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 死亡录取通知书[无限] > 25-30
    第25章 纸人城22倒v开始


    夏少爷的掌心又跃动起青绿色的火焰,单方面的碾压似乎很快就要触发。


    突然间,远方蹿升起一束火苗,符光流淌的信号弹在空中爆炸,“轰”一声照亮了整个死城。


    “……”


    江月鹿认得这枚信号弹,刚入城时冷靖就给他们展示过,可是信号发出的地方不是城门口的方向,那似乎已经深入到南镇深处去了,难道冷靖带着赵小萱等人进城了?


    “祠堂!”妇人叫道:“那是我们的祠堂!”


    南镇也有祠堂?


    这些已死的南镇人还以?为是他们搞的鬼,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夏少爷抬手一拂,几人就人仰马翻。他看起来不?想和这群人浪费口舌,轻盈飞至屋顶,正要离开却被?肩头一股大力?扯回头。


    纸娃娃坐在肩上,胖乎乎的手指着江月鹿。


    意思?是也把?他带上。


    夏少爷哼道:“你是真?的喜欢他啊。”说罢就扬手将江月鹿勾在了身后,朝着烟火升起处奔去。


    没有人问过江月鹿的意见,他莫名其妙就被?人揽着腰送上高空。这少年臂力?极强,带着一个成年男人也没放缓速度,只有短暂的瞬间能捕捉到落点屋檐飞跃而起的模糊残影,在月下以?让人惊恐的速度迅速逼近。


    他就算有意见,现在也说不?出来。


    刚才脑海中又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冷漠通知?他第三次答题开始。


    他浏览着出现在学生卡上的答题信息。


    这一次不?再是选择题,而是论述题。冷靖说三次答题的难度会层层跃升,第一次无人伤亡,第二?次死了两个,第三次难道会大开杀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现在系统很想让他们死。


    论述题一.中元夜仪式在当地已盛行?多年,在镇压恶鬼和鼓舞人心方面都有显著成效。请考生分?析,中元夜仪式在熨斗镇存在的必要性。


    卡面上只有这一道题。


    仪式啊……


    林菀和张屠户直到刚才才确认了彼此的情况,十年来南镇没人到访过北镇,北镇也没有人过来,两个镇子隔绝得非常严实?。


    同时,北镇人还执行?着一套秦雪布置的仪式流程,半年躲着恶鬼缩在内城,仪式镇压过后才回到外城。


    已知?秦雪是个王八羔子,那这个仪式流程真?会有效果吗?


    先来看朱大人所谓执行?仪式的理由,理由是为了镇压外面残存的恶鬼。恶鬼是存在的,他们也遇到过,就是那群沙沙作响的纸人,由死去的朱夫人操控行?动。


    鬼在,所以?要做法镇压,嗯,这话没毛病。


    但如果不?做法镇压……也能平安无事呢?


    那些鬼本来就由人操控,如果说有人给他们下了命令,这半年你们得玩命杀人做业绩,下半年你们都给我收着不?许动。这样一来不?也能伪装出“我们被?害了,所以?我们必须做点什么震慑他们”的效果?


    归根结底,是必须搞这个仪式。仪式非常重要。那么重要在哪呢?


    江月鹿回想着祠堂那一夜。


    仪式在每年的中元夜开始,由朱大人主持,必须要有一位巫师坐镇,所以?他才会每年都在外寻找适合的巫师过来。


    林神?音当时的开坛做法没什么特别,朱大人对此的反应更像是演一场戏走?一下流程。真?正重要的部分?在后面,后面有什么?


    铁链纸人。


    一群被?铁链捆住的纸人,据说是当年犯下罪孽的山贼,他们被?关押在南镇里面,可是江月鹿进城之后,除了看到林菀,没看到其他不?认识的……


    他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林菀,会不?会就是铁链纸人?


    可是人变成那么小一只的纸人……可能吗?


    马上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驳斥他:怎么不?可能?林菀已经死了,她不?是人。


    林菀和张屠户双双死去,是在他剥开纸人装之后,眼下还没有其他异动传来,刚刚见到的南镇人也活蹦乱跳的,说明关键就在那层纸人皮上。如果不?去动它,持续了十年的规律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纸封住了一个活人,纸也封住了一个死人,他们十年来不?曾见面,唯一见面的机会……


    就是那个仪式。


    但是安排这一切的人肯定不?是希望他们见面那么简单,秦雪这只恶鬼,似乎对钱财也没兴趣……那个仪式上,他从无休息的鞭打中感受到的只有铺天盖地可以?淹没一个人的恨意……


    恨意?


    冷靖提过的青鬼,恨天恨地恨父恨母,无怨恨不?成鬼。


    难道,那只鬼是想要敛取源源不?断、可让一座城毁天灭地的仇恨吗?


    江月鹿理清自?己的答案,交了上去。


    提交之后没有任何惩罚,他转而注意起当下。


    烟火已经熄灭,但他们已经能闻到硝烟的味道,看起来是快到了。


    搭乘着免费班机的江月鹿终于有空慰问一下自?己的“班机”情况,“抱歉,刚刚必须做题。”


    风中没有回答,他近距离望着少年尖瘦的下巴,想了想,“嗯……谢谢你带我过来。”


    那少年目视前方,不?理睬他。


    只能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看出他很不?自?在。


    那纸娃娃倒是自?在得很,像猫一样蹭了蹭江月鹿的额发,他也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光是口头感激还不?够,见她还在搓搓手等着,江月鹿掏出一小张符纸投喂,“只剩这一个了。”


    纸娃娃“吧唧”一下吞了进去,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


    夏少爷瞥过来,“你给她吃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捡到个有趣的小玩意,可别乱吃吃死了。


    江月鹿道:“符纸。她好像很喜欢。”


    “符纸?”


    江月鹿不?解,“我也很奇怪。符纸不?是能杀鬼吗?”


    夏少爷若有所思?,半晌了才看向前方,“别给她乱吃东西。”


    江月鹿嘴上说知?道了,却用眼神?暗示她“该有的都会有。”


    那纸娃娃气得不?轻,叽里呱啦骂了少年半天,才依恋地和江月鹿贴贴。


    “到了。”


    那少年施施然落在树上,却提前脱了手,让江月鹿一路狼狈地滚到了树林中,按住骂个不?停的纸娃娃,乐道:“他一路上过得好不?快乐,也该吃点苦头了。”


    “哎?”林子里传来江月鹿的声音。


    他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拨开面前的枯枝,面前正是南镇祠堂。他心想,这位夏少爷虽然脾气不?好,但确实?是很贴心的,居然直接送他到了地方。


    转头对夏少爷笑道:“谢谢。你真?的很贴心。”


    “……”


    将无声的夏少爷抛在身后,江月鹿一边往祠堂走?一边观察四周,这里的地形和北镇非常相似,门外也有巨木参天而立。


    祠堂就更像了,简直和北镇一模一样。


    他没在外面看到冷靖等人,但地上却有信号灰烬残留。没有停留太久,他径直去了祠堂。


    祠堂内的布局也和北镇一样,有一面布满牌位的高墙。不?过南镇的建筑也好,林木也罢,都有一股挥散不?去的腐朽气息,供桌上虽然摆放着烛台蜡烛等物,也像是很多年没人用过,锈迹斑斑。


    充满破败死气的建筑深处,忽然传来几声抽泣。


    “赵小萱?陈川!”


    两个人正在角落灰头土脸地坐着,见到江月鹿眼中才有一丝神?采,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江月鹿还是第一次见到活泼的二?人有如此悲痛的表情。


    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姜心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


    “心慧她死了……”赵小萱抽泣着。


    她眼前不?断浮现出进城后一幕幕。


    虽然只有几天,但她和姜心慧已经培养出了感情,她们是这个队伍里唯二?的女生,无话不?谈,相互鼓励。


    如果不?在这里相遇,她应该能和她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吧?一起逛街喝奶茶,交换喜欢的男生八卦,每天打卡一样问今天吃什么。


    赵小萱无声地抽泣。


    江月鹿蹲下来,视线从女孩冰冷的尸体上轻轻一点,即刻收回。


    他记得这个姑娘。


    很聪明,也很冷静。最重要的是,即便?进了黑暗的地方,她依然心怀善意,这是于熊他们谁都比不?上的。


    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冷了,“怎么死的?”


    赵小萱呜呜咽咽难以?成句,江月鹿看向陈川,“你来说。”


    “你离开之后……我们就在原地休息,过了没多久,林神?音又回来了,他说他知?道怎么才能通过考试,第三次答题很快就要开始,让我们跟他进城。”


    陈川举手道:“但我们都没去!”


