹气,“我光是想想都替你们叫屈,到了你们的位置,也有许多难处啊。”
秋华年笑道,“人生在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难处,这不算什么,我们有准备的。”
……
第二天是祭祖的日子,按裕朝律例,新榜举人回乡祭祖,可用牛祭,当地官员还要代表朝廷额外准备一份祭仪,以表皇恩浩荡。
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的特权体现在方方面面,激励着学子们不断向上努力。
天蒙蒙亮,杜云瑟便起床了,他认真洗漱过后,穿好熨帖的举人袍,才过去叫醒秋华年。
秋华年从睡梦中一睁眼,就看见身姿卓绝,面如冠玉,衣服上的雀补振翅欲飞的杜云瑟。
他撑着下巴浅浅打了个哈欠,“真好看。”
杜云瑟身形一顿。
“华哥儿起来吧,我叫金婆子进来帮你换衣服。”
秋华年今日也要穿全套的乡君吉服,那复杂的衣服没人帮忙真不好穿。
在金婆子的帮助下,秋华年艰难地操控早起麻木的四肢换好了衣服,把镶嵌玳瑁珍珠头冠固定在发髻上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秋华年起身,银朱色的宫绸在晨光中流光溢彩,上面绣着的祥云仙鹤随着动作移晃,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金婆子还是第一次见秋华年正经穿吉服,不由得屏住呼吸,半晌后笑道,“这样的衣服只有乡君才配得上。”
她的前主家倒也称得上豪富,不然也不会因为贪赃被问罪抄家,可就算再有钱,这样的吉服没有封爵也是不可能穿的。
“跟着乡君,老婆子我算是见世面了。”
秋华年笑了笑,“这衣服一年不见得穿一次,穿着怪不适应的。”
吉服虽好看,穿着却不舒服,除非必要,秋华年一般不穿。
祭祖的场合,就是那个“必要”时候。
用秋华年的话来说,祭祖就是告诉泉下的祖先和活着的人们自己过得特别好,那自然得有什么摆什么,把最好的东西全拿出来。
秋华年在换衣服的空当随便吃了几口糕点对付了一下,便出门了。
他提前买好了猪牛羊三牲,这个时间,村里人已经帮忙在后面的园子里把三牲全部宰杀好了。
其中猪和羊容易买,牛却是裕朝的管制品,轻易杀不得。杜云瑟作为新榜举人,有特许能用牛祭祖,秋华年才在专门的机构里买到了牛。
一头肥猪四两银子,一头健壮的羯羊五两银子,牛最贵,一头老牛也要足足十五两。
三牲宰杀好后,头单独系着红布摆进盘子里,放在杜氏一族祠堂外的祭台上。
祭台上除了重头戏三牲,还有四果和五谷,四果与五谷具体种类不固定,但要四种开花后结的果子,五种能做主食的粮食。
现在正是秋天,这些东西都很好找。
祠堂正门大开,烛火跃动,杜云瑟念过祭表,在祭台前点燃,清正浩然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无数人观礼下,杜云瑟先烧香祭奠杜氏一族的列祖列宗,再祭奠父母泉下之灵。随后是秋华年、九九与春生分别上前祭奠。
九九和春生正式用了杜却寒和杜云笙这两个名字,趁开宗祠的机会,记在了族谱上。
看着自己的大名一笔一划落在族谱上,九九和春生目光郑重,仿佛在瞬间长大了不少。
祭过祖后,杜云瑟看向族长,后者微微点头。
族长上前,站在正中央开口。
“杜氏一族本代出了云瑟这样的麒麟儿,是我们所有人的造化。只要云瑟好,我们一族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但祸福相依,族里的日子越好,越容易出现各种问题。我与云瑟商议之后,决定防患于未然,趁大家都在的机会,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明文立下族规。”
“国无法不立,族无规不宁。”
“族规一出,让大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后若有人违反族规,无论是谁,都要按规定的严惩不贷!”
