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盒子
像是尘埃落定, 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俞渐离将奏章写完,交给了七皇子后,他就此病重, 陷入了昏迷之中。
难得清醒了一瞬,那时他已经回到了家中,俞知蕴急切地叫着:“哥!”
他很想回应, 可是无能为力。
在他的概念里,他吐了个昏天暗地, 吐得他胸腔疼,头也跟着疼得厉害。
他觉得自己被呛到了, 有人拍他的后背, 又帮他抚顺。
可他仍旧没能觉得好一些。
待他情况缓和了些许,他意识模糊, 感觉到有人在喂他什么。
这种情况似曾相识, 他想配合着吞咽,可是未能喝进去分毫。
俞知蕴拿着帕子, 小心翼翼地帮俞渐离擦干净脸颊上溢出来的汤药, 将药碗放在了一边。
一边俞渐龄还在拿着大块的布料擦着床榻边,俞渐离吐出来的鲜血,有些地方只能淋上一些水才能够擦洗干净。
俞渐离迷迷糊糊间, 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格外执着:“知蕴……”
“嗯,我在呢!”俞知蕴立即凑过来。
“边上的盒子……给明知言……”那个盒子里装的是大少夫人给他的孤本,他以后看不到了,给明知言更合适。
“好。”
俞渐离虚弱地指了指:“那个盒子……给……白……”
“纪砚白是吗?”
“对。”
回答完, 俞渐离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俞知蕴再难忍住自己的哽咽。
俞井何看着屋中情况没有说话,最后转身出了房间, 回到厨房继续煎药。
这碗喝不下去,便再煎一碗。
雨潺站在一边道:“老爷,我来煎药就可以。”
“我在乡下的时候经常给他煎药,对这个火候熟悉。”
“那我学着些。”
“你去帮知蕴照顾她哥哥吧。”
雨潺想了想后,还是点头离开了。
在雨潺离开后,俞井何坐在炉火前再难忍住眼泪。
他仍旧记得大夫说的,俞渐离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了,还劝他们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他们不想接受这个结果。
上一次俞渐离也是这种情况,他们也熬过来了,俞渐离也坚持了过来。
这一次也一定可以。
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这时雨澜进来通报,说是有人来探望。
俞井何只能叫来雨潺煎药,自己整理一番前去接待。
来的是俞井何曾经的旧友。
说起来有趣,俞井何归京之初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有出现,现在倒是出现了。
俞井何还是惊喜的,毕竟旧友还算是关心自己的。
旧友先是像模像样地去看了俞渐离的情况,随后跟着俞井何到了正堂,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道:“阿离如今也这般情况了,你也该替女儿着想。”
“这话我听不明白……”俞井何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
“阿离这次恐怕真的是不行了,不如趁着他还没离世,把女儿的婚事先定下来,一方面不会耽误了女儿的好年龄,一方面还能冲喜试试看能不能救救阿离。”
俞井何彻底沉下脸来:“……”
那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可来都来了,来之前当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反而坐直了身体,仿佛是对俞井何的恩赐一般:“我有一个好友,他如今是正六品,未来也是前途大好。他有一个儿子,虽然如今尚未为官,但可是嫡长子,也是眼界高害了他们,我想着也和你女儿合适。”
“合适?”俞井何强忍着怒意问。
“自然。”
“你那个姓刘的好友?我倒是听说过,他年近五十快知天命了,还有什么大好的前途?他的长子如今也有二十多岁了吧,前些年打架惹是生非被打成了傻子,卧病在床多年,他还挑上了?!”
旧友没想到俞井何竟然会这般愤怒,说出这种话来。
印象里俞井何一直是唯唯诺诺的,甚至有些懦弱,如今竟然敢跟自己这般说话了,要知道,他如今也是从五品官员。
“你、你别不识好歹!”
“你识好歹!那让你女儿嫁去,你娘也守寡多年了,让她改嫁过去,你去叫那个傻子爹!这好事别让别人占了便宜!滚!我儿子还没死呢!你的主意也别打到我女儿身上去!滚!”
做了多年老好人的俞井何此时也被激怒了,干脆从一旁拿起了一根棍子便去赶人。
他当了一辈子的匠人,忙的时候还需要亲自上阵,可比一般的读书人有力气。
这般几棍子下去,也是打得旧友头眼昏花,哀嚎声传得老远,引得不少人聚集了过来,前来看热闹。
俞井何像是发了狂,将人连打带骂地轰了出去,最后干脆关上了院门,再不接待外客。
*
“俞渐离的病情很严重?”国公夫人听到消息后再难坐住,起身朝着门外走,“我现在进宫,让初儿派来御医给他瞧瞧。”
“母亲,您且慢。”大少夫人扶住了国公夫人的手臂,劝说道,“您上次跟皇后娘娘闹翻,如今还没和解,您去提这件事,皇后娘娘难免又提起之前的事情,还会为难您一番。您先联系信任的大夫过去,这期间我进宫去求她,她不会为难我的。”
“也好,我再看看库里有没有合适的草药也一并送过去。”
“草药不必看了,过年时白白险些将库里搬空,能送过去的早就送过去了。”
国公夫人叹息了一声,道:“你先进宫吧,我带洛儿去俞家看看。”
“好。”
国公夫人得到消息后,便在府里忙碌起来。
大少夫人很快出了府,国公夫人则带着二少夫人穿戴整齐,乘坐马车前去俞家。
因为走得急,还是难得两手空空出门。
她们到的时候,俞家大门紧闭。
国公夫人正在纳闷,有邻居过来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好在守院子的是她们之前送出去的雨澜,很快帮她们开了门。
邻居看着门口华丽的马车忍不住询问:“这是谁家府上的?怎么来看望的都是女眷?”
有知情的此刻已然躲远,同时小声说道:“国公府的,没看马匹不一样吗?国公府上的护院都去边境了,只能女眷出门了。”
“国……”邻居吓得不轻,这可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国公府的怎么会来看这家人?他们连亲戚都没有吧?”
“他儿子不是从边境回来的吗?算是慰问吧。”
“可惜了,刚得到重视人就要没了……”
“唉,别说了。”
国公夫人要比大夫先到的俞家。
她们进去时,屋子里依旧狼狈,俞知蕴却能放下药碗,得体地过来迎接。
俞知蕴眼眶微红,此刻却是平静的,毕竟她不能带着不好的情绪照顾哥哥。
俞井何从厨房匆匆赶来,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招待了。
国公夫人被二少夫人扶着,目光落在俞渐离单薄的身体上。
上次见面时,俞渐离还是谪仙般的人儿,如今憔悴又过分纤细,面无血色。
俞渐离的衣襟和被角还染着血迹,倒是和他惨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俞井何只能歉意地说道:“屋中狼狈没来得及收拾……”
“无妨,我们都是去过边境的人,打打杀杀见惯了,这点血腥不算什么。”国公夫人说着,坐在了床边,伸手握住了俞渐离的手,“只是这么好的人此刻虚弱成这样,我心疼得厉害。”
“他一直体弱多病,多亏了纪小将军照顾。”
“他救了很多人,我听说了。”国公夫人移开目光看向俞井何,眼神里尽是骄傲,“他第一次出征,便护下来了四百多难民。”
俞家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俞渐离在边境的事情,听到之后一阵错愕。
俞井何重重地点头,话语里尽是骄傲:“他一向厉害。”
这时大夫匆匆赶来,国公夫人主动让开位置。
他们去外间不打扰大夫诊断,不久后大夫出来,面色也不太好看,似乎是怕他救不了会被问责。
其实看到大夫的模样,众人也有了猜测。
国公夫人做了一个深呼吸,道:“你且说吧。”
“情况不妙……可以勉强施针,让他能喝下去汤药以及流食,还能……”还能多活几日。
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大夫立即回身进入里间为俞渐离施针。
国公夫人不放心,又在俞家静坐了大半日,宫里才愿意派出御医来。
这已经是破例了,若非国公府请,怕是很难请来御医给俞渐离这样身份的人医治。
可惜御医给出的答案,和之前大夫给出的答案几乎一致。
国公夫人听完身体晃了晃,有片刻的眩晕,二少夫人赶紧扶住她安慰。
国公夫人低声道:“白白不在京里,我若是不帮他照看好了,他回来定然会怪罪我。”
“我们再想想办法。”
“嗯。”
此刻两个人都在思考要不要将消息传给纪砚白,都颇为犹豫。
*
俞渐离病重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对于这位归京的才子快速升到国子学,又到了油尽灯枯的情况,不少人议论纷纷。
有些人幸灾乐祸,似乎并不觉得俞渐离可怜,而是觉得他早就该死了。
有些人是有些惋惜,总觉得俞渐离的结局不该如此,那么惊才绝艳的人,应该继续发光,彪炳千古,垂名竹帛才对。
在他在世的时候非议他,质疑他,仿佛他所有的优秀都是走了捷径。
在他即将离世时,终于肯承认他的优秀,甚至开始传说他。
自然,更多的人觉得俞渐离此生值得了。
在他生命最后的阶段,他独自回京,为自己证明了清白,他的父亲也能顺利归京,还置办了一处房产。
又用最后的余力,得到了国公府的赏识,让国公夫人亲自去看望,也是为家中争取了一丝庇护。
俞渐离的一些好友,比如国子学马球队成员,太学的顾琼华、小胖,司天台的韩遇和吕君期,都曾尝试登门看望,可惜都被婉拒了。
此时的俞渐离已经无法见人了,家中的人也没有精力招待他们。
留松来了几次,都是送来些必用的东西,也不用家中人出面,留下东西给雨澜后又匆匆离开。
或许真的只有这种时刻,才能看出旁人真正的情谊来。
俞知蕴虽然不说,却还是暗暗记住这些事情,待哥哥醒来,她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哥哥。
另一边。
施淮岐这几日都不安分,吃饭食不知味,睡觉也总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睡得不安分。
他并未被牵扯进去,没有被禁足,干脆去寻了贺楚。
贺楚也不意外他会过来,在府中逗弄着自己新买的鸟。
施淮岐很是焦躁不安地道:“你说我要不要去看看俞渐离?”
“你去看了他也好不过来,如果真心里过意不去,派人送些补品就是了。”
“我总怕纪砚白还没回京,俞渐离已经没了,那纪砚白得多难受,俞渐离算他第一个好朋友吧?”
贺楚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鸟,听到这里依旧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纪砚白是战场上长大的,经历的生死离别很多,怕是比我们的内心都要强大,怎会受太大的影响?”
“怪可惜的……”
“明知言注定是被舍弃的那个,他的好友一同离开,他们两个人的传奇也能被世人传下去。”
施淮岐表情变得有些难过:“曾经那么看重明知言,第一个舍弃的也是明知言,以后我们俩会不会……”
“能怎么办?我们是被家中选中送去崇文馆的,这一生已经被安排好了,只能谨言慎行,你还想去看望俞渐离?自己的处境都没好多少。”
“你说得也是。”
“我打听过了,也有其他人去俞家看望过,都没进去门。”
施淮岐起初没反应过来,很快苦笑道:“你还劝我呢,不也暗暗打听?”
“俞渐离和明知言……”贺楚终于不再逗弄那只鸟,叹息道,“的确可惜。”
*
七皇子得到俞渐离的奏章后,也是绞尽脑汁,最后干脆用了最歪的法子。
他命人将这份奏章夹在了其他的奏章中间,递到了圣上手里。
圣上身边的公公有七皇子的人,一直盯着奏章的状态。
若是这个法子不成,只能偷偷取回奏章再换其他的方法。
第二日夜里,圣上终于看了那篇奏章。
他起初很是疑惑,特意全部展开查看落款,想看看是谁递上来的。
又去看奏章的内容。
一旁的公公眼睛余光瞧着,大气不敢喘。
宫殿内也安静到落针可闻。
圣上展开奏章,单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搭在几案上,看到后来手指轻点,还真的认真阅读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看完了,圣上冷笑了一声,将奏章合上后丢到了一边。
奏章落地,宫殿里齐齐下跪,所有人战战兢兢。
圣上环视四周,站起身来在宫殿里踱步。
因为跪着,只能看到圣上在走动,无人知晓圣上的情绪。
突兀地,圣上蹲下身,歪着头看向一个公公,低声问:“那个叫明知言的,已经杀了吗?”
“还在狱里,刑期在六日后。”
“哦,最近研究出什么新的刑法了吗?”
“似乎……有。”
“哦……”圣上再次起身,亲自捡起之前的奏章再次展开,口中骂道,“小聪明用到朕的头上来了……不过,不逼一逼,似乎也不愿意写像样的东西给朕。”
*
与此同时。
又是一日的恶战,持续了这么多日,就算是纪砚白也有一丝疲惫。
他将长枪交给昙回,回到营帐里短暂地休息。
这时昙回放好了长枪,将京里传来的书信交给纪砚白:“是夫人派人送来的。”
纪砚白擦了擦手后拆开信读了起来,同时嘟囔:“怎么这么多字?”
他粗略看了一眼,快速在一堆字里寻找到了“俞渐离”三个字。
这三个字他认识,毕竟曾经认错过。
可后面跟着的字为什么让他觉得有些不妙,他只能叫来昙回问:“这两个字可是归顺?”
昙回跟过来看,道:“好像是。”
两个人都读不顺一封信,纪砚白只能吩咐道:“叫个人过来读信。”
“是。”
昙回出了营帐,叫来了军中负责战报的小兵,让小兵进来读信。
昙回到纪砚白身边,帮纪砚白脱下铠甲,同时跟着听信的内容。
“明知言因为参与变法,触犯了圣怒,如今被关进了狱中。俞渐离归京后病重,吐血不止……”小兵读到这里,听到了盔甲落地的声音,接是昙回慌乱整理的声音。
纪砚白转过身来看向他,眼神阴霾,却吩咐道:“读下去。”
“我请了大夫,你大嫂进宫求来了御医,皆诊断俞渐离时日不多,怕是撑不过十日。”
之后再无内容。
恐怕国公夫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纪砚白听完书信后,快步走出去道:“黄启呢?!”
很快,同样刚刚归来的黄启啃着干粮朝着纪砚白跑来,回应:“末将在!”
“你不是说俞渐离没事了吗?”
“啊?对啊,我来时他确实没问题。”
“京里怎会传来书信说他病重?”
黄启一怔,他确实不知。
昙回急急地追出来道:“少爷,信里说了明知言入狱,想来是这件事刺激了俞公子。”
“之前还好好的,这才一个多月,怎么就时日不多了?!”纪砚白难以接受这个消息,近乎咆哮着问。
“少爷您……”昙回想要劝说,却发现纪砚白的神情有些不对。
他突然想起了俞渐离之前的劝说。
纪砚白双目血红,神态近乎疯狂,旁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纪砚白发狂了。
他本就是会发狂的性子,昙回知道。
只是他和俞渐离相识之后,逐渐变得平稳,险些让众人忘记了这件事情。
纪砚白想到他们分开时,自己还怒斥了俞渐离,这些时日一直想着俞渐离当时委屈的表情。
若那便是最后一面,他岂不是要悔恨终身?
黄启想询问,却被昙回按住:“去叫军师,快!”
纪砚白依旧是愤怒的,双拳紧握,似乎随时都会发狂攻击旁人。
昙回想到了什么,快速跑回营帐,捧出来一个小盒子道:“这个是夫人同时带过来的,说是俞公子要交给您的东西。”
纪砚白扭过头看到盒子,还是自己当初送出去的礼盒。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沓子文稿来,他拿在手中翻看,越发烦躁起来:“怎么这么多字?!”
可看到俞渐离亲手写的文字,纪砚白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许多。
这难道是遗书?
读书人的遗书这么长吗?
还是说,这些都是俞渐离说给自己的心里话?
那是不是只能他自己来看?
第92章 赐官
是夜。
月朗星稀, 云被风吹散。
空气有些干,许是树木干枯,总是挡不住风, 才会显得风在呼啸。
有人突然敲响了院门,在清冷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雨澜不由得觉得惊奇,宵禁的时间, 怎么会有人来敲门?
她很是谨慎,在院内询问:“是谁?”
“东厂。”
雨澜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侍卫样的人亮出自己的腰牌。
雨澜出自国公府,见过些世面, 自然认得这腰牌, 赶紧大开院门,并且跪地行礼。
侍卫身后跟着两个人, 为首的人围着厚厚的斗篷, 似乎被风吹了般咳嗽了几声,听起来身体也不好, 胸腔都会跟着难受, 犹如万千蚂蚁爬进了气管同时忙碌。
他的声音尖细,也不着急进去,而是道:“通知俞员外郎吧。”
“是。”雨澜规矩地起身, 转身进屋通报。
“老爷,院外有人求见,是圣上身边的葛公公!”雨澜仅仅从对方身体状况不佳,便可以猜测出其身份。
正是因为葛公公年迈,身体不佳, 他才不在圣上身边伺候。
可他的尊贵旁人都不及,尤其那腰牌, 如圣上亲临。
“葛公公……”俞井何声音一颤,再不敢怠慢,小跑着出来迎接。
一番行礼后,葛公公说道:“咱家要与俞公子当面说话。”
俞井何很是为难,如实回答:“家子如今病重,昏迷不醒,怕是不能与您正常说话。”
“带咱家去见就是了。”葛公公并不在意,径直朝着里间走。
俞井何只能引路。
一行人到了俞渐离的屋中,俞知蕴早就避了出去。
葛公公看着床榻上的俞渐离,问身边的人:“还能救回来吗?”
