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做贼心虚般吓了一跳,忙回身坐正,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打量。
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李天铭已两手空空地走进教室,他属于即兴发挥型大牛,讲课经常不带资料,深入浅出,言简意赅,教学风格一如他的个性。
周慕臣刚喊了声起立,李天铭快速地压了压手:“别起了,提高效率,已经高三了老爷们!”
大家纷纷翻开了课本。
李天铭两手撑着讲台,脸色平淡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位转学生脸上。
先是一怔,随后清了清嗓子:“先说件闲事,班里来了位新同学,大家要多多帮助,友好相处。”
随后他冲男生招手:“简寻是吧?来,你到讲台做个自我介绍。”
简寻站了起来,大步朝讲台走去。
司遥这才发现他长得特别高,在一众高中生里鹤立鸡群,他身板挺拔,褪去了中学男生仍余的青涩和瘦弱,宽大的校服穿在身上也不显飘摆,就他这外型,哪怕走在校外也足以吸引一大片视线。
他拿了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字迹遒劲有力,笔画分明。
简寻……司遥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
李天铭还没说第二句话,简寻已经放下了粉笔,往回走去。
司遥抬头看着他时,两人的视线在正面相逢,简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步子带过,交集就此中断。
李天铭一怔,心想这学生挺机灵,没耽误他上课时间,由此心生好感。
他早先接到校长的任务,说是合作的帮扶中学出了个天才少年,本还不以为意。
他深知这不过是上面布置的教研任务,从对方那儿选几个学生进二中插班,其实就是走个过场,选上来的学生大部分都有背景关系,虽成绩不错,但总体竞争力不高,更别提什么“天才”之质。
而校长今年却特地敲打,这学生是由两个学校的教研组共同选定的人才,得着力培养。
这几天刚开学,李天铭忙得脚不沾地,还没来得及翻看简寻的过往成绩资料,不过就刚刚的表现来说,他欣赏这位新生的高效率。
高三时间紧任务重,李天铭讲课节奏快,教室里登时只剩一片奋笔疾书,时不时还夹杂着李天铭的抱怨。
“乱来一通,这应该高一就开始学。现在的教纲越来越离谱了!”
“课后题目都什么水平啊?这不是害学生吗!”
司遥跟张承宜偷偷对视一笑,继续埋头笔记。
一节课快到尾声,李天铭出了道难度颇高的课堂作业,又是他一时兴起设计的超纲大题,为的是锻炼他们融会贯通不同公式原理,实际不求正确解题。
大家纷纷埋头演算,他在讲台踱步,随后才慢慢补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件事,下午进行开学摸底考,周五上午考完理综结束,下午上两节自习就放假。”
教室里哗然一片,随即就是怨声载道,吐槽李天铭为什么不早点说,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
“早点说有区别吗?该衰就是衰,暑假不自律、没规划的代价,都跑去玩玩疯了算了。”
他敲了敲讲台,“别趁机交头接耳啊!做完的把稿纸交上来就可以下课了,课后我最多等一分钟,做不出来的自己找同学搞清楚,下次我还要抽查。”
他还没说完,简寻已经从最后一排站了起来。
李天铭微怔,顿了顿:“简寻,怎么了?”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沉默着走上前,把答案递了过去:“老师,我写了四种解法,不一定都符合考纲,但逻辑上都能解。”
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
轻蔑的语气,从容的姿态,满嘴瞧不起考纲的傲慢——这乡下来的帅哥,还真是个天才啊?
李天铭接过来,只浏览了几秒,登时脸色微变,心境霎时间天翻地覆。
校长对他不薄,这回还真捡到宝了!
还不待他说什么,教室里再次议论纷纷,李天铭把眼睛从稿纸上挪开:“还有时间说闲话?是不是都打算交白卷!”
再看向简寻时,紧绷的姿态稍有缓和,简单交代:“你下课后去办公室找我。”
简寻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座位。
目光一瞥,司遥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神情极为认真。马尾的碎发斜落在肩头,嘴唇微微张开,红润饱满,带了丝润唇膏余留的莹亮,这抹颜色在雪白面颊格外显眼。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陆续有同学上前交答案。
司遥和周慕臣几乎同一时间站起身,张承宜和吴迪还在收尾,见此还不免边写题边揶揄二人心有灵犀。
司遥心叹他们简直没救,周慕臣只是笑。两人提步朝讲台走去,李天铭望了眼得意门生,嘴里懒洋洋地蹦出一句:“慢了啊。”
周慕臣挠挠头,没反驳。他刚开始想得太复杂用错了公式,所以耽误不少时间,可他知道李天铭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狡辩。
李天铭没追着不放:“你们下课之后也去我办公室。”
两人听话地点点头,司遥回到位置拿起杯子准备去接水,张承宜和吴迪踩着铃声站起来去讲台交答案。
她独自从后门走了出去,才刚踏进门框,一道阴影投落下来,司遥应时抬头,就见着了简寻那张冷淡的脸。
他拿着个磕痕很明显的黑色保温杯,垂眸下视,扫了眼司遥,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司遥低声说了句谢谢,刚准备往饮水机的方向走,结果简寻在她身后开口:“机器坏了。”
忽然这么近距离地听见他的声音,司遥不知怎么想起自己练琴时弹奏的那首肖邦,如凛冬融冰时缓慢而克制地滴下的水珠,溅落在散发潮气的石砖路,清透干净却又渗着些冷意。
她步子一顿,又转过身,简寻已微微垂首走进了教室。
司遥在原地缓了缓神,随后也慢吞吞地原路返回。
她的座位在进门第二列,周慕臣一个回身就见到她,好奇道:“这么快?”