前几日族长已经放出过立族规的风声,大家反应没有特别大,不属于杜氏一族的来观礼的人也暗暗点头,心道这才是宗族长久发展的正途。
族长让自己的长子宝仁拿出族规,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众人听完,感想不一。
族规里的很多内容其实都是大家早已约定俗成的,只不过用更严谨的语言规定了一遍,并确立了赏罚机制。
新加的一些东西,也都符合村人们传统的公序良俗认知。
不过其中一些内容,值得好好想一想。
比如“杜氏一族族人严禁私收好处,假借官名包买包办,违者追缴所有不义之财,并逐出宗族,永不许回。”
宝善这阵子干的事情,村里人大都知道。
自从杜云瑟高中解元的消息传回来,杜家村便热闹了起来。无数人捧着好处上门认亲求事,让村里人心浮躁。
因为有族长压着,又顾忌杜云瑟和秋华年不高兴,大家才没有放开了收钱。
宝善家是杜云瑟一家在村里时关系最好的人家之一,两家在血缘上也亲,宝善还是长辈,他才忍不住做了这个出头的椽子。
其他动心思的人都等着看杜云瑟家的反应,如果宝善成功了,他们也就能有样学样了。
谁都没想到,杜云瑟家不但没给宝善面子,还直接在族规里把这事给堵死了。
大家看向宝善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宝善站在人群里,脸上一阵火辣,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他真没这么丢过人,就算不愿意,私底下说不行吗?云瑟怎么能——
就在此时,秋华年堪堪开口,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他三言两语把昨日对胡秋燕说的话重复一遍,有理有据地讲明了族人乱收钱办事的坏处,让人挑不出毛病。
这样一是为了服众,二是为了当众撇清关系,他们已经明确拒绝收钱办事了,日后有人拿钱求到别人头上,也不关他们的事。
宝善听完后也回过味来,知道自己办的事后患无穷,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觉得自己作为长辈丢了面子吃了亏。
胡秋燕瞪了他一眼,儿子云康也皱眉拉父亲的袖子。
宝善吸了口气,低下头听秋华年继续说。
“趁大家都在,我再来说一件好事。”
“杜氏一族以后要随着云瑟一起发展兴盛,有了族规,也得有族学。晚辈们有机会读书成才,宗族就有了后续。”
“我打算在漳县买二十亩地,租赁出去给佃户耕种,每年所得银钱用以维持族学。”
“凡杜氏一族出身的人,无论男子还是女子或哥儿,都能将自己亲生的十二岁以下孩童送到族学免费读书,一应纸笔用度都由族学提供。”
“族学每年设两次考核,考核通过即可继续读书,成绩优异者另有奖赏。”
“以后有同族晚辈学有所成,欲前往襄平府参加府试或院试,可以提前住在我家在襄平府购买的别院里,安心备考应试。”
秋华年一连串话说完,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族学?所有本家孩子都能免费读书的族学?
杜云瑟是厉害,但毕竟只是同族人,杜家村的人谁没做过自家小孩也能读书出息的美梦呢?有了族学,他们就可以无压力地送孩子读书启蒙了。
宝善听得心头一片火热。
他家云康可是好多人夸聪明的,以云瑟和华哥儿的能耐,他们请的先生肯定不会差,好好教一教云康,说不定他未来能当个举人的爹呢!
宝善高兴起来,方才的一点不快烟消云散,人清醒后,心里开始有些后悔,不该因小失大差点得罪了云瑟和华哥儿。
无论是云瑟还是华哥儿都不容易,对杜家村已经足够尽心尽力了。
秋华年成功地用族学和读书牵绊住了村里人。
既然一定要花钱管族里,最有性价比的方式当然是投资教育。
教育可以给所有人家自己变好的希望,把人心拧到一处去。一个村里读书懂礼的人多了,糟心的事自然也就少了。
族学多办上几年,总能培养出一些人才,未来也能成为杜云瑟乃至九九和春生的助力。
秋华年见很多人表情火热,宝善也像明白过来了,微微点了点头。
他回身走到杜云瑟身边,与杜云瑟一起分肉,完成祭祖的最后一步。
第99章 盯着九九亲事的人更多了
祭祀新宰的三牲的肉摆在案上, 就放在一旁。
秋华年和杜云瑟共同执刀切下第一刀后,便有经验丰富的屠夫上前,把猪肉羊肉和牛肉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平分给来参加祭祖仪式的人家。