“我试试。”林听回答完走到床榻边坐下,为俞渐离诊脉。
片刻后,林听说道:“他将淤血吐了出来,倒是能救了,只是也需要用些毒来续命。”
俞井何听完睁大了双眼,想要阻拦,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本就是将死之人,能有续命的法子,他竟然想试试看,他也曾听说了林听为陆家老夫人续命的事情。
葛公公摆摆手,示意林听快些。
林听对俞井何说道:“劳烦俞员外郎帮他脱掉衣服,我要为他施针。”
俞井何应了一声,随后帮俞渐离脱掉了上衣。
林听并未犹豫,将针扎在几处穴道后,又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玉瓶,倒出了一粒药丸,直接将药按进俞渐离的口中,再用水送了下去。
也不知是施针的缘故,还是药的缘故,俞渐离的眼珠转动,不久后竟然真的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眸有些浑浊,意识也是不清醒的,目光扫过林听,似乎有些疑惑。
林听看到俞渐离的表情,倒是被逗笑了。
他轻笑了一声后站起身来,让开了位置。
葛公公对俞井何摆手,示意他离开。
俞井何虽然犹豫,却不能违抗,毕竟葛公公代表着的是圣意。
没有圣上的命令,葛公公轻易不会出宫。
“是咱家寻你。”在俞井何等人退出去后,葛公公坐在了椅子上。
俞渐离循着声音看过去,未能立即出声回答。
“你的奏章圣上看过了。”葛公公首先告诉了俞渐离最关心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俞渐离明显地有了情绪波动,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未能发出声音来。
葛公公也不在意,道:“你可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俞渐离非常轻微地回应。
“圣上私心是喜欢太子殿下的,可惜太子殿下小聪明太多,心胸又有些窄,还总有一些小动作。圣上啊,不喜欢他收揽太多真的有想法的,所以想要处理掉一些,也算是警告太子。”
俞渐离听完便懂了,明知言是被太子舍弃的那一个。
既然要牺牲一个人,不如选这个出师不利的才子,在翰林院的确有潜力,可是再升到太子需要的位置也需要一些时日,还要消耗太多法子。
所以,太子榨干了明知言最后的用处,接着将他推出去,任由父亲降罪。
一方面,太子的确急需变法,他早就看那些大家族不顺眼了,大家族的存在,让太子这种性格的人心中存有隐患,夜不能寐,这一举只是开了个头。
一方面,任由父皇处置自己收揽的人,让圣上确定他没有二心。
而明知言似乎是想到了自己的命运,又被师父的离世刺激,彻底疯狂。
他变法雏形看着没有什么不妥,其实处处是陷阱,会将太子和大家族之间的问题展露得更加明显。
这一点俞渐离在修缮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还有就是……明知言似乎还有其他的目的。
恐怕明知言是想试试看,七皇子会不会救自己。
他知道太子不是贤主,成功了,他之后会暗暗跟随七皇子。不成功,他也算是帮了七皇子一把,让七皇子渔翁得利。
俞渐离嘴唇嚅动,却未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葛公公似乎不需要俞渐离回应,只要俞渐离能够听到就可以。
“圣上并不是非得杀了明博士。”葛公公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恕罪后,明博士还是要听从太子的,圣上需要一个能和明博士抗衡的人,所以你得活下去,懂吗?”
俞渐离的眼神逐渐清明。
葛公公说完站起身来带着侍卫离开,留下了林听一人。
林听重新坐在了床边,垂下眼眸,看到俞渐离也在看自己。
他轻笑了一声,回答道:“嗯,我这次没跟三皇子,我直接投奔了圣上。我不再和他们抗衡,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
“行了,别问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没参与这件事,我最近懒得动脑子,烦得很。只是陆怀璟着急了,我才会出手。
“圣上不想太子太过狂妄,若是太子这边太顺利了,一家独大,谁也不能保证太子还是不是一个孝子。圣上也想治一治那些大家族吧,表面还得装一装,还得顺便警告太子一番。
“之后太子和三皇子以及大家族们斗争不停,圣上也能安心一些,坐山观虎斗,还能顺便磨炼一番这个儿子。
“圣上也看出明知言的才华了,就算放他出来,太子也不会轻易放弃明知言这枚棋子,把他留在太子身边圣上不安心,所以得有能抗衡明知言的人出现,若是你此刻归圣上所用,明知言也会得救,只是你和他注定会对立一阵子。”
“可……没有……”俞渐离艰难地说了出来。
“嗯,之前没有过这件事。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离世,让明知言为了你提前归顺了太子,改变了些什么。当然,也有我从中作梗的缘故,让事情出现了偏差,明知言多了一劫,因你,也因为我。”
俞渐离知道,这件事确实是连锁反应。
原剧情里七皇子的确救过明知言很多次,那是七皇子积累了很多实力之后。
如今七皇子势力尚未发展起来,不能被旁人发现野心,这个时候明知言出事,七皇子执意要救的话,怕是会提前暴露,对他不利。
他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和明知言要为他证明清白,迫使明知言提前归顺太子有关。
所以他舍命也要救。
“只能……被你……救?”俞渐离虚弱地问。
“嗯,事实就是如此,这普天之下只有我这个毒医可以救你。”
“你……”
“放心,我不会让你帮我促成我和陆怀璟,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其他的事情,我也懒得和明知言斗,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俞渐离并未立即出声,而是看着林听。
林听也不再卖关子,终于软了态度:“我只希望你别告诉陆怀璟之前的那些事情。”
俞渐离算是懂了,并未回应。
林听道:“就当一切从现在重新开始,之后你看我举动再决定,要不要继续阻拦我靠近陆怀璟。这次我救你,你只要答应我这一件事就可以。”
俞渐离知道,此刻只有他活下去,他才能保证明知言能顺利出狱。
或许明知言过些日子也可以出狱,可这些日子注定会经历一些皮肉之苦。
林听很可以坐视不管,这样那些秘密也会随着他去世长埋地底。
这样,便没有人阻拦他靠近陆怀璟了。
他最终只能轻声回应:“嗯。”
“忍着些吧,你的身体情况都不如陆老夫人,一会儿我施针时你会很痛苦。”林听说着站起身来,拿来自己的包裹打开,取出银针来。
俞渐离只能闭上双眼,准备咬牙强撑,等待林听施针。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似乎有些疑惑,痛苦的还没开始吗?
谁知睁开眼睛就看到林听笑得狡黠:“哦,我吓唬你的,我治病不疼。”
“……”林听也挺贱的。
*
两日后。
之前俞井何的旧友在俞井何这里吃了亏,回去后被不少人笑话,心中一直记恨。
今日他叫上了自己的三两好友,准备一起来俞家找回颜面。
俞井何自然是不欢迎的,这群人里却有人唱白脸:“大家都是曾经的同窗,望吉也是想着是好事才上门的,你那般将人打出去,如何也说不过去。”
“就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你怎能这般动粗?若真的追究,对你之后也不好。”
“没错,咱们大家有事先把话说开了……”
望吉站在一边,似乎是有人撑腰了,趾高气扬的:“他就是不识好歹,他们家什么情况,他自己不清楚吗?他女儿不好找夫家,不也是因为他?”
唱白脸的人反过来劝说:“望吉,你也少说两句。”
俞井何如今心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差了,懒得和他计较,只是不想接待他们:“如今家中混乱,各位先回吧。”
“别,我们也是想看望孩子,病重这么多日子,也是可怜。”
他们也都知道国公府的人来过。
可在他们看来,也是俞渐离之前帮了纪家军一些小事情,回来后人病重,国公府于情于理都会前来看望。
可人没了,之后国公府又能对他们照顾多少?
俞井何还是那个俞井何,性格怯懦,工部排挤他,怕是很难再有更大的出息了。
之后一个鳏夫,又死了大儿子,家里孩子身体不好的传闻会越传越厉害。
俞知蕴只会越来越难说人家。
小儿子还小,能不能有出息谁又知道?
“望吉也是好意,不过刘家长子的确是有些缺陷。我们这两日也想过,想到了一家更合适的,趁着现在还有人愿意,不如就将婚事定下?”
“没错,男孩如今也在国子监的太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也极为俊朗,父亲还是从五品官员……”
“不用!”俞井何再次拒绝,甚至不想详细去问。
望吉急了,当即骂道:“你真是不识抬举,现在再不议亲,你儿子死了以后还有谁家愿意要,送去给别人做妾,人家都要思量思量。这回的男孩除了个子矮了些,其他都没问题,可知足吧!”
也就是矮到不及俞知蕴肩膀高。
望吉说了这些话后,俞井何再次寻来了棍子,可惜这次在场人多,齐齐将他拦了下来。
这时雨潺扶着俞渐离从院中走了进来,接着轻声行礼:“方长见过诸位长辈,多谢诸位前来看望。”
看到俞渐离居然走出来跟他们行礼,所有人都呆愣在当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俞渐离虽然憔悴,却不至于一身死气。
他被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在其他人呆愣的功夫说道:“晚辈康复了一些,应该不至于很快死去,妹妹的婚事就不劳烦诸位挂心了。”
场面变得有些滑稽。
拦着俞井何的人僵直在原处。
躲避俞井何攻击的望吉表情最为夸张,竟然也是许久未能回答。
只有一个人得体些,最先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问:“阿离这是康复了?”
“大夫说还需要静养些时日。”
“哦……那就好。”
正堂里闹哄哄的一群人,颇为尴尬地调整了自己的姿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
有些人似乎有些待不下去了,寻找理由准备离去。
偏巧此刻有一队车马到来,他们还未离开,便听到洪亮的声音:“圣旨到!”
正堂中众人跪成一片,就连街道上碰巧路过的,也跟着跪在了原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俞渐离随军出征,护难民有功,特授予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一职,使尔成为朝中位居显位之人,确保万民安定太平。另赐白银五百两。”
俞渐离想过自己会被赐官,却未想过会直接赐予正五品的官职,甚至超过了自己的父亲。
他很快反应过来:“臣领旨。”
宣读完圣旨,太监眉开眼笑地走过来:“恭喜啊,俞郎中。”
“谢公公。”俞渐离说着,朝着父亲看过去。
父亲要周到些,给了宣旨太监一个小袋子。
宣旨太监笑着接过了,收到了袖子里,又道:“还有一道口谕,不必跪着听,圣上说啊,你可以养好身体了再去赴任,不过是预备官职。”
言下之意是他的官职不急着去赴任,如今兵部忙碌,他去赴任了也无人招呼他。
“臣知晓了。”
宣旨太监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已经回宫了。
俞渐离捧着圣旨,倒是有些失神。
站在屋中的其他人面面相觑,瞬间改了嘴脸,对俞渐离连连道喜,仿佛之前劝俞知蕴早些嫁人的不是他们。
望吉有些蒙。
来之前他还是俞渐离的长辈,现在俞渐离居然比他的官职还高一些。
他的表情是最难看的。
之前觉得俞井何没出息,大儿子有才华也快死了,他还在家里多喝了一杯酒。
曾经羡慕俞井何娶了貌美的媳妇,现在却处处超过俞井何,心中暗爽。
可反转来得也太快了些。
俞井何先是欣喜的,之后又不客气地送客,待家中恢复了平静,俞井何才到俞渐离身边问:“怎么这么早就出屋,不是让你静养吗?”
“听说这边乱,我来看看。”
“身体好多了?”
“嗯,好多了,之前让您担心了。”
看着俞渐离恢复了气色,俞井何要比得知俞渐离官职时还开心:“恢复了就好。”
俞井何倒是不太在意官职的事情,只要自己的儿子身体健康,这比什么都强。
送俞渐离回屋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官职……是国公府求来的?”
“想来是的。”
“会不会……太高了?你没有什么经验,若是有个差错……”
俞渐离赶紧安慰他:“爹,兵部没有其他地方复杂,只是战乱时危险了些。”
俞井何回过神来,很快点头:“也对。”
“明知言应该很快出狱了,您准备些东西去接他吧,我的身体不便。”
“哦!”俞井何这才想起来明知言,赶紧去家里准备东西,并且派雨澜去打听消息。
俞渐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下,环顾房间。
前几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总想不到哪里不对,今日提起明知言,才想起自己之前放好的小盒子。
他快速起身,拿起剩下的两个盒子。
边上的一个打开,里面放着的是孤本书籍,这是之前想留给明知言的。
他合上盖子,重新放回去,拿起了旁边的小盒子,看到里面规矩地放着他给纪砚白写的教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盒子里继续翻找,没有找到自己话本的手写稿。
再去看架子,再没有其他的盒子了。
这时俞知蕴捧着药碗进入了他的房间,询问:“哥,你在找什么?”
“我记得我放了三个盒子在这里。”
“哦,你昏迷时交代我将一个盒子给明大哥,另一个给纪小将军。正好国公夫人要给纪小将军送信,我便让国公夫人帮忙将东西带了过去。”
“你……”俞渐离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问,最终也只能强装镇定地问,“你把那个盒子……送去边境那边了?”
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些。
“嗯,想来已经送到纪小将军手上了。”
“他知道我病重的消息了?”
“我也不确定国公夫人会不会给他传消息过去。”
俞渐离扶着架子,许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那些都是他写的话本原稿,有一个故事还是以纪砚白为原型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的还是纪砚白的名字。
后来他改变了心意,故事后半段才改名字,前面还是纪砚白的原名!
话本在印刷时才改了主角的名字……
他努力安慰自己:纪砚白不识字,看不懂那么多字。
很快他又开始绝望:纪砚白应该认识自己的名字吧?
转而,他又改了想法:没事,纪砚白最近忙着打仗,回来也是快马加鞭地赶路,根本没有时间看这么多字的东西。
没事的,没事的……
*
与此同时。
战场的战鼓还在敲,敌军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叫嚣着却迟迟不肯出军,纪家军很多时候都是在等待。
纪砚白听着战鼓声很是烦躁,手中还拿着字帖翻找,眉头紧蹙地翻看:“这个字念什么啊……哦。”
翻找完生僻字,再去阅读俞渐离写的稿子。
后来干脆没了耐心,站起身来拿起弓箭,骑马而去,朝着对方军营跑了一段便举箭射出,击穿了对方的战鼓。
他坐在马背上抬了抬手指。
强攻。
将士们咆哮着跟上。
他要尽快处理这边的情况,回京去见俞渐离。
如今俞渐离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看着俞渐离写的东西又让他难受不已,他只想速战速决。
眼看着他们攻破了防线,已经不需要纪砚白再做什么了。
众多将士擒拿俘虏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将军坐在马上,手中提着浴血的长枪,还在翻看着字帖。
第93章 凯旋
仿佛一瞬间柳暗花明。
陆怀璟一直在等待消息, 急得在院子里打转,只有林听愿意前来告诉他外面的情况。
想来其他的朋友也能给他传消息,可惜都被家里的人拦住了。
这一日林听来得有些晚, 还惹得这位少爷不高兴了。
林听倒是十分平淡的样子,也不在乎他的大喊大叫,自顾自地坐下。
陆怀璟见自己不客气, 林听便不开口,最终只能服软:“好了好了, 告诉我消息吧,俞渐离身体怎么样?明知言情况如何?”
“我给俞渐离治疗过, 他和你祖母一样, 都需要我定期去查看情况。”
陆怀璟还是有些难过似的,他估计俞渐离不喜欢和林听有来往。
谁让林听和俞渐离都喜欢他呢, 情敌相见, 分外眼红。
“还有呢?”陆怀璟又问。
“今日上午圣上赐给了俞渐离官职,你猜是什么。”
“这么快就赐官职了?他在边境立功了?是什么?进兵部了?总不能是大使吧?估计是个主事。”
大使是九品官员, 对于国子监累计八分的监生, 甚至还是有了功的,不可能赐予九品官。
兵部的官职他想一想,陆怀璟猜测着六品的主事可能性比较大。
“是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
陆怀璟听完一怔, 很快笑了起来:“不愧是俞渐离,可真争气,这趟边境没白去。”
这种开心是发自肺腑的,笑意蔓延至眼底。
林听看着他,眼神很有内涵, 嘴角浅笑着问:“你真觉得这么简单?”
陆怀璟的表情瞬间产生变化,又问:“怎么?”
“另外一个消息, 明知言今日可以出狱,我看俞家人已经去接了。”
“真的?!不过……你刚才卖关子是什么意思?”
“俞渐离回京后强撑了一阵,突然病倒,他这边病倒后那边明知言出狱了,你可知其间有什么关联?”
“是俞渐离救了明知言?!他……他怎么做到的?他居然真的能做到?”
“俞渐离这些时日里,一直在完善明知言的变法内容,奏章想来是极为精彩,让圣上看完之后便认可了他的才华,破例释放了明知言,还给他赐予了很高的官职。”
陆怀璟呆愣在当场。
短短几日,俞渐离便写出了足以撼动圣上的奏章,那奏章该是怎样的惊艳?
朝廷这么多的大臣,也不见谁能用一份奏章让圣上这般破例的。
很快,他又想到了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他一定……很努力吧,呕心沥血才能写出来,写完便将自己累倒了。这次病重……回光返照般的坚持……他得多累啊……”
林听扬眉:“旁人可只在意他的奏章内容,倒是只有你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别人看的是热闹,但是他是我朋友,我只在乎他过得好不好。”
“太子和你哥哥的禁足倒是没被撤销,但是我估计他们也得到消息了,怕是要急死了,到处寻找方法,想要知道奏章的内容。”
“我估计我快可以出去了。”
“嗯,快了,不过这两日别去了,明知言估计不想被你看到他落魄的样子。”
林听见陆怀璟的情绪大起大落,告诉他消息后也没多说什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知道他最惦记的人安全下来,陆怀璟倒是安静了不少,回到房间里拿出书来看了起来。
不久后,陆夫人快步进入了他的屋里,引得他蹙眉:“您怎么直接进,不通报的。”
“我是你娘,还得告诉你一声不成?”