司遥叹了口气:“饮水机坏了,我等等再去吧,反正还有豆浆。”
她走回座位将杯子放好,周慕臣从书袋里掏出一支巴黎水,递给司遥:“先喝这个吧,那饮水机经常出故障,学校也不舍得换,我估计半天修不好。”
司遥露出一丝笑意,愉快地点点头,伸手接过,转身的刹那,终于捕捉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
简寻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视线很快挪开。
她心底一坠,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也许他就是恰好看过来了,她怎么十分在意似得,疑神疑鬼。
周慕臣随即站起身,喊司遥一起往外走。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肩,随后很快又落了下来,克制而有礼貌。
司遥放好水杯,两人走出教室,终于并肩同行,说笑着穿过前三个教室,最后拐进了教师办公室。
在这短短的距离之中,司遥并没有留意到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她。
简寻插着兜,脚步缓慢,眉眼冷峻,像是一匹在黑暗中蛰伏狩猎的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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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铭坐在椅子上喝茶,保温杯里的水汽扑上来,他习惯性地吹开面上的茶叶,司遥和周慕臣已站在了桌子前。
“周慕臣,你这个暑假干嘛去了?”他先点了站在右边的周慕臣,杯子放下。
“老师,我没干嘛,就跟家里人去了趟新加坡,回来就在补习。”周慕臣如实作答,心想应该是刚刚的表现令他颇有微词。
李天铭从高一开始带班,清楚周慕臣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加之本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是本班班长,他身为班主任自然会更加重视。
“最后一年了,别说我没提醒你。”李天铭就是想点点他,没什么具体话要交代。
随后他拿笔指了指打印机旁的一叠资料:“把这个给大家发下去,本周小测,周日第一节晚修交上来。”
周慕臣哎了一句,端起那份厚厚的自印卷,步子没动。
李天铭抬眼瞥了瞥他:“还想干嘛?”
他嘿嘿一笑,没打算一直站在办公室明目张胆等人,他快速跟司遥对了个眼神,转身,视线里忽然撞入简寻的脸。
周慕臣稍稍怔了怔,逐渐收起笑,只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办公室。
李天铭刚要开口,眼睛一瞥瞧见简寻也到场,便中断了原来的话题:“简寻,你先在旁边等等。”
司遥没因好奇回身,还是垂着手,乖巧地等着老师谈话。
李天铭回过眼,对着女生,他的目光柔和了些:“司遥,听说你确定不出国了?”
司遥点点头:“是的李老师,跟家里人商量过,我会在国内参加高考。”
李天铭嗯了一声:“那学习就要自己抓紧,我知道你平时要参加一些国际性的比赛,拿奖是好事,到时候参加自主招生可以艺术特长加分。但主科还是重中之重,心底有个衡量,好好把握。”
司遥说明白,李天铭又补充:“尤其数学是你的弱项,抓紧点,有不懂没理解的多问多练。”
他顿了顿,顺口道:“帮扶小组你也听说了吧?到时候我会安排好,同学间互相帮助,也能彼此监督进度。”
李天铭想了想,心里已有了个合适的人选,暂时未表。
司遥认真地回答着,没有半点叛逆敷衍。
出于职业角度来说,李天铭很喜欢司遥这样的学生,教养高,性格温顺,虽然偏科严重,但学习成绩总体过得去,基本算得上是最省心的那类好苗子。
李天铭没有先前那么严肃,甚至对司遥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让她回班里。
司遥这边跟老师礼貌道别,转过身,发现简寻一直在打量着她。
他站得很直,身姿更加挺拔,比一米八一的周慕臣还高一些。
她被他直白的目光搅得心底一沉,随后埋着头,对他礼貌地颔首打了招呼,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人被甩在身后,她又听见李天铭说:“你写的第三个解法是空间分解的知识点,是自学的?”
司遥又是一阵惊讶,不由想更多,她出门就被周慕臣一把拦住了,吓得“呀”了一声。
他在门外等她一起回教室,见她被吓得不轻,不免笑道:“怎么了?我刚听李老师也没教训你啊。”
她摇摇头,并上周慕臣的步子:“简寻好像真是个理科天才?”
