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虞府
◎盛家◎
翌日。
王府早早就备好了马车, 送虞秋烟回府。
虞秋烟起得极早,但她出府却一直没见到章启。
管事嬷嬷正和戚九抱怨:“早上宫里传信,王爷进宫去了, 否则王爷该送送虞小姐才是。”
“咱们王爷好不容易就要有了个王妃,怎么就这么不赶巧……真是可惜, 这可是在王妃面前洗清王爷那些恶名的好机会。戚九, 你要记住管家的话, 回去后可得再在王妃面前好好讲讲,知道没,放机灵点……”
虞秋烟站在门前,咳了咳。
见到了虞秋烟, 那嬷嬷赶紧迎上来:“小姐睡得可好?”
“嗯。”她点了点头。
“王爷公务繁忙,虞小姐多担待。今日由老奴送小姐回府。”
回想昨晚的事情, 虞秋烟觉得章启八成是今日清醒过来觉得没脸见她,才跑得那样早。
她抿着唇对嬷嬷露了个笑脸:“嬷嬷放心,我会的。”
嬷嬷当即喜笑颜开,见缝插针道:“小姐真是长得跟天仙一样, 难怪我们王爷出府前还一直念叨着小姐的事呢。王爷特意留了口信,说是虞小姐回府后不必担心,昨日事出紧急才将小姐带回了王府,虽不大合礼数, 但王爷早已向虞太傅说明过缘由了,小姐就当来王府做了一日客,不必担心旁的……”
……
回府后,虞秋烟稍作整理了一番, 便有奴仆来传话, 虞衡请她过去。
想来是要问昨日之事。
虞秋烟跟着奴仆走到主厅。
“小心些, 别撒了。”管家从厅内走出来,扶了一下一名急勿匆的丫鬟手中端出来的剩茶。
见到了虞秋烟,虞府管家赶忙上前行礼:“小姐,你回来了,听说昨日广安巷起火时,你恰好路过受了惊,如今可好了?”
想来是章启从中隐去了一些痕迹,以至于外人并不知情虞秋烟起火时是在现场的,还只以为她是路过收了牵连。
虞秋烟摇摇头:“我没事。”
管家见状松了一口气,感慨着提着昨日广安巷的火:“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广安巷那那火据说是小宋公子自焚,真是造孽——,我们老爷一番苦心将他养大成人,如今却……”
自虞衡被宋成毓气出病来后,府上的人对宋成毓没有半点好脸色。
可乍然听说他想不开自焚,管家难免触动:“他受了伤,老爷也会尽力为他奔走……宋公子若是听话,日后也不是没有痊愈的可能,再怎么也不会过得差,如今人走茶凉,当真可惜……”
虞秋烟没应声,看着丫鬟进出收拾,问:“方才,来客人了?”
按理,宋成毓才出了事,虞衡怎么会还有心思待客,更何况,虞衡自己也在病中。
见她问起这个,管家做出一副痛心的模样,说:“是盛家的人——
他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道,“那广安巷起火,两具尸体,另一个听说是盛家小姐。”
虞秋烟凝神问:“盛家的人一大早来虞府做什么?”
“盛大人方才在屋里哭呢,说是女儿被宋公子害得横死,如今只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又不顶用,还说宋家没爹没娘的,也不知找谁说理去。都说宋公子是我们老爷一手栽培,情同父子,所以来找老爷说理来了,要老爷赔他们盛家……”
好歹养了十几年,在外也演了十几年的骨肉情深,这人才走,就跑来虞府博取同情,捞好处……
未免心寒。
管家不屑道:“那点心思谁瞧不出来?老爷好说歹说才将人打发走。
虞秋烟忽然想起盛玉英那封信。
在盛家的时候,她一度将宋成毓当作救命稻草。可后来,这根救命稻草亲自压垮了她,摧毁了她所有的期望。
而她在幻想中渐渐湮灭了初衷。
她说希望从未离开过登郡。
盛家,乃至整个京城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虚荣的牢笼,阴暗在地底滋生……
“来了?怎么不进来。”虞衡走到门前。
廊前的日光照耀下,他脸色一片苍白,大抵是强撑着病体出来待客。
到了屋内,虞衡将奴仆都赶了出去,方才道:“王爷说别院起火时,你也在场,此事可是实情?阿烟,你跟为父说实话,宋成毓……他是不是,还想要害你?”
他说得极为哽咽,似乎说出这句话极其艰难。
昨日的时候,在众人赶去别院救火之前,章启就带着虞秋烟从别院中走了,之后章启也只给虞衡传了信,讲明了情况。
重点是,虞秋烟在场,且受了惊。
虞秋烟为何会在场?如果不是肃王,他的女儿是不是也和宋成毓盛玉英一样,在大火中丧生了……
虞衡想知道更具体的情况,可再问,王府那边却不再回话。
他几乎一宿没睡,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虞秋烟,将她从洗砚斋被人带走的事讲了一遍。
对于答案,虞衡却有些接受不了一般,他的手都有些颤。
“你可有受伤?为父昨日就想去王府接你回来,但是王爷说你他说你受了惊,早早休息了,昨日晚间,便将虞府的马车打发了回来。王爷为人不计名声,凶戾在外,但人品上,为父还是信得过的……”
他先前可是很瞧不上肃王这样的武将,虞秋烟闻言挑了挑眉:“您之前对宋成毓不也很信得过吗?”
虞衡愣了一下:“他,他对你做了什么?那莽夫——”
虞秋烟摸了摸鼻子,敛眉道:“没,什么都没做。我没有事,叫父亲担心了。”
最后,两人又说到了盛家的事情上。
“你说盛家小姐帮了你?”虞衡斟酌道,“她可是无辜之人?阿烟,为父知道现在说这些已为时已晚,但若她也牵扯其中,我总要好好想想怎么回盛家的人。”
方才在门外,管家所猜的倒是句句属实,盛家的人在盛玉英去世后第二天,就开始利用盛玉英的死讯来为盛家谋最后的利益了。
盛大人想要虞衡帮他那个庶子谋职位。
虞秋烟心下极为烦躁,冷声道:“盛玉英是盛玉英,盛家是盛家。盛玉英已经去世了,可盛家人还在。她确实警示了我,但和盛家人没有丝毫关系,只怕若是父亲因此帮盛大人,才叫她难以瞑目……”
她情绪激动。
闻言,虞衡愣在了原地,琢磨了许久,他才道:“知道了。”-
广安巷那日的大火,街坊邻里有目共睹。
随着宋成毓和盛玉英双双在别院殉情的事情传扬开来,坊间众人也是一阵唏嘘。
提起这事,不免要提虞秋烟。
后头几日,虞秋烟一直都在屋里待着避风头。
虞衡倒是很忙。
毕竟宋成毓往年借住虞府,又和虞衡师徒一场。
除了宋家几个关系远得不行的旁支,宋成毓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怕只剩下虞衡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立场,虞衡都得出面料理宋成毓的后事。
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也瘦了一圈。
到了第十日,虞衡往圣上跟前递了一道折子,折子中直指盛大人贪赃枉法,贿赂官员,私卖良田,逼良为娼等数项罪名。
更是当众指名盛大人在女儿身死之后,在盛玉英尸骨未寒之际四处卖惨,实则是为其子奔走,堪称泯灭人性。
虞衡说完,又自悔教徒不严以至弟子不仁,自称有愧,不堪为师,当朝请辞。
圣人劝其三思,朝中人也一再挽留。
……
“圣人已经批了,盛大人处流放,家眷贬为庶人。”
丫鬟将消息传来的时候,虞秋烟难得有几分动容。
“盛玉英应当会感谢父亲吧。”她说。
“小姐,你说什么,盛小姐已经去世了……”
那日在别院中,明明盛玉英有机会,可她一直在犹豫。
虞秋烟对盛玉英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恨。盛玉英在走投无路之事会给她送信是她没想到的。
说到底,盛玉英也是个可怜人……
她忽然想,若盛玉英如同她信中所说,回到登郡,应当比留在京城开心吧。
晚间,寻风急匆匆着小丫鬟传了话,说是有事情要同虞秋烟说。
虞秋烟忙去了外院,寻风近日也一直在城中打听消息,见到虞秋烟忙迎上来,直道:“小姐,您先前让奴才去城西埋的银子,一直无人动过。今日忽然有人去取了……”
虞秋烟愣住:“当真?”
那日火灾之后,别院里的两具尸体面目全非,所有人都说那具女尸是盛玉英
寻风见虞秋烟的神情,坦诚道:“奴才没忍住,跟上去瞧了一眼……”
“取银子的人是盛夫人的人,她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婆子陪着,两人就要离京了……奴才还听人说,那盛夫人是晚间在城外破庙修整时,偶然得仙人托梦,才寻到了银子……小姐你说奇不奇?”
虞秋烟听着寻风讲起缘由,虽不明白全貌,但还是垂眸道:“好了,日后不必再盯着此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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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 买一送一
◎他怎么敢?◎
在宋成毓的后事终于告一段落之后, 虞衡收到了一封信。
送信的是个小乞儿,将信件送到虞府后,门房的人见了信件上的署名, 疑心有人弄虚作假当即拦下了人,小乞儿却指天发誓自己并非骗子。
“说是半月前就有人交给他, 要他二十五这一日送到虞府。”
管家拿过信件, 斟酌着看向虞衡。
“老爷……是宋公子的信……”
虞衡当即从管家手中拆了信, 逐字看去。
看到最后,握信的手愈发颤抖。
宋成毓在信中痛骂虞衡数年来“伪善”的形象,直指虞衡看似是为他做打算,实际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他宋成毓不过是虞衡实现自己抱负的傀儡!
他出京外任, 亦或回京,至今无论做什么, 事成所有人都说是虞衡一片苦心栽培,事败则全是他自己不争气。
在他受伤失去价值后,虞衡放由他出京,却还要摆出一副为他想尽后路之态。
何等虚伪讽刺!
信件最后, 宋成毓直问虞衡,自己亲手害死自己女儿的滋味如何?
在他的预想中,那场火虞秋烟根本逃不掉。
虞衡看到最后,双手颤抖, 怒骂:“……白眼狼!畜生!畜生!”
……
虞秋烟听说此事时,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觉得她还能大方地给宋成毓烧一沓黄纸。
宋成毓这样做的缘由十分简单,如他所说, 他死了也要用尽气力让剩下的人不好过。
但说到底, 她也没出事。
而且, 她再也不必因为这样的疯子而担惊受怕了。
倒是虞衡当日气得卧病在床,虞秋烟特地出门去劝了劝他。
从虞衡的院中回去时,管家正带着张大夫进屋。
“……老夫知道你们太傅和宋公子的渊源,但这都过去几日了,莫不是还没缓过来?还是今晨又受到什么刺激了?”张大夫摇着头。
管家支支吾吾地说着:“这实在是事出紧急才着急请您跑一趟……”
“大小姐——”见到了虞秋烟,管家立即恭谨地唤了一声。
张大夫见到虞秋烟顿时心虚,想起先前在王府被“威逼利诱”说了不少虞府的事情,当即僵着身子,匆匆对着虞秋烟行了一礼。
便道:“这,看诊要紧,老夫先进去瞧瞧虞大人。”
他走得飞快,只留管家在屋前看着虞秋烟。
虞秋烟想起信件之事嘱托了一声:“日后这种信件不要立即往父亲面前送了,管家若拿不定主意,不如先来问问我。”
她看了那信件。宋成毓在信件中将往日所有温和的细节一一剖开,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直指虞衡对他的关照实乃用心险恶。
最气的是,如今人已去世,虞衡还没办法同宋成毓辩解。
虞衡年纪大了,本就身体不好,这一番急火攻心,只怕要遭不少罪。
管家恭谨地连声称“是”,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一无而二七污二爸依又将那小乞儿的话说了一遍,痛骂道:“定是算准了日子送过来的,这几日府上诸般事情也是防不胜防,这是摆明了不让所有人好过,那宋公子实在是忒没良心。奴才日后必定注意……”
——摆明了不让所有人好过。
就好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到了脑海中,她忽然回忆起来。
那一日在别院中,其实是听宋成毓提到过的。只是那时候,她脑中有根弦紧绷着,没有仔细听宋成毓那些疯话。
宋成毓说过,不会让虞衡和章启好过……
既然虞衡已经收到了信件,那章启是不是也收到了?
“这信件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那送信之人可还在?”她忽然问。
可管家哪知道这些,只说:“今日晨间,门房的人留那小乞儿问了一会儿话,见问不出什么便将人放了,如今走了有一会了……”
虞秋烟急急忙忙出了府,也不知道现在赶过去还能不能拦住那送信的人。
她才出了虞府,却见府门前已然停了一辆马车。
车帘掀开,里头的人是成妙心。
成妙心:“虞小姐?也要出门么?”
虞秋烟点头。
街道上再没旁的人,那小乞儿只怕早走了。
她这时候才冷静下来,宋成毓并不一定将信件全交到同一个小乞儿手中。
而肃王府同宋成毓又没什么来往,一个小乞儿传的信件又怎么会那样快就送到章启面前。
成妙心见虞秋烟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去哪。只当不是什么急事,热情邀请起来:“倒是赶巧了,我正想着没提前寻个人同我一道。你既没什么事,正好同我一道去泠水河,赏赏风景。”
虞秋烟几乎是被成妙心拉着上了马车。
“你这阵子可还好,我本来早就想寻你,但又担心你不愿意出府。”成妙心随口道。
虞秋烟问:“怎么忽然想到去泠水河?”
“昨日里下了几场雨,听人说湖里的荷花都谢了泰半,便想着出去赏赏风景,再不出门,可就入秋了。”
天色昏暗,近日数场大雨,天色始终不见好,今日也是阴暗昏沉,只怕一会又要下雨。
这时候赏风景……未免奇怪。
成妙心漫不经心地解释道,“真的是突发此想,不然我怎么会寻不到人同我一块不是……”
自虞秋烟上马车以来,她已经抱怨了数回,没寻个人同她一块儿了,可她这马车上的茶点,备得倒是挺齐全。
虞秋烟莫不作声地拿了一块桌上的糯米糕,咬了一口。
“怎么,你不信?我真的是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刚好这个时辰出门,要不是恰好遇到了你,我就一个人去了。”
虞秋烟:“怎么去泠水河?画舫首尾相接,可不是赏景的地方。”
“我们去游湖!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成妙心立即接道。
确实是准备妥当了,泠水河边停着一叶小舟,掌舵的艄公戴着草帽,百无聊赖地等着。
成妙心指挥着人先后将茶水、点心、棋盘都搬入那一叶乌篷小舟之内。
她率先踏上了船:“我们就在这里头下棋品茗,随波逐流,听着水声欸乃……岂不是一桩雅事。”
泠水河极为热闹,人来人往,岸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舟挤在一众靠岸的大船之中,灵活地穿梭。
成妙心有些心不在焉,她的丫鬟在船头同艄公说着什么。
虞秋烟放下一子,温声道:“若是我不来,你要一个人在这对弈不成?”