羊肉斤数少, 一家分不到一斤,猪肉和牛肉多, 每户人家都分了一大块。
三种肉加起来足足装了一篮子, 很多村里人过年都没见过这么多肉。
尤其是牛肉,没有特许的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吃一口。
杜氏一族祠堂前,所有人喜笑颜开, 大人们还能偷偷咽下唾沫, 孩子们早就忍不住,雀跃地嚷嚷起吃肉了。
所有肉分完后,屠户给主家挑好地方留下了几斤, 秋天天气还不够冷,肉放久就坏了, 所以秋华年没有让多留。
结束了劳累的祭祖仪式,秋华年回到家中脱下繁复的吉服, 让金婆子把那块牛腩部位的牛肉做了吃。
穿越来后,他只在一些特殊宴会上吃过牛肉,这会儿也馋得紧。
“留下的牛肉分成两半,一半切成薄片,用葱炒了, 火要烧得大, 把葱香味儿都爆出来,牛肉也能嫩而不柴。”
“另一半切成小块, 用文火煨烂,吊出清汤来,加上白萝卜炖牛腩汤喝。”
有个会吃爱吃的主家,金婆子的厨艺这大半年练了出来,秋华年说了几句,她就明白了。
秋华年休息了一会儿,再次起身,杜云瑟也会意过来,拿起之前准备好的篮子。
“我们出去一趟,金三看好院里,九九和春生别跑出去玩。”
秋华年和杜云瑟出了门,避开人群,来到了杜家村旁的坟山上。
梅争春的墓就在这里。
刚才在杜氏一族祠堂祭的是杜家的祖先,秋华年和杜云瑟再来单独祭拜一下梅争春。
摆好贡品,烧了纸钱,叩首之后,秋华年对杜云瑟说,“云瑟,你站远些,帮我看着不要让其他人过来,我和娘单独说几句话。”
杜云瑟握了握他的手,没有多问,点头离开。
秋华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许远,进了那边的林子,转回头长长叹了口气。
“娘,我来看您了。”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笑了笑。
“虽然我一直都清楚自己是谁,但在这个世界,拥有原本的秋华年的记忆和身份的我,确实也是他。”
“在我影响这个世界的同时,我也在一点一点被它影响着。好在这都是我主动选择的。”
“娘,我会查清楚您的身份,会知道那些您没能说出口的话都是什么的。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您的家人与您期望的一切,回到这里光明正大地祭奠您。”
“不会太久的。”
“……”
秋华年收拾好东西去林子里找杜云瑟,杜云瑟仗着身高摘了一些野果,红的黄的一起兜了一衣襟,秋华年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突然想摘果子了,像个猴儿一样。”
这话实在是冤枉杜云瑟了,杜云瑟哪怕兜着衣襟装了一堆果子,仪态和气度也未落下分毫。
就算是猴,那也是只仙猴。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果子,正好林子里有没摘完的,就摘了一些。”
秋华年走过去挑了一个,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
这个季节的果子早已熟透了,浓郁的汁水在口腔里炸裂,软烂的口感别有滋味。
秋华年把果子转了个边,递到杜云瑟口边,杜云瑟也咬了一口。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了几个果子,剩下的装进篮子里,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虽然身份已经成了乡君和举人,但无论是秋华年还是杜云瑟,身上都没有养出那种毫无意义的富贵毛病。
不浪费,不瞎讲究,从土地里得来的一切食物,都是最好的。
秋华年和杜云瑟回到家里,碰到了上门的魏榴花。
魏榴花教了九九许久的针线,和九九关系亲近,之前在府城的时候,九九还专门给魏榴花送了礼物。
“嫂子今天怎么没带柚哥儿?”
“柚哥儿玩了一天太困了,在炕上睡着了,云湖看着呢。”
秋华年过来坐下,让金婆子去洗果子。
“嫂子留下吃饭吗?家里饭快做好了。”
魏榴花笑着摇头,“我家也分了不少肉呢,我说完事就回去自己做。”
魏榴花家现在的日子,在杜家村算数一数二的了。
赵氏等人被赶出村子后,大部分的地和砖瓦房都留给了魏榴花和云湖夫妻,魏榴花绣艺高超,自己接活干活,一年下来也攒了几两银子。
“华哥儿,我想问问,咱们的族学是男孩、女孩和哥儿都能读书吗?”