    “他之前判断失误,我们也都知?道,不?敢跟着他进去。何况当时他看起来……”陈川皱起眉,“他实?在是太疯了,比之前还要疯,就像被?什么操控了一样。”


    “后来见我们一直不?听他的,林神?音呆呆站了一会就发狂了,一把?抓住姜心慧就往城内跑,我们这才进城的。”


    “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冷靖说不?能不?通知?你,就发了信号弹,然后第三次答题就开始了。”


    江月鹿想了想,时间似乎是一致的。


    而且他好像知?道了姜心慧的死因。


    赵小萱猛地抬起头来,手中全是眼泪,激动道:“因为她答错题了!她跟着林神?音,她不?知?道正确答案,她也没有作弊石,我们没办法告诉她!”


    “是系统杀死她的,是林神?音杀死她的!”


    赵小萱崩溃道:“还有两道题,他们还会来杀我们!我们谁也逃不?过!”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去……”


    江月鹿让陈川扶着赵小萱去角落休息,即便?靠墙坐下,女生的视线还望着躺在地上的同伴,然后就会无意识地流眼泪。


    她心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了,心慧。


    袁响死去的那时候,你应该也像现在一样愧疚吧?


    只是没想到,领悟的疼痛居然要以?你的生命作为代价。


    担忧地望着出神?的女友,陈川的神?智被?唤回来。


    “冷靖呢?”


    “他去追林神?音了。”


    他想了一会,喊了江月鹿的名字,“鹿哥。”


    “要是我也死了,能不?能拜托你带小萱出去?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看起来你什么都不?缺……”


    江月鹿打断他,“别说这种丧气话。”


    “好的。”陈川无神?道:“待会怎么办?”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丢脸,这一路上他问得最多的话就是怎么办,在原来的世界里,他靠着一些勤奋才能在大城市扎根,到了现在这个世界,他还是比不?过天才。


    愣愣望着地面,却被?人拍了一把?。


    陈川抬起头,看见江月鹿温和的脸,“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啊?”他呆了,不?知?道江月鹿问这个有何用意。


    “从前你的工作。你是做什么的?”


    “噢,我做人事的。”


    他不?好意思?道:“就是招人,跟人打交道,没什么稀罕的。”


    “你说错了。人事很有用处。”江月鹿看外面,“等一会就有几个南镇的人过来了,我要你去和他们沟通一件事。”


    “沟通……南镇人……”


    陈川喃喃,“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啊。”


    “说我们进城来看到的一切,说北镇,这些事你不?是也一起经历了吗?”


    “用你最流利的语言,用最能让人接受的措辞去和他们沟通交流,你从前就在做这样的事,应该是可以?胜任的。而且能在大城市攒钱买下一套房子,说明你工作能力?很强。”


    陈川愣愣地看着他,自?己都要被?说服了。


    “有的事,只有你能去做。”江月鹿说道。


    不?知?为何,他既想哭,又想笑。胸口从内到外被?一条激流冲刷,让他的话像翻了几个踉跄才能出口:“好的鹿哥,我会好好去做的!”


    不?就是几个南镇人吗!


    江月鹿拍了拍他的肩。


    门外早已人声鼎沸,走?路过来的南镇人终于到了。陈川像刚参加完百米赛跑精神?抖擞,站在门口像个击剑冠军,一点也没意识到如果只是江月鹿说的几个人,为什么外面能吵翻天。


    ——不?管有多少人闯进来,我都不?会让他们妨碍鹿哥的!


    心中的高喊刚落下,门就被?推开了。


    这回走?进来的,是一个双目刚锐的老?爷子,他的气势瞬间就把?击剑冠军击退成了稚嫩初学者。


    陈川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老?爷子手高抬起,“小子,你得跟我南镇所有人一起商量!”


    陈川:“啊?所有人?”


    说罢,乌泱泱百十来号人涌入祠堂,陈川呆呆地看着这么多人,不?禁心想,做人事需要跟这么多人同时沟通吗?


    好像……好像和鹿哥说得不?太一样啊!


    第26章 纸人城23


    片刻不到,南镇人就乌泱泱站满了祠堂。


    陈川只在培训会上见过这么多人?,而且那次是整个部门在服务。再说了,员工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


    这些人恨不得拿他去磨刀了啊!


    被包围在中间,弱小无助的陈川这个那个地吞吐了半天,“各位……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你们听我?讲……”


    “谁是你大婶啊?”


    “我?可没你这么个弟弟!”


    他说一句话,转眼就有百十来句唾沫星子淹死?他,陈川差点要?背过气去,突然感觉有人?站到了身旁,转头一看,“……小萱?”


    赵小萱坚定握着男友的手,“我?来帮你的忙。”


    “这位大爷,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刚才入城以?后,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


    “呃,这个……”


    赵小萱指着牌位墙,不客气道:“刚才还有一个疯子想破坏你们的祠堂呢!是我?们奋不顾身才把他拦住的,为此我?们还有人?牺牲了……”


    她蛮不在乎,让林神音背锅又怎样,他现在又不在这里,话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为首的老?爷子挥了挥手,有人?便去角落查看。


    回来后悄声耳语,“黄爷。是有一女子,已?经死?了。”老?爷子点头。


    “我?们南镇从来没有外?人?闯入,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老?爷子语气仍很严厉,似乎还没有对他们放下戒心,陈川想起之前江月鹿嘱咐他的话,便道:“我?们是巫师,揭了告示特地到熨斗镇来主持仪式的。”


    这话一出,刚安歇下去的人?群又议论纷纷。


    “巫师?不是已?经来过又走了吗?”


    “他怎会知?道仪式?”


    “安静,安静!”老?爷子猛厉两声,制止了猜测议论的镇民,明锐双目扫向二人?,“告示呢?可否拿来一看。”


    “有的有的!”


    陈川一顿乱翻,终于?找到指引他们来此的那张告示,上面书写着“我?镇数年来经受恶鬼之患,特招有能人?士前来降服,于?中元节前……”等小字。那老?伯拿去细细一览,和他们往年所发的告示行文字迹虽然不同,但意思都差不多,都是寻找巫师在中元节前来到熨斗镇。


    如此一来,就更奇怪了。


    他狐疑道:“如果当真如此……中元节已?过去两日,你们为何还没离去?”


    “因为、因为……”


    “这个不重要?!”赵小萱夺回主动权,“老?伯,我?们是朱大人?招揽来的贵客,也如愿以?偿帮他解决了恶鬼的问题,你一直怀疑我?们,还咄咄相逼,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朱大人??”


    老?爷子咀嚼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名字,“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地方?,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朱大人?。”


    赵小萱呆住,“朱大人?啊!”


    “朱修远朱大人?,熨斗镇的父母官啊,你们不认识吗?”


    “如果是这个名字,那确实认识。不过此人?已?在十年前死?去了,姑娘说收到他发的告示,还被他热情招待,恐怕不是在中元节前后遇着鬼了吧?”他话中带着一丝讥讽,听得出对这位往日的父母官格外?厌恶。


    见赵小萱和陈川二脸懵逼,那老?伯又道:“不知?二位是从何处听说中元夜仪式的,那位走漏了本地重要?消息的人?士恐怕误会了一些事。”


    “我?镇于?十年前就归属夫人?统辖。啊,就是那狗官的妻子,因为不想让这样脏污的姓氏玷污她,我?们只叫她夫人?。”


    “夫人?……”


    陈川与赵小萱对视,不会是在醉仙楼见过一面的朱夫人?吧?


    她还活着?不对!她早就死?了。


    赵小萱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认清这一点,让她全身升起悚然恶寒。


    ……他们认为活着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反过来还驳斥他们是胡说八道。


    ……其实他们,早就死?了啊。


    江月鹿听着这一切,站在隐秘的地方?观望面前的牌位高墙。


    牌位上的名字也能证实。


    这里的情形和北镇完全颠倒过来了,牌位上写着的一个个名字,全都是他之前见过的北镇人?:张虎、徐娉婷……


    “打扰一下。”江月鹿走了出来。


    “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黄……”不待老?伯说完,他同时说出口:“黄玉生,对吗?”


    黄老?伯怔了怔,“是没错。可你如何知?道?我?是初次见你。”


    “见到您本人?的确是第一次,不过您的名字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江月鹿看向他所供奉的牌位,“十年来,您的妻子一直思念着您,将您的名字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妻子……”


    “徐娉婷,不是吗?”