“……对啊。天气大好,自然要乘兴。”
小舟晃动,艄公撑着船专往画舫多的地方钻。
转悠了大半天,虞秋烟几乎要将整个泠水河岸边停靠的画舫数量数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虞秋烟叹了口气,还真想看看成妙心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多久,天际飘来一朵乌云,转眼间天阴沉沉的。
“你可备了雨具。”虞秋烟问道。
成妙心仰头瞧了一眼,赶紧命人将小舟靠了岸。
这才发现,岸边站着一列身姿婀娜,衣袂飘飘,俱都头戴幂篱遮着面容的女子。
引得不少路人观望。
路边的卖鱼贩讽刺道:“遮什么脸,假模假样的,不还是卖笑的娼人。”
一旁的卖花娘指着鱼贩子笑骂:“我呸,那也不是你这种人瞧得起的!”
……
成妙心本来都要上马车了,忽然盯着前面,咬牙切齿:“果然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话落,见虞秋烟一副了然的模样。成妙心讪讪解释道:“一,一看就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携妓游玩。”
“要不要去瞧瞧?”虞秋烟抬眸,跃跃欲试。
“回去——等会儿,你说什么?”成妙心睁大了眼睛。
虞秋烟指着湖中心的一艘画舫:“你不是一直在寻那艘画舫么,莫不是你认识的人?”
从方才起,那艄公就在那艘画舫周围穿梭不停,也不知是在找谁。
见被拆穿,成妙心盯着她看了一会,才扭捏道:“说起来,你也认识,就是梁公子——”
“元星的哥哥?”虞秋烟有些惊讶,虽然先前就隐约察觉成妙心对梁元朗似乎格外关注,可没想到会是这等心思。
她点点头,叹气道:“梁府有意同成府结亲,我本来还十分欣喜,可前几日听元星说她兄长又要去泠水河,只怕是花天酒地,她还说她兄长回京后学坏了,我本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
虞秋烟想了想,为梁元朗辩解了一句:“你兴许是瞧错了的,那画舫上的人不一定是梁世子呢。”
毕竟,梁元星一天要说她哥哥一百句坏话,实际上心里却并不这样想。
“不必了,我都瞧见了,喏,那站在船头的人正是他们军中的都尉,想必是一起来……”成妙心心情不佳,轻声道。
可这话,反而激起了虞秋烟的兴趣 ,军中的都尉,一块儿来的?
若她没记错,梁元朗和肃王在军中的关系也挺近的……
成妙心本来都踩上了上马车的小凳子,转瞬就被虞秋烟拉了下去。
虞秋烟:“瞧瞧去!”
“不是,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成妙心慌忙从马车中取了两顶幂篱,两人头上的幂篱瞧着要比那些女子头上的长一些,遮住了半边身子。
虞秋烟拉着成妙心不动声色地跟在那列女子身后,倒也不算太突兀。
两人跟在一群女子后头正要踏上那画舫。
忽然听得身后人声响动。
虞秋烟在队伍末,手腕忽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眼前幂篱晃动,她只隐约瞧见身前晃过一道暗影。
那影子拉住她,顷刻间,就将她的视线整个遮住了。
他挡在了她面前。
“你们做什么?”
是章启的声音。
画舫上的鸨母觉出不对,扭头就见一名男子拉过了末尾的一名女子,还当是闹事的。
可转头又见还有三人在不远处,俱都衣着不凡身姿挺拔,面带贵气。
为首的鸨母当即扬起笑脸吆喝道:“唉哟——官人,这,这是从章台街请来的舞姬,官人若喜欢,里面请啊。哪有当街拉人的道理——”
这画舫瞧着低调,实际是艘水上青楼。
一名胡子拉渣的,长得极为狂放的男子忽的走上前来,对站着的数人瞧了两眼,转头对鸨母笑道:“妈妈你这小地方容得下这么多姑娘吗?”
“姜一跬——”那男子身侧的人忽然轻声呵斥了一声。
“这,这,”这几人瞧着非富即贵,鸨母也不敢得罪,正犹豫道,“官人们可要移步章台街……”
收到章启警告的姜一跬只好敛容,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不必了。我们大人不喜这种场所。”
姜一跬转了转眼珠:“他既瞧上了末尾那个,那买下就是。我们大人不缺银子。”
说完,随手丢出去两锭金子,眼都不眨:“够了吗?”
原本还想出声的虞秋烟抿着嘴瞬间不动了。
章启瞧上了这个?这个指的是她?
姜一跬花钱买人,做得实在太过自然,自然到这事情好像极为常见。
这是真把她当成了舞姬?
虞秋烟顿时又气又酸。
当街买卖舞姬,他怎么敢?
没多久,虞秋烟察觉身后有一只手一直在拉她的衣衫。
她这才想起成妙心还在身边。虞秋烟当即握住成妙心的手。
姜一跬扫了一眼,又掏出钱袋子:“末尾两人!”
鸨母望着姜一跬递过来的金子傻了眼,见末尾两人待在一块儿依依不舍,大方道:“够了够了,既如此,买一送一,两位大人好走啊,日后记得再光顾——”
鸨母的声音被留在了脑后,几人很快走上了隔壁那艘画舫。
成妙心只隐约瞧见虞秋烟被一人拉着往里头走去,有些不明所以,当下慌了,掀开幂篱亮出身份。
还没来得及冲上去开口,被姜一跬拦住了:“成小姐?”
成妙心犹疑道:“你认得我?”
“成大人的长女,在下自然认得。不过没想到会在此遇见。”
姜一跬不正经道,“幸好在下路过救了小姐,不必言谢了。只是成小姐一会回去可别忘了替在下问候一下成大人……”
这话就有些不给人姑娘留脸面了。
梁元朗跟在身后拍了姜一跬一下,正了正色,自认妥善地解释。
“姜指挥使的意思是,那画舫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成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以免成大人担心。
方才事出从急,为全两位小姐的名声,姜指挥使才行此下策,还望担待。虞小姐……想必王爷会送她回府,你可要在下派人送你回府……”
成妙心满面羞恼:“……不必了!我有马车——”
她愤愤然瞪了一眼梁元朗,跑了出去,手里捏着手帕拧了拧。
同样被识破身份救走,她方才竟然是那个送的!?
梁元朗自认比姜一跬温和得多,却莫名被人瞪了一眼。
要瞪难道不应该先瞪姜一跬么。
看着成妙心气冲冲的背影,又看了看姜一跬,梁元朗有些莫名,嘀咕了一声:“她怎么不瞪你?”
“没办法,本指挥使玉树临风。”姜一跬拍了拍梁元朗,给了个“你羡慕不来”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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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 幸好只是
◎荔枝◎
虞秋烟被章启拉入了画舫的厢房中, 整个人还处于愣神的状态。
幂篱在眼前轻轻晃动,隔着幂篱只能隐约瞧清眼前人的轮廓。
她惊疑不定之间,分了两分神想章启莫不是没认出她是谁……竟然同意让姜一跬出了两锭金子买下了她。
哦不对, 两锭金子买下了她和成妙心两个人……
她不知该感慨于自己落得如此廉价的地步,还是该气愤于章启等人对买卖歌姬如此娴熟。
厢房门被人关上。
鼻尖涌入一阵暖香, 虞秋烟一眼看到房间深处双绣花鸟瑞兽的粉红锦帐, 拔步床位处正中, 床中暄软的水红锦被叠得齐整,床架子之上系挂着双鱼戏珠的镂空香袋,香袋随着锦帐轻动,气氛香软而暧昧。
她挣开手, 扭捏着嗓子,惊疑道:“公, 公,公子——”
男子冷峻的眉眼微凝,听她嗓音古怪,莫名看了她一眼。
“公子, 我,我我——”虞秋烟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好不容易讲话讲完。
“我不卖身……”
“……”
章启的身形忽然定住。
他将人拉进来,本欲问她为何要混进那画舫之中, 她知不知道那艘画舫是什么地方?
可虞秋烟一开口……
章启定神看了看她,女子身上的幂篱遮住大半个身子,面容隐在幂篱之后左顾右盼,看样子还不打算露出面容。
他不由扯了下嘴角, 转身坐到八仙桌后, 从容地倒了杯茶水, 长指扣着桌沿敲了敲,斟酌了会。
“你,叫什么?”
四周沉寂了一瞬。
青楼舞姬一般叫什么名字?尽管虞秋烟完全没见识过,但从那些话本之中大抵也知道,舞姬一般有个在外的花名。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
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
脑中一晃而过,最后只剩下这句诗词。虞秋烟深吸一口气,怯生生道:“奴家名唤,唔……虫虫。”
她才说出口,就觉得这名字似乎不大好听。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章启顿住,喝了一口茶,缓缓接上话:“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他很给面子地点头,面不改色继续道,“名字……取得不错!”
“公子谬赞了。奴家听不懂这些诗词。”
她捏着嗓子,语气不觉带着几分矫揉。
“……”章启咳了咳,放下茶盏,沉吟道,“那,是要我解释给你听?”
好你个章启,竟然还想拉着舞姬解释青楼艳词!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这要解释起来,那还了得。
“倒,倒也不必。”
虞秋烟不动声色地呛声道,“奴家不懂,自然是不爱听这些诗词。”
“嗯,那你会什么?”
虞秋烟咬牙切齿,两手一摊:“奴家什么都不会,公子你使那么多银钱买下奴家,亏了。”
“不亏。本……我觉得甚好。”章启笑了,看了看,又道,“唔,兴许是低了些。”
虞秋烟酸不溜秋地呛声:“公子还想金屋藏娇不成?”
“我看你分明都能听懂。”他摇头轻笑了一声,“连金屋藏娇都知道。”
屋内传来一阵茶盏相击的清脆声响。
虞秋烟站在原地捏了捏拳。很快,拳头被人拉住了一只,她顺势就着他抓握的力道坐到了八仙桌旁,温热的掌心裹住背上摩挲了数下。
章启撑开她握拳的手掌,捏了捏指尖:“手怎么这么凉?下雨了还乱跑。”
虞秋烟抽出手搁置于腿上,一动也不动。
两只手交缠着,坐得端端正正,章启再欲伸手碰,她侧着身子避开了,就是不大愿意搭理他。
章启自然看出来了,只当她是被人发现要混入那销魂窟内有些不好意思,装作是舞姬被拆穿了还不搭理人。
他只好收手,摇头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顺着她的意试探着喊:“……虫虫?”
虞秋烟偏偏脑袋:“……怎么了?”
“没什么,不要紧张。”章启波澜不惊地哄道,“你就算什么都不会,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虞秋烟有些僵住:“你……”
幂篱前的影子晃了晃,章启的脑袋隔着一层轻纱和她离得极为近。眼见颊侧的幂篱轻纱被浅浅的气息吹得晃动。
“奴家什么都不会,你买回去没有用的。”虞秋烟将人推开,自暴自弃道。
章启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忽然顿住,沉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你走?”
那颗带着白色轻纱幂篱的脑袋犹豫了会,点了点。
“画舫已经开动了,你想跑去哪?”
虞秋烟方才没有留意,现在才察觉出来。
手腕上被捏着的力道忽然转大,她被人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了章启的怀中。
虞秋烟慌了神,手扣着他的前襟,往外推了推:“公子……我们,我们,不合适。”
“……”章启凝眸,看着她。
他没想到虞秋烟事已至此,竟然还想和他装不认识。
薄薄的轻纱晃动着,映出一道朦胧的人影。
忽然,轻纱被一股力道拉着抻直了,轻纱后的人影面容轮廓愈发清晰。
章启隔着幂篱,精准地寻到了她的唇瓣,轻轻吻了她一下。
“胡言乱语!”
“你你你——”
轻纱撩动着清浅的气息,虞秋烟整个被抱到了章启的腿上,皎白的面容升起两朵红云。
章启好声好气道:“我怎么了?”
虞秋烟气得推了他半天也没推动。
“阿烟,别乱动。”他沙着声叹了口气。
瞬间明白过来的虞秋烟愈发羞愤难当,撑着章启的肩膀坐直了身子。
“你早就认出来了,你耍我!你还笑话我!”
章启没应声,抬手要将她的幂篱掀开——
虞秋烟赶忙伸手揪住了幂篱,想起方才的编的名字就一阵羞愧。
这幂篱帷帽就是她最后的底线!
“不许掀!”她拉住幂篱边沿,喊出了声。
章启挑了挑眉,松开手:“行,不动。”
他无奈揽过她,偏头从桌边的瓷盘里取了数颗荔枝。
半晌,见虞秋烟还死抓着那幂篱不放,章启将剥好的荔枝放到了白色的瓷盘中,从缝隙里递了进去:“吃荔枝?”
见她犹豫,他又轻声补充道,“新进的,尝尝?再过阵子就吃不到了,你不是喜欢荔枝么?”
那荔枝看上去晶莹剔透,且递到了跟前来,吃一口也无妨。
虞秋烟拣了一块,塞进了口中,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熟。
忽然想到之前在画舫上,他也给她剥过橘子,那时候她还穿着男装……
虞秋烟想起那日,不禁抿着嘴露出点笑意。
章启趁机掀开幂篱,本想将她吐出的核接过,却见她杏眼闪闪,像只偷腥的小猫,不禁愣了一瞬。
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开心?”
虞秋烟赶忙将幂篱拉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章启叹了口气,轻声唤:“阿烟?”
“你还莫不是还想着让本王当作没见过你吧。”他语带调侃,“唔……虫虫?”
虞秋烟翻了个白眼,将人推远了些:“我不叫这个。”
“是吗?本王瞧你很喜欢这个名字……”章启没忍住笑意,肩膀轻动,“不懂诗词?”
莫名被嘲笑,虞秋烟愈发觉得方才自己一举一动都很傻,气得胸口疼:“你再笑?我看你也很喜欢买舞姬。还想金屋藏娇。”
这话中的语气实在太酸。
章启后知后觉,拍了拍她的肩:“自己的醋也要吃?你莫不是以为我没认出你来?”