“我说了是所有孩子,自然都能。”
魏榴花松了口气,“村里有人议论说只有男孩能读,‘所有孩子’是你口误了。我索性和你问个明白。”
秋华年笑了笑,“无论什么性别,读书明理都是一样的。我自己和九九就读书识字,出钱办族学怎么会只让男孩读书呢?”
虽然裕朝确实只有男子才能科举做官,但读书又不只是为了科举。秋华年自己出钱办的学校,当然是全按他自己的想法来。
“嫂子打算送柚哥儿读书?”
“柚哥儿四岁多了,我打听过,明年差不多能启蒙了。”
魏榴花不是舍不得送孩子读书的钱,但柚哥儿年纪小,又是个小哥儿,在外面不好找学堂。有了族学后,他就能在家门口读书了。
“我原本觉得小哥儿没必要读书,学门手艺就够了,和华哥儿你熟起来后我才明白读书明理的重要。”
秋华年点头,“我已经看好了村后小河边上的一块地,等学堂盖起来,再请来先生,柚哥儿就可以开始读书了。”
魏榴花说,“现在是农闲时候,盖族学村里人肯定都去帮忙,能省不少事。”
问完了族学的事情,魏榴花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华哥儿,现在祭祖结束,你也闲了,我娘家弟弟魏麦今年种的甜菜根有了些成果,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见见他?”
魏榴花娘家在山坳里,那里的人常种甜菜根,秋华年之前做糖用的甜菜根就是让魏榴花过去收的。
秋华年发现那里的一小部分甜菜根性状变异,比普通的甜,去年秋天见过魏麦后,索性在那边买了一亩地,雇佣魏麦专门种甜菜根,看看能不能培育出后世那样可以榨糖的品种。
“我接下来几天都有空,你让他准备好就过来吧。”
魏榴花笑道,“那小子神神秘秘的,感觉种出了好东西,问了我好几次华哥儿什么时候有时间呢。这下可要把他高兴坏了。”
秋华年也来了兴趣,北方寒冷之地无法种植甘蔗,如果魏麦真能种出可以榨糖的甜菜根,绝对是天大的喜事,能直接解决整个裕朝一半的用糖问题。
他告诉自己这事不是一两年就能办成的,可只要起好了头,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当天晚上,秋华年一家美美地吃了一顿牛肉,金三爷孙三人也吃了一些,饱餐一顿。
九九明日要去宋府找迟清荷玩,吃完饭后回屋收拾东西。
她买了很多书籍,还有头花之类的小玩意儿,预备着送给迟清荷。
见秋华年过来,九九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打招呼。
“你继续收拾,我随便看看。”秋华年见九九不停地往盒子里塞东西,“这是买了不少呀。”
“都是用平时的零用钱买的,一不小心就攒多了。之前在村里的时候,清荷姐姐有什么都要送我一些,现在我有能力了也给她多买一点。”
秋华年摸了摸九九的头。
“我们九九现在也是举人家的小姐了。”
九九抿着嘴笑,“都是哥哥们厉害,我什么都没做,就跟着沾光了。”
“你还是个孩子,哪有需要你做的?好好读书、好好长大就够了。”
杜云瑟中了解元后,盯着九九亲事的人更多了。
杜云瑟和秋华年年纪轻,还没有亲生孩子,对想要结亲的人来说,九九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托人传话,现在甚至有人直接找上杜云瑟想定亲,其中不乏家境条件不错的。
襄平府三品以下官员家未定亲的小儿子和孙子,几乎都来问了一遍。
哪怕杜云瑟和秋华年一再回绝,也耐不住人家觉得自家条件不差,有商量的余地。
秋华年私下里对杜云瑟愁叹,“我总算明白一家有女百家求是什么意思了,九九这才多大,你也才只中了个举人,就已经这样了。日后九九年纪再大些,你官也做大了,真不知要到什么地步。”
杜云瑟沉吟,“如今这些只是眼热解元的名头罢了,来问亲的人选质量参差不齐,都不是族中最好的子弟,不是良配。九九的婚事我们不着急。”
秋华年点头,却不放心。
“回头到了京中,遍地都是权贵,如果有人家以势压人非要……”
杜云瑟亲了亲他的额头。
“华哥儿放心,我努力到今日,不是为了让你们受委屈的。”
他的眼中闪过寒光,转而收敛起来,看向秋华年时依旧是温柔浅笑。
……
胡秋燕家,宝善正在收拾东西,把自己之前收的礼物一件件找出来。
“娘子,东西都在这儿了,钱我花了三两,你看……”
胡秋燕从腰里拿出钥匙,打开柜子,数出了三两碎银子。
“明日赶早去把东西都还了,以后再别干这种烂事。”
宝善连连点头,“我之前是糊涂油蒙了心,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哪还敢啊,我还等着云康日后出息了,做老太爷呢。”
“到时候日子过得不比收些礼物好?”