    “是没错。可你怎么知?道……”


    江月鹿没有解答他的疑惑,视线扫过他身后的人?,“王思玉。”


    被他喊中名字的妇人?一愣,她就是林菀所说的思玉婶。


    “你如今还会做红豆饭吗?成超和成小四一直在等着你。”


    听到丈夫和儿子的名字,思玉婶的脸上浮出同样的迷茫:“你怎么知?道……”


    “方?蓉蓉,胡东兴……”被他念到名字的人?都惊疑不定,他们无?法解释面前这个削瘦的年轻人?是怎么准确无?误知?道他们是谁的,“谁,是谁告诉你的?”


    “是卷子吧。”陈川小声道:“鹿哥不是能过目不忘吗?”


    江月鹿仿佛听到了他的话,摇头道:“光是过目不忘还是对应不到谁是谁的。”


    “一个人?名在卷子上出现,其实也就是一个符号,一个数字,要?知?道他是谁,是什么样的人?,是如何鲜活的,还得亲眼见证。”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很久了。”


    偌大的祠堂鸦雀无?声,静得压抑和可怕。


    “你们的生活随着生命消逝停滞在十年前,可并不是死?去就难以?鲜活。”


    “我?走过你们曾走过的街道,去到你们曾住过的屋舍,我?看见你们家中遗留的痕迹,我?听活着的人?怀念你们是怎么样的人?。”


    “哎呀!他吗?他老?是不舍得买衣裳,一件外?衣缝缝补补能穿好多年,这点我?说了多少次还是不会改。没办法了,只能帮他一直做。”女子停下手中的绣活,温柔看着门后挂着的衣服,简陋的外?衣打满了补丁。


    “我?那老?头子脾气最是犟扭,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饭后喝一碗清酒。他胃不好,我?很少让他喝,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架。邻居们都说,你和老?黄吵起来简直是要?打仗啦,一个比一个声音大。他犟,我?比他更犟……”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好呢?”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笑?道:“那应该就是大事上能依靠吧。”


    “我?常说,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去了黄泉下,也能团结起周围的小鬼,称赞他一声大爷呀。”


    睹物思人?。人?们常说睹物思人?。人?消逝离去,物就此封存,亡人?的旧物被妥帖地悬挂在门后、窗前、柜中。


    人?死?去了,但因为有人?不断念着他的名字,所以?还能在世?间鲜活。


    一次思念,就活一次。


    那些对话仿佛一缕缕轻烟从远处轻飘而来,稳落在每个人?的身上,让每份思念都有处可去。


    他就是这样判断出来他们是谁的。


    “因为有人?还在外?面念着你们的名字。”他说道。


    黄老?伯喃喃道:“外?面?外?面是哪里?”


    陈川心有不忍,“老?伯。外?面……就是北镇。你们祭拜的人?都还活着。徐婆婆,张屠户,我?们都在外?面见过了。你们……你们其实已?经……”


    他不忍心把真相说出来,生怕他们接受不了自己已?死?这样残酷的现实。


    可是人?群中却响起几?声抽泣,“……太好了。”


    “他们还活着呀。”


    老?人?孩子,妇人?男子,这一刻都热泪滚滚。


    日日夜夜在昏暗的城内煎熬,比起对仇人?的怨恨,对恶鬼的惧怕,逐年加深的却是对亡人?的怀念和遗憾。遗憾他们不能一同老?去,痛惜他们不能一起死?去。十年祭拜堆垒起的沉重心情,都在听到“他们还活着”时烟消云散。


    甚至都忘记去想一想,他们还活着,自己站在这里又算什么。


    朝着他人?望去的眼神,从来义无?反顾、笔直前行,又怎会留恋在自己身上呢?


    最犟的黄老?伯却道:“等一等。”


    他与徐婆婆一样,都是两座城内最为执拗的人?,不见黄河不死?心。


    “证据在哪里。”


    “告示可以?伪造,这些情报你也能打探到,靠这些编造出谎话来蒙骗我?们,做到这一点不是很难。但我?只要?证据,眼见为实。”


    “你说他们还活着,怎么证明?”


    陈川听得目瞪口呆,这、这要?怎么证明啊!


    江月鹿却点头道:“这很简单。”


    哪里简单了啊喂!陈川怕这些人?瞧出他的心虚,满脸冒汗却还哈哈尴尬微笑?。


    惊惧的眼神一直跟随着江月鹿。喂喂我?们现在可是在南镇啊!刚刚还走了那么多路过来,怎么去北镇抓一个人?过来证明?


    他拼命朝江月鹿使眼色,那家伙却更淡定地抛出了炸/弹。


    “不光一个,所有人?我?都能带到你们面前来。”


    陈川:“……”休克了。


    没有理睬昏过去的陈川和掐人?中的赵小萱,江月鹿先是让人?点起祠堂内的蜡烛,做完这一切后便走到供桌前一动不动。


    他说很简单,也确实很简单。


    陈川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一座活人?的镇子,一座死?人?的镇子,由生长?在巨木之中的祠堂连结。他们既然是从北镇祠堂直穿到了南镇,那回去的路也要?由此开启。


    北镇的祠堂,在烛火光影里找到催动的法术机关就可破开。


    但是南镇似乎要?比北镇更加封闭,因此他猜测这个开启的办法不会再像之前简单。


    但他不是孤军作战。


    冷靖的金袋在醉仙楼帮了他,现在依然一样。


    这个离开祠堂以?后将贵重法器都留给了陈川的巫师,似乎像是预料到今天这一幕,袋子中有一柄锋芒逼人?的长?剑,分三段贴着画好的符纸,剑柄上还贴着封条,写着一行小字。


    【危急时刻开祠堂用】


    他将剑握紧,使出全身力气,朝面前斩去。


    符纸在剑挥起时蹭地燃烧,烈烈火焰瞬间裹满剑身,汹涌的热浪在未斩下时就朝四方?冲刷奔流,仿佛无?形的汪洋被劈成了两截,抬高的海浪嘶吼着朝人?群奔去。


    供桌却没有被斩成两半。牌位组成的高墙也没有。


    以?剑刃为中心,黑色光幕迅速吃光了面前一切,等全部都归于?黑暗时,忽然从远处亮起了星星一般的白?点。


    “……”


    “那是……”


    江月鹿低声道:“打通了。”


    出现在面前的正是裹在白?纸中昏睡的累累白?骨,基于?某种不知?名仪式,他们到了夜间就会化为白?骨沉睡,而与此同时,在他们不知?晓的地方?,所念之人?会化为血肉之躯代替他们在夜晚活着。


    此消彼长?,来来往往,共享一体,十年之久。


    到了今天,他们再次相遇。


    第27章 纸人城24


    人变成骨头后,变轻了,也变小了,原本和?身体?贴合的纸人外皮微微膨胀开来,一颗两颗无数颗,就像缀在暗影浮尘中的一粒粒大孢子?,因呼吸而轻微浮动着。


    一边是白骨汪洋,一边是血肉鬼胎。


    从前还是亲人,现在却难以认清。


    黄老伯下意识伸手向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忽闻一声尖利哨音,将他和所有南镇人钉在原地,清明的眼神在不断挣扎后涣散开,这一体?双生的奇异人类,突然像挣脱线后又被勒停的木偶,齐刷刷停滞住了。


    地面上又涌出无数纸人,密密奔织出紧迫的沙沙声。


    江月鹿抬头,高声冷道:“好久不见?了,夫人!”


    无面的高鬓女子?从高空缓缓降落,过程中面孔不断幻化,雾一般聚拢又消散,最后定格成画卷中的倩丽脸庞。


    一旦有?了眼睛,那张脸就变得生动起来,连带着身姿都年轻了几岁。


    她柔媚地撑着头颅,慵懒地落在高桌,像狐狸一般躺卧下来,手中还拿着一柄长长的玉质烟袋,望着江月鹿吞吐出雾气,语气分外?暧昧。


    “少年郎。没想到你这般想念我,竟追到这里来了么?”


    不等回答,她又依次用湿漉漉的视线扫过赵小萱和?陈川,“让我瞧一瞧,看来有?不少人撑过了上一题嘛……”


    “冒充了系统的女声,就是你吧。”


    这样笃定的判断让她微微一愣,双目的裂口开得更阔。


    “还有?。说什?么撑过了一题……”


    “别把活下来说得像你捏死人一样简单。”江月鹿冷冷说道。


    云雾掩不去她突然的艳笑:“哎呀。这种豪言壮语,就留给?待会的自?己吧!”