陆夫人打量着陆怀璟的状态,见他在读书,还走过去抢走了他手里的书看了一眼,见陆怀璟看的居然是《左传》,不由得意外。
“您有事?”陆怀璟奇怪地问。
“你静悄悄的,必定没有好事,谁能想到你居然在看书。”
陆怀璟被陆夫人说得一阵不悦,之前看书的心情也没有了。
见他的表情,陆夫人的脸面有些挂不住,态度依旧丝毫不让:“你这些日子为了那几个狐朋狗友,跟我闹了多日,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不行?”
“您也得到消息了吧?俞渐离被赐官了。”
“嗯,知道。”陆夫人依旧是轻视的,似乎觉得不过是五品官职。
“俞渐离得知明知言入狱,承受着病痛从边境回来,累到吐血才写了一篇奏章给圣上,让圣上破例放了明知言。”
陆夫人大体也能得知一些事情,倒是猜到了其中的一些内容。
她表情不自然了一瞬,问道:“那又如何?”
“您之前说他们不好时,我没底气回答您,如今我终于能够回答您的疑问了。他日我若是真的落难,俞渐离也会像救明知言那般舍命救我,我有这个自信,俞渐离这个朋友我交得值得。所以希望您以后也对我的朋友尊重一些,行吗?”
这一席话,竟然真的让陆夫人哑口无言。
如今看来,俞渐离并不是没出息的人,他到边境也是真的立了军功,想来还是不小的功劳。
而且看俞渐离的为人,似乎真的会舍命救友,这种情谊在这个明哲保身的官场里,着实罕见。
陆怀璟没了看书的兴致,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现在要睡觉,不会轻易出门,您请回吧。”
陆夫人面上有些难堪,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陆怀璟本是想看会儿书的。
他突然发觉,在他的好朋友出事的时候,他只能留在府里等消息,什么忙都帮不上。
纪砚白虽然文盲,但是他是能战场杀敌的将士。
明知言的才华众人皆知,如今俞渐离也是一鸣惊人,就连他一向讨厌的冯光栖都是崇玄学最有慧根的弟子。
他的朋友都十分优秀,似乎只有他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
可他现在着急又有什么用……真的还能追得上吗?
躺在被子里,他突然想到了俞渐离曾经对他的夸赞,他突兀地起身。
他擅长人情世故啊!
吃喝玩乐他通,他人缘也还不错,如果收敛一些坏脾气,想来之后真的在家里的帮助下为官,他也能靠自己擅长打点人脉这一点联络出一个关系网来。
文不行,武不行,他就拉帮结派!
何必在他不擅长的方面死磕?
等他这方面厉害了,以后也能帮到他们!
*
陆怀清难得有了情绪波动。
他一向是淡然的,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给人一种和善的错觉。
此刻他难得有了一丝不安。
俞渐离是突然杀出来的变数,他们尚且不知道俞渐离的奏章都写了什么,能让圣上改变心意,想来写得非常犀利,且有理有据。
如今俞渐离被赐官,明知言被放出狱,他们却还在被禁足,仿佛被圣上遗忘了。
圣上怎么会忘?!
就算圣上忘记了,还有那么多宦官能提及太子殿下。
可是……毫无动静,就显得很蹊跷。
“我之前看得还真没错,这个俞渐离很有趣,他也是有软肋的……明知言会激怒他。不被激怒,这个俞渐离还真是不肯发威,看着人畜无害的,却搅了局!”
陆怀清得知消息后出现了片刻暴戾模样,通报消息的人跪地不起,一动也不敢动。
陆怀清是觉得明知言碍眼的,所以明知言被太子舍弃时,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一丝窃喜。
他想过俞渐离回来可能会不太平,还特意留意过俞渐离,得知他病倒才放松了警惕。
可他小瞧了俞渐离,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监生,竟然也能造成这么大的变动来。
他确定清辞郡主不会帮忙,国公府留下的也都是女眷,求也只能求到皇后娘娘那里。
皇后娘娘一心在太子身上。
所以谁能帮到俞渐离?
谁将奏章送到圣上面前的?
他一时间竟然想不到这个人会是谁。
他只能吩咐道:“请母亲过来。”
他可能要提前成婚来稳固一下自己的势力了。
*
施淮岐快步进入贺楚的小院子。
贺楚正在喂鸟,见他来也不意外:“我猜到你会过来,没想到这么快。”
“别提了!”施淮岐一脸晦气地坐在了贺楚的院子里,也不愿意倒茶,直接提着茶壶朝嘴里倒茶。
贺楚很是嫌弃,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贺楚不由得纳闷:“俞渐离被赐官,明知言被释放,怎么你反而气闷起来了。”
“我也猜到你会得到消息了,我本来没着急,他们肯定是有些关联的,不然不会同一日内发生。圣上这边赐官,那边放人,恨不得到耳边告诉我们,其中有猫腻,快思考起来!”
“你也没参与此事,你气什么?”
“我气什么……陆夫人去我家了!”
贺楚愣了片刻,随后道喜:“避开了纪砚白,迎来了陆怀清,恭喜恭喜啊!”
“你能不能有点正经的?陆怀清什么样你我还不知道?我妹妹嫁给他,还不如嫁给纪砚白呢,纪砚白至少不纳妾,陆怀清这边一准没什么幸福可言。”
“但是陆怀清面子上过得去,该有的体面,也都会给你妹妹。陆怀清也不一定会纳妾,他的心思可不在这方面。”
施淮岐依旧没有被安慰到,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哎呀!”
“你生气也是无用,在我们这些人里,陆怀清的确是不错的夫婿选择。”
施淮岐也知道他抗议不了,所以只能说起别的事情:“我们用不用去给俞渐离贺喜?”
“别了吧,如今情况不明,别掺和进去,不然大家族连我们一起恨上。送一份贺礼,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毕竟也只是泛泛之交。”
“嗯,好。”
*
明知言被接到了俞家。
俞知蕴身为女儿家,避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俞井何想得周到,将需要的东西都备齐了,让明知言来到之后便可以洗澡。
俞渐离被雨潺扶着迎出去,虽然想过明知言的模样会很落魄,可真的看到明知言一身伤又邋遢的模样,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如今……不太体面,待我洗漱完毕再与你说。”明知言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好。”俞渐离柔声回答。
明知言一个人前去沐浴。
俞渐离在正堂里坐着等待。
俞井何则是帮着又送了一次热水。
这一次沐浴时间颇久,想来是身上的确有不少伤,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
俞渐离离开营地的那一次沐浴,都要比明知言的时间短。
等明知言出来,俞渐离坐在他的对面。
明知言不说话,俞渐离也不问,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最终还是明知言苦笑出声:“你有很多疑问吧?”
“活着就好。”俞渐离却在摇头后这般回答。
明知言的心中一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看着俞渐离,比当初进京时还要消瘦一些,脸色苍白到近乎病态,若不是俞渐离的骨相着实优越,能将他的肌肤撑起来,怕是会显得更加憔悴。
他心中疼惜,却还是叹道:“我没想到你能回来,留下那个机关,也只是想你以后也许会看见,留个清白在人间。”
“你该知道,就算你不留下,我也会相信你的为人。”
“我的确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如今的明知言一贫如洗,留一份手稿也算留个念想。
“这倒也是。”
俞渐离依旧是之前的样子,明知言不说,他便不问。
明知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却还是问:“我将你卷进来了吗?”
“算是吧,不过无妨。”
明知言垂下眼眸:“我也怕连累你的家人。”
“你看他们在意吗?”俞渐离对明知言示意,“我父亲和你父亲是唯一的好朋友,他愿意帮助你,只恨自己没能力帮你。我的妹妹很成熟也很豁达,所以不会在意这些。”
“嗯,那就好……”
俞渐离观察着明知言的神态,问道:“很累吧?你可以去我的房间休息,我这些日子和弟弟一个房间就可以。”
“好。”明知言倒也不推辞。
“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嗯。”
明知言进入了俞渐离的房间,房间里明显收拾过,干净整洁。
他到了俞渐离的榻上,躺下时动作都有些艰难,他合上双眼,刚躺了一会儿,便有人跃进窗户,轻手轻脚地到了床边,低声说:“嘿,有人爬过这窗户,我看到脚印了。”
明知言不想听这些,于是问:“有事吗?”
“这个是俞渐离奏章的誊抄版本,写得真不错,只是他吐血时可是把我吓坏了。”七皇子说着,将卷轴放在了明知言枕边。
明知言终于睁开眼睛,对于这些事情俞渐离只字未提,也是怕他担忧吧。
“他的身体……很糟糕?”
“何止,差点死了,不过被那个毒医救了,之后他的日子……怕是也不会太平了。之前收敛才华那么努力,到底还是被卷进来了。”
“我知道了。”明知言回答时声音都在发紧。
七皇子将一瓶上等药膏放在了他的枕边:“自己涂上,好得快。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你也小心着些。”最近太子那边肯定疯了一样地查找俞渐离身后的人。
“我会的。”
*
俞渐离并未正式赴任,却去兵部走了一趟。
他最近休养得差不多了,也需要活动一下身体,便来了兵部。
兵部不少人都听说了俞渐离的事情,小军师这个称呼也被传得尽人皆知。
有人认出了俞渐离,便带着俞渐离去了他需要管理的部门。
俞渐离初步看了一眼,只觉得两眼一黑。
武器库是空的,难得留下的都是破旧的武器。
再去看别的东西,也几乎被搬空了。
之后他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有很多……
在兵部看账目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捷报。
他立即起身出去,听到了让他振奋的消息:“边境大胜,将士们即将归京!”
听到这个消息,俞渐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了。
很快他便想到了纪砚白拿着话本的事情……
希望他没看过。
*
迎接纪家军回京的那日,陆怀璟也难得地出门了。
他提前预留了最方便看军队进城的位置,叫来了好友一起,等待着纪砚白带军回京。
陆怀璟也是许久未见俞渐离和明知言了,他倒是没显得太过生疏,见到俞渐离之后便开始数落:“俞渐离,现在论美貌你可远远不及我,你太瘦了吧?”
“我妹妹已经开始张罗给我炖猪蹄了……”俞渐离叹息道。
明知言跟着说:“我也要跟着吃,还有骨头汤,喝得头昏眼花。”
陆怀璟大笑出声:“不错不错,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也挺好的,还能互相照顾一番。”
也是经历了这种大的波折,陆怀璟才会这般豁达,若是以前,得知俞渐离和明知言整日里形影不离,陆怀璟一准开闹了。
但是陆怀璟不闹了,不意味着别人不在意。
这时楼下喧闹起来,几个人都跟着朝着城门看过去。
不久后,便看到纪家军出现在了城门外,不久后便可进城。
进城时,有官员去迎接,许是经历了一番寒暄,锣鼓的队伍也热闹非常,将说话声掩盖。
不久后,纪砚白骑着马,带着纪家军进入城内。
上一次纪砚白归京时,俞渐离还没回到京城,他倒是第一次见到纪砚白这般风光的样子,忍不住扬起笑容来,仔细去打量纪砚白。
四肢健全,看着也没有什么伤势,很好。
也不知纪砚白是如何做到的,竟然能在人山人海中快速寻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朝着他们看过来。
一身凛冽杀气的人,冷冷地朝着他们看过去,竟然让人一阵不寒而栗。
俞渐离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谁惹他了?”陆怀璟问道。
“……”俞渐离没说话,猜测应该不是他……吧……
第94章 识字了
纪砚白一直都有在关注俞渐离的消息。
在得知俞渐离病重, 怕是撑不过十日的消息时,纪砚白险些疯魔。
那些日子他自己都说不清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眠不休,带着两批兵轮番攻打敌营。
敌军似乎也没见过这么疯的, 没完没了,完全不用睡觉似的,熬鹰也不过如此。
之前军师估计着, 看情况怕是还需要再对抗上半个月。
纪砚白却在三日内彻底击败敌军,那架势着实是要跟他们鱼死网破, 不死不休。
在大获全胜,他们回京的途中, 刚巧路过俞渐离盖难民营的位置, 纪砚白终于得到了消息,俞渐离的病情有所缓解, 目前已经没有死亡危险。
这也使得纪砚白松了一口气, 还能进行短暂停留,去看看难民营的情况。
队伍也能短暂地休整。
纪砚白一直知道俞渐离厉害, 可之前做的都是首饰、花灯。
如今看到俞渐离指挥众人做出的临时避难屋, 不由得震惊。
他手下那群只会打打杀杀的将士,以及临时来此的难民,竟然能快速建筑这么多坚固的房屋。
怕是再过几年, 这些避难屋仍旧可以居住。
再行进一日半的路程,他再次得到消息,俞渐离已经康复,并且被赐官。
明知言也已经出狱,被接到了俞家, 和俞渐离同吃同住。
起初纪砚白的心情是轻松的。
得知自己的心上人没有性命之忧,他回到京里还能见到俞渐离, 这比什么都强。
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和明知言同吃同住?
离京前才跟他定情,如今为了这个明知言快马加鞭回京救人,险些丧命还不够,还同吃同住上了?!
好你一个俞渐离。
初遇的时候觉得他胆子小小的,如今倒是大胆得很!!!
纪砚白的军队行进速度要快于马车,因不像出征时那般需要连夜赶路,还有着战后的疲惫,用时四天多才回到京城。
两方一直有快马送信,他们到达城外便有了迎接的队伍。
纪砚白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欢迎他的队伍。
他扫视四周,又看向显眼的位置,想来俞渐离若是和陆怀璟一起的话,定然会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陆怀璟的一贯风格。
果然,他一眼就看到俞渐离等人。
他抬头看过去时,正好看到俞渐离和明知言并肩站在一处,一同看向自己。
他骑在马上,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
明明回来之前他是雀跃的,想着能够再次见到俞渐离,他便心中期待得恨不得即刻相见。
可真的见到了,他竟然没能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他归京后,需要先进宫复命,甚至不能和国公府的人交流,自然无法与俞渐离等人叙旧。
他们也都知晓,看过他回京的场面即可。
待他走过那一处高台,心中又一阵不舒服,竟然仿佛心口被揪紧了一般。
他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像是失去主人宠爱的巨型犬般,心中全是不甘,于是再次回头看向俞渐离。
俞渐离的目光似乎一直在他的身上没有移开,见纪砚白再次看向自己,当即朝着他招手,用嘴型跟他说:我没事。
纪砚白终于肯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前行。
看台上。
陆怀璟掐着腰看着纪砚白进城的画面,忍不住感叹:“这种时候不得不感叹,纪砚白穿盔甲是真的很有气魄,我竟然都看他顺眼了不少。”
“确实挺威风的。”俞渐离跟着夸赞道。
“纪家军回来了,你是不是得去赴任了?你不会回国子监了吧?”
这件事情马球队其他几个人也挺关注的,齐齐看向俞渐离。
俞渐离摇了摇头:“兵部一时半会不会恢复原来的状态,国公爷也还没回来,可能需要等国公爷回来我才能赴任,这之前估计还是会回国子监继续读书。”
“哦,那还好。”陆怀璟还挺舍不得他的。
他们一行人看完纪家军回京,之后便无所事事了,想来圣上还会留下纪砚白吃家宴。
闲来无事,他们又去打马吊的地方。
似乎是听说过他们之前的事情,仍旧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玩,最终只能是陆怀璟他们玩,俞渐离和明知言在一旁看着。
两个人坐在一起并不老实,俞渐离看到陆怀璟要出不该出的牌,会突然轻咳一声,或者突然嗑瓜子,陆怀璟便会收回手。
旁人似乎都没注意到,直到陆怀璟赢了三十多两银子,其他牌友才发现了不对劲开始赶人。
陆怀璟见好就收,整理自己东西的时候问道:“你们猜,纪砚白出宫后会先回国公府,还是先来见我们?”
俞渐离回答得直接:“他肯定要回国公府跟母亲报平安。”
“你病重的消息肯定传到纪砚白耳朵里了,还能不来看看你?”
“还是得按规矩来。”
几个人说话间一起到了楼下,俞渐离正打算朝着自己的马车走,便看到纪砚白骑马而来。
纪砚白沉着一张脸,目光不善地扫过他们三个人。
店家被吓得迎了出来,纪砚白盔甲都不脱,这般凶神恶煞地到了他们店门口,店家还当纪小将军是要将他的店铺端了。
纪砚白并未理会店家,而是道:“俞渐离,随我回国公府。”
纪砚白这一举着实让人惊讶,陆怀璟当即跳脚道:“纪砚白,我们也好久未见了,你都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吗?”
“我们的关系何时好到可以打招呼了?”
“亏得我还去城门口接你!”
“谢了。”纪砚白随口说了一句后,便再次骑马离开。
俞渐离知道纪砚白在发脾气,他只能随纪砚白去一趟国公府,于是跟他们两个人解释道:“我……如今也是进了兵部,我去国公府一趟。”
“好,去吧。”倒是明知言第一个开口。
俞渐离很快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跟着纪砚白朝着国公府而去。
陆怀璟忍不住纳闷地道:“我怎么觉得纪砚白怪怪的?纪砚白从讨人厌升华成了更讨人厌的地步了。”
“他在生我的气,觉得是我把俞渐离害得重病一场。”
“这样?!可……这也不是你一手促成的。”
“嗯,无所谓,只是我的马车没了,劳烦陆小公子送我回俞家。”他来时可是乘坐的俞家的马车,如今马车跟着去国公府了。
陆怀璟也不拒绝:“行吧,上车。”
*
俞渐离下车时,纪砚白也刚刚下马。
他被人扶着下了马车,看到纪砚白站在国公府门口等他。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纪砚白的态度会好一些,至少此时眼神柔和了不少,不像刚入城时那般凶神恶煞的。
他快步走到了纪砚白身边,眼神关切地打量着纪砚白的情况,的确风尘仆仆的,但仍旧是俊朗威风的模样。
他低声道:“我们走吧,国公夫人在等着呢。”
“嗯。”纪砚白转过身,和他一同进入国公府。
两个人走过国公府的长廊,进入院落,再进入正堂。
纪砚白的母亲和两位嫂嫂,还有侄子都在等待他们。
看到俞渐离一同到来有些惊讶,却也很得体地招待了。
“你病好后我们还没去看过,如今瞧着还挺硬朗的。”国公夫人伸出手来,招呼俞渐离到自己身边去。
俞渐离快步走过去,主动跟她道谢:“我听父亲说起了我昏迷时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帮我求医的事情。”
“应当的,只要你能好过来就好。”
“我如今已经好多了,前些日子还去过兵部,怕是很快就能赴任了。”
“不急,砚白回来后也要回国子监再读一阵子书,你和他可以再同窗一阵子。待兵部这里恢复往常,你再来就可以。”
“嗯,好。”
国公夫人和俞渐离说过话后,才问纪砚白:“这一仗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可有受伤?”