胡秋燕嗯了一声,眼睛瞧着桌上的礼物。
“这些都是谁送的,现在能说了吧?”
“这个烟盒还有这个玛瑙串子,是城里两家掌柜的送的,他们没求我办什么事儿,就是交个朋友。”
胡秋燕说,“现在没求,以后肯定会求,不然为什么好端端地突然送你结交你。”
宝善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其余的东西包括银子,说起来也算是个熟人送的。”
“熟人?”
“娘子你记得县城的呈祥首饰铺吗?几年前咱们给你买镯子,去的就是那儿。”
胡秋燕皱眉,“那不是巧星她男人当掌柜的地方吗?你怎么和巧星有联系?你难道忘了当初赵氏一家是怎么得罪华哥儿的?”
巧星是赵氏的大女儿,杜云镜的亲姐姐,嫁进了县城里,杜宝泉等人被除族赶出杜家村后,就是去县城投奔巧星去了。
宝善赶紧摆手,“是呈祥首饰铺的老板亲自找的我,和巧星还有她男人没关系。”
“那你也少来往,巧星可不是个善茬,之前那些年没少帮赵氏磋磨榴花。咱们家的好日子都靠华哥儿和云瑟呢,你别稀里糊涂地得罪了人。”
“我明天就把东西还了,给他说族规有规定,写牌匾这事儿办不成,以后再也不来往了。”
胡秋燕终于满意。
“行了,锅里炖的牛肉这会儿该烂了,赶紧吃饭吧。”
……
魏榴花的弟弟魏麦那边一直准备着,听到秋华年有空,隔了一天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
他笨拙地给秋华年请了个安,立即要求华年看自己随身背着的甜菜根。
魏榴花拿他没办法,骂了句傻小子。
秋华年也迫不及待想看新种出的甜菜根,立即让金婆子拿来小案板和菜刀,洗了洗后从中间切开。
亮红的果肉整整齐齐,鲜红色的汁水顺着菜刀溢出,有种黏腻的感觉。
秋华年沾了点汁水尝了下,眼睛一亮。
这个甜度比起去年又高出不少,再进一步,绝对可以试着榨糖了。
魏麦兴奋开口,“乡君,我这一年按你说的边种边记边比照,已经搞明白甜菜根怎么种最好了,再给我一两年时间,绝对能把你说的那种榨糖的甜菜根种出来!”
魏榴花敲了敲他的脑袋,“真会说大话。”
魏麦捂着头,“姐,我说的是实话。”
魏榴花和秋华年都忍不住笑了。
秋华年看过魏麦带来的甜菜根和以图画为主的记录,详细询问了种植细节,收下了魏麦给的种子。
“去年要的种子,我在府城外的庄子上也种了些,可惜没有魏麦种得甜,看来育种还是得在你们老家。”
魏麦种出了成果,秋华年自然不会小气。
他给魏麦包了十两银子作为奖励,又送了他两个精巧的小银锁,是给魏麦家那对龙凤胎的礼物。
“回去后用心用脑子种地,真种出了能榨糖的甜菜根,你们一家的好日子绝对在后面。”
直到离开秋华年家,魏麦的嘴角都还咧在耳根上,根本收不起来。
魏榴花揶揄弟弟,“快别笑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回去记住华哥儿的话,好好办事。”
魏麦挠了挠脑袋,“我就是高兴,咱们祖祖辈辈都在那穷山坳里从土里刨食,之前谁能想到,种地也能有这么多讲究,能种出富贵来。”
魏榴花笑了,“等你出息了,你媳妇还有我的小侄子小侄女就有好日子过了,爹娘也能享福了。”
魏麦却说,“我还要让姐姐享福呢,等我出息了,就能给姐姐撑腰了。”
魏榴花失笑,“我现在哪里用得着撑腰?”