她没出声。
“姜一跬是事急从权,才这样做的,总不能叫人发现你的身份。”
章启解释完,忽然问道,“不过本王倒想知道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他眯起眼,“那可不是好地方。梁家小姐带你去的?你们胆子够大的。”
“哪里来的梁家小姐?”虞秋烟被问得一愣。
“你身旁那个,不是梁小姐?”章启冷回过神来。
因着虞秋烟常常和梁元星一道玩,且梁元星的性子颇为洒脱,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爱穿着男装混迹于市坊之中。
导致,章启那时候看到虞秋烟伸手牵住了身旁的人,便理所当然认为那是梁元星。
“那是成家小姐。你是见过元星的,身量也显然不一样,元星要高一些……你连身量都弄错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章启揽了揽她,如实道:“看多了,就认出来了。”
她红着脸,轻声道:“那你岂不是白给人家两锭金子。”
“两锭金子就能带走,是有些便宜了。”-
随着画舫开动,宽阔的大厅中,声音鼎沸。
数名将领举起酒坛临窗对饮,场面格外喧闹。
座首的几位姗姗来迟。
可主位的桌案始终空着。
副将看着空出来的主位,不由疑惑地问了一声。
今天之宴会是军中庆功宴。
而这功劳最大的自然是主担此事的王爷。
姜一跬面带微笑,颇有些不怀好意,怂恿道:“想来在房中闭目养神,忘了时辰,林副将你去喊喊。”
话落,林副将已经起了身。
虽说章启治军严明,但今日情况特殊,副将心想着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因而他走到厢房前丝毫没有犹豫,便将房门推开了。
可谁知,一开门会见到这样的情形——
他心自中治军严明的王爷的腿上坐着一名带着幂篱的女子。
虽只瞧见了背影,却也清晰可见,那女子身段窈究,一只白嫩的手掌撑着肃王的肩膀,推搡着。
两人挨得极其近,极为暖昧,贴在一起的身形不禁叫人浮想联翩……
肃王轻轻拍了拍那女子的后背,以前所未有的柔润嗓轻声道:
“吐出来,别吞进去了。”
女子含糊地“唔”了一声,嗓音娇媚。
副将一时呆在了原地。
听到房门响动,女子扭头看来,幂篱之下雪肤花貌,眉眼精致,唇似红丹。
不过一瞬。
她头顶的幂篱被斜面伸出的一节手指挑落。
紧跟着一道视线直逼而来,林副将本能地侧头偏了一下。
“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滚落到了地面上。
——一颗荔枝核。
吃荔枝啊……林副将忽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撞破王爷喂她吃荔枝!
74 ? 信件
◎安心待嫁◎
厢房门咚的一声合上了。
“王爷, 属下就是喊您一声,您慢慢过来,不着急, 不着急……”
随着副将的声音渐渐远去,虞秋烟瞪了章启一眼。
被他的属下发现他做这种事, 他居然都面不改色。
章启放下手中的瓷盘, 晶莹洁白的荔枝在盘中滚动了半圈。
“不吃了?”他顺手拿出一杯茶水递过去。
“你不过去吗?”她接过茶水, 从他怀中站起了身。
“不急,吃点别的?饿吗?”他问。
虞秋烟清晨便出来了,这会似乎确实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窗外析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滴落到泠水河的湖面上, 荡开一圈圈涟漪。
章启点了几道菜。
随着菜式还上了一道点心。
都是她喜欢的。
他顺手拉过椅子坐到了一旁。
虞秋烟接过他递来的糕点,眨了眨眼:“你难道还要陪我吃吗?”
他坐在一旁看了一会, 仿似有些犹豫:“你在这等本王?”
画舫绕着湖面游动,外头细雨如丝,虞秋烟看了看窗外,她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章启似乎也意识到了, 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下雨风大,你没带丫鬟,一会记得关窗。”
“王爷莫不是不想去?方才,你的属下可都瞧见了。”虞秋烟看着站在窗边的人, 调侃起来。
虞秋烟想着方才的情形,估摸着刚才那吓得匆忙离去的人一定很是……震惊。
“他们日后总会知道的。今日提前知道也无妨。”章启不甚在意。
“日后?”
“再下几场雨,天就该变凉了。”他接过话。
虞秋烟转头向看了看窗外,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两句话有什么逻辑。
章启继续道:“入秋了, 你可还记得有什么事情?”
哦, 天变凉了,入秋了!就要成亲了!
成亲后,他的属下总会知道的。
“……”
虞秋烟用力戳了一下糕点,强装镇定道:“那你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副将回到了原本热闹的厅内,还失神了好久,被身边的人拍了拍才回过神来。
“不是去喊王爷么,怎么一副天打雷劈的样子?这酒还没开喝呢。”
副将怨怼地看了看坐在侧首的姜一跬,“姜大人你明知……”
“明知什么?”
明知王爷屋子里有女人,居然还骗他过去,实在是居心叵测。
副将一口闷掉了桌上的茶。
喧嚷的厅内忽然沉寂了一瞬,章启姗姗来迟。
前来敬酒的人不少,章启来者不拒,陪着众人喝完两坛酒,说了些场面话,转身就要离席。
姜一跬戏谑地看了章启一眼,扬声道:“王爷体力不支,喝两杯就倒了,你们不必顾忌他,放开了喝。”
不明真相的人看着章启离去的背影勾着一旁林副将的肩膀,犹自慨叹:“林副将,王爷真是个好人!他是将领,有他在大家必然放不开,他竟如此体贴大家,宁愿一个人去房中孤独地待着……”
林副将闻言,默不作声闷了一杯酒……
章启再回到屋内时,虞秋烟早已经用完了饭,雨水绵绵地摩挲着耳畔,她歪在厢房中的贵妃榻上睡了过去,胸前还扣着一面香扇。
她大抵是想等他,所以只是随意地靠在了贵妃榻的边缘上,两条腿垂落到地面上,姿势极其随意。
榻上的人嘟囔了一声什么,歪了下身子。
半边身子险些都滚落到地面上,章启伸出手揽了她的腰,一只手穿过她的腿窝将人抱起。
怀中人似有所察觉,在他怀中微微眨了一下眼睛。
章启以为将她吵醒了,正琢磨着开口,却没想到她十分自然地缩进了他的怀中,两颊粉扑扑的,还在他肩下蹭了蹭,自顾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
“启言,你回来了——”
“什么?”章启没听清楚她嘟囔了一句什么。
虞秋烟又动了动,轻声道:“唔,衍卿。”
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章启不禁勾了唇,将人放到了床上。
躺在床榻上,隐约可闻见水面的浪声一下一下轻柔地拍打着。
像极了某个闲适的盛夏午后。
四周一片静谧,虞秋烟隐约察觉出身边有人,她昏昏沉沉之间,又嘟哝了一声:“衍卿——”
屏风侧正在关窗的人缓步走来。
章启坐到床沿边,替她掖了掖被子。
虞秋烟困得睁不开眼睛,似梦非梦,看到床侧坐着的人,忽然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十分自然,好像这动作她早已做过无数遍一般。
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主动,章启愣了一会,随后,顺势矮下了身,揽过她。
“怎么了?”他轻问。
“困!”虞秋烟在章启的肩头蹭了蹭,双手揽住他的腰,十足的信赖,只怕还没清醒过来。
章启含笑望着她眯起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下雨就犯困,你再睡会儿。”
虞秋烟靠在他的胸口,迷迷糊糊地应着声:“你陪我睡——”
“……”
章启的身子僵了一瞬,垂眸眄了一眼怀中的人。
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鼻尖挺翘,微微嘟起的唇色微红,泛着水光,温温凉凉,甜丝丝的。
顷刻,他沉着眸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子嘴唇被捏得嘟起来,不堪其扰地挥开他的手,倒头埋进了枕头里。
……
醒来时,画舫已经靠了岸。
虞秋烟睡够了精神好了不少。
章启不知从哪喊了一辆马车要送她回府,两人一道坐到车内,却呈现出一个斜对角,离得极远。
乍然看到章启正襟危坐的模样,虞秋烟还疑惑地看了两眼。
可一触到章启微凉的眼神,虞秋烟就心虚的缩了缩眸子。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不就是醒来时,发觉章启一直牵着她,没忍住就问了一句:“王爷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这话好像也不过分啊,占便宜的不都是他么……
可章启却似乎格外在意,直到现在都还一副要与她保持距离的模样。
虞秋烟咳了一声,想起今日出门的正经事,琢磨了一会才开口道:“王爷,你,最近可有收到什么奇怪的信件?”
“什么信件?”
“就比如是死去的人忽然送来的信件,听说最近坊间有人以此为乐……”她睁着眼睛胡扯道。
“宋成毓的信件?”他打断了虞秋烟的话,凉声戳穿道。
虞秋烟“啊”了一声,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章启拧起了眉问:“你收到了?本王着人去查。”
查什么?这一查,那岂不是本来还没有看到这封信,硬生生给查出了这封信……
虞秋烟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是想问问王爷有没有收到。若是收到了,王爷也别信。”
章启本还以为是有人对虞府报复,往虞府送了信,如今细细想了想虞秋烟的反应。
才反应过来并非如此,她似乎很怕他看到“这封信”。
章启挑着眉,回忆了一番。
虞秋烟只见他俯身,从马车底下按了一下,弹出个暗格,章启随手从暗格里取了个信笺出来。
“你莫不是说的这一封……”
那颜色,同样署名了一个虞字……可不正是宋成毓的字迹么!
虞秋烟赶忙伸手去抢,章启手不由往外拿远了些。
她整个人扑到了座椅上,盯着那封被拿远的信件。
章启伸出一只手扶住虞秋烟,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信封:“原来这是宋成毓送的信件。本王还当是虞府送来的。”
“不是……我可能记错了,王爷是从哪来的。”
“方才……在王府门口收到的,说是有小乞儿拦车……”他简单的解释了一番信件由来。
果然,肃王府可是那般好糊弄的,那小乞儿估摸着是没法子将信送出去,只好使出当街拦车的伎俩。
章启本已经取出了信笺,看着她的神色,将开未开时忽然伸手将信笺反扣住:“你不想要本王看?那本王不看了。”
“嗯?”虞秋烟看着他推过来的信笺,愣住了,“你不想知道宋成毓要说什么吗?”
毕竟他二人马上就要成亲了,而宋成毓好歹也是和虞秋烟有过好些年婚约之人,又称得上是青梅竹马。
怎么会不好奇呢?
虞秋烟扪心自问,若是章启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一定很嫉妒,嫉妒便会滋生窥探欲……
“阿烟,本王不是不想知道,你和宋成毓之间的事确实叫本王嫉妒。但是本王不想叫你为难。”他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沉声解释起来。
他神色郑重。虞秋烟看了一会,忽然心底升腾起一阵开心,好像许多个小人转着圈圈从眼前晃过。
她喜欢的人分明一身正气,坊间怎么会说他煞气凌然?那些人忒没眼色了。
虞秋烟伸出手拉过小案几上的信笺边缘,准备收起来,她确实不是很想让章启瞧见信里的内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宋成毓会在信中些什么,便是不看大抵也能知道个大概。
见她伸着手慢吞吞地准备将信件收回去,章启又拧了眉,将信笺抢了过来。
“本王反悔了,你也不许看!”
章启摸出了火折子,径直将信笺烧了。
“人已经去世了,你也不必时刻想着他。回府后安心待嫁才是正理。”
他一番动作极快,虞秋烟看得目瞪口呆。
75 ? 婚礼前
◎明日?◎
中秋过后, 下了几场雨,天气逐渐转凉。
虞秋烟的婚事也眼见着越来越近了。
因着虞衡生病的缘故,府上诸多事宜都由柳姨娘帮衬着, 但依旧忙得捉襟见肘。
虞秋烟在远洲的外祖家林家也记挂着她的婚事,害怕虞府上的人有所怠慢, 临近婚期时派了她的舅母提前进了京。
虞秋烟的舅母徐氏远道而来, 还带了一对儿女前来, 阿玲和阿文。
阿玲和阿文是一对龙凤胎,两人年纪虽比虞秋烟小一些,但阿玲却在今年开春便成了亲,夫婿是远洲望族家的公子。
舅母徐氏说是趁着这机会带着阿玲进京散散心。
“这嫁了人便整日里闷在府里头, 可不得闷坏了,我是强拉着阿玲出来的。”舅母说这话时, 阿玲在她身后闷着头没作声。
这个表妹一贯是害羞的性子,虞秋烟便附和了几句京中著名景色。
“阿文那小子一进京就去拜会友人了,他一贯爱玩,又喜欢四处结交, 今春本就想进京参科举,但被你外祖父拦了下来。你外祖父说他性子不定,不该这样早入官场……”
“表弟聪慧。”虞秋烟含笑点头。
后头的几日,虞秋烟带着舅母和阿玲在京中逛了逛。
马车上只有她是个马上要嫁人的闺中女子, 舅母和阿玲免不了要说起嫁人之后的事。
两人问她可知道肃王府上的情况,虞秋烟估摸着答了一些。
“表姐一进府便当家,真好。”阿玲羡慕道。
徐氏横了阿玲一眼:“那是你没用,阿烟, 舅母是过来人, 你回头嫁了人这房中事还得自个有主见些, 万莫被人拿捏了还不自知……”
虽然虞秋烟一早便觉得舅母说起阿玲的夫家有些古怪但一直没问。
这时候她才知道缘由。
原来是阿玲的婆婆一直催她生子,阿玲为了这件事不堪其苦,吃了不少偏方。
舅母警醒道:“你们年纪小不该这般着急,否则日后亏的还是自己的身子……”
她舅母是商户女子,但极有主见,紧接着又传授了不少夫妻相处之道。
总而言之,那就是万不能被人拿捏了。
“对了,我见你父亲身体不大好,近日府上的事情可都是那姨娘操持的?”舅母问道。
“嗯,柳姨娘还算尽心。”虞秋烟如实道。
徐氏不屑道:“她当然尽心,你走了府中就剩她了,可不得尽心……”
“你个傻丫头,日后可莫像你娘一样,多留些心眼才是……”
这些话,她前世也是听舅母讲过的,但这一遭心态却不大一样。
前世那时候尚未成亲便听着诸多成亲之后的艰难,心里满是忐忑不安,今生却似乎要更宽和些。
没多久,王府的人派了婆子送了婚服过来。
因着是亲王妃,还得学习皇室礼仪,事务杂多,虞秋烟渐渐也忙了起来-
成亲这几日,京城的天气都十分好,惠风和煦,秋阳高照。
婚礼前日,徐氏拉着虞秋烟叙了半晌话。
“说起来,你同肃王定下婚约之时,王爷还往远洲向你外祖父送了一份大礼,正是因着这份大礼的缘故,我才会带着阿文阿玲一道提前进京。”
虞秋烟先前从未听舅母提及过,闻言愣住:“大礼?”