    背对姜心慧冰冷的尸体?,赵小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朱夫人“嗯”了一声,似乎嗅到了某股浓稠的恨意,目视赵小萱舔舐了下嘴角,“漂亮的姑娘,你似乎很想杀了我呀?”


    “蝼蚁想要撼动大象,无知者的勇气很值得鼓励。”


    “但是下一题你能不能继续走运,就很难说咯。”说罢,她再度大笑起来,肩膀上的纱衣都抖动下落,露出白皙的肩来。


    她浑然不将几只?渺小的蚂蚁放在眼里,就算他们答对了题,就算他们发现?了两个镇子?间的秘密,她仍然不慌不忙、慵懒地坐卧在供桌上。


    “嗯?”


    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快的味道,朱夫人收笑皱起眉来。


    江月鹿看向远处。浮动呼吸的白骨之间,似乎出现?了一个佝偻的影子?。


    朱夫人勃然大怒:“谁让你过来的?”


    来人瑟缩了下,垂头回答:“我瞧祠堂开了就……”


    十年间来,他和?她各守一城,从未见?过面……想到这里,他探出来想看她一眼,却被一声暴躁怒吼吓得弹了回去。


    就这一闪现?间,江月鹿也看清了他的脸。


    朱修远朱大人。


    “为什?么开还不是怪你?!”


    朱夫人吼道:“要不是你把这几个瘪三放进来,我这里怎么会乱成这样!”


    新仇叠旧恨,越想越来气,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词像枪子?崩出,实在很难把她跟刚才慵懒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朱夫人冷不丁瞥到赵小萱痴呆的表情,才想起维持自?己的仪容,重新恢复从容和?优雅,“……哼,真是太让人生气了,气得我都失态了呀。”


    朱大人道:“我也没办法啊,是这些人自?己要过来的。”


    “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你们男人总有?各种理由说没办法,然后把锅推给?女人。”


    朱夫人恶狠狠瞪他一眼,“自?己没本事就罢了,还搞砸主人的十年大计!还不快点把这几个小杂碎收拾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粗俗……”朱大人没说下去,“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吧。”


    我能怎么办。行我知道了。好吧好吧。截然不同的男人,千篇一律的说辞。


    赵小萱低声道:“有?时候的你有?多讨厌……现?在知道了吧?”


    陈川点头,“渣男可?耻啊!”


    他两人同仇敌忾,对面两个彼此厌恶的人也结成了短暂的联盟,朱夫人忍着恶心和?他联手,打算像之前一样操控系统杀人:“绝对不能让他们过去!听?到了吗?”


    “知道了……”


    娇艳女鬼与半老狗官一左一右逼视着他们。


    他们的声音奇诡地重叠一起,和?声宣读出“系统”考题:“论述题二,熨斗镇十年来……”


    刚念了头一句,女声就生生刹住。朱大人诧异望去,看见?自?己音容未变的夫人脸庞一阵幻化,刚要说什?么,忽然像被捅了一刀般全身僵住,弯下腰大口喘息起来。


    欲哭无泪的陈川二人“咦”了声,“他们怎么了?”


    “遭到反噬了。”江月鹿道。


    他从刚才起就冷眼旁观,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嘲讽起朱夫人。


    “你所?谓的主人似乎没有?告诉过你,越过系统太久会遭到反噬吧?”


    “上次你不敢再杀人,我就有?点怀疑。”


    “你还是忌惮系统的。只?要忌惮,就说明这里还存在着某种你不得不遵守的规则。”


    “别忘了,这里首先是为了考试设立的考场,然后才是你二人坐享荣华的仙乐之城。之前已经越过系统强行改过一次题了,现?在还来?”


    他脸上写着“你可?真蠢”。


    “反噬又如何?这点小伤可?不会伤到我们……”朱夫人想要直起腰来,却又痛得再度弯下腰去,四肢像被扭曲的力朝各个方向扯去,不许她再做出行动。


    “你错了。”江月鹿似笑非笑,“要让失衡的一切回归正常,不止一种解法。”


    “除了削弱强势的一方,还可?以增强弱势的一方。”


    他指了指从天?而降流动着符光的帷幕,那和?第一次答题时见?过的黑色四方体?一样,无声无息落下来隔开了他们。


    囚禁,也像是保护的姿势。


    “啊……又要分开答题了吗?”赵小萱道:“别啊别啊。”


    “不是答题,是提示。”


    江月鹿道:“为了让我们多些机会提供的提示。”


    “记得用作弊石。”在那两个人消失之前,江月鹿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考生信息扫描完成,识别完成。”


    “考生答题分数确认,总分目前排名?第一。”


    破例公?开了场上名?次的系统女声语气柔和?,像是在安抚着受惊的学生。


    这让江月鹿想起来,原本的入学测验只?有?C-的难度。就像高考一样,巫术学院的考试也是经过了多次测试才公?开给?考生的。C序列既不会太难,也不会很简单,是最适合放到入学测验去做最初筛选的考试。


    但因为横空出世了鬼都之主,恶毒的大鬼让难度飙升到了S级别的恐怖程度。


    当然,这是江月鹿以后才会知道的事。


    眼下他还在认真听?着系统女声的宣告。


    “经过查询,本次副本中存在多次试题偏移的现?象,调动二级权限扭转后,仍然有?再次偏移的风险,不排除是人为作弊或其他情况。”


    “为保证此次考试公?正,现?在调动一级权限对考场进行调平,因考生现?在存活人数较之以往减少,做出本次考试难度已真实增加的判断,特为考生增加相关提示信息,请分别浏览观看,再对论述题做出回答。”


    “警告——”


    柔和?的女声忽然变得严厉,“如若再有?考题偏移扭转,本次《纸人城》的监考权限会提交巫术学院处理。”


    意思是上面派人过来吗?


    “第一条提示如下,请考生江月鹿观看。”


    徐徐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了。


    第一次答题和?后来醉仙楼给?出的假提示,开放给?他的“观影体?验”都太快了,这次他有?了更多时间观察。


    那更像是一个从全黑观影室幻化成全彩全息影像的过程。


    一种东西?变成另一种东西?,就算是重叠也会留下痕迹。如果没有?留下,或许是因为超出了人眼所?能捕捉到的速度。


    江月鹿相信,如果现?在有?一个摄像机录制下现?在,后期再慢放出来,一定可?以看见?变幻时刻浮现?出的淡淡流光,像是符文汇成的光流眨眼不到就形成了现?在他所?在的庞大空间。


    古老的符咒之力和?未来的科幻技术,很有?种矛盾感,但真的呈现?在他面前了。


    系统,将他带回了十多年前的熨斗镇。


    这个时候劫难应该还未发生,小镇一片平静,偶尔会遇见?几个人熟人,像是林菀,像张屠户。他们现?在看起来还不认识,在人群中擦肩而过。


    林菀挎着菜篮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这些人全都看不见?他。


    等啊等,街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头发披散下来,神态拘谨,神情低迷,垂着头慢慢走到了祠堂前的巨树下,一声不吭地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黄布,铺在脚下,而后死寂地坐在了那里。


    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力,脊梁像被人重拳锤过一般蜷缩在一起。


    偶尔开口说话,也是困倦极了。


    “小子?,你每日?都过来,天?天?坐在这树下,已经有?半月了罢?”


    他嗯了一声。


    “你是要看树呢,看天?呢,还是看鸟啊?”那人恶俗地笑着,故意挺了挺下身。没有?理会他下流的说法,年轻人解释起来,“我来传播一种法术。”


    “法术?”


    有?人听?岔了,以为是马术,都围过来瞧新奇。


    都想看看面色这样苍白的年轻人能玩出什?么把戏,一层一层的人盖过了空中的太阳,谁都没有?发现?,被阴影逐渐遮蔽的青年轻呼出一口气。


    “‘共生之法’。”他道:“我所?传的法术,就叫这个名?字。”


    “共生之法?那是什?么?”


    “你听?过吗?”


    “没有?……”


    “哦哦哦!”还是之前那个痞子?,大喇喇道:“共生嘛!我知道。就是把我那丑婆娘的脸跟仙女的生在一块,这样我就有?一个天?仙似的老婆了!”


    “王二麻子?,你别做梦了!”