魏麦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姐夫人是不错,听你的话又勤快能干,就是人太没主见,太愚孝了些。”
“今年秋收后,他是不是偷偷给城里他那爹和弟弟妹妹送了两石粮食?你心里不舒服,我哪能不知道呢。”
第100章 唯一该做的就是让夫郎“满意”
秋华年在村后小河旁选好一块空地, 因为是盖族学用的,不用另外花钱买。
请来匠人丈量好土地,选个吉日, 就可以开工了。
秋华年亲自设计了族学的样式, 参考了清风书院学舍的盖法,分为前后两进院子, 一共有六间大教室, 四间可以住人的休息室,还有一个烧热水、热饭的大厨房。
教室特意加大了窗户,方便室内采光。
院子的面积很大,种上花草树木, 美化环境的同时也能陶冶情操、缓解视疲劳。
学堂旁边还盖了一座小院, 是给来教书的先生住的。
秋华年不差钱,一口气买好砖瓦木头等材料,请了好几位瓦匠, 加上村里人自愿帮忙,族学很快就热火朝天地开盖了。
按经验丰富的宝仁的预估, 半个月之内房子就能盖好了。
秋华年和杜云瑟商量了一下,决定索性住到族学盖好, 教学踏上正轨后再回府城。
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在村里生活也别有一番风味,每日晨起,都能看见秋山清水,邻里具是能聊几句的熟人, 出门走几步就能到后山散步游玩。
等天气再冷一些, 还是回府城更好,取暖和采买物资都方便。
杜云瑟给自己在清风书院的一位同窗写了信, 已经收到回信,对方半个月后会来杜家村担任族学的先生。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王引智一样,在暂停举业之前突然一朝开窍,直中举人的。
家境不好学业又差口气的学子,只能暂且退学,出来谋个生计沉淀几年,攒够银钱再继续专心举业。
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无论是像杜云瑟这样年纪轻轻就一口气中举,还是和李睿聪一样,早早就有富人看中嫁女投资,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廖苍为人温和守矩,做事认真仔细,学问在秀才中算不错的,此前在清风书院修读三年,眼界见识高出许多秀才。”
“且他出生农家,可以适应村中生活,至今未娶亲也无家眷牵挂,很适合来族中教书。”
秋华年看过廖苍的回信后,对杜云瑟点头。
“这些你比我了解,你觉得可以,肯定不会错的。回头院子盖好给廖先生置办些家什,一个月二两银子束脩,饭由在族学中读书的孩子家里轮流送。”
王引智一个举人去同知家教书,一个月也就六两银子,廖苍作为秀才一个月二两,钱给得很公道了。
杜家族学还包吃住,有现成的学堂教书,不像自己开私塾那样需要考虑场地和生源,束脩全都能攒下来。
所以廖苍在接到杜云瑟的信后,没有过多犹豫,立即便答应了。
“没看出来,你在书院的人缘不错啊。”廖苍在回信里将杜云瑟引为知己,言辞恳切发自肺腑,不似装虚作假。
“松柏有其清姿,自引同道人相聚。”
秋华年扑哧一笑,“你是不是想让我继续夸你,嗯?”
杜云瑟神情自然,并未否定。
跳跃的灯火中,秋华年情不自禁地撑着桌子,探身向前,仰头吻住了杜云瑟的唇。
杜云瑟抬手扣住他的后脑勺,辗转加深,令人脸红的水I渍I声在屋子里响起。
等秋华年终于能喘口气,他已经不知何时坐在了杜云瑟怀里。
秋华年捶了下杜云瑟结实的胸膛,反而让自己手疼。
“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杜大解元。”
杜云瑟笑而不语。
秋华年索性揽着他的脖子,让两人贴得更近。
“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夫君,我们该歇息睡觉了。”
“睡觉?”