“是你外祖父喜好的那些前朝孤本,王爷也算投其所好了。此事我本以为你知晓,到了京城才知道你并不知晓此事。大概从年初,隔几日便送。
你对幼年之事没什么记忆,其实当年肃王尚未回京时与你外祖父便是相识的。只是你外祖父辞了官,不愿意牵扯进朝堂之事,所以外人并不知晓……
王爷送礼时说是铭记当年在远洲蒙你外祖父相救的恩情,对你外祖父心存感激,我先前还真信了这番说辞,就连你外祖父都差点信了,实在喜欢那送来的东西,便收了几次,谁知之后听说你退了婚,这才回过神来……”
从年初开始,也就是虞秋烟尚未正时退婚的时候,章启就在筹谋了。
虞秋烟愣住,没想到还有这桩事。
徐氏讲这些,原本也是不想叫虞秋烟蒙在鼓里,这个傻丫头显然是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原本以为说这些,她会斟酌考量一番,长个心眼。
可虞秋烟只是微微蹙起眉看向徐氏:“舅母,我不知道此事,我明日问问他。”
徐氏被她无所谓的模样逗笑了:“我也不妨直说,先前不了解肃王品性,原本还担心他只是图你美色,近日入京观你种种,又觉得他也算是用了心。他在外名声不好,但只要待你好,舅母便能放宽一份心,如今看你也不在乎那些坊间传闻,这么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徐氏又叮嘱了一些明日成亲的事情,又带着她仔细查看嫁妆等是否有遗漏。
等到晚间,徐氏想起另一桩事,提了一嘴:“先前宫里来的嬷嬷可有同你讲过……房中之事,周公之礼?”
虞秋烟跟着她轻点嫁妆单子,有些乏了,谁知徐氏凑到她耳边问起了房中事。
她神色怔怔,转瞬红了面。
徐氏只当她懵懂,一无所知,到底是亲生母亲早逝的孤女,估摸着也没人同她讲过这些,宫里的嬷嬷都是皇家派来的人,只怕所讲的也都是如何讨好那男人。
徐氏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慈母之心,又念她婚事坎坷,忽感伤怀,摸了摸虞秋烟的手腕,叹息了一声。
“可怜孩子,你只怕还不懂这些,这新婚之夜周公之礼,正所谓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上过战场的人,总是粗莽,这新婚之时,只怕会更为辛苦些,但你也不要太拘谨,一切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先……”
徐氏只能本着过来人的经验委婉地提了一嘴,没一会,虞秋烟听得面色绯红,粉面桃腮。
徐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话头,起身离去前,神神秘秘地从嫁妆箱子里翻出了纳宝盒塞到她手中,特意叮嘱:“舅母也不说,你自个儿好好看看,切莫因为害羞而不管它,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个儿。”
这方匣子里的东西,虞秋烟其实是知道的,上辈子好歹经历过一遭。
她翻开匣子飞快瞅了一眼,果然和前世相差无几。
里面躺着所谓的“压箱底”,还有一本图册。
丫鬟们在屋外面轻声絮语地收拾着,虞秋烟翻开匣子看了看,直到听到屋外一身清脆的“吱丫”一声。
她吓得手一抖,忙将匣子合上,探着脑袋往轩窗处看了一眼。
旺财在窗边蹑着两只前脚,整个身子半挂在窗边,挣扎着要跳进来。
她松了口气,走过去将小狗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大家都太忙了,把你忘记了。”
旺财叫唤个不停。
虞秋烟似有所悟,将旺财胸前挂着的木牌翻了翻,果然就在木牌后头瞧见了一张黏上去的竹签。
章启来了?
明日就要成亲了!章启这个时候来寻她做什么?
虞秋烟将旺财放到了地面上,回到了床边坐下,脚尖点了点。
有些犹豫。
床侧微微露出半角卷轴的边缘。
余光扫到都觉得有些烫眼睛,虞秋烟使劲地将卷轴摁进了匣子里。
房里静悄悄的,晕黄的烛光静静地燃着。
床榻边缘的横木被小狗踩得“啪啪”作响,似乎是见她始终没有动弹,它在旁边满地打转,一副着急出去玩的模样。
她久没动静,屋内侧开的轩窗之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敲击声。
过了一会,又是两声。
虞秋烟担心被人发现了认命地起了身。
路过铜镜前瞧了一眼自己的模样,晕黄的烛光下双颊泛着些微红色,一整日的折腾,发上已然有些凌乱,她不由伸手拨了拨碎发,手背贴上脸颊。
——仍旧于事无补。
“嬷嬷说过了,婚前相见不吉利,他来作甚?”虞秋烟嘀咕了一声。
往外走时,虞秋烟忽然瞧见了屏风一角挂着的面具——那个已经被她涂乱了的兔面。
她随手捞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将面具戴到了脸上。
西面的窗是朝屋后开的,虞秋烟趁院外头的丫鬟不注意才绕了过去。
墙角的树枝投出一片阴影,她朝着暗影深处小声喊着。
“王——”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声。
有人拨开了凌乱的树枝,缓步走来。
虞秋烟听着声音转过身,来人已经逼近到她眼前。
猝不及防对上了一片黑影——
她惊得往后退了半步,一只手从暗处抓住了她的手腕,稳住了她的身形。
“小点声——”章启微微压向虞秋烟,呼吸交错可闻,轻声问,“怎么现在才出来?”
“……”
虞秋烟不由想起方才那匣子里的东西,只觉得手腕上那一块相触的肌肤热的可怕,面上也一片闷热,幸好她戴了面具。
似是察觉出她的僵硬,章启又问:“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轻声的狗叫声。
屋前院门外的丫鬟忙碌地轻点着行装,时不时传来絮絮的声响。
虞秋烟惊得不敢出声,章启拉着她往树干后侧了侧身子。
院子内树枝轻轻摇曳,繁茂的树叶之间钻进了秋风,婆娑作响。
有人察觉出了旺财的身影,一名小丫鬟的身影从廊前现了身,将不远处“汪汪”叫唤的旺财抱起了身,抬手轻轻拍了拍它灰扑扑的脑袋,轻训道:“不懂事,可莫吵着小姐……”
声音渐渐远去,一时只剩下眼前一小方天地,虞秋烟靠在树干上心跳不止。
她莫名生出一种偷情的错觉。
被自己想法惊到,她别扭地抽出手腕。
这个时候才仔细地打量来人,就着点点星光,才发现章启竟然也戴了面具,只是黑乎乎的一片,她方才都没瞧清。
“你……”
虞秋烟斟酌着开口,还没出声。章启反倒率先点了点虞秋烟面上四不像的面具。
“你这是带了什么?”他问。
他肩头轻动,一看便是在笑话她,虞秋烟憋了半天才反问道:“王爷你这又是什么打扮?”
她总不好说自己看了避火图,面上太红不好意思见人吧。
章启:“婚前相见不吉利。”
“王爷你还信这个?”
他顿了顿,轻声道:“信的,倒没想到你和本王如此……默契。”
“是是是,你是阎王爷,我是小夜叉。”她快快接过话。
他伸手托起她的脸,仔细瞧了瞧,好生生的粉面玉兔被数道墨迹改得面具全非。
小夜叉么……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小夜叉一般的面具也被她戴出别样的……可爱。
虞秋烟:“难怪我们总要半夜相会,百鬼夜行,阴兵相会……”
章启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是本王小瞧你了。还以为你看到这模样会害怕。”
“你先前早就知道在泠水河边戴面具的是本王?”他随口提道。
虞秋烟翻了个白眼:“当然知道。”
先前在泠水河边两次相逢,两次他都戴着面具。
第一次,她见他戴着面具便肆意撩拨,第二次她退婚后章启压根无心伪装,他连衣裳都没有更换,面具也不过是随手而买。
见他还提这件事,虞秋烟忍不住道:“我看一眼便能认出来你,一个面具而已……”
她上辈子就是没瞧见脸不也认出来了吗?
虞秋烟一副十分自得的模样,章启不由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问:“那前几日怎么就觉得本王认不出你呢?”
他这语气还怪遗憾的,虞秋烟难以置信道:“王爷特地在这个时候过来,莫非是还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贫嘴。听闻女子成亲前夕大多因离家而伤心,本王是想来看看你。”章启见她语气活泼,放下心来,如实道,“时辰不早了,进屋休息罢。”
他站在原地望着,虞秋烟转身前看着他面上的面具,想了想,忽然踮脚朝他的下颚面具的边缘伸出手去。
她想要揭开他的面具。
但——章启握住了她的手背。
“嗯?”虞秋烟不解。
他捏了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放下来,道:“不行,不吉利。”
“……”
虞秋烟上辈子没摘下他的面具,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摘不下来。
她遗憾地收了手。
章启早便发现了,她对这副鬼面的看法似乎与常人不同。
虞秋烟挠了挠他的掌心,正想着说点什么,他忽然捧住了她的脸,温热的指尖沿着她面侧的下颚轮廓轻轻摩挲着肌肤的边缘。
他偏了偏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明日再给你看。”章启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
虞秋烟莫名听出一种“你可以好好期待一下”的潜藏之意。
她轻哼了一声转头,往屋内走,忽然想起白日里,阿文和阿玲他们说明日要在肃王来迎亲时为难他。
那两个人师出外祖父,可是想了一堆刁难人的诗令。
章启看着虞秋烟的身影消失在屋檐尽头,没一会,那“小夜叉”站在屋檐一角微弱亮光之下,抚着侧角的廊柱探出个脑袋。
她对着暗处轻唤了两声:“还在吗?明日她们会为难你作催妆诗,阿文表弟会出带花字的……记住没有……”
暗处里没有回响,虞秋烟遗憾地嘀咕:“来都来了,走这样快,明日可别丢人了……”
“……也不知道武将会不会写诗?”
……
作者有话说:
章启:是谁结婚前日苦背诗词三千首,我不说。
76 ? 成亲
◎成亲◎
虞秋烟一大早便被拉起来开面, 上妆。
一切的仪式都与前世一般,但终归还是有些不同的。
前世的时候更多的是迷茫和懵懂,今生却似乎更多一份……期待。
她抿起唇, 看着妆镜中的面容,嘴角绽出一点笑意。
上妆的嬷嬷在身后不停夸她好看, 车轱辘话就跟不要钱一般往外倒。
“奴婢那日来一打眼见到王妃, 便觉得王妃是个美人坯子, 这妆丫,怎么上都好看……”
屋子里其乐融融。
反倒是外头的虞衡面色不大好,强撑着精神在厅内迎客,嬷嬷将新娘子带出来后, 虞衡更是情绪激动得清泪沾巾。
她一身凤冠霞帔,站在秋阳之下, 艳丽灼眼。
“虞小姐当真是有福气的人,往常只见着女儿出嫁哭的,倒是头一会见家中长辈先落泪的。”嬷嬷轻笑着。
“太傅,今日可是小姐大好的日子, 过了今日,日后便是肃王妃……”
嬷嬷她是宫里派来的,为防万一,劝慰的话准备了不少, 却还没想过着需要劝慰的人是虞大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满宵在一旁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周围骤然陷入悲伤之中。
丫鬟和嬷嬷在一旁拉着满宵。满宵仍旧扑上来抱着虞秋烟的腿, 小声抽搭着鼻子:“姐姐是不是不回来了, 我不要姐姐走……”
虞秋烟只好蹲下拍了拍她, 轻声哄着:“姐姐过两日就回来了。”
丫鬟赶忙来将人拉开:“二小姐你快别闹了,可别弄脏了新娘子的衣裳。”
虞秋烟身上的衣裳及风管都是皇家之物,衣物上一针一线俱都精巧。满宵不愿意撒手,她提起裙摆上的牡丹宝相纹路,轻声问道:“满宵,姐姐的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像仙女一样……”
童言稚语,一句话逗笑了所有人。
吉时将至,喜婆替虞秋烟覆上红帕。外头渐渐便热闹了起来。
迎亲的队伍早就到了,虞秋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隐约的喝彩声入耳。
丫鬟忙进忙出地通传着。
阿玲从外间跟过来,凑向戴着红色盖头的虞秋烟道:“你放心吧,阿文他怕落了你面子,昨日准备的那些愣是一个没问出来,只随口问了两句简单的,难不倒王爷。”
“简单的?”虞秋烟瞬间捏紧了帕子,她昨日可是絮絮叨叨将阿文准备的透露了泰半,谁知道阿文这小子临时改主意。
她提了一口气,直到喜婆从外头跑到虞秋烟身边,直拍大腿,以一副十分有先见之明的语气夸赞道:“唉哟,奴婢就说虞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这姑爷不止是大兆的战神王爷,长相不俗,更是文采不凡哩,真真是文韬武略……”
虞秋烟这才心下稍安。
屋外一声锣鼓喧天,吉时到了——
周围人声鼎沸,虞秋烟被喜婆牵着往外走,不多时,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在身侧道:“本王来。”
不知是他面色太唬人,还是怎么的,那喜婆一时怔愣便松了手,由着肃王执着新娘的手,亲自送上了花轿。
随着一声起轿,彩乐齐鸣。红妆十里,夹道相贺。
太傅府和肃王府相距不算很远,一路彩乐不绝,锣鼓喧天。
虞秋烟恍恍惚惚的便被人搀扶着下了喜轿。
粗粝的手掌捏了捏她的手,直到一道嗓音混在鼎沸嘈杂的声音中,道:“抬腿。”
她被牵着踏过了火盆。
进了屋内,手中被塞入了一截牵红。随着礼官唱和,三拜之后又被这人牵着送入了房内。
虞秋烟一路都宛如牵线木偶一般,等到被带着坐到了床边,才算松了一口气。
等着一大群人簇拥着全福嬷嬷说完一大通喜庆话,真正安静地坐下来时,时辰已经很晚了。
虞秋烟挺直了脊背,只能隐约瞧见一片红影在外头晃动。
眼下一道身影骤然逼近,虞秋烟微微低着头,看着来人的靴子,心跳有些快。
章启用玉如意掀开了盖头,虞秋烟似有所觉抬起了眸子,眼前骤见光亮。
满室红烛熠熠生辉,章启也是一身红衣,身影笼在虞秋烟眼前,墨发被束起,头上发冠罩得人更添几分矜贵。
他同她对视了一瞬,唇角微抿起,眸色转深,晃动了烛火也为他添了不少人间烟火气,整个人仿佛瞬间变软和了,戾气全散。
喜婆笑着端着盛放了清酒的瓢瓜上来,笑吟吟地递上来:“合卺同牢,两姓欢结。执子之手,与子同肩……”
两人各执了一瓜瓢饮了合卺酒。喜婆又说了一大段喜庆祝词,这才笑意盈盈地走了出去。
至此才算走完了大体的流程,章启一会还得回到宴中招待宾客。
屋内乍然安静了下来。
“王爷,可要出去招待宾客?”她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对面的人开了口。
章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她身上,闻言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展露了两分笑意。
虞秋烟迎着他的视线,不由面色微酡,心跳又快了起来,悄悄移开了眼睛。
“外头应当还在等着王爷……”
“不急。”
他仿似不大在意,依旧不紧不慢地凑到她身旁,替她卸下了头上笨重的饰物。
长指挑了她发上的玉簪,凤冠虽美,实则压得整个人都僵直发麻。
虞秋烟由着他动着,头上乍然变轻,她松了口气:“王爷将我的侍女叫进来吧。”
话音才落,惊觉章启的手抚住了她的耳垂,虞秋烟瑟缩了一下,侧着身子往后仰倒。
乍然像是被什么扎到了一般,弹坐了起来。
她猛地回头,双肩却被章启揽住往另一个方向倾倒过去。
章启搂住她的腰身,被她一翻动作压倒在床上,垫在虞秋烟身下,轻笑起来:“床上有东西。”
喜床上铺满了桂圆花生等物。
“喜婆方才才讲过,你没听么?”他搂着她不让她动弹,一边挥落了床上的东西。
喜婆方才讲的可一直是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些话来来回回讲了将近半个时辰。
虞秋烟哪还记得喜婆到底是在哪一句里提过。
章启剥了颗桂圆递过去,虞秋烟低头衔过,他将头搁在了她的颈侧,忽然倾身挑落了虞秋烟头上最后一根发钗。
青丝散落犹如流瀑散落,霞帔罩得人愈发明媚,莹白如玉的脖颈之上,娇靥含羞,楚楚动人,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丹青画。
那张极美的脸上,灵动的双眼疑惑地眨了眨。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虞秋烟总觉得两个人坐在床边,呼吸交相可闻,似乎有些危险。
她伸手推了推章启的手,触手灼热,紧随而至的眸光更是深邃似海,吓得虞秋烟不自在地转开视线,含糊地嗫嚅着:“外头还有应酬呢。”
语气不由自主带起几分娇媚,章启按住她的肩膀,眸色转为深沉,敛了敛眸。
最终还是起了身。
“本王着人送些吃食来,你吃完先梳洗,本王还需些时辰。”他轻声道。
虞秋烟暗暗松了口气,闻言,连连点头。
离去前,章启又回了头:“记得等本王。”
床边之人闻言有些僵直,白嫩的指尖捏着床帐紧了紧力道,双颊酡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她缓缓点了头,鸦青的发丝垂在颊侧,缓缓流动。
章启捻了捻指尖,抬步走出了屋外。
待章启出门会客了,赏云才端着吃食进了屋内来,小丫头眉眼含笑,献宝一样一连端了数道菜肴上来,竟然还敢打趣道:“王爷临走前,特意吩咐的,小姐今日一整天都没吃上东西,饿坏了吧。”
话落,赏云的脑袋便被身后的嬷嬷敲了敲:“还叫小姐呢。”
“是奴婢错了,该叫王妃了。”赏云捂着嘴轻笑,也不恼,“王妃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虞秋烟摇了摇头,吃饭的时候才有闲心打量这间屋子。
屋内的陈设倒是极为简陋,只是装饰性地布置不少红绸。
王府的嬷嬷笑道:“那边是湢室,王妃用完膳,可要先沐浴?”