    惹来嬉笑无数,却更加得意,痞子?用力踩在了青年面前的黄布上,“喂喂,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哪里都不对。”


    他倦怠道:“你说的一个字都不对。只?是你的痴人说梦。你这辈子?能娶到老婆就该谢天?谢地了。”


    原本听?起来嘲讽的话,被他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陈述出来,变得更有?杀伤力。


    王二受到莫大羞辱,丢不起这张脸的他作势要抬脚踢他,却哎呦一声翻了个跟头,就像有?人捉住他的脚在故意捉弄,可?是看不见?人影,王二心里怕得发慌,丢下一句“你等着吧!”就落荒而逃。


    空气中响起了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


    那青年看了眼半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一言不发捧起黄布上的一株绿草,从根部剪了一道。


    “从根上剪开的草木,种在别处很快就死了,但是种在这棵树下就能存活。一株草变成两株,两株一起活下去。”他低头念叨,更像在自?言自?语,围观的人失望离去,只?有?林菀默默看着他将剪了一半的根种在巨树下,最后连林菀也离开了。


    他依然透过挡住眼睛的头发望着那株绿芽。


    “人们到处求神拜佛,怎么会知道树神才是大地之母……”


    “叮——”


    声音响起,残风逐渐抹去了周围一切。道士镇民与街道全都消失不见?,变成了先前答题室内的黑色。


    “第一条提示关闭。”


    “下一条提示开启,考生江月鹿,是否做好了准备?”


    江月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转念一想,从刚才起系统就温声细语,仿佛他是一朵娇花碰不得,后知后觉这是系统出自?人道主义的关怀。因为他们这批学生实在太惨了。


    怎么也得表现?得更想看一些吧?


    “很想看,拜托了,谢谢你!”


    系统:“……”不必多此一举。


    第28章 纸人城25


    “山贼突袭——”


    城墙放哨的人还没来得及锤起鼓,就被射杀在墙上。


    饿狼们迅速在无人的街道奔驰。


    前半夜响彻痛苦叫声,后半夜已经静不可闻。血浸湿整座城。


    谁都没料到?,半年前出现在此的一个年轻人转眼间便杀死了所有恶匪,杀妻之仇和大仇得到?前后发生,活下来的人脑袋浸在湿润的血里,像被泡在酸水里思考无能。


    听到?这个年轻人用倦怠的语气?介绍自己。他叫秦雪,来自雪村,来到?这里是为了宣扬他们巫师族中的信仰——“共生之法”。


    “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的办法。”他简短道。


    泡在血水里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


    半晌后,第一个人站了出来。


    “我愿意做,秦雪巫师,我愿意尝试你……您说的功石法。”


    徐娉婷连名字都叫错了,她一点也不懂这是个什么方?法,但是听到?能让人起死回生,她脑子里就只剩一种?声音了。


    在寂静的尸骸血海里,她狂热的声音一遍遍喊着。


    “只要他能活过来——”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


    听到?她的声音,其他或跪或坐在地?上的人,都不由自主看?向死去的挚友亲朋——奇怪,知道他们可以活过来以后,就没有那么痛苦了。


    从刚才起就被掏空的心扉,那个大洞也不再漏风了。


    所有人都轻松起来——先前重?得要压死人的绝望荡然无存。


    “我也愿意,我也愿意!”


    “让我爹爹活过来吧!”


    “求你了,秦巫师,秦巫师!”


    被所有人呼唤着的秦巫师嗯了声。


    还是非常困倦地?说道:“他们的身?体已经死了,需要借你们一用。可以吧?”


    “……不可以!我反对!”


    王二麻子从尸堆里爬出来,“为了那个死去的丑八怪就要老子的身?体?老子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才不愿意呢!”


    徐娉婷低声道:“那你就滚出去好了。”


    “……对,对,滚出去!”


    有的人是反感?他,但更多的人还是害怕因?为他的拒绝,秦雪不会答应帮忙。


    不愿意的人都跟着王二麻子离开了。


    望着剩下的人,秦雪问道:“你们愿意吧?”


    这次没有人再说反对了。


    秦雪看?向半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很好。他们一定会非常感?动的。”


    残风卷走了风景,又剩下江月鹿一人站在小黑屋。第二个提示结束了。


    “第三个提示,将在十?秒后给出,十?……”


    “等?一等?。”江月鹿打?断电子女?声。


    “考生有什么问题?”


    他看?向黑屋边缘,有一件事从刚才起他就很在意。


    “这里是密闭的么?我意思是,会不会有人从外面看?到?我?”


    “学院的考试类似于你们人类社?会的考试,场内只会让考生停留,以及作为监考官和让考试顺利运行的系统。”


    “至于你说的外界观察,这在学院是禁止的存在。”


    “还有其他问题吗?”


    江月鹿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没有了。”


    倒计时开始继续。播报到?“零”以后,原地?不再有江月鹿的身?影。


    一道青火出现,烧空了整个小黑屋。


    黑屋的外部,鬼镇里的祠堂在火焰后显露出来,坐在巨树枝丫上的少年和江月鹿初见时有了很大差别。他的脖颈深处往下一直蔓延着红痕,仿佛被烧过一次。


    他完整看?到?了江月鹿停留在小黑屋的经过。


    江月鹿数次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又茫然地?收回视线,他都看?在其中。


    现在人影消失了,少年才自言自语,“那个老头想出来的考试……像天?方?夜谭,竟也能变成现实。”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似乎很擅长自言自语。


    静寂的鬼树之下,又响起他的声音:“才到?第三个吗?有点久了啊,江月鹿。”


    “为了别让我在这里等?太久,你最好还是快一点……”


    夜风中,鬼火摇曳,纸娃娃在他肩头缓慢跳舞-


    【第三个提示】


    现在的江月鹿正在一个极度困惑的环境中。


    他在房间。一个女?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简陋又逼仄,很难相信会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可如果不发生点什么,又不能成为答题关键的提示了。


    这个房间是徐婆婆的,她刚刚醒来,烧水,洗漱,收拾屋子,缝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寡居妇人很普通的一天?而已。不过慢慢地?,江月鹿发现她有点神经质。


    她从醒来就非常惊惶,不停念叨着什么,还在房间走来走去。


    解释为丈夫去世失心疯,倒也符合逻辑。


    上一个提示中,秦雪是答应了她复活黄玉生,但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徐娉婷一个人,生活物品也都是单人使用的,那位南镇遇到?的黄老伯并未出现在这里。


    可他看?来看?去,徐娉婷此刻的状态根本不叫失望——而是纯粹的胆战心惊。


    她不停在房间里走着,强迫症一般翻找检查着所有角落,老鼠洞要看?一看?,倒扣着的纱罩也要拿起一看?。随着没发现任何,她的脸变得越来越可怕,最后像死人一样从下而上颤抖起来:“又来了……又来了!”


    “秦巫师……秦巫师……秦巫师!”


    她不停呼唤着秦雪,好像这个名字代替了四字箴言,可以护她安全。


    门吱呀一声推开:“怎么了?”


    这是能渡人苦厄的佛陀声音!


    徐娉婷抓住主心骨:“秦巫师,他又来了,那恶鬼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四处瞟,看?她如此惊慌,像是连着被吓了很多天?。


    秦雪听起来很平静,“你慢慢说。”


    她也跟着慢慢镇定了下来,不再哆嗦,扫向靠在门边的扫帚,“……昨天?晚上,这把扫帚不是放在这里的。”


    “你没记错么?”


    徐娉婷很笃定地?指了一个方?向,“我一直都放在这里,只有……只有我那死去的阿生,才会把扫帚挂在柜子旁边。”


    “还有这件衣服!”


    徐娉婷一把抓起床铺上的粗布外衫,又像被蛇咬一样丢开:“这件衣服我是收好了放在柜子里的!但今天?早上,它?就放在我枕头旁边,我的枕头旁边啊!!!”


    “还有杯子,水桶,菜刀……”


    她喘不过气?来,眼睛直直睁大着,像痉挛一样:“位置全变了,一夜以后,全变了……因?为恶鬼——是恶鬼用过的!”


    后面几个字和尖叫一同流出,她的眼球都要挣出眼眶。


    错乱的话语配上混乱的情绪,说她是疯子也能相信。


    现在是什么时候?江月鹿心想。


    距离山崖那一天?过去了多久?她怎么会判若两人?


    “不错。那就是恶鬼的气?息。”


    秦雪打?碎了她的最后希望,“他没有走,他还在缠着你。”


    徐娉婷愕然,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


    “他到?底要干什么?我的夫君已经被他杀了。像杀他一样给我个痛快也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受不了了……秦巫师,我不想每天?醒过来都看?到?东西不一样……”


    这里也不对。


    江月鹿就像做着批注,徐娉婷的话听起来像是完全不记得“共生之法”这回事了,她默认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


    是没有复活?


    不,南镇全都是复活的人。


    那就是秦雪抹去了这段记忆?