“他们伤不了我。”
“那就好,回去睡觉吧。”
俞渐离不由得惊讶,国公夫人和纪砚白的交流都这么言简意赅的吗?
他和国公夫人说的话,都比他们母子二人说得多。
不过想想也是,打仗对国公府来说简直就是常事,用不着每一次都是久别重逢泪流不止的场面。
尤其这次不过去了不足两个月,算不得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纪砚白行礼后便准备离开,俞渐离正要起身,却被国公夫人留住了:“我想留阿离说会儿话。”
“我也要与他说会儿话,您待会儿再说吧。”
“待会儿我就要回去休息了。”
“那下次吧。”
纪砚白不由分说地伸手握住了俞渐离的手腕,带着俞渐离离开。
国公夫人似乎还想挽留,随后还是叹了一口气,道:“行吧,去吧。”
这个时候一个小男孩说道:“三叔,我还想听你说战场的事情呢!”
“改日再说。”
小男孩被吓得缩了缩头:“好吧。”
纪砚白拉着俞渐离离开正堂,径直朝着自己的小院而去。
途中,俞渐离很想挣脱,小声提醒:“纪砚白,好多人看着呢!”
“不叫白白了?”
“这……在外面……”
“那回去了叫。”
“你慢些,我刚刚康复。”
纪砚白被提醒,终于慢下走路的速度,松开了俞渐离的手腕改为和他并肩而行。
他侧过脸看向俞渐离,满眼的疼惜,低声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营地里整日里都是粥或者干粮,的确瘦了很多。”
“你为了那个明知言真是豁出去了。”
“如果落难的是你,我也会救你。”
纪砚白被俞渐离噎住,沉默了片刻没再回答。
他们一同进入小院时,昙回已经安排完人收拾好东西了。
其实在他们回来之前,府里的人便收拾过了,昙回只是将纪砚白随行的一些东西放好了而已。
他们进入屋中,屋中温度合适,炭火盆烧得并不旺。
毕竟最冷的日子已然过去了。
纪砚白进去后,反手关上门,将想要跟着进屋的昙回关在了外面。
昙回一怔,也没在乎,开始在院落里轰人,让还在忙碌的人去别的地方忙去。
屋舍里,俞渐离刚刚踏进房门便被纪砚白拥入怀中。
纪砚白的盔甲十分坚硬,俞渐离仿佛撞到了铜墙铁壁,正有些迷茫,抬头便看到纪砚白用略显委屈的眼神看着他:“我在边境时担心得要死,我带兵多年都未曾怕过,这一次却怕了。”
“我的身体一向如此……”
“我知道,可我仍旧无法接受你突然病倒的事情。”
“那我保证,我以后都会注意自己的身体,行吗?”俞渐离说着抬起手来,揉了揉纪砚白的头,“白白。”
纪砚白原本一肚子的怨气,竟然被轻而易举地哄好了。
他只能妥协,随后松开了俞渐离。
俞渐离并不熟悉盔甲,只能协助纪砚白脱掉。
盔甲的重量有些重,俞渐离拿着时忍不住思考,盔甲能如何改变,才能坚固又轻巧。
脱掉那身威武的盔甲,是洁白的里衣,要进宫面圣,衣着自然得体。
他回身去帮纪砚白取来外衫,抖落开后帮纪砚白穿上。
纪砚白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换好衣服后,他拉着俞渐离坐下,详细询问他身体的情况:“大夫如何说?之后还会突然晕倒吗?需要注意什么?”
“大夫是林听,他用的是毒,话也不愿意与我多说,只告诉我,只要他不想让我死,我就死不了,狂妄得很!”
“御医都救不回来,他却能,也算是有狂妄的资本。”
“他确实……挺厉害的。”不然也不会成为书里最大的反派。
现在林听归顺圣上,不参与纷争,那是不是意味着陆家不会落寞,纪砚白也不会疯魔后被赐车裂之刑?
这些都避免了,那最大的隐患又变成了谁?
太子吗?
还是大家族们的愤怒。
“所以现在不那么容易死了?”纪砚白问。
俞渐离仔细回想了一番后回答:“这几日我瞧着,我的身体无碍,倒是比之前还好了一些。我之前只要稍微多劳累了些,就会身体沉重,做什么都觉得疲惫。现在已经不会了……当然,目前我还没尝试过特别劳累的事情。”
“那就好,过几日我找机会见一见林听,和他问一些详细的。”
“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少和他接触。”他还是怕林听跟纪砚白接触,偷偷下毒。
纪砚白突然冷哼了一声:“你不让我和旁人接触,自己和明知言同吃同住?”
“他的那个小房子太简陋了,他身体不佳,便在我的家里暂住。也是苦了我,我弟弟睡觉蹬被子,我总得给他盖被子,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好。”
“你……和你弟弟住一起?”
俞渐离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道:“不然呢?”
“哦。”
“你今日看我的眼神那么凶,是因为这个?”
“也不全是。”
“还有气我病重?”
“你病重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是气你明明知道一些别的,却不教我。”
俞渐离起初没想通纪砚白说的是什么。
待他想明白后,他不由得一怔。
“你……那个盒子里的……你看了?”俞渐离试探性地问,心虚得不敢直视纪砚白的眼睛。
“嗯,我以为是遗书,所以看了。”
“看懂了?”
“大概吧,还需要你跟我详细讲解。”
俞渐离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我是写了一份针对你的教程,想着送给你,可惜我当时病重,指错了盒子。那几个盒子长得都一样,弄混了,那份不是给你的,你还给我。”
“不给。”
“为何?”
“挺好看的,我爱看。”
俞渐离不由得急了:“你又看不懂,你也不认识那么多字,留着作甚?”
“认识了。”
“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一边翻字帖,或者寻识字的人单独帮我认几个字,再一边看,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俞渐离根本不敢相信,“整整五本,那么多字,你都看完了?”
“第一本看着吃力,后来识字了,看得就快了。”
“你……你这么多年识字都不多,怎么这回学得这么快?”
“所以可能是之前的学习方式不对。”
俞渐离的呼吸一滞。
他有些惊慌,再次询问:“你不是说需要我讲解?”
“嗯,内容看了,可还是有些细节我不太懂,你很会的样子,所以需要你亲自来讲解示范。”
他觉得有些不妙,这么羞耻,且泄露性癖的事情被当事人发现了。
他脑补纪砚白的那些……纪砚白全都读完了。
此刻的俞渐离甚至觉得,这次索性病重昏迷不醒,也比现在面对纪砚白要强。
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纪砚白拽进了怀里。
“别……”俞渐离抬手撑在纪砚白胸膛上,隔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白白,我……病重了……”
“刚才不是说好多了?”
“只是好了一点点!我受不得这些,你先把那些还给我,我把写给你的教程给你……”
“阿离,我识字了。”纪砚白提醒他,“你写的教程会不会不合适了?这几本刚好合适我反复观看,欣赏你的文章。”
“不不不……”俞渐离还在想办法,“你不能留着!”
“毕竟主角是我,我为什么不能留着?”
“……”俞渐离想到自己写的那些东西,羞愧得脸颊通红,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滴落,哽咽着揪纪砚白胸口的衣服,第一次胡搅蛮缠不讲理,“纪砚白……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就冷暴力你……”
纪砚白被他的威胁逗笑了:“哦,这个时候是不是吻住你,你就不会无理取闹了?”
他学会了!!!
第95章 争执
俞渐离从来都不知道, 纪砚白是这么勤奋好学的一个人。
他之前小看了纪砚白的悟性。
纪砚白只要想学,学习能力惊人得很!这要在他穿书前,纪砚白可以高三下学期再冲刺考大学!
了不起得很!
俞渐离待不下去了!
他开始思考找什么理由逃走, 还是说再胡搅蛮缠一会儿,也不知纪砚白会不会心软将话本还给他?
“你怎么样才肯还给我?”俞渐离不死心地问。
纪砚白看着俞渐离垂泪的样子强忍笑意。
原本的不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愉悦的情绪。
俞渐离羞恼的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落泪, 上一次他还会心疼,现在看着却觉得很有趣。
他并未回答俞渐离的问题, 而是继续添油加醋:“平日里瞧着你衣冠楚楚的,没想到写的东西……还挺……”
“别说了!”俞渐离不想听, 哭得更大声了。
“这有什么的, 我都不在意,你哭什么?再说了, 你用我原名的那本我觉得不符合, 另外一本更符合我,可惜不是我的名字, 我会不会猜错了, 主角还是我吗?”
“不是。”俞渐离否认了。
“哦,那为什么我觉得那个角色说的话,我也和你说过, 相处的情景也似曾相识?”
俞渐离不想待了,他坚持不了了,纪砚白突然变得聪明让他有种失控感。
为什么每句话都会让他难堪?
他准备暂时放弃要话本,先离开调整好情绪再说。
他在此刻起身:“我还是先走了……过几日还要回国子监。”
纪砚白并未阻拦他,让他能够顺利起身。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临时停住脚步, 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调整好表情正要推门出去, 却体验到了一瞬的双脚腾空,很快被纪砚白抱着移动到了床上。
此刻的俞渐离突然觉得床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尤其是他仰面躺在床上后,纪砚白也双手撑在他身边,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可恶的是纪砚白撑着身体的膝盖位置着实尴尬,让他不得不张开腿给纪砚白让出位置。
“我以为你会想我。”纪砚白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提起这个,俞渐离的语气出现了松动:“我自然想你了,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你。”
“可你见到我就急着离开。”
“是你不肯还我稿子,还嘲笑我!”
纪砚白却不肯饶了他:“难道我说的都不是你书里的内容?”
“闭嘴。”俞渐离难得凶了纪砚白一句。
“不行,得张嘴。”
纪砚白单手捏着他的下巴,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近两个月的思念,似乎都会融化在一个吻里。
险些以为他心爱的人会突然死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在千里之外帮不上忙,看不到爱人的模样,只能等待消息。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近乎发狂。
他能做什么?
只能奋勇杀敌,尽快结束。
他打仗多年,从未尝试过这般浓烈的思念。
夜里根本睡不下,抬头看天,知晓此星辰并非俞渐离所见的星辰,也知道周围凛冽的风吹不到遥远的京城。
他只能对敌军发疯。
他第一次庆幸他难以入眠的体质,那时终于有了用处。
思念已久的人,如今就在他的眼前,在他不在的时间病重,又在他不在的时间康复。
他没能经历这些,却不意味着一切没有发生过。
纪砚白只能记在心里。
俞渐离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只敢抬手抓着他肩膀的衣服。
倒是纪砚白大胆些。
不出意外地,俞渐离开始挣扎,还推开纪砚白怒道:“纪砚白,你别乱……碰……”
“我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纪砚白当然不肯听他的,依旧我行我素。
俞渐离的本子是很好的教材,他才知道原来爱人之间可以做那么多事情。
瞧着里面的描写,似乎俞渐离这一方也是喜欢的,怎么挣扎得如此厉害?
“不行……白白,你听话好不好?!”
“你别说话。”纪砚白再次吻了过来,将他的拒绝堵在了吻里。
俞渐离恐慌至极。
却又挣扎不过。
直到纪砚白松开他,问得认真:“是生病的原因吗?你怎么这么小。”
俞渐离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
“纪砚白!”俞渐离突然吼道。
“怎么了?”纪砚白很是疑惑不解。
俞渐离强行推开他起身,快速整理自己的衣衫,随后指着他骂:“少瞧不起人了!我就是正常的!不小!是你的不正常!”
“怎么突然生气了?”纪砚白很是委屈地起身,走过来安慰俞渐离。
“我没生气!我现在很平和!”俞渐离脸红到发胀,却还是不承认自己的恼火。
“我是在关心你。”
“用不着你关心!”
“你怎么不知好歹呢?”
“我……我被你说小,还被你说不知好歹?!纪砚白,你太过分了!”
俞渐离近乎低吼,最后转身离去,快到纪砚白伸手都只拽住了他的衣角,全是因为没想到俞渐离竟然会这般灵活。
病重十八年,一朝被气得身轻如燕。
“阿离!”纪砚白急忙追出去,伸手拉住了俞渐离的手腕。
“纪小将军既然喜欢看,那就留下看好了,既然已经送到你的手上了,那便任由你处置。之前用你为原型写话本赚钱的确是我的不对,待他日我会将话本赚来的银两尽数交给你赔罪。”
“我不是跟你要银两,我又不缺。”
“告辞。”俞渐离完全不理他的话,继续朝院外而去,那愤怒的样子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
出了院子,纪砚白不好跟俞渐离拉扯。
俞渐离脸皮薄,让别人看见了,他一准更加生气。
纪砚白只能跟在他身边劝:“你别生气了,我只是在关心你的身体。”
“不劳烦纪小将军挂念了。”
“你……”
纪砚白还要说什么,却看到侍女提着小箱子走过来:“我来得巧了,大少夫人让奴婢给俞公子……呸呸呸,俞郎中送些补品来,我让昙回给俞郎中送到马车上去?”
“正好我也要走了,我拿着就行。”
“这大病初愈的,怎能让您亲自拿着,奴婢送您出去吧。”
“劳烦了。”
来了旁人,纪砚白只能忍住,送俞渐离出院子。
他想扶着俞渐离上马车,俞渐离也没用他,独自上了马车后,收了小箱子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纪砚白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开,许久后才转身回到府上。
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这时侍女提醒:“三少爷,有的时候已经惹生气了,就别继续硬劝了,容易火上浇油,您得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对症下药才行。”
原来这侍女看出来了。
“行,我知道了。”
*
施淮岐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招待的客人会是纪砚白。
他们似乎从上次打了一架后,就此成了死对头。
之前虽然化解了误会,关系也没好起来,怎么纪砚白归京后倒是先来了他的府上?
“我何德何能啊?”施淮岐自我怀疑着迎接纪砚白进入自己的院子,很快有侍女送来茶与点心,要比纪砚白院子里规矩多了。
纪砚白看着这一切,待侍女都走了,他才直接说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施淮岐当即来了精神,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认真地问:“军事上的?”
毕竟他们家里也算是涉及一些,他父亲跟国公爷还是曾经的战友。
“不是,我和我的一个朋友,吵架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纪砚白回答。
“呃……”施淮岐半晌没能反应过来,随后他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们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都可以聊这个了?”
“除了你我不知道问谁了。”
“问俞渐离啊!”施淮岐说完就反应了过来,“哦,和俞渐离吵架了?他脾气挺好的,能和他吵起来也不容易,怎么,你当他的面暴揍明知言和陆怀璟了?”
“我在你的心里就是一个莽夫?”
“嗯。”施淮岐直接点头认了,“没脑子的那种。”
纪砚白气得想此刻就跟施淮岐比划比划。
施淮岐见纪砚白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能摆手示意:“行了,别气了,吃点糕点吧。”
“不想吃。”
“你不吃我吃。”施淮岐拿起了一块放在了嘴里吃了起来,“到底因为什么吵的?”
“我说他小。”
“……”施淮岐吃着糕点觉得有些噎,用茶水顺了顺后,也没想明白这个小指的是什么,“他年纪比你大吧?他不是回国子监重读的吗?和明知言一样都十八岁了。”
“身体小。”
施淮岐喝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思量了一会儿,道:“看着他的那个体格儿,应该确实……小。”
“咝——你怎么一副嘲笑人的样子?”
“你要是这么说我,我也生气,我可不小。”说着还活动了一下身体,“能甩起来。”
“所以他生气是正常的?”
“嗯,也就是打不过你,不然肯定打你,这可关乎男人的尊严。”
“那怎么办?”
“俞渐离就算如何脾气好,也是有尊严的,他一看脸皮就薄,不像我们皮糙肉厚的。我和贺楚他们一起洗澡的时候还比颜色呢,但是俞渐离明显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你就算说得没有恶意,也够让人羞恼的。”
纪砚白沉着脸不说话,似乎很是为难。
施淮岐再次提醒:“你最好也别告诉俞渐离你来问过我,不然他更气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说出去的,我也怕被你灭口了。”
“那我该如何道歉才好?”
“我劝你好好想想,你这张嘴啊,随便说两句都容易雪上加霜,正常发挥也会让人更加生气。”
“那……那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你先送去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做个赔罪礼,第二日再去赔礼道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俞渐离没那么小气。”
“好,我知道了。”
“说起来,我看过一些……书,上面的人和你有点像,就是有点啊……书里说你的大小很吓人,有多吓人?”施淮岐问得欲言又止的。
“你也看过?”
“我就是听说了,一听居然是你的本子,一好奇吧,就看了点。这本子流传得广啊,你的风评不也是因为这本子好起来的?”
“啧。”纪砚白蹙起眉头来,他从来不在意风评这种东西,只是突然明白了,前阵子莫名其妙的注视是因为什么了。
“看来你知道话本的事情?”
纪砚白无奈地回答:“刚刚知道。”
“你打算怎么解决?”
“再说吧。”
纪砚白说着便要起身,又很快停下,问:“应该送些什么?”