“睡觉。”秋华年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与此同时,腿也缠上了杜云瑟的腰。
“离上次都三日了,该交公I粮了。”
杜云瑟正欲说话,秋华年却捂住他的嘴。
“别说什么为了我的身体,又没叫你天天干。三天都不给肉吃,我心情不好,难道身体能好吗?”秋华年说得头头是道,脸不红心不跳。
正经大婚后,他的脸皮也有所长进。
杜云瑟眸光晦涩不明,“……我今日未提前喝药。”
秋华年眼睫快速闪了闪,小小清了下嗓子。
“我用羊肠给你做了那什么玩意儿,正好试试,看看尺I寸合不合适。”
杜云瑟无奈地亲他,下I身早被撩I拨得火一样烫,身体绷紧,理智摇摇欲坠。
这种时候,唯一该做的就是让夫郎“满意”。
杜云瑟单臂抱起秋华年,熄了油灯,走入放下绢帘的床铺。
夜色渐深渐浓,间或响起的低I吟高I叫很快便被堵住,只剩零星散碎,一室春I光在屋内荡漾。
……
秋华年第二天毫无意外地起迟了,他睁眼时,明媚的阳光从拉开一半的绢帘处照入,晒得人懒洋洋的。
炕上除他外空无一人,他小幅度活动酸胀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虽然每次到后面都会被弄得连连告饶,但秋华年就是忍不住撩拨,属于次次后悔,次次下次还敢的类型。
他知道杜云瑟每天都忍得很辛苦,所以每次他撩拨后,反应才会那么剧烈。但就算这样,杜云瑟依旧处处以他为先,让秋华年连假意挑他半点不是都不好意思。
——因为确实很满意。
秋华年翻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露出的耳尖在阳光下红得透粉。
昨晚的一大成果,是验证了他偷偷用羊肠做的东西很合适,毕竟那可是他亲自“量”出来的尺寸。
“……”
秋华年呜了一声,把脸埋得更深了。
杜云瑟开门进来,见秋华年正在炕上扮演鸵鸟,不由得失笑。
他走过去,试图把自家小夫郎扒拉出来。
秋华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线条漂亮的脖颈和肩膀一下子僵硬起来。
杜云瑟只好把手伸进被子里,一点点帮他按I摩起腰背。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秋华年渐渐放松,翻身侧躺着抓杜云瑟的手。
杜云瑟将笑意收入眼底,没有刺I激秋华年这会儿十分脆弱的脸皮。
华哥儿的脸皮厚度现在是一阵子一阵子的,事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大胆挑I逗,事I后却又总是不好意思,动不动便装死。
可惜刚才为了不吵到华哥儿睡觉,他出去处理了些事情,没瞧见华哥儿刚醒时的样子。
“你出去干什么去了?”
若无意外,事I后第二天早上杜云瑟都会静静等到秋华年醒来,两人腻歪一会儿再起床。
没控制住,发展成早上再办点事情也是有的。
杜云瑟将秋华年捞起来抱在怀里,继续给他按I摩。
“开族学的消息传出去,很多人上门来问,我刚出去应答了一下。”
按秋华年说的意思,杜氏一族出嫁的女子和哥儿的孩子也有资格入族学读书,得知消息的人大多心动,拖家带口地回村子探亲。
只要免费在族学念书的事是真的,路途远也没关系,让孩子带上被褥和口粮,在外祖家或者舅舅家住下就行了。
秋华年准备了名册,审核过资格后,把孩子的名字添在上面,族学开办后可来读书。
“现在名册上有多少孩子了?”
“早上新添了两个,如今有二十七人。男子十八个,女子六个,哥儿三个。”
秋华年摇头轻叹,“哪怕免费,许多人家也不愿意送女子和哥儿读书啊。”
要说原因,就是觉得读了没用,不如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杜云瑟抬手抚开秋华年微蹙的眉心,“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滴水穿石之功非一日可成。”
秋华年点头,他倒是想实行强制性义务教育,可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量,还做不到。
允许所有性别的孩子免费读书,外嫁的女子和哥儿的孩子也有资格进入族学,光是这两条已经足够标新立异,引来许多议论了。
在地位更高前把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出事情。
“先把规则定好,开了这个口子,日后总能越来越好的。”
……
午饭金婆子烙了猪肉薄饼,熬了玉米榛子粥,加一点点糖,味道十分鲜甜。
回到村里后,秋华年让金婆子把吃食做简单些,新鲜的食材加朴素的菜式就够了。
在城里吃了大半年的精致菜肴,全家人都很怀念村里的吃法。
午饭秋华年吃了两张饼子和一碗粥,有些撑,拉着杜云瑟出门散步。
两人朝村后正在修建的族学走去,半路碰上一个人。
秋华年瞧着那鬼鬼祟祟跟在他们身旁的人影,低声对杜云瑟说,“那是不是宝礼家的云哲?”