    徐娉婷失魂落魄地?坐着。


    她好像又看?到?了。


    恶鬼从门外溜进来。恶鬼在房间走来走去。恶鬼在喝水。恶鬼走到?床头附身?看?着她。浓墨化不开的脸淹没了五官,闪烁着戏谑和血腥的鬼眸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品尝着她的恐惧、愤怒……看?她日益疯癫却无法奈他何的痛苦挣扎。


    秦雪巫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见过,她见过他是怎么杀了山贼救了他们的,他一定会有办法!


    “抱歉。如今镇中全都是恶鬼。”秦雪困倦的脸说起这种?事不关己的话最是适合,让人很难想象他当初为什么会做出杀掉山贼救人的举动。


    “除了每夜保你们,我已经做不到?其他了。”


    撒谎。江月鹿心想。


    和后来他欺骗人的话术一样,他在撒谎。根本没有恶鬼。


    徐娉婷绝望了,她无力地?坐着,连着一个月的惊恐让她变成一个连怨恨都做不到?的废物,也许给她一刀、面对面和鬼对峙都不会害怕。


    她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中变质了。


    如果没有这些恶鬼就好了……


    她无意识地?想着,话却说出了口。


    “要是没杀他们就……”


    听到?她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秦雪转头,严厉道:“你说什么?”


    徐娉婷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浑身?冒出冷汗。愧疚、羞耻和恨意向内攻击,扭住她的肠子,把她从内到?外都要扯碎了。


    “你想说没杀他们就好了?”


    秦雪义正言辞,“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那死去的夫君要是知道了,在地?下不会委屈大哭吗?”


    “他们是屠杀了你们镇子的凶手,你不杀他们,只想着保你们的太平,这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你和杀你夫君的人没区别!”


    秦雪说一句话,徐娉婷的头就垂得更低。


    等?一番话说完,她已经无颜见人,“我失心疯了,秦巫师。我疯了才会说这种?该死的话。我该死,我该死啊!”


    “你太害怕了。人在害怕时会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言不由衷……”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砍掉你夫君的头,洋洋得意拎到?你面前的?”


    我没有忘!


    她在心中大叫。


    “你忘了我杀掉他们以后,是怎么让你记住他的脸的吗?”


    我没忘!死人的脸第一次贴着她的眼睛,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这样的血海深仇,难道你全忘了?”


    秦雪讥讽道:“就因?为你没睡好了几天?。”


    “我没有忘,我没忘!”她神经质地?重?复着这句话。


    “没忘就好。”


    秦雪看?了一眼她,似乎在斟酌什么:“最近我想到?一个法子。”


    “多亏你们镇子福泽深厚,还有一棵宝树……好了,你先休息,明天?来祠堂,我会将一切解决。”


    秦雪走后,一天?很快过去。


    夜深了,徐娉婷辗转反侧很久终于睡去,室内只亮着一盏油灯,毕毕地?燃烧出声响,很快,连灯芯也烧尽,一声噼啪响后,室内再无光亮。


    江月鹿坐在桌前,他站得有些累了。


    猛然进入黑暗,双眼很久才适应,等?周围的东西再次从暗影中脱出轮廓,江月鹿忽然看?到?自己对面坐了一个人。


    门没有响,证明这个人不是从门外进来的。


    现在房间里,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第29章 纸人城26


    对面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嘴中不停呼唤着。


    “娉婷……娉婷……”


    她的脸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一直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她”从收好的柜子?里拿起水杯,为自?己倒了盏茶喝了。“她”从门后拿起扫把,又将白天扫过一遍的地再扫一遍。“她”拿出叠好的外衫,再一次放在了床头?。


    如果徐娉婷明天醒来,一定又会看到变了位置的茶杯、扫把、外衣。但她不会想起做了这些事的人就是自?己。


    因为现在“她”不是徐娉婷。


    门吱嘎一声响了。深夜的来客是白天才来过的秦雪。


    他见到醒来的“徐娉婷”没有惊讶,却在听到她说话?时微微一愣,露出喜悦的神情?。江月鹿站在一旁,盯看着他的脸,和白天的秦雪相比,这个人的气质有了些变化。


    “娉婷、娉婷……”


    秦雪端详着双目呆滞、肢体僵硬的“徐婆婆”,就像在看一件刚刚完成的器物,点头?称赞:“比张虎家的完成度高,这个都会说话?了啊。”


    他观察别人的时候,江月鹿也在观察他。他很快知道秦雪哪里变了。


    自?信。他现在十分自?信。


    低声为人讲述“共生法”的秦雪,和站在尸堆里承诺镇民会复活死者的秦雪,全都垂着头?,低着声说话?,萎靡不振,没有任何积极感。但现在这个秦雪,扭着下巴观察人,笑着说话?,尾音上扬,还有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争气,我哪需要花这么大?力气?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天啊,我等了太久啦!”


    “明天你们就可以?从这具身体脱胎换骨。”


    “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吧,这件事非你们不可。”


    “事成之后你们还可以?在一起长相厮守呀,只不过那一刻,恐怕要在十多年以?后了。”


    秦雪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缓缓抚摸徐娉婷的脸庞,这样?的动作被他做出了奇异的媚态,放在一张白净的青年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明天见~”他摆了摆手,身影隐入黑夜。


    “徐娉婷”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回去睡下了。


    她只会念自?己的名字,还念得不是很流畅。女娲刚造出来的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先有了肉身,再从咿呀说话?学?起,后来才渐渐有了灵识?


    江月鹿忽然想起醉仙楼的那几张画。


    从白骨骷髅再到脱胎换骨,一个个“人”起死回生。但这世?上真能让死人无所谓地复活吗?早知道死了还能活,那我何必又恐惧死亡呢?人如果丧失了对生命的敬畏心,那世?界才会乱套。


    所以?秦雪骗了徐娉婷等人,是要拿他们的身体当心甘情?愿的“生基坟”,日日夜夜提供营养,七七四十九天一到,他就将这些死魂剥离出来……


    可有人对此毫无所觉。


    一缕薄光射入窗内,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些细碎声响,好像是徐娉婷穿衣下地了。茶杯、外衣、扫把还摆放在她不熟悉的位置,“恶鬼”又在夜里来过。


    一声尖叫刺穿了昼与?夜的边界线。


    烈日从地平线拔地而起。


    天很快就要亮了。


    -【第四个提示】


    这一次出现在提示里的人,是朱大?人。


    前?几个提示里,江月鹿也看到过他,但都站在比较边缘的位置。城镇出了大?事,按理说该由父母官出面承担责任,但朱修远胆小?怕事,来袭那一晚装成尸体倒在地上,才躲过一劫。


    秦雪那番“让死人复活”的说辞,他也听到了。可他的妻子?并非在屠杀里死去,再说他也不不愿意让她活过来。


    不过,秦雪说之后那些人都会对他言听计从,这倒让他很感兴趣。


    如今镇民们因为半夜出没的恶鬼惊惧非常,他作为第二知情?人,对来龙去脉了如指掌。屠杀夜之后,秦雪巫师果然如他所说叫回了大?部分死人的魂魄,但那些魂魄大?都破碎不堪,而且人鬼殊途,人是肯定活不了了,但还能维持成鬼态在阴暗的城里继续活着。


    当秦雪巫师告诉自?己这件事时,他几乎吓得半死。


    “所以?你是骗他们的?”


    镇民们已经为死而复生而癫狂,如果被他们知道秦巫师是骗他们的……肯定会冲进来撕了他吧?而且他为什么要单独告诉自?己……是想临死拉人下水吗?


    秦巫师不屑道:“好了,你也太胆小?。我说了他们不能活过来吗?不光魂魄修补需要时间,我不得再给?他们另造一个身体?”


    朱大?人听出来了,“所以?要时间?”


    秦巫师有点赞赏,“你还算聪明。不错。我需要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当然了,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所以?要找一个帮手,替我看管这些人,不要搞出乱子?。”


    “……就是我?”


    “只有你还是不够的。”秦雪得意地拍拍手掌,“我还替你另找了一位帮手,出来吧,见一见故人。”


    从珠帘背后走出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她梳着高高的发髻。


    看到她的脸,朱大?人叫道:“宁宁!怎么会,你不是已经死了很久吗……”


    朱夫人望着他笑弯了眼睛,美目风情?万种,说了声好久不见就再次回到了秦雪身侧,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主人”。朱大?人愣愣看着她眼中的憧憬与?狂热。如今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你们也算老相识了,我就不再多做介绍。”秦雪话?锋一转,“总而言之,不能让他们知道死人的魂魄已经回来,并且就在他们身边。”


    朱大?人问道:“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就算是死魂,那些人也会对您非常感激……”


    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呢?