“他现在最缺什么?这不是刚刚被赐了官职吗?你想想俞渐离之后需要什么东西,送过去些。”
“好。”
纪砚白起身后对施淮岐抱拳道谢:“谢了。”
“哎哟,不至于这么客气啊,我都不好意思,我也没觉得我帮上什么忙。”施淮岐笑呵呵地跟着起身,准备送客。
纪砚白走得这么快也挺好的,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纪砚白相处。
也不知俞渐离是怎么忍下来的。
*
俞渐离在家中焦虑得可以。
得知纪砚白已经识字,并且看了他的话本后,他的内心难以平静。
羞愧难当。
明知言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今日虽然行动不便,还是去了翰林院,想来今日也不会太平。
不过明知言只要不是对上太大的对手,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俞渐离反而担心会去针对明知言的人。
他和纪砚白僵持住了,倒是有些下不来台了。
回到家里,一个人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确是情绪起伏有些大。
果然面对自己喜欢的人,他也做不到完全平静地对待。
在他发呆的功夫,雨潺来报:“少爷,纪小将军送来礼物了。”
俞渐离当即精神了起来。
他如今和弟弟一个房间,纪砚白不方便跳窗来见他,昨天夜里他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日纪砚白送来礼物,也算是来递台阶了。
他快速起身走到院子里,看到院子里放着的一把大大的砍刀陷入了沉思。
纪砚白送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想和他一刀两断?
纪砚白竟然可以做到这么绝情?
不,他不能再这般无理取闹,他赶紧去问雨潺:“这刀有什么寓意吗?”
“哦,只搬这个进来,后面还有一个……”她还没说完,重弩便被搬了进来,竟然因为门送不进来,好些工人一起努力,从墙头搬进来的。
这是攻城用的重弩,以前他也只看过概念图,如今看到实物才震惊住了。
他家的院子险些放不下。
他想起来了,在花魁夜见那日,他曾经在船上和纪砚白提起过,他可以改良一下如今的重弩,提高射程。
如今看到真的重弩送进他的家里,他还是瞠目结舌的。
不过他的确可以研究一下,这也是他之后要做的工作内容。
“有图纸吗?”俞渐离问。
“有的。”雨潺将一个小盒子给了俞渐离,随后道,“后面还有长枪什么的。”
“大型的武器没了吧?”
“没了,纪小将军怕家里放不下。”
俞渐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
“纪小将军说,这些送给您了,您可以留在家里玩儿。”
“……”谢谢他的大方,可真的放不下。
当然,这不是重弩的问题,是他们家里太小的原因。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重弩陷入沉思,这一站便是一刻钟的时间。
雨潺和雨澜搬进来了所有的兵器后,也跟着去看重弩,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俞渐龄在关了院门后便冲了出来,看着重弩问:“哥哥,在我们家里发射的话,会攻击到哪里去?”
俞渐离竟然真的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可能在院子里施展不开,如果强行发射的话,朝北大概可以砸到集市的位置,朝南是那条运河。”
俞渐龄惊呼:“哇!那么远呢?好厉害!”
俞渐离身体好转后,俞知蕴便开始忙碌衣铺的事情了,如今也在自己的房里加工衣服。
她听外面安静下来,走出自己的小院子,进来后看到院子里的东西也很是惊奇。
俞渐离则是入了迷,拿起小盒子便道:“我回房间看看图纸。”
俞知蕴走进来,看着匣子里放着的各式武器,似乎还觉得挺喜欢的。
她看了看后,拿起了一把长枪,她还没试过这类武器,主要是不好存放,而且她也买不起太多的武器。
她拿着长枪到了自己的小院,试着转了几下,破风的声音接连不断。
紧接着,她尝试着练了几招枪法。
之前只看师父练过,她还没试过,倒也学得很快。
雨澜在一边小声跟雨潺说:“我就说吧,我一看咱家小姐就会功夫。”
“还真是……”雨潺很是惊讶,这般文弱的美貌姑娘,耍起长枪来竟然也英姿飒爽的。
这时俞渐离拿着图纸出了房间,站在重弩前看了看,听到了声音,探头朝着小院看去。
俞知蕴立即收了长枪,拿在手里一脸的无辜:“这个长枪好重啊哥哥。”
“嗯,自然是重的,你莫要累坏了手臂,别太贪玩了。”俞渐离并未多想,回答完后继续去看重弩。
“好。”俞知蕴回答得乖巧。
雨澜和雨潺赶紧离开,到了厨房里还忍不住窃窃私语:“小姐为什么不告诉少爷她会功夫?”
雨潺笑了笑:“小姐很喜欢被哥哥保护的感觉吧。”
“这样?”
“可能是。”
第96章 许诺
国公府内陷入了忙碌。
国公夫人也是在第二日, 才知道圣上见纪砚白时,提及了纪砚白读书的事情。
纪砚白刚刚学了一些字,倒是能应付一二。
可纪砚白的进步也只体现在了识字方面, 但凡问什么文章,或者其他的问题,一概回答不出。
圣上对纪砚白进行了嘉奖, 却还是叮嘱了国公府,要加强对纪砚白的文化教育。
所以纪砚白归京后定然还是要回国子监的。
如今国公府内都在整理纪砚白回国子监时要带的东西。
国公夫人这边很是发愁, 想着要不要去见见国子监的山长,让他们再看管一下纪砚白。
大少夫人听完笑着道:“山长年迈, 对晚辈极为溺爱, 还不如叮嘱阿离,阿离管白白可是尽职尽责。”
国公夫人想了也是, 便想着应该再叫俞渐离来府里一次, 她得亲自跟俞渐离说才行。
两位少夫人也没闲着,找来了自己孩子的启蒙书, 成箱地往纪砚白的书房搬。
纪砚白的书房原本是空荡荡的, 很快便被装满了。
纪砚白随手拿来了一本书,看到上面画着大树,下面写着:这是一棵大树。
很是无奈地又将书放回到书架上。
大少夫人见他的模样, 当即提醒道:“你得多看书,知道吗?”
“知道了。”纪砚白回答,他最近可是反复地看着话本,很用功。
等送书的人离开,纪砚白找来了昙回, 道:“你去调查一下话本的事情。”
“画本?画画的?”这可不在昙回的擅长范围内。
“去书行打听一下,以我为原型的, 是哪家铺子在卖。”
“哦,行,我派人去。”昙回禀告完,想了想又折返回来,“调查出来是直接拿人,还是顺带砸店?”
纪砚白很是不悦:“怎么能这么粗鲁?告诉我是哪家店就可以。”
“哦……”昙回仍旧不解,只能认为纪砚白是在战场杀了太多人,最近开始一心向善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件事倒是不难调查,毕竟那本子卖得太好,整个书行都知道,都不用过多打听。
而且不少铺子都卖过手抄本,也算是参与其中,只有一家一直在坚持卖原版的本子,本子也是这家铺子最先出售的。
因为独家出售那个名家的作品,留松可是赚了不少,引得不少人眼红。
掌柜名叫留松。
当天下午,纪砚白便骑马到了这家铺子的店门口。
店里的伙计听到马蹄声,原本是要出来招待的,看到来的人居然是纪砚白,当即吓得脸色苍白。
他哆嗦着问候:“纪……纪小将军。”
“你认识我?”纪砚白将马绳交给伙计。
“自然自然,整个京城谁人不认识您啊!”伙计也算机灵,回答得也客气,接过马绳帮纪砚白拴马。
纪砚白凯旋后,在京里很是出名,不少人都知道他。
如今他出现在和他有所牵扯的书铺门口,这可是个爆炸性的事情,当即聚集来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还有不少人在传递消息,甚至有书行其他人忙碌了起来。
纪砚白这边径直走进了铺子里。
伙计帮纪砚白拴马后看到,纪砚白只带了昙回一个人过来,没有其他人,也不知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在他愣神的功夫,昙回拴好了马也跟着进了铺子,他只能赶紧跟进去。
其实小腿都在打颤。
纪砚白走进铺子坐在了太师椅上,没接伙计送来的茶,直接道:“有什么有意思的书吗,拿来我看看。”
“您、您想看什么类型的?”伙计尽可能不哆嗦地问。
谁人不知道这位爷水平有限,哪里是看书的主儿?这跟宦官逛青楼有什么差别?
明显是来找茬的!
纪砚白随口回答:“有意思的。”
伙计不敢再问,赶紧去书架上找,寻来了几本卖得好的交到了纪砚白手上。
纪砚白伸手拿过来随便翻看了几页,看不进去,便丢到了一边:“还有其他的吗?”
“有!”伙计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去取了几本书过来。
这一回纪砚白干脆懒得接,只是看着伙计。
他可是在战场叱咤风云的主儿,被这般的人物盯着,伙计再难坚持,干脆腿一软跪在了纪砚白的面前。
纪砚白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怒自威。
昙回站在他的身边,也是跟着大户人家闯荡的,不说话时也有着几分威慑力。
这时留松终于闻讯来了,见到纪砚白也是心中顿觉不妙,讪笑着走进来主动问道:“纪小将军想要什么书,我给您拿来?”
“听说你们店里有几本书卖得很好,别人的店里都是手抄本,只有你们的最标准。”
这话说得明白,留松已经想到纪砚白说的是什么了。
他也不遮掩,从小间里拿出了最像纪砚白的那两本给纪砚白看:“这只是世间流传的本子。”
纪砚白还是第一次拿到本子的印刷版本,拿在手里翻看几页,看到了熟悉的内容。
只是他的名字,在里面换成了其他的名字。
“我怎么听说,这主角很像我?”纪砚白好似不经意地问。
“可能……是英雄都有相似之处。”留松回答时还在心中暗叹,幸好俞渐离临时改了主角的名字,不然现在真的是百口莫辩。
现在用的不是纪砚白的名字,只要他们死皮赖脸地不承认,纪砚白也拿他们没辙。
“可这个人的身份、经历、外形都和我一致。”纪砚白再次开口。
“这……您要知道,丑的东西都是千奇百怪的,美的却是千篇一律,所以……”
“硬解释是吗?”
“……”留松不敢说话了。
纪砚白拿着这两本又问:“不止这几本吧?”
“后面的没那么像了……”留松小声回答得还挺老实。
“哦,拿给我。”
留松只能又拿来了俞渐离写的其他话本。
纪砚白似乎只是随意地翻看确认内容,随后拿在了手里,对留松道:“随我回府一趟吧,将这些话本全都搬上。”
说完,便拿着那几本话本头也不回地离去。
昙回跟在纪砚白的身后,解开拴马绳跟着纪砚白离开。
留松在他们二人离开后,才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纪砚白没有过分为难他们,也算宽宏大量了。
他只能老老实实吩咐人,将所有剩下的话本都搬出来送去国公府。
此时他可不敢再动什么小聪明,导致纪砚白更加生气。
他只能听话。
伙计搬书的时候还在擦眼泪,一副他完了,他这辈子都完了的模样。
留松只能安慰他:“我们话本里的名字不是他的,应该不会是重罪,而且他是……的朋友,想来不会太为难我们。”
到现在留松也没透露俞渐离的名字,也幸好纪砚白没问。
“嗯。”伙计点头后继续搬书。
这边纪砚白来了书铺,扭头留松和伙计便搬着书,雇用了车夫去了国公府。
瞧伙计的那模样,就知道他们是大祸临头了。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之前就觉得他们要钱不要命,纪砚白的本子也敢写!”
“可没用纪砚白的名字啊。”
“谁看不出来?各个方面都和纪砚白一样,就差指着所有细节告诉你他是纪砚白了。而且卖得满城都是,我回老家时,那边都有这本子了,被纪砚白知道也是迟早的。”
“就是,纪砚白也就是吃了不爱看书的亏,不然早就发现了。”
书行不少人得到了消息,吓得他们当日便将所有的手抄本销毁了,生怕藏起来都会被发现。
如今纪砚白刚刚回京,还有军功在身,谁敢招惹他?
一时间,俞渐离写的本子一下子绝版。
绝版后不少人痛心疾首,之前没着急买,现在买不到了!
还有些人则是觉得惋惜,手里还是错字连篇的手抄本,现在印刷的版本没了,怕是之前买过书的人倒卖都可以涨价卖。
不过想一想也知道,没人敢倒卖了……
*
纪砚白看着自己的书房里,之前还是一堆侄子、侄女的启蒙书,下午就放满了俞渐离的话本。
整整齐齐一面墙,放满了俞渐离写的本子,他看着很是满意。
昙回在一边问:“少爷,之前的书怎么处置?”
“找个箱子装起来吧。”
“行。”昙回正要出去,又退了回来,“少爷,掌柜和伙计还在门口跪着呢,怎么处置?”
纪砚白欣赏完整齐的书架后,终于愿意走出去,站在院子里看留松和伙计。
他并未立即让他们起来,而是道:“我知道你们靠这些本子赚了一些银钱,我懒得追究。可这些本子里的内容,我不想让很多人看到,所以以后不能再印了,懂吗?”
留松听到纪砚白这些话便松了一口气,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再印了!回去我就将模具都毁了!”
“印这书也需要本钱,你将数目告诉我的人,我的人会付钱给你们。”
“不,都送给您。”
“我又不是打劫的。”
“这本子本就有不妥之处,交给您才是最为妥善的。”
纪砚白没什么耐心,道:“少跟我废话。”
“那……我就报个成本。”
纪砚白点头:“行。”
纪砚白吩咐完了这件事,抬手摆了摆手指,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昙回走过去带着留松和伙计出去说话,应该是计算本钱了。
留松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需要回店里取来账簿。”
昙回回答道:“我派人去取,二位在此等候就可以了。”
“好。”
*
俞渐离仍旧在家里沉浸在研究重弩的思绪中,雨澜突然匆匆回来,唤道:“少爷,出事了!”
俞渐离一惊,连忙开门问道:“怎么了?”
他如今可担心死突发事件了。
“奴婢刚刚去集市买菜听说,一向与您交好的书铺掌柜被小将军带走了,还拉走了两车的书,现在还没放人呢!后来小将军还派人取了铺子里的账簿,他们都说掌柜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过年时,以及俞渐离病重时,留松来过好几次,雨澜对留松印象很好。
如今听说留松出事了,菜都不买了,赶紧来通知俞渐离。
她想着俞渐离和纪砚白关系好,说不定能帮忙劝一劝。
俞渐离听说此事后,心中一紧。
他只想着话本被发现了,他心中羞愧了,却忘记留松那边了。
纪砚白要是怪罪留松那边,他也难辞其咎。
正在他准备出门去趟国公府时,国公府却来了人。
来人通报了一声后,雨澜快步到门口询问,随后抱进来一个小盒子道:“小将军说这个还给您。”
俞渐离伸手接过来,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他写的话本手稿。
这手稿纪砚白显然是认真看过,有些地方已经卷边,甚至还沾上了血迹,这是他这种存物精细的人绝对不会产生的痕迹。
他不知纪砚白这是何意,将东西重新放好后,吩咐道:“雨澜备马,送我去国公府。”
“好。”雨澜很快跟着忙碌起来。
俞渐离也尽可能快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换好衣服,快速上了马车,径直朝着国公府而去。
如今他到国公府已经十分熟悉了,到门口无须通报,便会放行。
他朝着纪砚白的院子快步走去,途中还遇到了府中的侍女,纷纷朝着他行礼。
俞渐离畅通无阻地到了纪砚白的小院,此时昙回还在院子里扒草丛呢。
俞渐离看着他,他也看向俞渐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昙回问:“您怎么突然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呢?”
“哦,院子里有小虫叫,我得抓出来,不然少爷不睡觉。这季节不该有蛐蛐啊……”
俞渐离瞧着院子里闲散的状态,再看府里的样子,似乎没有一场残酷的问罪。
他只能暂且不提留松的事情,而是问:“纪砚白呢?”
“哦哦哦,对,我去通报一声。”昙回刚回过神来似的,快步到纪砚白的房前通报,“少爷,俞公子过来了。”
其实不用昙回通报,纪砚白也听到了。
只是纪砚白自己在家时喜欢光着上身,躺在床铺上休息,此刻匆匆披上了外衫,道:“让他进来吧。”
俞渐离很是心急,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开门走进去。
纪砚白还在整理衣服,询问:“你怎么来了?”
俞渐离撞见纪砚白此刻的模样也是一怔,又很快关上门,调整好语气说道:“我听说你抓人来了?”
“抓人?没有啊。”
“你不是去书铺将掌柜和伙计都抓来了,如今还没放人。”
“哦,我是让他们来送书,不是抓人。”纪砚白说着,已经整理好衣服,随后道,“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俞渐离不由得诧异,来送书?
送什么书?
纪砚白继续说道:“你让我把稿子还给你,不还就生气,我又还想再看看,我便去他的铺子里买了些书来,将你的手稿还给你了,这回你不会生气了吧?”
“拉了两车的书,你这是买书?”
“嗯,刚好放满我整个书架。”
“放满……”俞渐离难以置信地重复,又推开门走出了纪砚白的房间,直奔书房而去。
昙回正匆匆地端茶进来,见俞渐离去往书房,便端着茶跟着去往书房。
纪砚白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一同进入自己的书房。
俞渐离进入书房里,看着整面墙的话本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比看他的手稿还让他觉得羞耻。
他险些没站稳,好在被纪砚白扶住了。
昙回送上了茶后,便悄悄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书房的门。
俞渐离许久未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纪砚白看着俞渐离逐渐崩溃的模样,努力平和自己的语气和俞渐离讲道理:“你看,你上次说把手稿还给你,我还给你。还有上次说你小,我并非羞辱你,我确实没有恶意,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现在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你羞辱我的问题,而是这些话本!”