虞秋烟点了点头,这时候才生出切实的感觉——她真的嫁给章启了。
等到她沐浴完,不想那般麻烦,只着了一身中衣,套了一件水红的外衫便出来了。
坐到床边时,赏云端了些茶水过来,又拿了本书供她解闷。
虞秋烟点了点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书卷,那是一本话本子,是新买的,只是今日她有些看不下去……
屋内红烛哔剥一声,屋外响起丫鬟的絮语。
嬷嬷教训着赏云:“日后可不能在喊错了,小心王爷怪罪,既已成了夫妻,总该喊王妃才是……”
夫妻……
忽然说起称呼,虞秋烟才想起方才自己喊他王爷时,他抬眸那一瞬含着半点戏谑。
虞秋烟恍恍惚惚地想着,莫不是该喊夫君了。
“夫——君——”她无声作了个口型,都觉得心腔跳动难耐-
直到深夜,章启才结束了应酬进了屋内。
“你们出去吧。”外间的丫鬟应声退了出去,隔扇门被人合上。
虞秋烟等了许久,已经有些昏沉地靠着床侧眯起了眼睛,闻声乍然站起了身。
来人缓步绕过插屏,步入花罩之内,仿佛还带着丝缕入夜的寒凉。
见着虞秋烟的那一瞬,他面上露了些笑意,冲散了身上的冷意。
“往日里他们逮不着机会,今日被逮着饮了不少酒,有些晚了,还当你已经歇息了。”嗓带着酒后的醇厚,有些低哑。
虞秋烟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听着他的话,又懵懂道:“不是你让我等你吗?”
他伸出手,虎口卡住虞秋烟的下颚,轻轻捏了捏,如愿见到她双唇嘟起,抿唇勾起一点笑意:“这么乖。”
酒至微醺,连动作都带着几分肆意。
男子双肩轻动,被虞秋烟轻轻一推,就往后靠坐在座椅上,看来是真的喝了不少,靠在椅背上缓了缓气。
虞秋烟轻轻嗅了嗅,确实有一股酒气。
嬷嬷早进屋通禀过了,王爷喝了不少酒,只怕会醉,让她宽待照料。
章启还算清醒,只是察觉出她细微的动作,微闭的眸子睁开,拉了她的衣衫,声音有些暗哑:“本王为了早点回来,被姜一跬灌了好几坛子酒,还有太子……你嫌弃本王?”
虞秋烟没应声,见他微微抬手,想着嬷嬷的吩咐,硬着头皮上前替他解起了外衫,手指不甚灵巧地解开系带,又去解他脖颈侧的环扣。
只是他身上的绯袍婚服过于繁琐,虞秋烟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她俯下身细看,纤长的睫毛罩住了双眼,含着星光一般水润的眸子从左边滑到右边,似乎在琢磨着要从何着手。
因为迷惑而微微嘟起来的嫣红唇瓣,仿佛引人采撷。
在她倾上来的那一瞬间,章启只觉周身萦绕着一阵馥郁之气。
红烛熠熠,明明暗暗的光影在她两颊晃动。
章启的喉头滚了滚,在虞秋烟从他身后抽出腰带时,忽然起身揽住了人。
虞秋烟僵着手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夫君……王爷……”
77 ? 新婚
◎新婚◎
腰间的手骤然收紧, 虞秋烟自己也愣住了,她怎么就率先喊出了口。
章启似乎格外兴奋,脸搁在她的颈窝上, 蹭了蹭,含糊地应着声, 吻了吻她的耳下的圆骨。唇缓缓擦过耳廓, 气息温热地笼罩着, 仿佛蜜语一般。
“好像做梦一样。”
不知道是他说得太含糊,还是她的耳朵太热了,连话语好像都有别样的温度。
毕竟今日是不同的,她想。
虞秋烟的声音颤了颤, 又唤了一声:“夫君……”
但,耳后的人愈发肆无忌惮, 带着酒后的恶劣,央着她说了一遍又一遍。
虞秋烟的耳尖不禁泛红,心口跳动得愈发热烈。两人还站在木椸旁,解了一半的系带摇摇欲坠, 腰间的佩玉轻鸣,燃了许久的红烛好像爆了一声。
她伸出手掌推他。
章启揽着她的腰身,不容置疑,顺势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心, 眼睫遮住了黑漆漆的眸子,带着一种难耐的克制。
虞秋烟推开他,没多久,他又轻轻地贴上来, 低声哄着:“阿烟, 阿烟……”
她整个人都有些发软。
佩玉“啪嗒”一声晃到了地面上。
虞秋烟惊到无措, 她难得想听从嬷嬷的吩咐做一个贤淑的妻子,谁知他死死抓着她,影响她的发挥。更遑论衣裳还怪难脱的。
她以为章启喝醉了,可看他欺上来的双手,顿觉他清醒得很。
她当即羞恼地松开替他解衣裳的手:“……你自己换衣裳……”
“阿烟怎么半途而废。”
章启倒不恼,慢条斯理解开了系扣,又将她的手重新拉起来搭到自己腰间,闷声道:“要这样解……”
他往前握起了虞秋烟的手,带动着,将人拉到了身前,又一点点带着她的手褪下了身上大红的外衫,再教她解里衣上的系扣。
本来还只是方才听了嬷嬷所说的,夫妻相助,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经由章启这一遭,便好像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虞秋烟闷着头不作声,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面上一片绯红。
“王爷可要沐浴?”
“嗯。”他沉着声应道。
虞秋烟松了口气:“我去喊人……啊——”
才要抬步,便整个被人打横抱起。
章启整个身影俯身倾来,周身气息愈发浓烈。
她惊叫的声音也被压着咽下。许久,他稍稍退开了些,灼热的气息从她的唇侧一路蔓延到两颊之后,抵着她的耳廓,嗓音透着一股难耐的低哑:“一会再去好不好?”
章启将她的右手放到肩膀之上,手一点一点低下去,粗粝的掌心缓缓扣着她,不叫她乱动,见虞秋烟没有制止,身上的人愈发肆无忌惮地痴缠着。
吻了吻她的下巴,轻声哄着:“别怕。”
那双眸子仿似窗外的夜色,浓得仿佛化不开,深深地凝望着她。
他又凑近到她的唇侧,轻轻辗转,在她的嘤咛声中加深了这个吻。
手指抵着他的肩头,一会又被抓握着,引导着……一切好像只是教她如何解开那繁琐的外衫。
虞秋烟在被亲吻得眩晕的迷糊中,被烫得整个身子往后退了退,直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水红的衣衫缓缓剥落,只剩下一件将遮不遮的小一歪歪斜斜地挂着。
最后,粗粝的手指按了按她的眼尾:“阿烟,睁开眼——”
虞秋烟在睁开眼之前,反倒是双唇先泄露了呜咽之声。
他一直紧紧地看着她,星星点点的情动隐藏在最深处仿似暗流缓缓涌动。
屋外院中,片瓦方砖之间流淌着莹白的月色,树影露出斑驳的剪影,风声隐秘,絮语声声。
……
好半晌,屋内才传出声音,赏云羞红着脸指挥着人将水送入湢室。
“出去。”章启吩咐道。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离去。
章启抱起了床内的人抬步走向湢室,怀中的人昏昏沉沉地抱着他,娇哼着难受。
他低下头,贴了贴她的额头,安抚道:“一会就好了。”
“你刚刚也这么说的。”她控诉着。
章启的喉结滚了滚,眸色转深,轻哄着将人放近了浴桶中。
热水蒸腾出的水汽让周身都热乎乎的,虞秋烟双颊有些泛红,整个人软绵绵的,几次打瞌睡都要彻底滑入到水中。
就连章启靠在她身侧,都无暇在意。
迷糊中睁开眼,只看到一截脖颈的线条,轻轻滑动。
她在昏昏沉沉间不由伸手搂着住了眼前的人,拉着他往下压了压。
红唇轻轻地擦过,
“别动。”
男人的嗓音入耳,虞秋烟的动作乍然停下来,昏胀的额头渐渐多了几分清明,正要放下手,往后退一步,却已经被人率先一步拉了过去。
他浑身滚烫,故态复萌。
虞秋烟轻哼出声,挣扎了一会,可愈动身子被紧扣得愈发用力,手腕被勾着搂着他。
只能委委屈屈地哼声。
屋内的声音停了片刻,渐渐竟又起了。
院墙之外,月上中天,微微映出屋内半支红烛的影子。
子时已过,可里头的声音似乎仍无停止的迹象,赏云最终羞红着脸站得更远了些。
虞秋烟实在太困,几乎一沾床就要睡着了。
在身边的人凑过来时,迷迷糊糊地将人往外推了推,仿佛说梦话一般,委委屈屈地控诉着,可实在是太困,只能在心下暗暗记下,也不知道要从哪辩解,到最后,反复强调着:“你不能总这样。”
……-
毕竟是经历过一世的人,虞秋烟在上辈子的时候其实早就动过心了,只是因为过于清楚自己身体状况才一直没有回应过。
上辈子,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所以,这一世,好几次她都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对章启很好很好。
因而看到章启这样高兴,她心里也觉得开心。
和前世不一样了。
睁开眼,入目满室未及撤下的红绸,她才有真的嫁给了章启的感觉。
可喜欢是一回事,在章启的目光之下更衣盥洗又是另一回事,更遑论昨日两人才圆房。
虞秋烟有些不自在。
就连赏云在替她梳妆打扮的时候都频频出错。
整个屋子,只有章启一个人怡然自得,丝毫不受影响似的,拿着一卷书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时不时抬眸看一眼。
“王爷几时起的?”虞秋烟开了口。
“约莫卯时。”
卯时就起来了……虞秋烟看了看屋外的艳阳当空,已近午时了,抬眼看了看赏云。
赏云接受到暗示,撇了撇嘴巴,她可不敢进屋来喊人,王爷一直都在屋内呢。
丫鬟被吓得不敢开口,虞秋烟也不勉强,收回了视线,继续问。
“王爷起床后没有出去吗?”
她记得王府的嬷嬷说过,肃王十分勤勉,每日里不是在书房处理事务到深夜,晨起还要练武,不然便是一早就出了府。
章启抬眸看过来,不置可否:“本王近日在府中陪你。”
因着成亲的缘故,他确实这几日都休沐。
虞秋烟点了点头,委婉道:“是我起晚了,今日可是要进宫?王爷等了许久罢。”
“不急。本王陪你用过午膳,晚些时候再进宫。”他慢腾腾的翻开一页书。
在赏云第三次失误簪歪了发簪后,章启站起了身,“出去罢。”
随着章启的视线逼来,赏云也意识到肃王这话说的就是她,她只好放下发簪,不情不愿的走出了屋子。
花罩门外立着的两个小丫鬟也被一并带了出去。
王府的嬷嬷确实说过,章启不喜欢伺候的人太多,屋子里一般也是不留人的,可没想到赏云竟然也被赶了出去。
“我的发髻还没梳好呢,你就将我的丫鬟赶走了。”她倒是对章启毫不畏惧。
“她笨手笨脚。”章启接过梳妆案上的发簪打量了片刻。
要是知道自己被那样说,赏云只怕要委屈上了。
虞秋烟笑了一会,看着章启拿起发簪在她的发上比对着的模样,轻笑道:“她为何笨手笨脚,王爷心里不知道么?还不是因为你在这吓到她了。”
尽管赏云大大咧咧的,可还被他盯着还是难免束手束脚,梳妆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敢讲了。
章启不置可否,伸出手将发簪簪到了她的发上,从身后捧起她的脸,对着铜镜看了看。
发髻上的悬着的发簪珠翠晃了晃,虞秋烟的视线从晃动的珠翠逐渐上移,与他的视线乍然对上,她的眼睫也像蝴蝶的翅膀一般,颤了颤。
“王爷也会这个?”她移开视线盯着桌上的发钗,闷声道。
“也?”他微微挑眉。
虞秋烟愣住了,忽然笑了,也是,怎么会是也呢,他就是启言啊,他自然是会的。
可现在看到章启将丫鬟赶出去,若无其事地替她簪发的模样,仍觉得新奇。
章启的耳后有些发热,将发钗比划着簪进去,收了手:“阿烟,既已成了本王的王妃,总要适应的。”
她要适应,他何尝不是。
只是章启乐在其中。
梳好了发,抬步走过去收了桌上的书卷,虞秋烟的余光扫了一眼,眨了眨:“王爷一早上就在看这个?”