    知道了不是会更感恩戴德吗?


    多好管理啊,都不需要两个傀儡一内一外一直监视了吧。


    多此一举让他们忘记,让他们对共生仪式印象全无,只当亲人挚爱已经被屠杀致死,而那些被处死的山贼恶鬼还在身侧虎视眈眈……品尝着这样?的绝望、痛苦、痛恨,能让你——秦雪好过是吗?


    他低着头?,听到秦雪在上方笑了起来,含着一丝虚弱的媚态,“我才不要感激。”


    “幸福都是垃圾,痛苦才能长久。一年,两年,三年,我敢说他们一定不会记得这些死人了!”秦雪愤愤不平道:“然后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像是死人从没来过一样?,完全搞不懂他们当初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时间能治愈一切伤痛,哈哈哈,屁话?,屁话?!”


    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秦雪双手砰一下向外打?开?,做出全心全意拥抱的姿势。


    “时间不会治愈的——就是恨啊!”


    “一直恨,一直一直一直恨下去吧!”


    这是巫师会说的话?吗?甚至都不像人类会说的吧……残卷慢慢卷去了朱大?人吃惊的神色。


    -【第五个提示】


    朱大?人的思绪从回忆抽离,视线再次落在了徐婆婆身上。


    那样?固执倔强的女子?,如今削瘦了大?半,羸弱得像只兔子?。


    怪的是,他看着茫然挣扎的人们一点也不觉得歉疚,这些人一贯不怎么尊重自?己这个外地派来的大?人。如今他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迈脚他们才敢行动……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快感。


    夫人……他的妻子?。


    现在应该在黑暗的某一处看着吧?


    说好听点是夫妻配合,实?际上就是被监视吧,他不被秦雪信任,所以?才有了妻子?——毕竟喊着“主人”的她可比自?己听话?多了。


    真是听话?啊!他腹诽道。


    她活着的时候有这么乖顺过吗?没了孩子?以?后,她就像个失控的疯子?。


    朱大?人摆了摆手,“秦巫师快到了,先拿上来。”


    张虎等人一直等在门外,听了朱大?人的话?才拿着东西走了进来。他们双手捧着细长墨色的铁链,链条垂下,一侧用锁扣上锁,悬着小?小?的纸人——江月鹿在祠堂见过的纸人们,原来这里才是它们第一次出场。


    它们现在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纸人,随风飘荡,没有人的动态神态,远不及后来鲜活。


    张虎等人将铁链放在祠堂的供桌上,退到一旁。


    时间就像算好一样?,秦雪也推门而入。见到他,被折磨疯了的徐婆婆精神一振。


    这次之后,恶鬼就会被锁在纸人里,再也害不了他们了。


    秦雪道:“开?始吧。”


    ……


    徐娉婷第一个醒来。


    她爬起身,发现自?己昏睡在祠堂,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已经没有了太阳。她记得来到祠堂时还是下午,秦雪巫师说了仪式开?始,点燃了香,然后他们就在念念有词中睡着……


    现在是晚上?


    徐娉婷惊出一身冷汗,到了夜里恶鬼就会出现啊!


    “没关系了。”


    上方传来秦雪巫师的声音,徐娉婷看向他,他指了指那张巨大?的供桌,“那些恶鬼,已经被我压制进纸人之身,它们不会再在镇子?里到处游荡。”


    看着她的面孔浮上惊喜之色,秦雪巫师淡然地解释:“也不会再来惊扰你们,你们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真的?”


    “你去看。”


    徐娉婷蹲下身来,与?那纸人对视。


    先前?躺在桌上的明明就是一张纸裁剪而出的小?人,现在却悚然地直立起来,举着灵活的双膀双手。没有嘴巴,她却觉得对方是在呐喊着什么。


    看到她的脸庞,纸人无声的呐喊声变得更强了,还不断试图拖动锁链向她跑来,吓得她往后退数步。


    “秦巫师,秦巫师!”


    “不用担心,它走不远。”


    话?音如同诅咒,空气中传来嘶嘶滑动的蛇行声,曲折盘绕在桌上的铁链随着纸人的动作快速绷直,不到一瞬,就给?这段全力以?赴的奔跑按下了绝望的刹车键。


    回弹带来的冲力让纸人狠狠摔了个跟头?,它原地滚了几圈,还是拼命伸着双膀和双臂朝徐娉婷够来——


    “它在干吗啊?”诡异的动作让徐娉婷觉得很不解。


    “恶鬼还能干吗,估计是贼心不死,还想害你吧。”


    秦雪无所谓地说瞎话?:“本来都快吓得你肝胆俱裂,本来在镇里横行无所顾忌,现在却功亏一篑,被压在小?小?铁链里无法行动,你猜它会有多恨?”


    徐娉婷呸了一声,“它活该!”


    说罢还不解气,又转过身去逼视着小?小?纸人,恨意如织奔涌而出:“你活该啊!这是你的报应!”


    那纸人见她如此,畏惧地收起手,在脸上摸来摸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从眼中流出。这样?奇异的动作倒是让徐娉婷短暂地回想起自?己的爱人,答应嫁给?他的那天,他喜极而泣,哭的时候也是像这样?孩子?气地摸着脸。


    杀他的恶鬼反而露出和他一样?的神情?,这是何等的侮辱。


    徐娉婷气得发抖,随手就捞起一条铁鞭,朝纸人打?去。那纸人呆望着她的面容,避也不避,任由如雨的鞭子?落在身上。


    鞭打?的声音惊醒了其他昏睡的人,徐娉婷将秦雪的话?告诉他们,有人不敢相信,她便指着朝自?己努力伸手的哆嗦纸人,“你看,他还想害我呢!”再次狠抽下去。


    一番报复之后,人们不断道谢,一致决定将今天作为一年一度的“仪式之夜”,永远不忘仇人杀死至亲的痛楚,一年一年将这份痛还击回去。


    等人走光之后,供桌上慢慢响起哭声。


    黄玉生奄奄一息道:“你会遭报应的,恶有恶报。”


    秦雪笑道:“我就是鬼呀,求之不得呢。”


    他冷眼瞧着这群纸人的痛哭,“再说被谁报复呢?你们连僵尸都算不上,只能日复一日在这里腐朽下去,与?亲人相见的那一天还要遭受鞭打?,好可怜呀!恨也好爱也罢你们都不会记得,只会认为一切是受我恩惠,听从我仆从的建议,在这座暗不见底的城里永远活下去……谁会来救你们呀!”


    黄玉生绝望地闭上眼。


    江月鹿一旁看着。他似乎知道这十年里他们的痛了。


    每一次醒来时,都能看见学?院的巫师,那一刻恐怕也会涌起无限希望吧?可是十年里死了那么多巫师,他们还沦陷在无尽轮回里受苦。希望一次次变成绝望。


    那一夜朝着徐娉婷伸出手的纸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会有人的。”


    也许他听不见,但江月鹿还是说道:“十年之后,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你想救什么啊?!”


    一声怒吼撕碎了小?黑屋,系统尽力维持的空间化为碎片,他再度回到祠堂,看见朱夫人气急败坏的脸,江月鹿无视掉了,搜寻到了停滞在地,不断流出泪水的黄老伯。


    “看,会有人来救你们的。”他温和道。


    第30章 纸人城27


    朱夫人惊愕道:“喂喂,别搞得自己好像个救世主一样啊!”


    “杀了他们的是山贼,主人有害过他们吗?没有!再说现在他们能再?见,不也?是主人的功劳吗?”


    赵小萱怒道:“可是他骗了他们十年!”


    “主人才没有骗他们呢!”


    “起死回生是有风险啊,主人告诉过他们。”


    朱夫人哼道:“你以为是主人抹去他们关?于复活的记忆?好去控制?大错特错。”


    “人的神魂本就一体,外?来的魂魄想?要悄无声?息寄生,怎么可能?就算提前说?过,但在法?阵中人会不由自主进入昏睡,什么叮嘱都不记得。而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原主开始合理化这件事。”


    “也?就是说?,起死回生——这件事是他们自己忘记的!”


    “你知道最开始秦雪没有告诉他们这是恶鬼作?祟的时候,他们在怕什么吗?”


    “他们怕有人来抢夺自己的身体!”


    朱夫人笑得喘不过气,“他们说?好像有一个人活在他们身体里,想?要害他!我听见了都想?笑死。一天而已,只一天啊,就不记得自己要无私奉献了吗?”