“我付钱了。”
“不是付钱的问题,是我不想让你看。”
“你说不想我看你写的手稿,好,我不看了,我去书铺买几本书回来看,怎么不可以了?之前是你督促我好好读书的,怎么现在我爱看书了,你反而不让我看了?”
“不是啊……”
“那你先回答我,你还生气吗?”
俞渐离沉默下来,终于软了态度,跟纪砚白坦白:“上次我气急败坏,是因为被你接连刺激,有些羞愧难当,其实不至于生气的……我现在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无地自容。”
“好,既然你不生气了,那我们聊聊别的吧。”
纪砚白说着,走到了书桌前坐下,伸手拉着俞渐离到自己身前来。
俞渐离有些犹豫:“我能不能坐在别的椅子上?”
“我喜欢你坐我腿上。”
“我们不是要聊天吗?”
“离得近点,不然你声音小我听不清。”
纪砚白这种耳力,怎么可能听不清?
俞渐离此刻理亏,思量了片刻还是坐在了纪砚白的腿上,表现得格外乖顺。
纪砚白终于满意了,抱着俞渐离纤细的腰,低声说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好多人看过那个本子,我其实不太喜欢。”
“嗯,你不喜欢是正常的。”
纪砚白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收了全部的话本,付给了他们本钱,还叮嘱他们不许再印刷了,可以吗?”
“合理。”俞渐离轻微地点头,回答得很心虚。
“之前你生气,我理解你,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到。话本这件事我心里也有些不痛快,我可以生气吗?”
“可以,我也该跟你道歉。”
“可我已经确定了我喜欢你,我根本不舍得怪你。但是心中有些不痛快,堵在心里很难受,你说该怎么办?”
俞渐离心虚地看向纪砚白,小声询问:“我以后都不写了,然后认认真真地教你功课,再在兵部好好做事,可以吗?”
“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俞渐离下意识地吞咽,他很想回避,又避无可避。
他们此刻又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他的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脆弱,似乎也不该太过拒绝。
多矫情啊,之前嫌弃纪砚白和他唇友谊,现在他却想做唇情侣。
他只能狠下心来,下定决心后道:“我……我教你行吗?我也不太会,我只是会写,我试着教……行吗?”
想了想,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而且我最近刚刚康复,身体状况还不稳定,过一阵我试试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纪砚白终于轻笑出声:“好。”
第97章 小聚
两个人在书房说了没一会儿, 昙回便急匆匆地来到了门口禀报:“少爷,俞公子,夫人听说俞公子来了府上, 让小的传话,让俞公子去她那里一趟。”
纪砚白还没和俞渐离在一起多久,极为不想俞渐离过去。
上次见面很快便分开了, 这次刚刚见到,他娘又来捣乱。
都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小别后真是各种被打断。
俞渐离想了想后道:“上次夫人便有话要与我说,如今想来也是正事, 我得先过去一趟。”
“好。”
他还当纪砚白会松开他, 可还是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拽着他狠狠地吻了一通,这才松开双手。
即将要去见他母亲, 他还这般大胆, 气得俞渐离踢了他一脚。
他快速整理自己的衣衫以及头发,确定得体了才出门。
纪砚白皮糙肉厚的, 被踢了倒也无所谓, 甚至还想指点俞渐离脚法。
两个人一同去了国公夫人那里,国公夫人显然已经在等待了。
会客厅里的侍女都在忙碌地准备着新鲜水果,摆着各式糕点。
见是他们两个人一同来的, 国公夫人还有些诧异,看着纪砚白问:“你来做什么?”
“你不是找他有事吗?”纪砚白问。
“我找他有事,又不找你,你先回去,我现在看到你会生气。”
纪砚白站在原处有些不知该不该离开, 忍不住提醒自己母亲:“我可是刚刚立了军功回来。”
“我们国公府最不缺的就是军功。”
纪砚白只能转身离开,留下俞渐离一个人和国公夫人见面。
国公夫人是个爽朗的性子, 见到俞渐离时总是笑着的,今日却有些愁眉不展:“阿离啊,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这般着急地寻你过来。”
“您说,我若是能做什么,一定会尽力做的。”
“唉,这次砚白进宫,被圣上问了功课。”国公夫人说完便叹了一口气。
一提起这方面,一生骄傲的国公夫人也会抬不起头来。
“我懂了……您是想让我督促他读书是吗?”
“没错,按理来说,这次他又立了军功,是应该加官晋爵的,可圣上只给了一些银两赏赐,其他的都没有。圣上的意思是他目不识丁的,坐上那个位置有些勉强,若是能在国子监累计一积分,可以立即得到提升。”
后面的她没说下去,想来是希望纪砚白能有资格继承爵位。
俞渐离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点了点头,随后道:“我懂了,他如今已经识字,但是不通九经,我会努力让他学会的。国子监的月试帖经很讲究字的工整程度,他怕是不行,所以我会提高他的口试能力。
“当然,写字方面我也会督促,他最近写字有进步,至少能让他正常写信。”
国公夫人很是满意:“好好,能让他拿个半分,我都能有些底气再给他争取一番。”
“您放心吧,我上次指导过他,他便答对了口试几道题,当时还是临阵磨枪,想来之后能更多。”
国公夫人想起了之前的一次超常发挥:“上一次也是你指点的?”
“嗯,当时他帮了我,我便帮他押了题。”
“这算作弊吗?”
“不算,这叫针对性补习,我们又没去窃题。”
国公夫人思量后觉得也是,随即点头道:“好,你可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
“给我点底气就行,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我就来找您告状。”
国公夫人本是忧愁的,听到这里当即笑出声来:“好好好,可以,他平时嚣张得很,但是对我不敢造次。”
“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你倒是第一个这般说他的人。”
俞渐离和国公夫人聊完,还被国公夫人留着吃了点水果才让他走。
他走出院子便看到纪砚白居然等在不远处。
因为无聊,干脆蹲在小树边揪树叶,揪得小树秃了顶,满地的树叶。
他快步走过去:“你等我作甚?”
“不能等了?我娘找你说什么了?”
“叮嘱我要好好盯着你的功课。”
“我一想就是。”纪砚白拍了拍自己的手,又抖落了一下衣衫,仿佛方才虐待小树的不是他。
纪砚白带着俞渐离准备往自己的院子走,俞渐离却拒绝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回去给你拟定一个学习计划。”
“咝——信不信我发脾气?”
俞渐离和纪砚白站在原处僵持了一会儿,俞渐离还是跟着纪砚白去了纪砚白的小院子。
他回去后,纪砚白并没能如愿地和俞渐离亲近,而是被俞渐离安排看书:“有不懂的问我。”
“这些我根本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也得看。”
俞渐离没理他的抱怨,走到桌边拿出笔墨纸砚来,开始在纪砚白的书房里帮他写学习计划。
想了想后,他还拿出了书,预习开学后会学习的内容,提前研究内容能如何出题,打算提前押题。
想纪砚白一飞冲天,所有的功课一口气全补回来有些难,那便在新学期学的内容里做文章,势必要让纪砚白得到积分。
纪砚白的书本都是崭新的。
看着纪砚白的课本,俞渐离又一阵气恼:“等我回去把我有批注的书给你,你看着我的批注辅助了解。一个人的书怎么能新成这个样子,但凡你翻过,也不至于这般的手感。你的书可以传给你的侄子,他都发现不了书是旧的。”
“……”纪砚白越发难受了,他开始怀念之前对待他时小心翼翼的俞渐离了。
两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了一个时辰的书,纪砚白终于忍不住了,将书往桌面上一丢。
俞渐离当即抬头,问道:“累了?那我们暂时休息一会儿,过会儿再看。”
“看你奶奶个腿!”纪砚白最后的耐心也耗尽了,走到了俞渐离身前,拿起他手里的书跟着丢到了一边。
俞渐离似乎知道纪砚白的意思。
他一个男生血气方刚的,刚刚和自己确定心意不久,两个人还是久别重逢,尤其是还反复研究了五本话本,怕是心中燥热得很。
自己一个劲地推脱,他会闹脾气也正常。
俞渐离只能拉着纪砚白坐下,安抚道:“你先听话,白白。”
“不听!烦死了!”仅仅看了一个时辰的书,已经让纪砚白焦躁了不少。
“我……我先用手……行吗?”
“……”纪砚白疑惑地看着他,这个书里没写啊!
俞渐离很是羞涩,却还是坐在了纪砚白的腿上,窸窸窣窣地整理衣衫,随后生涩地进行。
纪砚白起初不在意,逐渐地也不老实起来,将俞渐离抱在怀里又啃又咬。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俞渐离以失败告终。
纪砚白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帮他揉手腕。
俞渐离的手腕纤细,细到纪砚白只能用三根手指捏住,小心翼翼地帮他揉,同时小声说道:“怎得这般柔弱?”
“是你不好伺候。”
“你书里也不是手上功夫。”
“你少贫嘴……”
俞渐离靠在纪砚白怀里休息了片刻,便听到昙回叫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俞渐离赶紧起身整理衣衫,却听到纪砚白说:“告诉母亲我们两个人单独吃。”
“不礼貌吧?”俞渐离问。
“就说读书没工夫,而且,你胸口都是红印。”
俞渐离这才回神,低头看了看一阵恼怒:“纪砚白,你是中医吗?”
“啊?”纪砚白甚至不理解,只是俞渐离的语气让他怀疑,他被骂了。
“到处乱拔罐子,庸医!”
“你们读书人骂人都这么收敛吗?”
“倒也不是,我只是不舍得骂你。”俞渐离整理好衣衫后,补充,“我们快些吃饭吧,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该担心了,我今日是没有帖子突然过来的。”
“好。”
*
俞渐离回到家里时,正好遇上家里人在吃饭。
明知言吃饭的时候也是规矩的模样,目光扫过俞渐离点头示意,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了。
“你们今日吃得这么晚?”俞渐离披着一个斗篷将自己捂得严实,随口问道。
回答他的是俞井何:“本来是想等你一会儿,后来想着国公府也不会怠慢了你,我们便开始吃了。”
“哦,今日我走得匆忙,忘记和你们打招呼了,我以后注意。”
家里的人自然不会责怪他,而是询问:“书铺的掌柜如何?”
“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误会一场。”
“没事就好,掌柜人很好,不该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嗯。”俞渐离此刻并不想在这里多留,便指了指弟弟的房间,“我先回房间看图纸了,你们继续吃。”
“去吧。”
俞渐离回到房间里,坐在桌子前继续看图纸,期间有些失神。
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再比量了一下,接着哀叹了一声。
这个尺寸,他怎么受得住……
你一个晋江小说里的角色,你也展现不了什么实力,你随便长长就行了呗,长得这么吓人做什么?
他看了一会儿图纸,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到床上躺下休息。
最近他身体刚刚康复,今日又奔走了许久,应当适当休息片刻。
他躺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图纸,想着该如何改进。
这时俞渐龄进了房间,自己一个人端盆洗漱,擦洗干净了才上床。
他爬上床后朝俞渐离看了几眼,随后道:“哥哥,你生病是会发霉的吗?”
“不会啊。”俞渐离放下图纸回答。
“那你治病很痛吗?”
“为什么这么问?”
俞渐龄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胸口好多红色的瘢痕啊,是什么病吗?”
俞渐离赶紧捂住了他的嘴,道:“你就当没看见,千万不可以说出去,不然我揍你,知道吗?”
谁知俞渐龄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他很是意外,松开弟弟问:“怎么?”
“如果姐姐问,我还是会说的,你打得肯定没有姐姐打得疼。”俞渐龄回答得一板一眼,显然是很慎重地思考了。
“胡说,知蕴那么瘦弱,怎么会打得很疼。”
“你被姐姐打一次就知道了。”
俞渐离没心情和他聊这个问题,全当是小孩胡说,只能叮嘱:“你别主动乱说,姐姐不问,你就别说,行吗?”
“行。”
“之后让纪小将军给你买糕点吃,你最喜欢吃的那种。”
“好啊!”俞渐龄很快被收买了,美滋滋地钻进了被子里。
俞渐离扯了扯衣衫,心中叫苦不迭,下回不能太放纵纪砚白了,最后难堪的反而是他。
*
陆怀璟不愧是攒局能手,在纪砚白凯旋的第十日给许多人送去了帖子,打算趁着国子监等学府开学前,大家聚上一聚。
一方面庆祝俞渐离大病初愈,还被赐官职。
一方面庆祝纪砚白凯旋,又立军功。
其实还想庆祝明知言出狱,可这条未写在帖子上,多少有些不体面。
第十一日,一行人被聚集在了拂柳山庄。
山庄门外的车马,都是他们一行人的。
拂柳山庄在春季时最为漂亮,柳树发芽,在河两岸随风摆动,风光旖旎,自是有一番雅致风景。
山庄内有天然温泉,还有诸多客房,甚至还有可以打马吊的房间。
河水解冻后,还可以在河上游船,河边的凉亭处,更是举办了很多届对诗会。
入眼是虎斑霞绮,林籁泉韵的美景,亭下是诸多才子,少年风华。
陆怀璟也是真的在家里憋了许久,这次打算放开了玩。
为了不被人打扰,这次极为大方地包场。
不用再忙碌变法奏章的明知言也没有以往忙了,同意参加这一次聚会。
纪砚白和俞渐离自然都来了,马球队的成员一向随叫随到,就连太学的顾琼华、小胖都被叫了过来。
崇玄学他叫来了冯光栖和他的一位好友,司天台叫来了韩遇和吕君期。
崇文馆的也被他叫来了贺楚以及施淮岐、七皇子。
一行人在拂柳山庄聚在一起后,先是闹闹哄哄地吃了一顿饭。
之后吵嚷着要去一起泡温泉。
俞渐离有些心虚,他胸口的痕迹虽然淡了许多,但还是有着浅浅的痕迹,他皮肤白,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来。
于是他只能道:“我如今身体不适合泡温泉,你们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他们都不懂俞渐离的病情,也不坚持。
施淮岐打量着纪砚白坏笑:“其实我很想和纪砚白一起洗一次澡,涨涨见识。”
陆怀璟一下子就听懂了,对着他道:“我也听说过,可惜纪砚白不给看。”
施淮岐凑到了陆怀璟身边小声问:“你是怎么听说的?”
难道也看过本子?陆怀璟也是会看书的人?
“他有一次在沐堂打架,一脚踢翻别人浴桶的时候,有人看到了,很快就传出去了。”
“哦?”施淮岐更感兴趣了,笑得很是内涵。
纪砚白面容不善地看向他们:“信不信你们再这样容易挨揍。”
“哎呀!”施淮岐叹气,“你这人,真小气。”
明知言不参与他们这些浑浊的话题,独自到一边换沐袍。
七皇子跟在他身边,小声问:“你皮肤这么白,是不是粉色的?”
“不,是五颜六色的,晚上还会发光。”明知言回答得冷漠,可内容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七皇子忍着笑暗叹:“更好奇了。”
冯光栖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方面,追到了俞渐离身边低声问:“道友,又逆天改命了?”
韩遇和吕君期也都凑了过来,吕君期跟着说道:“你病重的时候我听说了,还去看望了,可惜没能见到,你情况如何?还能坚持多久?”
韩遇跟着问:“可是有做其他的事情?”
俞渐离只能如实回答:“是一个叫林听的毒医,用毒吊着我的性命呢。”
冯光栖摸了一把自己没有一根胡子的下巴,煞有介事地问:“可是巫术?又或者是蛊术?”
“他是三湘人,以前是岳麓书院的。”
“那里有什么门派?”冯光栖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学医的。”
“当真?”
“嗯。”
冯光栖瞬间没了兴趣,跟着起身去换衣服了。
韩遇和吕君期则是又问了几句俞渐离的身体状况,这才离去。
另外一边顾琼华还在到处寻找:“沐袍没有大些的吗?小胖都穿不下。”
小胖很是惶恐:“你小点声!”
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在喧哗些什么!
俞渐离得空,才注意到纪砚白在努力甩开苍蝇一样的陆怀璟和施淮岐,以及马球队的其他人,似乎已经忍耐到想要动手了。
他又不能去劝纪砚白:实在不行你就给他们看看吧,大大方方的,毕竟咱确实挺拿得出手的。
所以他只能在周围逛了逛,看到有琴在外间,不由得意外。
真是有雅兴啊,之前有人在沐浴的时候抚琴吗?
他想着帮纪砚白化解尴尬,自己又闲来无事,干脆坐在蒲团上抚琴,为他们沐浴助兴。
里间的人听到琴声,纷纷看过来。
吕君期赶紧说道:“俞渐离可是被誉为小映桥,我们也是很有荣幸能听到他抚琴。”
陆怀璟很是不服气:“柳映桥有多厉害似的,还小映桥,他怎么不是小渐离。上次在画舫上,明显我们俞渐离琴艺更高超。”
施淮岐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听。”
贺楚来了兴致:“也不知他是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会儿和他切磋一番下棋也不错。”
这时明知言已经换好沐袍走了过来,道:“他画画还行,不过多是画图纸,和我们一般常见的不是一个派系。传统的画,他画得一般,不过字很工整,下棋方面不如我。”
“有几个能下过你的?”贺楚提起这个还是心有余悸,他自诩棋艺不错,之前却被明知言虐得好几天没睡着。
“过奖了。”明知言回答完,便去了温泉池里。
施淮岐则是回头,看见纪砚白也换好了沐袍,气得不行:“习武之人换衣服也快是吧?”
“管得着吗?”
“我更好奇了。”
“我更想揍你了。”
俞渐离在外间抚了会儿琴,觉得累又停下。
他在书架上找了本书看,有些无聊。
里间一直吵吵嚷嚷的,这群人聚在一起真闹,明明是一群富家子弟,刚才吃饭竟然也能为一根鸡腿吵起来。
最终那根鸡腿归了他,施淮岐抢得断了一根筷子,想起来他还忍不住笑。
他找到了一处贵妃榻,拿着书靠着榻看了一会儿,竟然在喧闹的环境里睡着了。
醒来时,他的面前坐着几个人,他不由得震惊。
陆怀璟见他醒了说道:“别动,他们说你睡得好看,对着你作画呢,想比比谁画得更好。”
俞渐离一脸的无奈,他要继续装睡吗?