那几案上放的卷轴,方才见他翻看得认真还当是什么兵书之类的。
可书面上赫然写着“情迷状元楼”几个大字,嗯,是昨日里等得无聊了叫赏云随手找出来的话本子。
虞秋烟回想着章启方才一本正经地端坐着翻看话本子的模样,哑然失笑。
这还是前阵子和阿玲表妹出府游玩时随手买的,昨日里看了一会便叫赏云收起来了,怎么还在这?
“本王晨间从那匣子里取的。可有不妥?”章启随口道。
匣子——
虞秋烟猛然想到什么,猛然往防止衣物的橱柜瞧去,漆黑的小匣子随意地搁置在一堆叠好的衣物旁。
那可是压箱底的匣子啊。
虞秋烟收起话本的手忽然停住了,将话本子随手丢到一旁,赶紧掀开匣子瞧了一眼,里头的东西还好好地被压在底下,忽然松了一口气。
转身,对上章启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推着他走远了一些:“王爷怎么还看话本子?这个……是我昨晚等王爷时有些无聊,随手翻阅了一番,并不好看。”
章启沉眸看了一眼慌乱地眨眼睛的人,轻声问道:“不好看?”
“对对,不好看的。”虞秋烟伸手将人推得离那匣子越来越远,才松了一口气。
“那阿烟觉得什么好看?”
他本是随意所问,可虞秋烟猛然收了手,打量着他。
什么好看?她心里有鬼,一想起那匣子里的东西脸烧得慌。
章启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对远出那个式样普通的小匣子若有所思。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又互相挪开。
虞秋烟循着他视线落到那纳宝盒上,欲盖弥彰:“那匣子里的我还没看过。”
半晌,盈香抱着衣物走了进来,没瞧出两人对视的沉闷,恭谨地站在双燕齐飞的檀木山水插屏一侧,问:“王妃,您昨日吩咐奴婢取出来的那匣子,奴婢拿不准,可要收起来?”
“……”
盈香抬头便见自家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盯着她:“这点小事不要再来问我。”
语气里的烦躁之意可谓十分明了了,盈香很少见虞秋烟这般,又见章启挥了手,只好恭谨地退下。
屋外的赏云见到盈香更加发愁了:“连你也被赶出来了?”
……
屋内,虞秋烟兀自转了身,章启伸手揽过她,被她推开了去。
“阿烟,本王方才真的不知那匣子里放的是什么,是本王不好……”
虞秋烟看了他带笑的眼睛,忽然伸手蒙着面轻哼了一声。
她想解释什么,可又实在没法解释,她就是昨日里闲得慌才偷偷瞧了一眼,谁知竟当面被拆穿。
原来她害羞是这样的。
章启伸手捏住那截纤细的手腕,往下拉了拉。
乍然对上章启的眸子,里头藏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虞秋烟:“你就笑话我罢。”
“是本王不好,昨日回来晚了。”他轻笑。
“你!”
昨日那样晚就折腾得够呛,要是早可还了得。
虞秋烟横了他一眼,气得扭了头:“不早了,该用膳了。日后王爷醒来还是同我说一声为好。”
“王妃想替本王更衣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章启眉眼都柔和下来,蕴着几分笑意,眼带蛊惑。
“……”
这屋子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78 ? 太妃
◎进宫◎
按照规矩, 新嫁娘第一日要拜见家中长辈的,所以虞秋烟今日要进宫面见太妃娘娘。
且此次婚事经由圣上赐婚,怎么也该进宫去面圣谢恩。
早上, 传话的内侍说圣人恩准晚些时候入宫,却没提起太妃一句, 虞秋烟难免心下疑惑, 毕竟太妃是章启的生母。
管家笑吟吟道:“王妃不必担心。太妃娘娘一直记挂着王爷的亲事, 如今总算见王爷成了家,自然也是体恤王妃的。”
虞秋烟点点头,可在进宫的路上,还是不免想起章启的往事。
关于章启的往事, 虞秋烟本是不知晓的,即便是同章启定下婚事后她也没有刻意着人去打听。
因为章启在外的名声太大, 打探出来的大多是他在战场上那些骁勇善战的事迹,其中更有不少风闻杜撰。
再则打探出来的消息总是真真假假,她确信她面前的章启和启言是一个人就好了。
还是前阵子虞衡卧病在床时在她面前讲了不少。
章启与太妃被罚去武宁山时,无人问津, 日子并不好过,甚至于一个皇子走丢了,都是在好几年后才被当今圣上所知晓,宫中着了人去寻找, 但一直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云游在外的无觉大师在南地发现了章启,圣上才派人将其带回了京城。
回京后,章启便投身从戎,征战沙场。正如无觉所说的批命一般, 他能谋善战是天生的将星。
随着章启初露锋芒, 圣人才开恩批准了太妃从武宁山回宫安享晚年。
虞衡说, 章启战功赫赫但性子孤僻冷戾,行事颇有争议,更是丝毫不顾忌朝中大员的脸面,做过不少公然发难当众伤人之举。因而,在圣人面前参他的本子数不胜数。
慢慢的,就连坊间都传他无视法度,是冷面阎罗。
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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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衡说起章启这些往事时摇头暗叹,可虞衡到底看得更深些,他虽然也觉得章启行事乖张,可还是对虞秋烟安抚道:“将才难见,身为皇室,若是名利全收,好处全占,反倒危险。肃王或与传闻不一样,阿烟你不必为外面的传闻所扰,只由你自己日后去看。”
那个时候,听完这些往事的虞秋烟只是多了几分疑惑,为何一个皇子会走丢?他走丢后太妃为何不着人搜寻,竟然时隔几年才发现?
如今虽了解不多,但仅从管家的只言片语,她便隐约觉得章启同太妃的关系并不算好-
章启看着马车对面的人,观察她脸上细微的神情,见她时而皱眉时而疑惑,伸手握住了她细白的手指。
“进宫后,本王先去面见圣上,很快就能带你回府。”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沉的嗓音有安抚的味道,虞秋烟点点头:“太妃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爷你同太妃……”
提起太妃,章启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并无太多波澜。他眉头微皱,打断道:“阿烟,你是本王的王妃,你不必因为本王顾忌她,只是去见一面罢了。”
他揉了揉她的指头,又继续道:“你什么都不用怕。”
若不是因为礼不可废,他其实是不乐意虞秋烟去见太妃的。
马车逼近宫门,现在确实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虞秋烟见他面色,按下了心中疑惑,不再多问。
眼见宫门在即,太妃娘娘派来女官已经候着引人进殿,章启远远见着太妃身边的人,反倒愈发皱紧了眉头。
“无论太妃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她若是为难你,你便着身边的婢女递个口信,本王会尽快去寻你。”
说完犹觉得不够,他思忖道,“御书房离锦宸宫有些距离……这样,你再着个婢女往皇后禀报一声,她会帮你。”
虞秋烟没想到只是提了一句反倒叫章启比自己更担心了。
她笑出声,反手捏了捏他的手,“王爷就安心去见圣上吧。不用担心我。”
章启要去前殿面圣,女官率先引着虞秋烟去了锦宸宫。
兴许是怕虞秋烟无聊,引路的女官极为妥帖,先是夸了她仪态端庄端淑明雅,又向她解释道:“锦宸宫是太妃娘娘所住的宫殿,也是王爷出生后先帝赏赐的宫殿,王妃届时兴许还能瞧见王爷小时候爬过的桂树呢。”
这话倒着实引起了虞秋烟的兴趣,她面上带笑便随口同那女官聊了几句,一直陪着虞秋烟送到锦宸宫的主殿内引路女官方才恭谨地退出去。
锦宸宫的正殿中央端坐着一名身着墨蓝边襕锦绣缎裙的人,身后立着一位嬷嬷,两侧分立数名侍女。
再无其他人了。
虞秋烟只匆匆瞧了一眼,依着规矩行了一礼。
上头的人似乎出了神,手上念着佛珠半阖双目,许久也没有出声,片刻后,端坐于上首的太妃才在身后嬷嬷的提醒下,出了声:“起来罢。肃王妃果然如传闻一般,容色过人。”
“太妃娘娘过奖。”虞秋烟被引着坐到了太妃下首。
“去将东西拿出来。”太妃一边招着人倒茶一边着人端了一套翡翠钗饰出来。
她拿起一只通透碧绿的翡翠玉镯往虞秋烟手腕之间比划了一下,又随手放回了托盘中:“哀家没看错,正衬你。”
“多谢母妃。”虞秋烟含笑接过。
太妃闻言,僵直了一瞬,转头继续含笑品着茗。
送完了见面礼,她依例问了虞秋烟在王府可还习惯,虞秋烟与她寒暄了两句。
太妃两鬓已斑白,眼角有些皱纹,可无论是坐姿还是品茶的姿态,一举一动都极具仪态,即便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虞秋烟也能想见太妃当年的风貌。
她的一举一动亲切中透着几分疏离,并不分外热情。
只是虞秋烟始终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屋子里并没有旁的人,在场面话讲完之后,便有些冷下来。
在上头的人再次面向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时,虞秋烟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娘娘看出了神,想来也是觉得王妃像一位故人么?”一名嬷嬷在太妃身后适时出声道。
“刚进屋时哀家便看走了神。说起来,虞夫人当年闻名盛京,哀家与你母亲也是有些缘分的。倒没想到衍卿会同你成婚。衍卿那孩子忙于军务,如今总算看着他成家了,以前啊,儿行在外母挂心,他又是个不喜人伺候的冷性子,哀家劝他成家,他总说无心于此,哀家总担心没人照顾他,如今有了妻子总该是不同的。 ”
虞秋烟见她又提章启,便温婉笑道:“母妃放心,臣妾日后定会好好照顾王爷。”
太妃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含着三分威严道,“先前未见面时只听说虞家小姐是退过婚的,哀家心下不喜。”
虞秋烟缓缓放下了茶盏,面上笑意顿收。
太妃也放下了茶盏,瓷盘轻击,声音清脆,屋内乍然静得出奇,虞秋烟一时没接话
上头的人却仿佛只是刻意卖了个关子,没一会,又松快地笑出了声:“但今日这一见,哀家便知阿烟是个体贴人。哀家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命数,这人年纪大了便盼着子孙环绕,只盼着日后能有人多陪陪哀家。 ”
“你既然是虞夫人的女儿,想来也同虞夫人一般。听闻太傅府上有位姨娘正是虞夫人的贴身丫鬟。都说虞太傅同夫人鹣鲽情深,便是夫人去世后才将那丫鬟抬做姨娘,且再不续弦。”
太妃作出一副慨叹的样子,虞秋烟进到殿内讲了了半晌话,一直云里雾里的,这会才隐隐摸出点太妃的意思。
这是刚成婚,就要在她面前立威,还要怂恿她往章启身边塞人……
“娘娘人带来了。”殿外侍女忽然走进来,躬身道。
“嗯,带进来吧。”
随着上首的人点头,两名身着湖绿比甲的女子被带进了堂内。
“这是肃王妃,阿烟也瞧瞧哀家选的这两名丫鬟。”太妃亲切地招呼道。
那两人闻声拘谨地行着礼:“奴婢见过肃王妃。”
虞秋烟远远瞧了一眼,左边的即便是身着普通比甲也难掩身段,右边低头微露的一段脖颈皙白纤弱。
虽瞧不清面容,可这两人身段气质都不俗。
随后,太妃频繁地往两位丫鬟身上引。
虞秋烟虽心知太妃的言下之意,但还是装着傻,无论太妃如何引着话,都只随意称赞了几句太妃宫中的丫鬟都是妙人。
见虞秋烟油盐不进,太妃隐隐有些动怒:“肃王妃可是瞧不上哀家的丫鬟?”
往那两人身上瞧了一眼,虞秋烟暗暗嘀咕,这哪里是普通伺候人的丫鬟,她又不是傻的。难怪章启不喜她,确实不讨人喜欢。
虞秋烟打着马虎眼笑道:
“母妃放心,王府的丫鬟阿烟今日清点过了,必然不会缺人伺候。至于母妃宫里的丫鬟,个个都是极好的。”
“母妃若喜欢热闹些,可要阿烟回去帮母妃选些伶俐的……”
她一派听不懂言下之意的模样,极为认真地建议。
“你!”太妃扯了嘴角,“哀家还当你识大体之人,怎么也这般愚昧,短见……你一个退过婚的人,王爷对你不过一时之欣,哀家此举也是为你着想,你身边的人将王爷的心拴住了,日后你才能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
虞秋烟被数落了一顿,最全支援裙易巫贰貮柒雾儿叭衣更新漫画音频呜呜视频忽然明白了太妃的意思,太妃不仅是想要塞人,还想要虞秋烟主动将人收下。
她心下琢磨当即明白过来,太妃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担心章启不喜,又寄希望于派两个丫鬟让章启同她重修母子之情……
外头传来通报声,通报的内侍扬起嗓子刚刚报完声,章启已然从殿外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位内侍。
大太监在章启示意下,沉着嗓子道:“圣人有赏于肃王妃——”
数名内侍掀开了盘中的红绸,露出通透的翡翠玉如意并各式珠翠绸缎。
“沉烟岫玉如意一柄,翠玉石榴盆景一座,浮光锦缎三匹……”
大太监笑盈盈地念完了礼单,奉承道:“这些都是宫中新贡的珍品,圣上特赏给肃王妃。”
许是见屋中人疑惑,他还解释了一番,“先前,圣人从皇后娘娘那听说了肃王妃当日国公府花会时,在诸位小姐面前所讲的言论后,便一直赞肃王妃明事理知进退,慧眼独具。这些都是肃王妃应得的。”
虞秋烟谢了恩。
大太监却没有急着退下,好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他侧身远远对着太妃行了一礼,笑道:
“太妃娘娘得偿所愿,总算是见着了王爷成家,还娶着了这样识大体又有远见的王妃,就连皇后娘娘先前都叹道,太妃娘娘只怕要高兴坏了。”
有远见识大体,着显然是刻意与太妃方才所说的愚昧短见,反着来。
太妃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面上还是继续带着笑应承着将人好声好气地附和:“是、是高兴……”
大太监同太妃寒暄的功夫里,章启拉过立在一旁的戴虞秋烟低声窃语:“饿吗?一会回府。”
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的。太妃还在上首僵着身子道:“你还怕哀家怠慢了她不成,不过是说了些女人家的话就到了这个时辰……”
为了应皇上的礼,太妃还着人又从库房添了数份珠宝首饰,先前的话一句都没有再提,倒真像是一副极为和蔼的慈母模样。
本来还要留膳,章启推拒了。
章启拉起虞秋烟的手往外走,连引路的女官都被远远落下了。
只有一名小内侍在后头张罗着人将赏赐的东西送出去。
如今时辰尚早,晚风轻轻拂面,院中的银杏叶有些泛黄,一派寂静。
虞秋烟看着眼前的人不太高兴的模样,闷着头一味地往外走,
想起进宫时那女官所说的话,追上去。
“王爷,你小时候爬过的桂树在哪里?是那棵吗?”她遥遥指着院中的桂树。
他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想看?”
