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是不是在开玩笑难道还不够一目了然吗?”


    “那么一定是在开玩笑。”早纪点点头。


    会议室里微弱的灯摇晃了一下,投射在地上的昏暗影子也跟着一起晃动。


    “不用多说,这件事全权交由五条悟处理。”


    屏风后面苍老的声音变得更加硬邦邦:“快速地一击制敌才能将对城市的伤害降到最小,这是总监会探讨后一致认为的最优解。”


    “没有计划、没有情报、没有任何应急措施和后续增援的‘最优解’?”


    “他是最强,不会需要这些。”


    “哪怕你们明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想要封印他?”


    “……你要知道,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全是因为他去年对夏油杰的尸体处理不当才导致的。”


    早纪蓦地觉得有点好笑。


    屏风后那些古板又刻薄的脸被遮挡得只有朦胧的剪影,她对总监会的成员构造不太了解,不清楚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也看不出他们说这些话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是平静、坦荡、又带着点理所当然,对于有个能随叫随到的“最强”感到沾沾自喜。


    “我要见天元大人。”


    “放肆!天元大人现在正需要隐藏自己,怎么能让你想见就见?”


    “嗯嗯,您说的对。”她郑重其事地给予肯定:“所以薨星宫怎么走。”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天元大人的位置一旦暴露,整个东京都会有被毁灭的危险的!”


    “如果只是担心东京被毁灭,”


    她抬抬手指,桌上空荡荡的花瓶突兀地开出一朵艳红的玫瑰,室外庭院里的假山“轰隆”一声坍塌成粉末。


    她说:“这种事我也可以做到。”


    *


    十月三十一号,东京风平浪静。


    更正,风平浪静仅仅指代“普通人类社会”中没有大事发生。大家照常上班、照常喝酒、照常装扮成妖魔鬼怪穿梭在充满万圣节氛围的街道上,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总监会并不十分风平浪静。


    大概是因为精心筹划的计划被机械丸打乱,羂索以不变应万变,暂时没有任何异动。


    ——比他更早一步有异动的是藤川早纪。


    她在与羂索有关的作战会议上大发脾气,砸烂了半边庭院不说,还当场和某位不知道来自哪家的老头互骂三百回合,其用词之恶毒、语速之流畅、气势之凶狠,当场就把老头骂得血压飙升,颤颤巍巍进了硝子的医护室。


    据说老头都进医护室了,她还不依不饶找了个扩音器站在门口继续骂,生怕对方能在硝子高超的反转术式之下幸运存活。


    控诉她的电话连环轰炸五条悟,他正忙着带一年级三人组出任务,对此当聋子充耳不闻——而后电话又一路向上,打到了夜蛾手里,被早纪知道以后,土匪一样冲进他的办公室,把他的手机粗暴按了关机。


    “……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是老师了吗?”


    “现在知道了。”


    她姿势标准地跪坐在榻上,吐出来的语句有毒又有害:“这种○○的○○○恶臭老头就该被塞进○里○○再○○……我说要不把他们都砍了吧,校长,我知道怎么下毒,有种植物无色无味,泡进水里可以让人死得悄无声——”


    “你这个小混蛋在学校里说什么被屏蔽的肮脏词语!”


    夜蛾用力给了她一拳。


    “藤川老师原来这么能骂……啊,被打了。”


    “木鱼花?昆布。”


    “毕竟在正道面前,悟和早纪都是学生嘛。”


    路过的二年级生好奇地想往里面探头,又被咒骸劈头盖脸地撵走了。


    *


    羂索的目的是“封印五条悟”而非“击杀五条悟”,是以,以咒术界目前的发展情况来看,能帮助他做成这件事的只有特级咒物狱门疆。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个需要读条一分钟的监狱。”


    “连无下限都可以被关进去吗?”


    “不如说就是为了关住无下限才被制造出来的……天元是这么说的。”


    五条悟倍感新奇地“欸”了一声。


    虽然过程有一点暴力和坎坷,但是早纪最后还是成功见到了天元,一位因为与星浆体同化失败而异变成能被“咒灵操术”吸收的大前辈——不死的全知术师已然超脱性别和年龄的概念,姑且用“它”来作指代。


    “坚持到今年已经很了不起了,我还以为前几年就快成咒灵了。”他摆摆手。


    从金色的柔软发丝里隐约露出半截雪白的后颈,他看了一会儿,像是抚摸小动物一样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把她的头发拢在手里歪歪扭扭绑了一个丸子头,而后觉得扎得不好看,又把它拆掉了。


    “想把我关进去应该也有宿傩的原因吧?把高专那几根手指一次性让悠仁吃下去的话,搞不好宿傩能短暂拥有身体的控制权诶。”他歪头:“那样的话或许有点麻烦,天元要你去给它当保镖吗?”