    黄老伯和?徐娉婷羞愧地低下头去,涕泗横流。


    最开始的交换是十分真诚认真的,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姐妹、爹娘,爱人,你想?保着我,我也?想?保着你。


    “白天你用这颗心,我来做纸人。晚上换回来,你来做纸人,我们轮换着一起活下去。我不会让你死的。”


    世?间?哪有起死回生之法?,死去的人是绝不能再?活的。


    但是将死者与自己的血、骨、肉、魂、心埋于土中,日夜种植,以后你们的生命就会如长大缠绕的藤蔓纠合在一起,不死不弃。这如同诅咒一般的共享法?子,谁知道最开始是一个人想?要救活另一个人的性命呢?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江月鹿道。


    “一边挺会洗脑,另一边就这么认了,居然也?不为自己反驳一下。既然如此,我来为你们反驳好了。”江月鹿一脸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


    “你还有你的主人,好像都默认了人会为他人无私奉献啊,那我想?问问,这世?上所有人都会为另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生命吗?”


    “十年来被封锁在城里,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早就跟死没区别了。对这些一笔带过,然后揪住人家的一两句话大加批判。你有什么指点的资本?”


    “而且你那主人看起来是在搞实验吧?在我们人类社会,要进行一项实验,需要对参与人披露出足够多的细节。你们说?的心甘情愿,其实根本不公平。简单一句话,就让他们帮你卖命了,到头来什么好都没有,还要被你一个鬼玩意指指点点,这么一看,死在十年前真是一了百了。”


    江月鹿淡淡道:“至少不用再?看见你这样恶心的脸,听你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


    朱夫人怒不可遏,不断挣扎出系统的控制。


    黄老伯知道他在为自己说?话,一阵感激。想?了想?又道:“……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孩子,他们都没能出去。”


    祠堂内的风变得缓慢起来。


    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些身着巫师袍的青年,他们有的止步在开始,有的止步于中途,也?有人到过南镇,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


    他用江月鹿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见过我们的巫师,除了你,还有两位。”他似乎想?说?,你要找一找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可是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他的时间?只在黑夜流动?,现?在阴阳的间?隔不再?继续,他要在这种矛盾的撕扯中逐渐分离了。这没什么可惜,建立在如此薄弱基础上的生命,终有一天是会消逝。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想?再?看一看老婆子的脸。


    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唤,纸茧破裂,一只只白骨游过暗雾,来到了至亲身边。黄老伯等人的血肉也?慢慢融化,和?林菀一样,他们消融在一起,十年前遗憾的“不能同年同日死”来得实在太晚。


    扑闪的光尘划过江月鹿的脸颊,凑近耳畔,仿佛是一句句轻声?的感谢。


    林菀有句话说?得对,这一切早该终结了。


    江月鹿用余光瞥着挣扎出控制、正朝自己扑过来的朱夫人,她还在大喊着“不要!”他心道,晚了。开过光的剑被他再?次拎起,这一次,他捣毁了供桌上所有的生基坟。


    包括最上面那块无名氏的牌位。


    “系统!”他快速道:“我要答题。”


    “第二道论述题是什么?”


    系统对副本的控制正在分崩离析,总体来看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上面就会发?现?,然后再?派人过来。可是他们能撑到那时候吗?


    在那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保命。


    系统也?在竭力维持:“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在两座城内各自起到了什么……”


    朱夫人恨道:“你休想?!”


    “宁宁!”朱大人惊呼道:“再?干扰答题你会死的!”


    “要你多嘴!”


    朱大人喃喃道:“你是真的爱他啊……”


    朱夫人忍着巨大痛苦,生生掐断了系统的宣告,想?要拼尽全力再?扭转一次题目——至少要将题面转变成江月鹿不知道的东西。和?刚刚系统给?出的提示完全无关?的东西。


    江月鹿还有什么不知道吗?


    他过目不忘,对熨斗镇了如指掌。他知道南镇与北镇的关?联,也?知道主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供养那块无名坟地。系统又为他开了特权,现?在连纸人由来也?知道了。


    至少得是和?整个镇子毫无关?联的人……对了,对了。她的眼眸重焕神采。


    见她如此,江月鹿心道一声?不好,这女人又想?换题了!


    “论述题二.朱夫人和?朱大人……”


    被捏住嗓子的系统卡在这里说?不下去,“大人”“大人”机械地念了好几次。被人生生消除了原来的话语,重新开口,已经变成了江月鹿所熟悉的恶毒女声?:“不是要答题吗?来试试这一道。”


    不到片刻,原本寂静的牌位深处,忽然响起一道空灵的沙沙声?。


    蛰伏在黑暗中沉睡的纸人们,因听到了母亲急切的呼唤,将低垂的白皙头颅抬起,像一面面崭新的白鼓,齐齐朝向?母亲的位置。


    “沙、沙、沙……”


    没有低语,它们无法?开口。


    但却用极快的速度回应了朱夫人的召唤,停滞不动?的纸人军团突然从末端鼓吹而起,数秒不到已膨胀了数倍,从黑暗中扑卷而出。


    朱夫人喝道:“带过来!”


    它们像白色蚂蚁一样运送着两个人出现?,在母亲身后分成两列,一左一右冲上了高空。


    赵小萱很快看清那两个淹没在白纸里的人,“……”


    “鹿哥。那是……”


    江月鹿道:“我看到了。”


    纸人仍从黑暗里铺天盖地涌出,很快两条发?光的白带就在他们面前抬起。约一人宽,和?祠堂相当高,白纸光绸巨大的翻动?在地面带起劲风,牌位瞬间?被风冲散,站立不动?的几个镇民?也?被风拦腰斩断。


    为了扭转局势,朱夫人不惜鱼死网破,和?醉仙楼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她拼上全力也?要致他们于死地。


    就算造出如此响动?,捆附在左右白绸上的人还是昏迷不醒。


    “冷靖!林神音!”


    两人很快被纸人运送到高空,任凭赵小萱和?陈川如何喊叫,还是睁不开眼睛。


    他们像被架在行刑高台,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朱夫人笑道:“现?在请你们回答一下。”


    “论述题二.林神音和?冷靖到底是谁?”


    江月鹿还未开口,那朱夫人又做作?地捂住嘴巴,“啊。对了。”


    “忘了告诉你。这道题原本的题目是答出朱夫人和?朱大人的身份,答对以后呢,这两个人就要被惩罚了。虽然换了题目,但还是要按照原来的规则走。”


    “意思就是——就算你答对了,他们也?要接受惩罚哦。”


    赵小萱道:“什么……什么惩罚?”


    朱夫人笑道:“死呀。”


    赵小萱道:“开什么玩笑!冷靖和?你们又不一样,他有没有害死那么多人!”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这就是答题系统定下来的规则。”朱夫人愉快地拍手,“好啦,请你们快做出回答吧。”


    就算答对了题,变成题目的冷靖和?林神音也?会死去。


    江月鹿站在祠堂低头不语。


    “鹿哥,你知道答案吗?”陈川小声?问。


    江月鹿点了点头。


    陈川看了眼高空,非常遥远,看不见人,他却能想?起冷靖的笑容。一开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选择了他,后来多次死里逃生,才?知道当初的选择非常正确。当初他和?小萱为什么觉得他很好呢?


    是因为他有一袋子的法?器吗?


    不是的。


    是因为他对自己和?小萱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自己都不会丢下他们。后来呢,他做到了不是吗?一路上他都带着他们,和?鹿哥一样从没嫌弃他们是累赘。


    赵小萱想?起那天他们坐在一起吃午饭,当时所有人都在,还不知道一夜之后就会死那么多人。后来一个两个……全都死了。


    不答题,他们就要死。


    答对了,冷靖他们就要死。


    到底该怎么办……


    她无助地看向?江月鹿,似乎慌张时看着这个人就能镇定下来。可他却转头看着门外?。幽暗的的气息掩藏在浓重的雾外?,似乎又是那道小黑屋出现?过的视线。


    “很敏感嘛。”


    不远之外?的巨大树木上,一角红衣隐隐飘动?。


    青火缭绕在他脚底,像一个古老又隐秘的法?阵,中间?镶嵌着诡秘的图腾。


    “如果你不忍心,我不介意为你帮一点小忙。”


    他轻笑,抬起手,青火在他手中汇聚成一道弯弓,两枚冷火箭羽蓄势待发?,鹰一般的眼瞄准远方的祠堂,唇边的笑霎时消失。


    等着江月鹿开口说?“不”的刹那,箭就会射死那两个昏迷不醒的人。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