她点点脑袋。
“不是这一棵了,你若想看树本王带你回王府看。”他往前迈,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锦宸宫多待。
“那锦宸宫……”她疑惑道。
章启明白她要问什么,平静道:“锦宸宫的树都是后来移栽的,那桂树自然也不是本王幼时爬过的那一株。”
“啊-”她颇为遗憾,“难得进到宫中还以为能看到一点王爷幼时玩耍的痕迹呢。”
章启抬眸看着园中一片泛黄的银杏,忽然改口道:“还是有一丝的。”
“锦宸宫原先的树木都枯萎了,你若想看王府还有一株我幼时栽种过的凤尾蕉……”
虞秋烟勾起的笑意收了收,她本是心血来潮,只觉得小时候的记忆一定是开心的,却忘了章启在宫外生活了那么久,人非物也非。
人走茶凉,锦宸宫的花草树木只怕也无人打理,才会有这样的局面。
她转开了话题。
“王爷怎么这般着急回府?”
虽然章启说会很快,可她本来还以为至少会在宫中用过晚膳的。
没想到他真的只是匆匆进宫面见了圣上。
章启同她的眸子对上,他握住她的手:
“阿烟,本王在你进宫时就说了不必因为本王顾忌她,今日只是依规矩见一面。方才在殿内,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爷你都知道那屋内的事情?”
他颔首:“听见了最后一句。”
其实何止是最后一句,他始终不放心,特地着人关照。
也正是如此,圣人才会在他心神不宁时派了大太监徐常树跟他同往,而徐常树在临走前为虞秋烟解围,自然也是卖章启面子。
“难怪王爷来得这样快。”虞秋烟点了头-
马车上的桌案上放着从锦宸宫带出来的食盒。
那一直拎着食盒送出来的侍女将它放上来时,特地提了一句。
说是王爷往日里从锦宸宫出来太妃都会着人为他备下这些,王爷面上不显,可既愿意拿着食盒,想来心里也是明白太妃娘娘一番苦心的。
虞秋烟便收下了,也没放在心上,可不知是不是在车内盯着看久了,竟然觉得那食盒托木上缠着的布条有些眼熟。
青灰的布条,上头随意地绣了几道卷草纹,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式样……
章启见她一路上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微微沉了眸。
他到锦宸宫时一眼便见到了那两名丫鬟,先前他偶有进宫,锦宸宫的丫鬟也曾殷勤相待。自然知晓太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之前他无心于此,也不在意,现在不同了……他不想要虞秋烟听太妃说那些话。
可他没想到的是虞秋烟自始至终只字未提太妃在宫内意欲安排人进王府之事。
“方才……在太妃宫内,她可有惹你生气?”
虞秋烟见他面沉如冰,只当他还在担心她,她安抚地拍了拍他,杏眼盈盈含笑。
“你放心,我没事,她说的我都不在意,自然也不生气。”
章启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掌,沉默了片刻,轻嗯了一声。
79 ? 吃醋
◎不吃醋◎
清晨, 虞秋烟醒过来时章启还在身旁。
一只手臂半环着她的腰身,将她揽住。
身侧源源不断地传来热意,睡着了兴许不觉得, 醒来后她才觉得有些热。
虞秋烟微微转过脑袋,偏着头看身侧之人, 章启的脑袋就紧挨着她的肩侧, 呼吸绵长, 眉头松散,狭长的眼眸紧闭着,身上素白的中衣衣领微微散开,露出内里的锁骨。
他看起来倒是睡得倒是格外好, 就是折腾得虞秋烟有些累。
若说嫁人同待字闺中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在晚上的时候……
昨日, 从宫中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虞秋烟新嫁过来,有不少事情需要接手,更遑论还有她带来的那些嫁妆, 也都需要一一收进库房,所以一回府,管家和管事嬷嬷挨个求见。
她在前头忙前忙后,一会同管家商议府上的事情, 一会又指使着人开箱分类,将那些用惯了的用具摆进屋内……
章启从宫中回来后便沉着脸,跟在她身后,观望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府中事务, 他帮不上什么忙便罢了, 还在一侧碍手碍脚。
三不五时出个声, 一会着人倒茶,坐在身后一言不发便吓得赏云盈香不敢多问。
一会又瞧虞秋烟那一匣子陈旧的珍珠不顺眼,说是王府库房有年初御赐的,比她的旧物更新。
虞秋烟当下不满,便赶他回了房,转头他说到做到,着管家去库房搜罗出了一匣子东珠,管家拿出来时,还兴致勃勃地对虞秋烟说:“听王爷说王妃那一匣子是南地之物,不够大,这才特意着嬷嬷去库房取了东珠……”
南地之物……虞秋烟原本忙得晕头转向,哪里顾得上这些,经管家一提醒,转头去看,才发现是盈香竟将宋成毓送的那一匣子南珠给带到了王府来,还给摆了出来。
难怪章启挑刺。
虞秋烟一时理亏,难免要哄人。
回屋的时候见章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抬起手,衣袖遮着眸子,姿态随意,还以为一整日不得闲,他也累了。
虞秋烟拿起一旁的软被,正要盖上去,谁知一凑近,就被拉了下去。
章启忽然看了她一眼,眸光深邃,一抬手掐着虞秋烟皙白的下巴,灼热的吻紧随而至,往后按着手腕的那只手没一会儿不安分地挑开衣衫,不过一日的功夫已车熟路地顺着宽大的外衫探进了里头……
整个过程,章启一言不发,不由人退让地索吻,显然还带着几分凶意,可手下一举一动却又耐心极足。
他一向如此,温柔至极,又不容抗拒。
虞秋烟一开始还推拒,后来便彻底放弃了。
等到章启抱着她往拔步床侧行时,她才觉难耐,抬手攀住了章启肩膀,透着男人肩侧望着远处星星点点摇曳的烛火,才分了几分心神去想事情怎么到这样的地步……
她成亲这几日来从早到晚都不得闲,章启也不例外,原来以为就新婚之夜会辛苦些,后面便不必常常如此。
可经过昨日,虞秋烟才发觉,章启在新婚那日,竟还有所收敛……
虞秋烟从回忆中醒过神,轻轻转动了一下被揽住的身子,将章启的手缓缓挪开。
他像个偶人一般任由她挪动着,虞秋烟想起昨日心下愤愤,伸出手戳了戳他的颧骨,很快又缩回了指尖,见他始终没动,又伸出手去,重复了数次才收了手。
屋外静悄悄的,时辰似乎还早,可虞秋烟再睡不着了。她睡在了拔步床的里头,要出去必然惊醒章启。
好在这雕花拔步床很大,她蹑手蹑脚地坐起了身,缓缓挪着身子,准备从床尾跨过去,整个过程尽量不影响到章启。
才跨出去了一只脚,另一只就要跟上,半垂在床边的被褥不堪重负彻底滑落到床榻之下,虞秋烟伸手去捞,却忽然被绊了一下,整个人往下倾倒去。
绞纱之上悬着的香囊流苏被震得轻动,虞秋烟来不及惊叫,就呆在了原地。
因为想要从床尾跨过去,导致她这一下不稳直接扑在了章启的腰上,视线正对着他的腹部……
“看哪儿?”章启低着嗓子道。
屋外的丫鬟听到声响轻扣着隔扇门,还没出声询问,虞秋烟慌声喊:“没事!不用进来!”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样子被人瞧见了挺叫人浮想联翩的。
丫鬟退下,虞秋烟转过头呼出一口气,头顶传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睡觉乱动什么?”
男人素白的中衣微微凌乱,再往上,躺在床上的人头发披散,眉峰下神色清亮,嘴角勾起一点幅度。
他探出手将人往上一拉,带入怀中。
清晨微哑的嗓音顺着虞秋烟的耳畔往里钻。
“不难受了?”
灼热呼吸一下下拍在松散的衣领之侧,章启紧紧抵住她,虞秋烟不敢动弹,欲哭无泪。天地良心,若真有一个人浮想联翩,那绝对不是她。
虞秋烟面色绯红,选择忽视,顾左右而言它:“你是不是一直醒着?”
不然为什么恰好要翻身,害得她膝下打滑,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
“你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
虞秋烟往侧边偏了一下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现在不行……”
触道章启的视线,虞秋烟果断摇头:“今天都不行!昨日那南珠已经收起来了,你少吃这种醋……”
章启微微挑眉,捏了捏虞秋烟的耳尖,沉声道:“本王没有吃醋。”-
章启在军中事务繁多,且前阵子才抓拿了一干匪徒,有不少需要他做决断的地方。
他在家待了不过两日,便有人登了肃王府的门……
赏云和盈香二人瞅着机会才凑到了虞秋烟身边认错,芒种生乱,先是那忘记收起来的避火图,又是那些阴差阳错摆出来的旧物,都是她二人一时疏忽。
“本来还想着昨日就能同小……王妃解释,谁知道压根就没机会。
要怪只能怪王爷太黏王妃了。
盈香默默拿出了药膏放到了床侧的小几上,眼神数次扫向虞秋烟雪白的脖颈与衣领交际之下。
“下次注意点。如今可不比在太傅府。”
虞秋烟的着脸提点了两句,瞥见盈香的视线有些不自然,低头往下,一串暧昧的红痕随着她抬手翻书的动作若隐若现。
她当即从贵妃榻上坐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
盈香尴尬地挪开视线,抬手将绣棚递了上去:“王妃,奴婢给您取了绣棚。”
这是虞秋烟往日里在虞府的习惯,她前阵子每日午后都要在房中绣一会女红。
看到那绣篓中放着的香囊,虞秋烟微微出了神。
那时候受郑凡柔刺激,便绣了这个荷包,想要送给章启。可她的绣工并不好,绣了好久,废弃了不少布料才勉强做成一个。
她拿起那绣篓中的寥寥几根竹节的香囊,又拿起篓子底下一个花样更繁复些的女子香囊,比对着瞧了瞧,叹了口气。
“王妃,不若找戚九放些香叶进去,奴婢瞧着王爷似乎不喜戴这些身外之物,到时候放些香叶放到王爷的书房,也能提神,更重要的,到底是王妃一番心意。”盈香灵机一动。
虞秋烟瞥了瞥她,准备将香囊收起来的手又重新将它拿了出来。
“也好。”
不得不说盈香说到了虞秋烟心里,她就是担心送给章启显得不够郑重,现在好了,反正也不戴出去,她绣了这么久的东西又能送出手,两全了。
虞秋烟张罗着往香囊里填充香叶的时候,章启已经在书房中送走了一批将领。
姜一跬落在最后,谈完了正事却始终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王爷婚后与王妃相处可安好?”
姜一跬见章启神思不属的模样,不由出口:“听闻王爷连催妆词都是连夜赶备,如此也只能挣得一时表现罢了。夫妻相处是长久之道,讲究随机而动。这成婚后和成婚前的相处之道也是不同的……王爷若是有惑,下官尽可解答。”
章启:“你连亲事都没有,哪来的心得?”
“谁说心得非要成亲,下官对京中大小姓氏间的嫁娶和离多少都知道些,自然心得便多了。”
他不吝赐教,章启难得同他敷衍了两句,提起太妃在宫中想往王府送丫鬟的事,虞秋烟却对此事没什么反应。
姜一跬惯好打听,不过随口问了两句,一下明白了章启心结所在,姜一跬咋舌,要不说美人计厉害呢,连肃王都犯痴呢。他半含嘲笑道:“合着王爷还想同那去了地下的宋大人比一场?人都死了。不然你问问肃王妃,为何当初为了盛家小姐吃醋,如今却不会因为王爷吃醋?是不是不够心悦你呐?她若答是,那岂不是更伤人。”
他越说越离谱,章启也惊觉荒唐,遂将姜一跬赶了出去-
自从章启提了一嘴王府的凤尾蕉,虞秋烟便对那棵树生了好奇心。
“……心想事成,铁树开花。王妃可别小瞧了这凤尾蕉,这就是从宫中移出来的树,当年小主子回京,圣人怜他久在宫外,特许他将幼时的物件拿回去,还许他从宫中自取喜欢的怀念的器物 ……”
皇家自然不缺金银绸缎珍品器具,可难得的是皇上竟还将章启幼时喜欢过的弹弓小剑等诸多玩物妥善地收着,在他回京后一并交还给他。
嬷嬷见虞秋烟听明白了,才继续道:“圣人是有心的,那时候王爷才回京,对京城到底有些陌生,圣人怜他离开的时候年纪小,在王爷回京后便允王爷将他小时候用过的那些物件带走,不管是锦宸宫里的,还是哪个殿里的,只要喜欢的,都能带走。”
这位嬷嬷也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后来机缘巧合又进了肃王府,一直管着王府里大小事宜。
“其实王爷一贯记性是很好的,说起这凤尾蕉,王妃兴许不知道,奴婢却记得,以前在锦宸宫,这凤尾蕉便是王爷年幼时亲手栽种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宫中什么都没要,也只带走了这棵树。”
“那时候,奴婢还是锦宸宫的粗使宫女,偶尔会帮忙修剪花枝,那时小主子种了树,便常常来看树,奴婢还总听见他问那些奴仆,凤尾蕉要多久长大多久开花……”
年幼的小主子,亲手种下了凤尾蕉,期盼着它开花的一日,便对园里花匠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它,要它顺顺利利地长大开花。
可凤尾蕉的花期实在漫长,漫长到他来不及看到它长大开花便离了宫。
但他对这样一颗随手种下的小树也记得那样清晰,移植到了王府内也是着人精心照料着,就像是一种承诺。
嬷嬷还在继续道:“王爷这般念旧情,对一棵死气沉沉的凤尾蕉都不丢弃,精心照料,更何况是王妃这样要同王爷共度终生的人,那更是一辈子的事了……”
也不知道是嬷嬷年纪大了讲的话太感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虞秋烟听到后来竟有些沉默。
那颗被树围精心呵护起来的凤尾蕉,花心中央已经开出了一层新生的嫩叶,微微蜷缩着。
他从小就这般信守承诺么,对一颗小树都记得这般清楚。
虞秋烟想得入神,没发觉身后有人靠近。
嬷嬷见到章启悄声走过来,正要行礼被章启抬手止住了,嬷嬷当即会意缓声往后退了数步。
虞秋烟伸出手想去触碰中心的嫩叶,还没碰到,手背覆上一层温热。
“小心。” 章启捏着她的手避开尖刺。
她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又看了看那颗绿色的向四周辐射开的刺状蕉叶树。
“嬷嬷同你说过了?”章启率先开口。
虞秋烟点头:“王爷你对小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样清楚吗?”