宝礼是族长家的三儿子,因为一口气生了三个男孩,当初很得族长偏心,去年服徭役按长幼族长家本该他去,被他以媳妇怀孕的理由换成了二哥宝义。
宝义出去服徭役后,族长家二房和三房之间的积怨越来越深。
去年冬日,狼群进村,宝礼的长子云哲将宝义三岁的小儿子云英骗出家门,丢到了树上。
如果不是杜云瑟冒着危险出门寻找,宝义又恰好从边关回来,云英已经葬身狼腹。
事情败露后,云哲被上了家法,宝礼的媳妇摔倒小产,族长三个儿子也就此分家。宝礼一家只得了一份家产,搬出宽敞的砖瓦房,住进了村里的草房。
云哲原本是在镇上的孙秀才处读书的,分家之后,家里没有钱继续供他读书了。
“他这样跟着我们干什么?”
杜云瑟了然道,“应当是想进族学读书。”
秋华年愣了一下后摇头,“族学有规定,品行恶劣者不可入学。”
秋华年让族里的孩子免费读书,可不想培养出一群读了书变得更坏的白眼狼,危害社会。
虽然云哲只有十一二岁,按年龄看,似乎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他当初可是以这个年龄计划周密地对云英下了死手,事后还曾试图在后山把拾柴的存兰和九九推下山。
秋华年给他读书的机会,如何对得起三岁就差点葬身狼腹的云英,如何对得起九九、存兰、宝义和叶桃红这些受害者?
云哲现在还好好待在村里,是族长用自己的面子和家产划分向宝义求的情。
但这情只是保证他平安活着,想进族学免费读书,门都没有。
秋华年假装没有看见他,云哲一直在暗处跟着,也不敢上前。
两人一路走到村后的施工现场,云成正在代替父亲宝仁监工。
“云瑟兄长、阿嫂。”云成过来打招呼。
“宝仁叔回家吃饭去了?”
“嗯,父亲看了一早上,我来替他看一会儿。”
云成的手上沾着灰尘,他没有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和其他村里人一起干着活。
“菱哥儿呢?”
“菱哥儿去镇上回娘家了,我晚些时候去接他。”
清福镇和杜家村离得近,坐骡车过去也就半个时辰,孟福月不拘着孟圆菱,孟圆菱三天两头就回家转转。
“他是不是还没逮到武栋哥呢?”
云成古板老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武栋哥一直躲着,菱哥儿快生气了。”
秋华年笑道,“我估摸着过两天武栋哥就回来了,他也算着菱哥儿生气的程度拖日子呢。”
孟圆菱想和自家二哥问清楚沈赛还有赛百味食肆的事情,但孟武栋一直躲着不回镇上,让孟圆菱十分气恼。
秋华年和杜云瑟一起看族学的建造进度,这才几天时间,地基已经打好了,柱子也立了起来,瓦匠们正热火朝天地砌着砖。
去年给秋华年家盖过宅子的李瓦匠也在,他的小儿子如今已经出师,能单独接活了,父子三人都在这边盖族学。
看见秋华年和杜云瑟,匠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打招呼,秋华年笑着让他们好好干,顺便吩咐买两只鸡晚上给大家加餐。
匠人们一阵欢呼,干活更有力气了。
云成和别人合力把一根柱子搬到合适的地方,眼睛扫过外边,突然皱起眉头。
“云成,怎么了?”
“云雷兄长,麻烦你多照看照看,我有些事出去一下。”
“放心去吧,我帮你看着。”
云成走到施工现场外,在小河边的一大片芦苇丛旁停步。
“不用躲了,出来吧。”
芦苇丛剧烈晃荡起来,过了几秒,云哲从里面钻了出来。
“大哥,大哥你终于理我了。”
云成板着脸面无表情,“我对你与别人并无二致,你何出此言?”
云哲撒娇耍赖不成,心里一阵酸楚。当初还没分家时,云成对他们兄弟很好的,偷懒不想干活时随便卖几句惨耍个懒,把活计丢下,云成都会默默帮他们干完。
“大哥,就算分家了,我也是和你一个爷的亲兄弟啊,你又没亲弟弟,咱们不是最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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