明知言怎么也一本正经地参与进去了?!
第98章 温泉
被当成模特这种事情不知道还好, 知道了就会显得不自然。
就好像穿书前如果旁人给俞渐离拍照,他定然会假笑配上剪刀手。
好些人都是看过他的相片觉得他也就是长得还不错,看到本人后震惊无比:怎么会有人比相片好看那么多?!你在用你美丽的脸做什么?
此刻的俞渐离便是坐立不安的。
作画又不像拍照那般快。
俞渐离配合了一会儿就有些躺不住了, 询问:“你们还得多久?”
贺楚摇了摇手指:“你千万不要动,我觉得我的手感极好,画完之后恐怕会成为传世名画。”
韩遇单手托着下巴, 叹道:“我却觉得我画得欠缺了些,没能画出俞兄的风华。”
明知言落笔快速, 随口回答:“快了。”
陆怀璟凑到了七皇子身后,数落道:“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画的都不如我画的王八。”
“我的画讲究的是意境。”
“沐堂能有什么意境?”
“洗涤心灵。”
“你的画适合洗完脚后擦脚。”
纪砚白双手环胸, 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画的东西, 再看看自己心上人,撇了撇嘴。
在他看来, 画得都一般。
但是送给他的话, 他都要,必定会挂在床榻边。
这时有人送进来冰镇过的水果, 陆怀璟拿了一颗葡萄自己吃了, 觉得甜后又摘了一颗喂给俞渐离。
谁知刚刚过去便被驱赶了,贺楚很是不悦:“别添乱。”
“也不能让一个病重的人一直不吃不喝啊!”
“人家病都好了,而且我们马上就好。”
这边实在无趣, 陆怀璟干脆带着其他人去了打马吊的房间。
陆怀璟见那群聪明点的都在画画,只有他们几个人的话,倒是可以在牌桌上周旋一下,便张罗着大家一起玩。
他还颇感兴趣地问纪砚白:“这次圣上赏赐了你多少?”
“两千两,还有些其他的。”
“真不少啊……”陆怀璟听得眼珠子乱转。
陆怀璟坐在桌前, 很是得意,他计划着将纪砚白的赏银赢过来一些, 嘴上却在安慰纪砚白:“现在我们公平着些玩,我也就能小赢几把,如果俞渐离在的话肯定会帮我,到时候你可就输得更惨了。”
纪砚白倒是被引起了兴趣,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帮你?”
“你不懂俞渐离对我的情谊。”
“什么情谊?”纪砚白不屑地问。
或许是纪砚白的一声冷哼刺激到了陆怀璟,陆怀璟凑过去故意压低声音,问:“你没发现俞渐离独独对我特别好吗?”
“有吗?”
“还有吗?”陆怀璟阴阳怪气地重复,“他可是为了我,拒绝过林听为他医治,这次是迫不得已才接受的。”
纪砚白似乎不解,问道:“这有什么联系?”
“林听对我颇有好感,俞渐离嫉妒,所以不愿意接受林听的医治。”
纪砚白更加不解了:“嫉妒?”
俞渐离还会嫉妒别人?
他能嫉妒林听什么,林听似乎只有比俞渐离长得高一个优点。
“你不懂,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俞渐离偷偷暗恋我!”陆怀璟说完还环视四周,提醒道,“你莫要说出去。”
纪砚白听笑了。
“俞渐离暗恋你?”他问。
“嗯。”陆怀璟很是得意地点头。
“那他算不算明恋我?”他又问。
陆怀璟很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明恋你什么?恋你丑?恋你作?恋你像个大黑锅?”
“你他娘的……”
“气急败坏了吧?无言以对了吧?嫉妒我了吧?你没可能的我告诉你,你也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对你有几分尊敬,不然啊,都不会理你。”
纪砚白强行忍耐住了自己的情绪,又问:“是什么给了你俞渐离对你有心思这种错觉的?”
“什么叫错觉,我是非常合理地分析。”
“只有拒绝医治这件事?”
“他平时对我也挺好的。”
“还有其他的吗?”
“……”陆怀璟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出来。
纪砚白又问:“那你对他是什么意思?”
陆怀璟却在此刻叹气:“只能说他有情,我无意,我只将他当成好朋友。”
“嗯,这种一厢情愿的事情就别对别人说了。”
“我没有和别人说过。”陆怀璟是故意气纪砚白的,让纪砚白知难而退,少缠着俞渐离,对旁人的话他确实不会提及。
“嗯。”
见纪砚白还是很平静的样子,似乎丝毫没被影响,陆怀璟不由得疑惑。
难道纪砚白不在乎这个?
这时其他几个人也过来了。
施淮岐本就是一个爱玩的,但是他一向没什么脑子,碰上陆怀璟和纪砚白他就放心多了。
另外一个来的是吕君期,他们瞧着这位似乎也不太聪明的样子,都很放心。
谁知这位出牌之前会掐指捏算,当即被陆怀璟赶走了:“你们这群能掐会算的不配打马吊!你也下去!”
吕君期很是无辜,只能退到一边。
倒是给冯光栖笑得不行,招呼吕君期到一边:“来,我们算算这几个人今日谁能赢。”
陆怀璟再次骂人:“你也滚蛋!”
最终马球队的另外一个人补上,四个人终于凑齐一桌,竟然打得有些胶着。
只是苦了旁边围观的人,马吊看着犯困,画画看着无聊,最终凑到一起去院落里赛马玩去了。
*
做了模特,让几个人画完了画,俞渐离身体发僵,还腰酸背痛的。
他坐起身来活动身体,很是疲惫。
明知言拿着自己的画给他看,他当即惊叹道:“好看!快把我画成神仙了。”
贺楚也拿来自己的作品给他展示:“看看我的。”
俞渐离再次感叹:“你的画风清透,年纪轻轻就能有这般老练的笔触,厉害。”
贺楚对于俞渐离的赞赏很是满意:“你很有见识。”
韩遇则是很低调,不需要旁人点评,放下后便去寻吕君期了。
七皇子拿着自己的画作,也不需要旁人点评,拎到一边准备放平。
贺楚跟过去看,看得一阵沉默,甚至一度抬头看周围,怀疑是周围环境的问题。
明知言也跟着看过来,道:“你对俞渐离是怨气很重啊……”
“哪有?”七皇子回答得很是无辜。
贺楚跟着道:“挺俊朗的人,被你画得像个罗刹似的,意境也很阴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画的是钟馗。”
“也不至于这般吧……”
俞渐离被他们说得好奇,也跟着凑过去看,看完退了一步:“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可以拿来镇宅。”
贺楚笑着道:“还真是。”
“好了好了,别数落我了,我也画得很认真。”七皇子被说得不好意思,只能示意他们一同离开。
他们去寻了打马吊的几个人,进去时四个人也是气氛紧张。
贺楚首先问道:“战况如何?”
“小胜。”施淮岐第一个回答他,很是得意地道,“我赢了二两银子了。”
“嚯,不错啊,能买五大包烧饼。”
俞渐离刚刚入座,便听到陆怀璟问他:“阿离,我和纪砚白你帮谁?!”
“啊?”他刚到,怎么好像卷入了一场战争?
纪砚白也在此刻看向他,明明没说话,却仿佛在警告,斟酌一下你的语言,不然后果你清楚的。
“你们打马吊,我帮什么?”俞渐离坐在一边,回避了这个问题。
陆怀璟却不依不饶地:“非得选一个呢?”
他可是跟纪砚白吹嘘过了。
俞渐离知道,得罪了陆怀璟会迎来胡搅蛮缠,疯狂的作闹。
得罪了纪砚白,自己恐怕今日就要以身为师,手可糊弄不过去了。
于是他再次装傻:“公平竞争的事情,让别人帮忙算什么,也没有玩的乐趣了。”
“你以前都……”陆怀璟不甘心地说。
“唉,躺了好久,我都累了,我回客房里躺会儿去。”
俞渐离椅子还没坐稳,便又再次起身,又一次离开了房间。
所有人看着他离开,不久后有人笑出声来。
明知言站在一旁双手环胸,问:“你们谁在输?”
陆怀璟轻哼了一声:“纪砚白就是打得烂,却手气好。”
“哦,也就是只有你在输?”明知言懂了。
“才输了五两银子。”陆怀璟努力挽回自己的颜面。
贺楚跟着感叹:“你们努力打了一下午,最后仿佛无事发生。”
四个人:“……”
他们都打得很认真。
*
俞渐离回到客房躺了没一会儿,便想到了一件事。
现在所有人都散场了,温泉是不是清场了?
他回到客房不久,便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了温泉。
偌大的换衣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个不需要旁人伺候的,又有些受不得一同沐浴的场面,自己反而更自在。
他换好了沐袍,一个人走进温泉泡池中。
因为之前没进去,他还当是规则的汤池,进去后,才发现其中还保留着石块的石壁,是不规则的边缘,非常原始,有种林中沐浴的感觉。
他扶着石块慢慢进入其中,泡在汤池里后呼出一口气。
好舒服。
汤池里还冒着袅袅蒸汽,烟雾缭绕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眼前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他仰面靠在石块上,眯缝起眼睛,很是享受。
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些许声音。
他当是打扫的人,正探头看过去,便看到纪砚白穿着沐袍出现在了不远处,看到他后径直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打马吊吗?”俞渐离问。
“你离开后我们算是不欢而散,而且你不在,我与其他人关系都一般,便也说回房间休息了。”
纪砚白说着步入温泉池中,跟着坐在了俞渐离的身边。
“他们此刻在做什么?”俞渐离问道,他有些怕陆怀璟去找自己。
“不知道,应该是在赛马,还有人想刨冰钓鱼。”
“如今的水冻得还严实吗?”
“如果你上去走的话会掉进去。”
“还好我不会上去。”
“那你很聪明。”
俞渐离被纪砚白说得很不开心,小声嘟囔:“赢陆怀璟都那么吃力,你还好意思说我呢?”
谁知纪砚白听完轻笑出声,他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纪砚白笑着问他:“所以在你看来,陆怀璟确实不聪明。”
“我可没直说……”
纪砚白笑得更放肆了。
纪砚白来了汤池里,俞渐离开始变得不自在,他想赶紧洗洗便离开。
谁知纪砚白的手还是伸了过来,问:“你会不会硌到?我拿一个沐巾帮你垫着?”
“我……没那么娇贵……”俞渐离回答时已经有些不自在了,因为纪砚白的手实在不安分。
“你坐过来点。”纪砚白见他躲,想要按住他。
“你别这般……”俞渐离朝后躲了躲,可惜没能成功,被纪砚白握住脚踝拽了回去,两个人靠得更近。
被水浸湿后的沐袍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朦朦胧胧,反而让人浮想联翩。
就算有着半透明的沐袍调和,两个人的肤色差距仍旧巨大。
这般靠在纪砚白身边,更显得他身材纤细。
“石块上硌,坐我腿上。”纪砚白轻易地将他拎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的双手搭在纪砚白宽阔的肩膀上,垂下眼眸看着纪砚白。
他发梢的水珠滴落在纪砚白的下颌上,又顺着喉结滑落进汤池里。
氤氲的雾气柔和地将两个人包围,眼前的人像是浸泡在雾气之中。
一直向往的人近在咫尺,俞渐离终究是没能忍住,他低下头在纪砚白的唇瓣上碰了一下。
刚刚亲完便慌张地四处看,生怕别人看到。
纪砚白安慰道:“放心,我听着呢,没其他人进来,而且我进来时将门反锁了。”
“原来可以反锁?”
“嗯。”
俞渐离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提醒纪砚白:“你不可以再留下痕迹了,上次我弟弟都看到了,不然我罚你抄《礼记》。”
“好。”纪砚白回答完,便不再老实。
*
俞渐离终究还是闹了脾气。
他在擦头发的时候,避开了纪砚白的帮助,一个人站在一边赌气地擦个没完。
“明明刚才是你……你怎么还生气?”纪砚白很是不理解似的,再次到了俞渐离身边。
“我都说了不行。”
“我只是先认认路,等你身体好了,我能立即找到家门,你说是不是?”
俞渐离羞得脸颊通红,又道:“我都求你了,你还不松开我。”
“求我的时候还抱得那么紧?还主动过来亲我?还断断续续地叫我名字?而且你书里也写了,似乎那期间的拒绝可以不用理会。”
“……”俞渐离的脑袋要炸开了,干脆背过身去。
纪砚白也不放弃,站在他的身边俯下身看他:“很生气?”
“也不算。”
“那是什么?”
“你闭嘴吧,我羞得厉害。”
“那你先羞着,我帮你擦头发,你别累坏了。”纪砚白接过他手里的沐巾,小心翼翼地帮俞渐离擦头发。
俞渐离的头发浓密且乌黑,如同绸缎一般,穿越指尖缝隙触感冰凉。
俞渐离又羞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抱住了纪砚白的腰,将脸埋在纪砚白怀里。
纪砚白嘴角再难控制,继续帮他擦头发。
待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俞渐离到一边去换掉沐袍。
纪砚白换了一条干净的沐巾,蹲下身来帮俞渐离擦脚。
俞渐离赶紧收回来,道:“你不该做这些。”
“最不该做的都做了,还差这个了?”
俞渐离想了想后,又将脚伸了出去:“也是……”
两个人穿戴整齐后,俞渐离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探头朝外看,确定没人后,一溜烟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纪砚白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不急不缓地回他自己的房间。
第99章 开学
翌日一早, 俞渐离醒来准备去吃早饭时,见到拂柳山庄内的氛围有些不对。
最终还是吕君期小声告诉了他情况:“太子殿下的禁足被取消了,竟然第一时间来寻明知言, 他们两个人已经单独说话半个多时辰了。”
俞渐离原本一日的好心情,就此消失。
其实也不难想。
只要明知言被放出来,太子就不会放过明知言这颗好棋子。
如果让明知言归顺了别人, 太子怕是更要夜不能寐了,毕竟明知言知道得太多了, 而且能力也大。
他还以为太子会来问自己,偷偷递上去的奏章内容是什么。
没想到, 太子还是首先找到明知言, 自己这边恐怕也是迟早的。
又或者明知言会为他挡下这一局,将事情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看最终明知言的选择了。
因为有太子的到来, 俞渐离的心情也跟着阴沉起来。
他进入餐堂时,里面的人也都没有交谈, 只有碗筷、汤勺偶尔碰撞的声音。
他坐在了纪砚白的身边, 有人给他送上了精致的餐食。
有柔软细腻的白米粥,还有一些糕点小菜,以及饼和包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地吃着。
其他人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刚刚到来的俞渐离。
陆怀璟在此刻开口:“顾琼华和小胖,吃过早饭已经走了。”
“嗯。”俞渐离点了点头。
他们只是太学的监生,还参与不到这些纷争中,走得早也免得经历尴尬的处境。
这时太子和明知言聊着天走进了餐堂,进来后看到俞渐离和纪砚白, 太子当即笑道:“今儿小舅舅还被参了一本。”
纪砚白似乎也不惊讶,他回京后便被安排进入国子监读书, 不打仗时只是一个监生,不用上朝。
但是他没少被参,早就习以为常。
“这次是怎么了?”纪砚白问。
“说是你私自给私人府邸运送大型武器,吓到了街坊邻居,应当废除你和俞渐离的官职。还要求兵部完善法纪,如今的兵部太没规矩。”
纪砚白轻声地应了一句,随后问:“之后怎么解决的?”
太子随便说道:“也没怎么解决,国公府命人搬到城外军营里去了,说是那里更方便调试实验,只是苦了俞郎中以后得跑到城外去研究了。”
俞渐离也是一怔,随后笑着回答:“无妨。”
太子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未被禁足的事情所影响,依旧平常地说话:“俞郎中之后的时间可会忙碌?”
纪砚白替他回答了:“前阵子圣上批评了我的功课,我娘嘱咐了他盯着我的学习,之后他还要去国子监陪我一段时间。”
“哦……”太子没再多说。
这将圣上和国公夫人都搬出来,他还真没办法再说什么。
纪砚白见俞渐离此刻也吃不下去什么了,便主动起身,对太子道:“我们还需要去城外军营看看,熟悉路线,就先告辞了。”
俞渐离赶紧跟着起来,一同行礼。
另外一边,崇玄学的和司天台的以及马球队的几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太子也不挽留,摆了摆手:“去吧,我和其他人还有要事要谈。”
施淮岐和贺楚、七皇子都没动,明知言是最需要留下的人。
陆怀璟似乎很是纠结,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留下了。
俞渐离跟着纪砚白一同离开,纪砚白难得地乘坐了马车。
两个人在马车上,走远了之后俞渐离才担忧地开口:“明知言会不会有事?”
“暂时不会,太子是个圆滑的人,定然给出了一个漂亮的理由将之前的事情含糊过去,明知言也只能继续站队太子。为了弥补明知言,明知言怕是不久后还会升官。”
“希望他平安。”
*
俞渐离回到家里时,院子果然空了,长枪类的兵器倒是还在。
俞井何的动作利索,晚上盯着兵器看一会儿,再去寻找了一番材料,不出两个时辰就做出了一个武器架子,将这些武器规矩地放在一处遮雨的地方。
他正在扫视周围,俞知蕴便走了出来,惊讶地道:“我还当你会吃过晚饭再回来。”
“太子突然来了。”
俞知蕴很快懂了:“那明大哥……”
“他应该会吃过晚饭再回来。”
俞知蕴也不再问,拉着哥哥在小院子里坐下,说起了自己这边的事情:“衣铺马上就要开张了,我想找你去帮我看看衣服的摆放位置什么的。”
“可以啊,我今日便有空。”
“不急,先休息一会儿。”
“衣铺进展得可还顺利?”