还是说这棵树已经是他对锦宸宫最后的一点回忆了,其余的都不是小时候的模样了。
突然很想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
“不全然是因为树,凤尾蕉的花期漫长,本王幼年时十分顽皮,不喜管教。”章启的视线飘远,轻声道,“先皇曾告诉本王,若是凤尾蕉开花,本王才算长大了。”
而这至少要十年。
那时候先皇说这样的话是怎样的宠溺,虞秋烟能想象出来。
无论是从嬷嬷口中,还是宫中遇到的女官口中,她隐约能知道章启小时候应当是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
可惜后来,权势更迭,瞬息万变。
虞秋烟不由抱住章启的腰身,闷声道:“那你还将它带回府中。”
物是人非。到今日,这些只怕已经算不上好的回忆了。
“怎么了?”章启揽着人,看着她的发旋,觉出了她的情绪变化。
他想了一息,低头吻了一下女子的发旋,半开玩笑道:“你连本王带回来的树都要吃醋么?”
吃醋?虞秋烟看了一眼面前长得张牙舞爪的凤尾蕉……她会吃它的醋?她分明是在感怀章启小时候的遭遇。
虞秋烟抬头无奈地看向章启:“王爷,你在想什么?”
“……”章启沉默了一瞬。
人总是贪心的,他喜欢她,便想要占据她更多的视线,其实是他希望她吃醋,因为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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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 日常
◎日常◎
当日午后休息时, 虞秋烟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章启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他小小的一只蹲在锦宸宫的宫殿之前, 两只手都撑着伞,专心地看着园子里新栽下的凤尾蕉。
夏日的黄昏常有骤雨至, 豆大的雨点撒落, 留下一片轰动的响声, 水花从叶片上溅起,闪烁,宽叶树木生命力蓬勃,万物生长, 仿佛能闻见泥土的气息。
只有那一株新栽植的凤尾蕉,底下泥土有翻动的痕迹, 凤尾蕉新展开的寥寥几瓣叶片看起来蔫头蔫脑。
章启一直举着伞盖过小树。
门廊下嬷嬷唤他进屋,他也不搭理。
他就蹲在那那矮矮的树苗边,担忧地看着小树苗,稚气地承诺要好好照顾它, 要等它长大开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虞秋烟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境实在是无稽,可又觉得梦里的章启实在可爱。
谁能想到叫人闻风丧胆的肃王其实是这样的人呢……
黄昏时,她从院前小径行过, 途径那凤尾蕉时特意留神查看了一番。
结果就发现旺财正攀着那黄花梨木的树围,薅着往外伸展垂下的蕉叶边缘,没一会又龇牙咧嘴地啃那黄花梨镂空的图案,这是将树围拿来磨牙了。
她成亲那日丫鬟就将旺财也带了过来, 只是前两日太忙, 没顾上。还是昨日丫鬟来问, 才允了旺财在院中乱逛。
因是虞秋烟带来的,管家又特意交代过,院中一干奴仆见它拈花惹草也不敢多加阻拦。
“那可是王爷自幼淋着雨都要守着的树,你可咬不得……”
虞秋烟忙蹲下身将小狗抱走了。
她仔细查看了一番,那一圈木质树围经日晒风吹,有些破损。
当即煞有介事地唤了管家来,命他安排人修缮一番……
管家也十分殷勤地着人取了图样来,势必要打造一个令虞秋烟满意的。
又见旺财爱啃凳子脚,连它都考虑上了,说是要命工匠专为它也打造一块好下口的木头。
这两日管事问了不少虞秋烟的喜好,按她所提的,将屋内屋外的陈设及器具换了不少,比她在虞府的要更精致些。
这短短两日,屋子里的一应器具全按她的喜好布置,什么都迁就她,竟都没问过章启。
他呢,他喜欢什么?
见她发问,管家笑得眼睛合不拢:“王爷只说按王妃说的办,可没跟老奴提过他喜欢什么,王妃不如自己去问……
自己去问大抵也问不出来什么,章启那个人于身外之物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虞秋烟抬步转进了花罩门后。
章启并不在屋内。
“王爷应是去了书房。”盈香见虞秋烟来回挪动,出声道。
“我去看看。”
书房的门童远远见着她,福了一礼便匆匆转身往屋内通传。
天色已晚,房中轩窗半开,几案上悬着数盏明烛,半镂的插屏后露出一道伏案的影子。
“怎么站在那不动?”章启悬起笔墨,微微偏头侧望。
书房中的檀木插屏清韵朴素,虞秋烟支起一只手,侧倚在屏后,微微歪着头许久也不闻其声。
随意披上的衣衫愈发衬着她身量清减。
“来看看你。”她展笑。
“过来坐!还需一会儿。”
虞秋烟走过去,白日里她将香囊装完药材之后便命戚九送来了书房。
后来跟着嬷嬷在府中闲逛,倒是一时忘记了这桩事,这会想起这事,她斜着眼睛往几案一侧的书卷下觑了一眼,却没见到香囊的痕迹。
手上忽被塞了一方墨条,桌上的端砚被章启推到她近前。
墨条在端砚上,时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戚九将东西送来了?”她问。
章启看了看她,反应过来,指着一侧的屏风后:“ 驱蚊的香囊?”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瞧去,那竹节香囊被挂在了屏风上。
“劳王妃用心了。”章启随口应了一声。
好歹是绣了这么久才拿出来的东西,章启的态度未免有些轻描淡写。
虞秋烟见他认认真真地埋头处理事务一声不发她又不好出声打扰,只好一边磨墨一边眯着眼睛乱瞟。
视线忽然定格到那桌边小案上备着的食盒之上,那上头为防磨手,特意垫了一层布料,布料上卷草纹的绣法格外眼熟,可不就是她绣香囊时反复观摩过的……
时间过得甚快,章启手边堆积的折子很快见了底。
他收起了狼毫,拉过虞秋烟,正要说一声辛苦了。
“红袖添香,绿衣捧食。王爷倒是会享受……”
虞秋烟忽然冷不丁地出声。
她语气带着些许莫名的怒意,章启放下狼毫,有些不明就里,红袖添香可以理解,绿衣捧“食”是从哪来的典故,他只听过绿衣捧砚。
“你的墨磨得很好!”章启想了想,毫不吝啬赞道。
虞秋烟闻言,将墨条扔进了墨池中。
章启这才确定她生气了,但为何?
夫妻相处,夫妻相处……姜一跬白日里倒是说过,这夫妻朝夕相处,离得太近了,那些不招人喜欢的习惯只会让对方更加难以容忍。
当时他觉得姜一跬这厮胡言乱语见不得旁人过得好。
这才几日……
见他沉默,虞秋烟轻哼了一声,就要走。
章启不明白自己怎么惹恼了人,只觉得不能让虞秋烟带着气跑出去,伸手将人拉住。
轩窗半开,秋风扫过。少了挑烛的小童,屋内烛火在一阵风中晃晃悠悠地转暗。
“手累了?”
他试探着俯下身,捏起虞秋烟垂落下去的手,宽大的手掌一点点拉开她的掌心,五指都从缝隙里挤进去,极尽温柔地揉了揉。
“本王帮你揉揉。”
他是真的在揉捏按摩虞秋烟的掌心以及手腕,大抵是习武之人十分清楚腕上用力之处。
虞秋烟竟还觉得挺舒服。
“还痛吗?”他贴着耳朵问。
虞秋烟没应声。
他又低声问:“站这么久累不累?”
到底有过肌肤之亲,没一会虞秋烟就想起这手掌晨间替她揉腰时的场景,不由面上发红,当即甩开章启揽向肩侧的手掌,“今天不许!”
她语转娇媚,章启暗松了一口气:“嗯,本王是问你要不要吃点糕点。”
他一提糕点,虞秋烟愈发愤愤然。
“王爷若是想齐人之福,大可直说!左顾短红袖,右顾小青娥……是不是收了我绣的竹节香囊又觉得还是人家的卷草纹更好看些……”
侧边的小案上一直备着茶点,这个食盒是下人送来的。
她话里的酸意明显,章启再不明就里,也能意会出来一些。
“香囊上绣了竹节?”章启捏住了虞秋烟的手不让她乱动,“是,你自己绣的?”
戚九只说是王妃送了驱蚊的香囊来,章启便随口吩咐书童挂了起来,他不喜配饰,自然也没有多加注意,甚至连那香囊上是什么颜色也只是匆匆一扫而过。
“卷草纹又是何物?”章启摇摇头,“本王何时说过喜欢了?”
他视线扫过桌上的食盒,那似乎是太妃命人送来的,原本还当是哪个奴婢所做,太妃想借此撮合……
虞秋烟定睛看着他,见他确实不知情,撇开头,答非所问:“我累了。”
她准备推开人就走,谁料双手俱被擒拿住,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章启俯身用额头轻碰了一下她的额,仿佛安抚一般。
“这生的哪门子气?再乱动仔细拉了手。”掌心的不容置疑地握紧了她的手。
“香囊上的图案本王没注意,下次你绣好了亲自为本王佩上,不必这般藏藏掖掖。你绣的本王都喜欢。”他软声继续道。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虞秋烟语调稍软。
他拉着虞秋烟起身,顺手取了那香囊看了看,针脚细密,虽然式样简单,但这其中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穿织而成。
“针脚细密,只怕绣一次就要废了不少功夫。辛苦王妃了。”
他看得入神,没一会又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虞秋烟气焰来得快,降下去也快,面上一热,不由阻拦:“还是挂在书房更合适些。”
她伸手去抢,两人争夺间,将小案上的食盒碰落到地上。
章启无暇顾及,抢先将香囊收了起来,“多谢王妃。
“本王方才说错了,如此费眼睛,做一次就好了,竹节太长,你若想绣,下一次,一片竹叶足矣。别的什么纹路都不要了。”
哪有人只绣一片绿竹叶的……
想来他也看不懂这些,虞秋烟被他认真的语气弄得发窘。
小仆进屋,扫去了地上的狼藉,那食盒也一并被收好撤了下去。
方才虞秋烟注意到那食盒上新鲜的卷草纹路,恍然觉得眼熟。
毕竟她可是收到过郑凡柔一个兰草香包,若非那香包绣工精巧,她也不会起了绣荷包的心思。
且这阵子,她多次观赏琢磨那香包上精巧的绣工。
太妃先前便有意将郑家女与肃王凑做一对……
可章启显然并未留意这些,虞秋烟眼瞧着那小厮将食盒盘碟撤下去,不动声色地收了视线。
“下次不必将此物送进来了。”章启忽然喊住了那小厮,敲打了一番道,“太妃的东西日后都不要再送到本王与王妃跟前来,从哪来的送回哪去。”
小厮瑟缩着,下跪认错:“是,是奴才自作主张,奴才这就去领罚。”
虞秋烟猛然转头。
章启已回望于她,他含笑:“回去罢。”
“你知道了?”
“本来是不知道的,方才知道了。”
毕竟虞秋烟莫名语气带刺,他要再不察觉未免愚笨。
从宫中回府时,还当她是不在意的,可谁想到女子的醋意来得莫名其妙,太妃送丫鬟时她不生气,如今生气仅仅因为一个食盒上的纹路……
她真切地因他而吃醋,章启算是体会到了,却不如想象中开心。
一晚上反觉得有惊无险。
“太妃在试探于你我。你可是生气了?”章启握着她的手往前行去。
“试探?这种事以前也有吗?郑家姑娘倒是有一双巧手。”虞秋烟哼声道。
太妃这事情实在做的不厚道,先是要送奴婢,又暗戳戳地夹带郑家人的东西,保不齐是打的潜移默化,日久生情的主意。
不过一个食盒上的纹路罢了,一般人只怕根本注意不到,也只有懂些女红的女子或有可能留意,即便没有撮合成姻缘,时不时在虞秋烟面前晃一下那确实也有些膈应。
“你是本王之妻,下次若是不高兴了,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否则本王怎会留意女红。”
主院的灯火微明,尽在眼前,章启步伐松快不少,嘴角还勾了几分笑意。
虞秋烟面上发窘见不得他这样,冷不丁开口:“怎么我吃醋,你瞧着得意得很?”
“……”
虞秋烟盯着章启看了片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只怕自己从昨天就憋着劲,就等着她吃醋呢。
章启没办法违心地说出骗人的话,他确实挺开心,捏起掌心,咳了一声:“你,你不是想知道本王幼时的事吗,晚上讲给你听好不好?”
……
早上,章启见虞秋烟还睡着,便去了武场。
他身兼传授太子武艺的责任,往常便习惯在早朝结束后,同太子在武场练一个时辰。
因这几日在府中休沐,倒是有所懈怠。
谁知今晨太子竟准时来了王府。
往日从武场下来,他巴不得早点走。
今天章启因要陪同回门的缘故,提早半个时辰结束,太子却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因为实在好奇他皇叔婚后的生活,还寻个理由跟来了王府。
一进王府院内,就见管家带着一干奴仆忙着整理回门礼。
管家在忙进忙出之际见到章启回来,想起晨间的事,当即对章启提了一嘴。
“王妃从嬷嬷那听说那棵凤尾蕉是王爷幼年种下的,可比王爷还看重,昨日留了命令要安排人修缮树围不说,今晨还特意命外院的花匠进院去修剪枝叶……
听那花匠说这凤尾蕉能活两百年,如今这株树长势喜人,保管日后王府的小主子,小小主子都能见到……”
“王妃说什么了?”章启问,毕竟自昨天晚上被看穿,虞秋烟就对他摆了半天脸色,也不知道今天解气没……
管家喜滋滋的:“王妃说新芽扦插,这树也能代代相传。老奴想着,回头等小主子出生,立即安排人扦插根茎,催生新芽……”
管家喜形于色,仿佛这小主子立马就能蹦出来。
一道声冷不丁响起:“你家小主子还没生下来,就要准备去种树?皇叔你也太狠心了……你若是不懂夫妻相处之道,不如找本宫商量一番,怎么才新婚就想着教导小主子种树呢,管家你也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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