周慕臣听她提起简寻,脸上的笑意一闪,语气克制:“是吗?李sir要开心了,他最喜欢数学好的学生。”
司遥没听出周慕臣话里的酸味,有些惊叹:“我刚隐隐约约听老班说,他用高数来解那道大题。什么空间分解,听起来就好高级啊!”
周慕臣脸上没笑了:“高数我也会啊,暑假我爸找了扬城理大一个教授的得意门生给我辅导,也不是很难。”
司遥仍在继续:“他是自学的吧?”
周慕臣不悦:“编的吧,真是天才早上清北班了。”
两人说着话,已共同踏入教室。
回到座位,张承宜立刻察觉到了周慕臣的低气压,不解地笑道:“怎么了周大公子?”
周慕臣放下资料,表情管理一流:“没有,刚跟司遥聊起南禺那个转学生,她说那人是个天才。”
他本以为这番话可以招来朋友的共同怀疑,也好压一压司遥的好奇。
毕竟,他周慕臣可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理科学霸,他这能量都是从小真金白银衬托出来的,能让他亲口质疑否认的水平,旁人大多都会认同。
谁知吴迪哪壶不开提哪壶,书本一合,兴奋道:“他好像还真是!”
周慕臣皱起了眉。
吴迪兴冲冲地招呼他们听八卦:“我刚去物理老师那补作业,听级长他们聊天呢。说简寻中考暑假就把大一高数和大物自学完了,后边好像是在哪个黑网吧打兼职,坐班无聊就顺手用电脑写了个编程,好像还打算卖给游戏公司来着,真是神人!”
“南禺那边资源有限,教学水平也就那样。所以王校长亲自点名要人,跟对面校领导一起安排他转学,估计就是冲着竞赛升学给我们二中长脸去的。”
张承宜来劲了:“哇!能去竞赛的都是全国各地的学神啊!这人有点东西……”
周慕臣越听越不是滋味,其实他也不是善妒的性格,这些八卦他前几天就有所耳闻,他爸跟集团校董关系匪浅,饭局上聊过几句,又拿回来家里跟老婆孩子当闲谈,他在吃饭的间隙听了几句,但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他见司遥专注地听着吴迪吹水,脸上流露出的崇拜和震撼显然发自内心,不自觉间起了阵别扭。
有同学从他们旁边经过,听到简寻的名字,忽然停了步子:“是吧!我也听说他是真大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成为我们二中的传说?”
身后有同学哈哈在笑,没心没肺。
“而且,他长得太好看了吧?一点看不出来是乡下人。”有同学说话刺耳,本意是夸赞,落到尾巴却又要低情商地贬几句。
简寻的步子就是在这句话后停下的。
他放缓了身势,侧靠在后门墙边,乌黑的长睫稍稍收敛,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面色无波无澜。他无意窥探到有关自己的八卦对谈,于是决定接着听下去。
不知道是谁说:“南禺那地方,除了烧烤和荔枝树,还有什么?”
“还有城中村啊!”
引起一番大笑。
“他能在那种地方冒出来,很不容易吧?我们二中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
“中考升学挤破头好不好,太卷了!”
“我刚刚看见他的手机,好像还是几年前的国产老款,有点寒酸。”
简寻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直到司遥的声音闯进了耳朵里:“你们也太傲慢了,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傲慢。”
他眸子一压,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听妈妈说过那边有座山风景很好的,哪有你们说的这么糟糕。而且,手机用最新款能保送985吗?他就是很厉害所以才转学来我们班的,承认了又没什么大不了。”
教室里的谈笑声随之淡去,大家有些讪讪,听了司遥毫不留情地点破真实,不免也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聚在一起的学生各自散去,回到桌前伏案作业,教室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张承宜撞了撞她,低声:“你干嘛帮那……那个谁说话?”
她一时忘了转学生的名字。
周慕臣闻言,眼眸微眨,视线盯着试卷,注意力却全定在了前排。
司遥开口的当下,简寻恰好提步走进了教室。
她慢吞吞地说:“他叫简寻。都是同学,大家对他这么多猜测干嘛?”
他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简寻听见他的名字从司遥口中说出来,她的声音绵软柔和,带了些不觉意的懒音,像南禺山间吹拂的微风,很能安抚烦躁的人心。
“人家有本事就该佩服嘛,比较父母给予的条件有什么意义?十年之后,谁混得好还说不定呢……”
司遥说得认真又恳切,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周慕臣不作他想,站起身把自印卷拿到了最前排开始传发。
“你看上那帅哥啦?不要周慕臣了?”张承宜调侃她,视线重回课本。
“无聊!”司遥伸手敲了敲同桌的脑袋,马尾晃起,露出了一截细白的脖子。
简寻轻扫了一眼,终于走回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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