    “只要你不被封印,羂索就没机会去吸收它,所以我暂时不用过去。”


    “那我责任重大啊——舍不得委屈你去给拇指人当保镖,一定超级辛苦。”


    “被总监会听到你一定会被骂的。”


    “不是一大早被你骂了个稀巴烂了吗?暂且没力气管我吧。”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拉长语调:“听说你把田中家的老头骂得气晕过去了?一鸣惊人啊早纪,我今天至少收到了十五个跟你有关的投诉电话,你很能骂诶,居然说人家——”


    早纪心虚又羞耻地转过来捂住他的嘴。


    “……可是那是因为他们说把这些破烂差事都交给你,我听了不高兴。”她说:“非常不高兴。”


    已经快要天黑了,夜蛾在屋外说完了最近的任务,然后稍稍抬高了点音量,指向性明确地叮嘱小孩们“绝对不能在门禁后和无良教师出门夜游”。


    无良教师一号垂下眼。


    无良教师二号正踮起脚捂着他的嘴,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毫无由来地,他意识到她的手指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佩戴饰品的痕迹。


    是不是应该戴个戒指。


    他弯下腰,身体向前倾,于是两个人的距离被快速缩短,阴影和他身上好闻的冷香一起笼罩下来,直到把她完全圈进一个虚虚的怀抱里。


    她眨了眨眼,在把手收回来之前,有柔软的唇瓣擦过她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一个吻。


    “别不高兴了。”他说:“我是五条悟嘛,把这些事交给我是正常的。”


    “……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吗?”


    “一直是哦,不过也没关系,这种事对我来说就跟做小学数学题一样轻松简单。”


    “那老头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早纪从他的怀里退出来:“所以他才被我骂了。”


    他有点太孤单了。


    一个人被高高悬挂在暗杀榜的榜首、一个人处理这些烦人的狗血任务、一个人被推上战场、一个人成为最强。


    “一个人”的时间太长了,长到所有人都似乎对此感到习以为常,连他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没什么所谓地说出“我是五条悟嘛”这种话。


    被吻过的手指酥酥麻麻地变得滚烫,他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所以她轻易就能摸到他的脸。


    漂亮的、精致的、皮肤细腻又白皙,虽然眼睛被眼罩藏住了,但笑起来会像小猫一样促狭又明亮,是她最最喜欢的样子。


    “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最后协商出来的方案是什么?由你去跟羂索交手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放心吗?”


    “老实说稍微有点不放心诶,毕竟你之前伤那么重……要不带上葵怎么样?出现什么意外就让他把你传走。”


    早纪还是个弱小的三级咒术师的时候,觉得自己和五条悟在实力上的距离相隔数百座富士山。而现在她变强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仍然没有缩短太多。


    “最强”只需要一分钟就能解决大多数的问题,所以总监会很少考虑要把问题留给需要五分钟、十分钟、甚至更久的其他同伴来解决。


    她的确没办法像他一样站在山顶,但至少,她不希望山顶有会惊扰到他的风。


    “悟应该更想亲自动手吧。”


    “那当然啦,但你想要争取这个机会一雪前耻的话,我勉勉强强会同意的。”


    “我也没那么想要这种表现机会啦。”


    她把他往门外推。


    “羂索就交给你了,你只要负责安心地把那个冒牌货揍烂就好,别的什么也不用管——哪怕天破了,我也会拿总监会那群老头的尸体去填补漏洞的。”


    学校里的树林和灌木被镀上浓郁的橙色轮廓,夕阳穿过枝叶的缝隙,大片大片投射下疏疏落落的光斑。


    “至于剩下的那几个特级咒灵、宿傩、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全部都交给我、交给我们。”


    她把“我们”这个词咬得很重。


    夜蛾的训话还没结束,话题已经从无良教师进化成了和羂索有关的注意事项。


    今天是万圣节,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奇怪的妆容,大概是接下来出门参加活动,连伏黑和真希的脸上都不知道被谁涂上了橙色的小南瓜印章。


    ——看得出让他们配合的过程相当不容易,因为南瓜印章歪歪扭扭,充满了激烈挣扎和抗议的痕迹。


    见两个人终于舍得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动作并不整齐地朝五条悟丢了什么东西。


    无下限没有识别到危险,这些小小的东西像是礼花一样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身上、又落到地上。


    他伸出手,在半空轻轻一抓,糖果安安静静躺进他的掌心。镭射糖纸被光一晒,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细碎投影。


    “咦,不该是问我要糖的剧本吗?”他有点惊讶。


    “你已经是全校最大的捣蛋鬼了,悟。”


    夜蛾把他手里的糖丢进自己嘴里。水果硬糖在他嘴里被嚼得嘎嘣作响,连带着说话也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糖果给你了,希望你靠谱点,别乱来。”


    “好让人伤心哦,乱来指什么?”


    “说话留白是种重要的艺术学问,你自己慢慢领悟吧。”


    “别白日做梦了,校长,你跟‘艺术’这个词的联系就像硝子跟‘战斗’一样薄弱。”


    五条悟回过头去。


    和战斗无关的硝子站在转角处看他。她的脑袋上带着幽灵的头箍,脸上难得带了一点笑意,无声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棒棒糖。


    “你看到了吗,最强的五条先生。”


    早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不是一个人,你养的花已经盛开了。”


    世界似乎短暂安静了一瞬,好半晌,他才跟着笑起来。


    “……你说得对。”


    他的视线扫过她的脸。


    “的确已经盛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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