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父果然像宋豆丁说的那样,手持一根烧火棍,站在宋豆丁身前。
宛如一棵矗立的大树,死死挡住宋豆丁逃跑的路线。
“宋豆丁!你胆肥了是不是?”宋父粗犷又雄厚的声音震得宋豆丁腿软软,“俺昨天刚和你说要找认字先生,你今天就敢串通你文秀姐,瞒着俺自己找是不是?!”
宋豆丁跪在地上,旁边还跪了一个侍女装扮的女子,大概便是宋父口中的‘文秀’。
眼看着宋父的烧火棍子要落到自己屁/股上,宋豆丁立刻扯着嗓子大喊:“先生,救我!!”
宋豆丁的叫喊凄厉又震撼,结果宋父只是掏了掏耳朵,手中的棍子便毫不留情落到了宋豆丁的屁/股上。
“老子让你再叫唤,从小到大一犯事就叫唤,俺告诉你,你哥今天不休沐,这家里没人能救你!”
“现在就敢串通大人欺骗你老子,等你再大大,是不是要直接把你老子赶出家门去啊?!啊!”
“爹啊!爹啊!豆丁错了!豆丁认错啦!”宋豆丁躺在地上,左滚又爬,机敏地躲着宋父的棍子。
宋父打了四五下,愣是一下都没打到宋豆丁身上。
旁边的侍女跪拜在宋父身前,为家里这个皮猴子求情,“老爷,老爷,您饶了小少爷吧!”
宋父面目犁黑,身材高壮,看着颇有气势。
现在一家三个人,两个都在地上哭哭啼啼,弄得一家之主宋父像个坏人一般,气得宋父差点晕过去。
他明明是在教训家里的倒霉小孩,怎么像话本里冷酷无情的土匪一般?!
宋豆丁抱住自家老爹的大腿,苦苦哀嚎,“爹,爹别打了爹,先生还在呢,爹,你不能让孩儿没面子啊爹!”
他刚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现在整个小胖崽都脏兮兮的。
圆润的鼻头还染了一点泥土,看着可怜又可爱。
“先生,什么先生,你自己在外面胡找八找,俺还没和你算账呢!”宋父气上心头,举着棍子又开始打。
“啊!”
宋豆丁哀嚎。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在挨打,平时的老爹只要他撒撒娇就能混过去,今天的老爹怎么这么难缠,看来屁股一定要开花了。
愁啊!他爹什么时候才能不揍他啊!
周自言塞好宋豆丁的鞋子上前一步,甩开袖子牢牢把宋豆丁挡在身后,“宋主翁,在下周自言。豆丁虽然行事有些草率,但是俗话说得好,‘卑幼有过,慎其所以责让之者’,豆丁才七岁,教育他当要慎之又慎才行。”
声音起初并不大,但温和有力,说到后面逐渐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所谓爱子七不责,首先便是对众不责。豆丁天性聪敏,您方才一番管教,足以让他记忆深刻。主翁,过犹不及,再过苛责反倒可能会让豆丁以后对您心怀恐惧。”
一番话语娓娓道来,宛如一盆凉水浇到宋父头上。
宋父捏紧手里的棍子。
这几日在商队里受的委屈无处发泄,回家后听说宋豆丁又一次私自行事,直接怒上心头,抄起厨房的棍子就等在堂前,打算给宋豆丁一个教训。
确实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让先生看笑话了。”宋父把手里的棍子扔到一旁,目光落在这位自称‘周自言’的人身上。
周自言这上前一步护住宋豆丁的举动让他颇为意外。
在他印象中,读书人总是高高在上,事不关己,这人却敢主动护住自己的儿子?
不过这番举动,宋父很满意。
他需要一个能时时刻刻把宋豆丁放到心上的先生,而不是那些事不关己的读书人。
宋豆丁躲在周自言身后,抽噎着偷偷瞧自己爹,拉起侍女姐姐的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文秀姐,我哥今天真的不回家吗?”宋豆丁悄悄询问。
文秀目不斜视,轻声回应道:“大少爷今日有诗会,要待两日呢。早前托了信儿,说今夜不回来了。”
“怎么偏偏是今天。”宋豆丁噘嘴,“要是我哥在家,我绝对不会挨打……”
他哥虽然管教他的学习也很严格,但是平时最疼他,有哥哥护着,爹的烧火棍才不会落到他身上!
文秀观其形势,推搡着宋豆丁离开。
宋豆丁心领神会,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宋父邀请周自言进内堂说话。
文秀一身翠绿侍女服,备好茶水后便退到宋父身后,沉静又优雅。
宋父身材高大,却长了一张宽厚的面容,粗黑的眉毛透着一股淳朴的味道。
他没读过书,刚才周自言说的那些话,宋父只听懂了后面的。
前面那个什么‘卑幼有过’‘爱子七不责’更是听都没听过。
宋父忍不住追问道:“不怕先生笑话,俺……我老宋家以前都是地里种田的,从没上过什么学堂,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爱子七言,是什么啊?”