“挺顺利的,郡主在之前救济灾民,成了京里的大善人。加上之前京里最大衣铺的王员外风评很差,让好些人期待我们的铺子开张。”
“王员外……”俞渐离想起了陆怀璟别院里的事情,便将雨停的事情与她说了。
俞知蕴倒是第一次听说,却也不意外,只是那种愤怒的情绪写在了脸上。
“这个王员外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我们之前去的那家衣铺,就被王员外的衣铺打压得厉害,导致过年的时候也比较冷清,只能改为多做一些更加精致的衣服,才能存活。”
“你们之后要小心着些。”
“郡主经商厉害,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开这家衣铺。那个雨停若是为人老实,也可以叫到我们家里来,想来她也想看到我们的衣铺起来,让王员外元气大伤的画面。”
“好,我和纪砚白说。”
“对了,我们的私塾也要开始上课了,不知郡主是如何做到的,竟然会和国子监一同参加月试、岁试,我们几个人的卷子也会被一并送过去阅卷,只是不参加口试。”
“那还挺有意思的,你好好考,争取我在国子监也能听到你的传说。”
俞知蕴笑得灿烂,很是开心:“好。”
*
国子监开学,国子学清洁堂内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俞渐离捧着书,斗志昂扬地进入支堂,进去后看到同支堂的监生们都这般模样,不由得也有些纳闷,坐下后问陆怀璟:“为何大家都这般沮丧的模样?”
“像你一样喜欢读书的人不多。”陆怀璟趴在桌面上,一副天要亡我的模样。
“你们那一日后来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表面上都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陆怀璟说完,突然坐起身子,“明知言是真的胆子大,打马吊连太子都敢赢。”
“他不是敢赢,他是输不起。”
陆怀璟想想也是,明知言现在穷得吃饭都困难,需要在俞渐离家里借住,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俞渐离这边经历风险至少被赐官,还被赐了银两。
明知言则是穷书生被抄家,出狱后穷上加穷,身无分文,人还要面子不肯跟俞渐离借。
纪砚白倒是很晚才来到支堂,手中拿着崭新的书,坐下后便随手将书放在了桌面上。
陆怀璟回头问他:“你被上奏,府里可有说你?”
“说了。”
“怎么说的?”
“告诉我下回送小点的,别让别人发现了。”
陆怀璟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国公府的处事风格。”
俞渐离则是回过身,将自己手里的书换给了纪砚白,翻开后给纪砚白看批注:“你若是哪里不懂问我,我再单独给你写一份讲解。”
陆怀璟一直看着,不由得开始找茬:“俞渐离,你怎么只给他写?”
“他被圣上单独批评了,你被批评了吗?”
“这……倒是没有,我都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
这时有人进了支堂,道:“我看到林听被山长叫走了,他的积分也快八分了吧?之后是会为官从政,还是升到我们国子学?”
“升到国子学会去哪个支堂?会不会冲着陆怀璟也来我们支堂?”
陆怀璟听完一惊,赶紧摆手:“可不关我的事。”
那人却不在意:“林听来了挺好的,隔壁支堂更得闹了。”
陆怀璟试想了一下,跟着笑出声来:“也是。”
不久后博士走进了支堂,看向他们道:“从今年开始,我们学习的内容就要更加复杂了,你们如果再跟不上……怕是也再难跟得上了。”
整个支堂哀叹起来。
博士不在意他们的抱怨,开始上课,只是上课讲了没多久,便开始提问俞渐离:“俞渐离,这一点你如何看?”
俞渐离站起身来,粗略说了几个点。
博士却不满意:“你的水平不该如此。”
俞渐离算是知道了,他写了奏章的事情博士们应该也听说了。
只是这位博士不免有些着急,一段只讲了个开始,便迫不及待地提问,想看看俞渐离是怎样的惊才绝艳,俞渐离也真是很难展现什么水平。
这要是放在写话本里,不就是刻意堆积辞藻,屁大点且没有悬念的事情故意写得高深莫测?
没必要。
博士示意俞渐离可以坐下,继续讲课。
可惜俞渐离坐下没有一刻钟,便又被叫了起来。
这种待遇持续了一整日,让俞渐离身心俱疲。
*
俞渐离到了晚间,吃完饭才有时间收拾自己的号房。
纪砚白在此刻推开小窗看向他,问:“你收拾你那边做什么?”
这问题问得他一头雾水:“号房许久未住,自然有些需要收拾的地方。”
“我这边昙回已经收拾好了,你过来住。”纪砚白的心思简直要写在脸上。
“可是这边早晚是要收拾的。”
“明日我让昙回帮你收拾。”
“我带过来的东西也要放好……”
纪砚白见俞渐离执意要收拾自己的号房,不由得一阵不悦。
他回到自己的号房里坐下没一会儿,便又到了小窗口,道:“阿离,我有些东西不懂,你帮我解释一下。”
“今天学的吗?”俞渐离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嗯。”
“稍等我一下。”
俞渐离将自己的东西粗略地放好,吹灭了自己号房的烛火,到了小窗边。
如今纪砚白对他已经没有那么客气了,之前只是扶一下他的手臂而已,此时恨不得直接抱过来。
俞渐离过去后,便如同投怀送抱般进入了纪砚白的怀里。
他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很快去问:“你哪里不懂?”
纪砚白将他带到桌边,自己先坐下,接着将俞渐离抱进怀里,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道:“全部。”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白天听课了吗?”
“听了。”
“没听懂?”
“当时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回来后发现,我果然没懂。”
俞渐离只能翻开书本,认认真真地给纪砚白重新讲解。
他的声音温声细语,并且说得简单明了,还很会举例,倒是让纪砚白真的懂了不少。
可惜纪砚白却没听进去多少。
第100章 青楼
纪砚白严重低估了俞渐离教他的认真程度。
俞渐离到底是经历过高中严格教育的学生, 若不是因为他一直有重病,怕是也会和同学一般吃饭都要跑着去,快速吃完回去继续学习。
家里还请过家教给他, 就连他的亲属也会偶尔给他补课,那些威压感倒是学来了不少。
俞渐离指点完,会去考纪砚白。
见纪砚白回答不出, 甚至他刚刚说的话都重复不出来,当即便变得有力气, 推开了纪砚白不说,还板着脸瞪了纪砚白一眼。
在战场上打打杀杀他都不怕, 敌军千军万马咆哮着冲来, 弓箭在他身侧落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被俞渐离瞪了一眼, 纪砚白开始变得老实, 竟然真的有些害怕了。
俞渐离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怎么就听不懂?你认字的时候怎么那么厉害?人在战场还能翻字帖,那么艰难的困难都能克服, 现在反而不行了, 是我耽误你了?”
“不是……”
“你理解能力也是可以的,我是亲身见识过的,现在却学不进去了, 怎么?《左传》也入不得小将军的眼了?”
纪砚白垂下眼眸,被骂得垂头丧气的,最终也只能吞吞吐吐地道:“我认真学行吗?”
“所以刚才没认真学?”
“……”
“你是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耳鬓厮磨,污浊不堪的事情?”
纪砚白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人谁无过?过而能改, 善莫大焉。”
“这一句出自哪部分?”
“今天没教啊。”
“宣公二年。”俞渐离回答完,坐在了纪砚白的身边, 重重地将书放在桌面上。
纪砚白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了他身边,跟着去看书,大气都不敢喘。
俞渐离又将方才的内容讲了一遍。
俞渐离继续道:“这部分很容易考这一句,‘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此句再结合如今的变法,写出一篇文章来,立德、立功、立言都要逐字分析……”
他知道一些经典名句必定会被拿来出题,就算是小题,能对一题也是好的。
纪砚白听得头昏脑胀,又怕俞渐离突然提问他,他再回答不出,俞渐离估计今日就要不理他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今日的补习。
纪砚白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后扶着墙壁努力让自己静一静,思考他刚才为什么要想这个理由叫俞渐离过来?
俞渐离在辅导他的时候,真的太可怕了……
这期间,昙回已经打回了水来,还给俞渐离的号房搬去了一个浴桶,给他倒进去热水。
这边倒好了水,俞渐离才回自己的号房去沐浴,让纪砚白继续背书。
纪砚白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书,听着隔壁流水的声音,又是一阵难耐。
纪砚白多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到了院子里。
昙回没有回自己的小屋,那里距离远,不方便回来伺候,便坐在石桌前等着,见他出来后问:“少爷,去沐堂啊?”
“走吧。”
待两个人回来时,俞渐离又在收拾自己的号房。
纪砚白站在小窗前看着他的动作,这回不敢开口叫俞渐离过来了,俞渐离实在太可怕了。
一直等到俞渐离收拾得差不多了,纪砚白才道:“该过来了吧?”
俞渐离却摇了摇头:“不,现在已经不用蹭你的炭火盆了。”
“俞渐离,我今天表现得挺好的。”
“嗯,确实不错。”
“你也表现得好点。”
“……”俞渐离坐在自己的床铺思考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到了小窗边,“我们也不能总一起,适当的该有点距离。”
“过些日子夏天了,天气热,我们怕是就不能一起了,还不趁最近冷在一起取暖?”纪砚白说得有理有据的。
俞渐离思量了片刻后,竟然认可了这个说法。
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最终还是钻过小窗,到了纪砚白的号房里。
纪砚白心情愉悦到亲自铺好床铺,示意俞渐离可以躺上去了。
“我去吹灯。”俞渐离说道。
“不用,我来即可。”
待俞渐离上了床,纪砚白随便摆手,烛火即刻熄灭。
他看得惊奇:“会功夫还挺方便的。”
“以后我教你。”
“我恐怕学不会。”
“放心吧,我不会像你凶我一样凶你的。”
“……”俞渐离无言以对,纪砚白都会指桑骂槐了。
两个人躺在床上,最开始还都是仰面一同看着棚顶的姿势。
直到纪砚白翻过身,面朝俞渐离。
俞渐离甚至能够感受到,纪砚白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耳畔的温润感觉。
他有些不自在,便跟着翻了一个身,背对着纪砚白。
谁知,这一举更让纪砚白得寸进尺,朝着他靠得更近,最后干脆环住了他的腰。
他有些不自在,又朝里躲了躲,躲到他干脆靠在了墙壁上,避无可避,纪砚白也不再老实。
俞渐离的衣服松到袒露整个肩头,他只能面朝墙壁,单手扶着墙壁支撑身体,同时叮嘱:“纪砚白,你别和条狗似的,别留下痕迹。”
“嗯。”纪砚白回答得含糊。
窸窸窣窣间,俞渐离猛地按住了纪砚白的手:“你不是说小吗?”
“不小……”
一刻钟后,两个人匆忙起床。
纪砚白寻来一个帕子递给了俞渐离,俞渐离沉默地清理干净,还是白了一眼纪砚白。
纪砚白眼观鼻鼻观心,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其实他差点问出来:为什么你这么快?
他怕再次说错话惹了俞渐离,最后干脆闭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俞渐离在此刻起身,朝着小窗走。
纪砚白快速抓住他的手臂,问:“你要回去?”
“幸好浴桶里的水还没倒呢。”
“水都凉了。”
“我又不洗全身。”
纪砚白终于松开了俞渐离,看着俞渐离翻过窗子回了自己的号房。
他拿来了一个小毯子,正准备跟过去,就听到俞渐离道:“你回去,我就不该心软听你的。”
“我都没留下痕迹。”
“难道我要夸你?”
“嗯。”
俞渐离轻哼了一声,没理会他,一个人默默洗干净后到了床铺边,摸黑铺好床铺,躺在床上倒头便睡。
纪砚白站在小窗边思量片刻,还是放弃纠缠,转身往回走。
这时俞渐离再次提醒:“记得洗手。”
“嗯。”
*
这次开学,俞渐离是带着任务的,所以自己学习之余,还要带上纪砚白。
陆怀璟总是挑理,他便将陆怀璟也带上一块补习。
可惜陆怀璟参加了一次便不再参加了,听说被俞渐离凶得回去偷偷哭鼻子。
这个时候,俞渐离才开始感叹,还是纪砚白比较坚强。
他一边帮着补习,一边派昙回去打听朝廷中的事情,有什么存在争议的事件,这都有可能出现在他们月试的考题里。
他还在第一次休沐那日去了留松的铺子里,询问留松如今的状况。
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后,他还没去问过此时铺子里的情况。
“上次被纪小将军带去国公府,可是把我们吓坏了。”留松现在提起时还会心有余悸,“过后不少人都来我铺子里打听过,我都没说具体情况,还故意表现得很苦恼,这也使得市面上再也没有我们话本的手抄本存在了。”
留松说到这里倒是有几分解恨似的:“之前我们拿他们没辙,现在我们卖不了,他们也卖不了,纪小将军至少给了我们本钱,他们还在被书生追着要手抄的报酬。”
“对店里的生意可有影响?”俞渐离又问。
“确实有些人不死心会来询问,还有没有剩余的本子,可以加价买,我们一概说没有。纪小将军已经宽宏大量了,我们也不能给脸不要脸。
“他们在店里再看看其他的本子,也许会买,也许看看就走了,确实不如卖那几本书时收益好,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
俞渐离坐在留松的不远处,思量了片刻道:“我换个主角类型,和纪砚白完全不一样就是了。”
“你还愿意写?”留松很是惊喜。
“嗯,趁着我还没正式为官,再给你写一本,让你之后也有本子可以卖。”
“成!你可有新故事的思路?”
“我得想一想。”
留松在此刻说道:“其实有读者反映,你话本里的姿势太少了,前几本看着新鲜,后面却觉得没有意思了,我送你几本图册,你看看。”
留松说着,从自己的柜子下面取出了图册递给了俞渐离。
俞渐离很想拒绝,手却很老实地收了过来:“我……我努力想想看。”
“成。”
俞渐离从留松的铺子离开后,先是回到家里看了一会儿本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灵光一闪。
他很快写了一个帖子给陆怀璟递了过去。
都没让他久等,陆怀璟便派马车来接他了。
他穿戴整齐后,特意戴上了帷帽,上了马车。
陆怀璟坐在马车上,见他上来当即神秘兮兮地问:“你今儿怎么想到要去流景楼了?”
“见见世面,以后身份就不方便了,我们偷偷地。”
“行,我懂。”陆怀璟笑嘻嘻地答应,“我特意给花魁递了帖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她,试试看吧。”
“倒也不至于点花魁,其他的也行。”
“其他的都没花魁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不然她们喝我的酒,我心里都不舒服……”
俞渐离想试试写一个大胆点的角色,所以想去青楼里看看那些莺花们平日里是何状态,神态性格如何,面对不同的事情,又会如何应对。
这些都要实地考察才行。
两个人的马车行驶到流景楼后门,这里一样热闹,只是要偏僻些,避人耳目。
俞渐离下马车后特意探头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跟着才跟着陆怀璟上了楼。
他不知道的是,确实有人跟着他,只是他没看见罢了。
*
纪砚白还在书房里看书,越看越是头疼。
可想到他如果不认真看,到了国子监俞渐离考他时他没答出来,俞渐离又要生气,他只能忍耐着继续看下去。
这时,他居然得到了黄启的禀报。
他很意外,让黄启进来说话:“怎么突然回来了?”
黄启回答得还挺为难的:“哎呀,小军师去的那地方我不太方便跟进去看,我就先回来了。”
“他去哪了?”
“哦,先是去了一趟书铺,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回家后不到半个时辰,又和陆家小少爷出门了,逛青楼去了。”
“……”纪砚白看着黄启,仿佛没听懂。
黄启说完还笑了起来:“看来小军师确实是身体好了,都有力气干这事儿了,是好迹象。”
“好迹象?”纪砚白压着声音重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啊……不算吗?”
纪砚白冷哼了一声,霍然起身道:“带人跟我一起出门。”
“啊?有什么行动?”黄启还挺惊慌的。
“去把那青楼给我端了。”
“小将军要给我们包场?我……我没去过这地方,需要准备什么吗?嘿嘿,今儿也能长见识了。”
纪砚白回头看向黄启,想此刻就把黄启先解决了。
*
明知言终究还是再次参与了变法的事情,太子近日在给他安排新的住处,会更加舒适。
不仅如此,还给了他五百两银子作为补偿,让他不至于太过拮据。
这般给了他银两和房屋,他也能在独立的环境下继续改进变法内容。
在他奋笔疾书期间,七皇子突然出现,并且笑容别有意味。
明知言并未停笔,抬头看了七皇子一眼,随后问:“怎么了?”
“你猜我得到什么消息了?”七皇子动作很是轻快地到了他的身边。
“不想猜。”
“和俞渐离有关。”七皇子给出提示。
明知言书写的动作有所停顿,随后抬头看向七皇子,问:“他又去国公府了?”
“今儿是和陆怀璟一起。”
明知言并未在乎:“他们俩一起能干什么?打马吊或者吃饭,最多又去看什么稀罕东西了。”
“他们俩结伴去青楼了,流景楼。”
明知言还真愣在当场,许久后才问:“陆怀璟强行拽着俞渐离去的?”
看到明知言的反应,七皇子很是满意:“不是,俞渐离主动叫陆怀璟去的,还给非婉递了帖子,我才得到的消息。”
明知言显然从来不怀疑俞渐离的为人,很快便确定俞渐离是为了别的目的去的。
他只是有些担心:“他要去调查什么事情吗?我不想他卷进纷争里,他终究还是被卷进来了?”
七皇子听到这回答,当即觉得没意思,坐在一边不出声了。
明知言再次开口:“你在流景楼有人脉,还请你照顾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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