宋父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堂,可在子女教育这件事上,周自言看得出来,宋父比谁都用心。
周自言浅浅解释道:“这个论据出自《呻/吟语》,爱子七不责全文是‘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正饮食不责,正欢庆不责,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意思是责备孩子有七种情况不应该责备,在众人面前时,孩子已有愧疚之心时,进餐时,欢庆时,悲伤时,生病时,都不予责备。”
“后面还有为子五不怨。主翁若是感兴趣,可去巷口西北方的书摊寻来一阅。”
“哎,哎。”宋父连连摆手,他深知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俺……我从小就不认字,后来跟着商队到处跑,现在也不过是能认识一些常用的字词,要是让我去认真读书,估计连第一页都读不懂。”
他小的时候没有识字班,等有了识字班,他的年纪又超过了识字班的要求,唉!
周自言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拱手道:“不妨事,若主翁愿意,在下可以每天默写一页,带上批注,方便主翁阅读。”
“先生大义!”宋父没想到眼前这个读书人愿意为自己这个大老粗默写书籍,还愿意加上自己的批注。
他本想招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来教导宋豆丁。
宋豆丁这死小子是从哪里拐来的读书人,怎的这般接地气!
这位周先生虽然年纪轻轻,却气度非凡。
哪怕他见过那么多人,也很少有人像这位先生一样气定神闲。
读过的书都可以信手拈来,对待豆丁又极为上心,确实是做先生的最佳人选。
但是……
宋父一直不说话,周自言也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宋父终于开口,“先生……可有婚配啊?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
“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丧父,少时又丧母,一直靠百家饭长大。”周自言说的是原身的身世,只不过后半段就是胡诌的了,“如今已过婚配年纪,实在是因为在下天生克妻。已经婚配三次,每一次却都无疾而终。媒人都说在下是注定孤寡的命格,不适合婚配。”
大庆朝虽不信神,但敬神。
周自言刚离京时就因为自身的条件遇见过一些奇奇怪怪,又死缠烂打之人,没有办法,他只能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天煞孤星’的身份,才能利用神明吓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后来周自言发现这个设定非常好用,能省去很多麻烦,便一直沿用至今。
一听周自言这么说,宋父放心了,“先生勿怪。家中除了豆丁一个七岁稚儿,还有一个适龄的哥儿,虽然现在在书院读书,但为人父母,还是不免多考虑了一些。”
“原来如此。”周自言恍然大悟。
怪不得小顺会用‘貌若无盐,五大三粗’来形容一户人家的长子。
原来宋家长子是个哥儿!
这大庆朝与他印象中的古代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里不仅有男人女人,还有第三种性别——哥儿。
虽为男儿身,却能怀孕生子。
想到这里,周自言便向宋父承诺,“主翁放心,在下读书之人,自当高节清风,不让公子染上他人风言风语。”
得到周自言的承诺,宋父更加放心。
想想家里那个鬼主意一肚子的小孩,直接开口问道:“先生现在住在何处?若是方便,能否直接住到家里,实在是小儿顽劣,望先生日夜管教。”
这也是宋父原本的打算,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家里又没有一个女主人,再没人管教管教宋豆丁,怕是真的能上房揭瓦。
周自言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受了住宿的问题,自然不会不同意。
两个大人商议好剩下的事情,又签订了契约。
过后,周自言又说自己从庆京省来,户籍和信息都在庆京省,宋父若是想查阅,可从户籍所调取。
宋父点头,欣然接受。
此时宋豆丁在门口探头探脑,全然没有刚才的凄惨模样,“爹,先生,你们说完了没,咱们能不能开饭了,豆丁好饿。”
“吃吃吃,就知道吃,从小就光知道吃饭。”宋父一看到宋豆丁又忍不住生气,可他还是不忍心饿着这个肉疙瘩,让文秀去准备晚膳。
周自言作为新上任的小少爷认字先生,自然也被留下来用饭。
饭桌上,他言语风趣,又见多识广,一顿晚膳宾主尽欢,彻底俘虏了宋家父子俩。
宋父喝得脸色发红,整个人也晕晕乎乎。
他拍着周自言的肩膀,大声说:“先、先生,俺们家……俺们家嗝、俺们家以前就是穷种地的,俺也不要求两个孩子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别像他老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出去做工都被人诓骗。先生,苦、太苦了啊!”
想到当年刚出去跑商的辛苦,宋父悲从中来。
一旁伺候的文秀连忙扶住宋父,眼带歉意,“周先生,老爷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先生勿怪。”
周自言放下碗筷,“不妨事,快扶主翁下去休息吧。”
宋豆丁在宋父离开后,终于解放天性。
搬着小凳子凑到周自言身边,带着一身奶味儿搓手,“先生,咱们明天是不是就开始上课了啊,我能睡到几点啊先生。”
“先不急。”周自言看着宋豆丁期翼的目光,露出一个称不上和善的微笑,“明日卯时三刻(早上六点四十五),我要在前院见到你。”
“卯时三刻?!”宋豆丁不可置信,他平时都是睡到巳时(九点)才醒的!
周自言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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