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在深渊中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水草,薛朗混混沌沌的意志变清明了些,他大喘着气,粘腻的汗水将身上的衣服彻底打湿。极端的痛苦让他难耐地低吼着,当察觉到有人过来后,他竭力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转移过去。
内部细胞的不断破碎重组似乎让身体变得格外敏感。
手上的柔软细腻让他的指尖颤栗,他好像摸到了一块绝世珍玉,微凉的触感沿着碰触处流向四肢百骸,已经快要丧失的久违清醒被唤醒了些,他像是被恶魔蛊惑住贪婪地将其攥紧,他一边感受着美妙的触感抵御着无尽痛苦,一边竭力地向其攫取维持自我的支撑。
他还感受到了耳边的温热,缠绻的气息不断地喷洒在脖颈处,前所未有的颤栗感传遍身体的每一处,那热度好似可以传递似的,薛朗觉得自己气血上涌,大脑头皮都在颤抖。
缠绵的呼吸好似化为实质,攀附到了他身上。
薛朗分不清他发现的水草究竟会延缓他下沉,还是会勾住他的脚腕将他彻底拖进去,就好像水鬼在拖人沉沦前总会用漂亮的皮囊勾引蛊惑住人的心神。
薛朗感觉那人离得更近了些,灼人的温度也进一步贴近。
“薛朗,你要是答应的话就动动手指。”
剧烈的疼痛甚至都让他无法分辨出音色,他强撑着试图辨认每个字的意思,终于想起了刚刚还听到了什么,强烈的求生本能让他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就挪动着手指。
他尚没有准备好,就在下一秒彻底怔住了。
他感觉有什么在温柔地靠了过来,他不受控制的信息素瞬间变得温顺,所有的疼痛都在顷刻间消失。一直折磨他的东西被驱赶走了,不再被痛苦撕咬的身体和大脑前所未有的放松,这种他曾经奢求很久的平和让他恍如隔世。
原来没有疼痛是这种感觉。
美好带来的满足让薛朗恍惚不已,身上所有的尖锐消退得一干二净,薛朗的意识明明已经在渐渐恢复清醒,可他却觉得他陷进别的什么东西了。
但还没有完。
他终于认出是有人在用自己的信息素在安抚他,在轻微的试探后那人开始慢慢地缠绕过来,帮他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细心地一点点理顺。信息素的感觉完完全全反应到大脑皮层,这种被温柔包裹的感觉让他有些失神,背脊骨涌出的酥麻感不断蔓延,这种全身细胞都叫嚣着轻松的感觉让薛朗贪恋痴迷,他慢半拍地意识到他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在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了。
不过,很快,薛朗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感觉到安抚着他的手轻微地抖了下。
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他终于能够感应外面的世界,他听到了一道饱含怒意和着急的声音,“你不能再继续了!你是不知道你自己的身体有多糟糕吗?”
那人声音中更多的是担忧和心疼。
薛朗瞬间意识到,那血腥味出自救他的人。
刚刚的安适瞬间被难以言喻的慌乱代替,他试图阻止对方的举动,却发现经受过信息素暴.乱,绷着的精神彻底放松后的自己已经找不回可以行动的气力。
“我没事。”
伴随着一道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浓了。
铁锈的腥味和不知来源于哪的冷香交织在一起,类似罂粟的甜腻气息莫名勾人,但薛朗却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
“呵,没事?用你的生命去帮他是没事吗?”之前那道声音显然已经气极了,声音刻薄难听,“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你了,你不能再大幅用信息素了,你的身体已经失衡,现在的每一秒都是在以消耗你寿命的代价救他!”
心脏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薛朗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喉咙也变得干涸沙哑。
他感受到了对方救他可能要付出代价,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代价竟是如此惨重!
竟然是要消耗对方的寿命!
难言的酸涩和慌乱在骨血里蔓延,身上的温柔舒服都好似变成了腐蚀他皮肉的毒药,苦涩和无措在舌尖涌动,薛朗前所未有地想要阻止对方继续。但内心的呐喊只能停留在意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力地听着对方不发一言,听着医师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为什么要救他?他值得你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吗?”医师的声音扭曲,薛朗感受到了阴冷嫉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个问题也是薛朗想问的。
他的呼吸不由地变得急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诠释着僵硬和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的情绪复杂至极,担忧、慌乱、痛苦、自责、紧张还有莫名的期待忐忑交织成一团乱麻,沉重的心情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薛朗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不仅没有得到,对方似乎还误会了他的反应,清浅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说不出的温柔,“不要紧张,马上就要结束了,不会有事的。”
对方在安慰他。
明明自己的身体都已经那样糟糕了,却反过来安慰他。
薛朗已经彻底辨不清自己的情绪了,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沉闷酸涩中越跳越快,跳得他压抑难受。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但对方的信息素却一如既往得温柔。
在不知过去了多久后,薛朗再度听到了对方的话,那声音里已经藏不住虚弱了。
“好好睡一觉吧。”
清醒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得昏沉,莫名慌乱的薛朗耗掉所有气力试图睁开眼睛,但还没能模糊的视线便清明,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为什么?”等到安抚结束,医师的声音忍不住再响了起来,但当看到苍白的谢轻后,他的面色艰难地往温和上靠。
谢轻看着薛朗,缓了缓后才开口,“他的变异方向很特殊。”
“什么?”医师皱眉,他先前的注意力都在谢轻身上,听到这话后才看向旁边一直不停运行的机器。
忽地,他喉咙噎了噎,质问的话卡在了嘴边。
他看向谢轻,黑色斗篷遮住了对方大部分的容貌,他只能看到对方染血后殷红的嘴唇和苍白的下巴,虽然仅仅只露出来这么点,但少年内里的虚弱却完全掩盖不住,好像是个随时都可能会消散的投影。
但他的声音却一字字地,很清晰,“他的精神力在朝虫后方向变异,信息素也变得很特殊,我能感觉到他的信息素已经变成绝对稳定,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紊乱和暴.动了。而且——”
谢轻的话没有说完,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机器上的检测结果。
信息素纯度0%。
医师也看到这个数据,他明白谢轻潜在意思。现有历史中,从未出现过0%的情况,要么直接没有信息素是beta,要么就最起码有1%,这种明明是0%却还判定为alpha的情况从未出现过。
医师敏锐的职业直觉告诉他,这将会是很好的研究方向,他不仅能从薛朗绝对稳定的信息素中找到解决alpha信息素不稳定的办法,也或许可以从这诡异的0%中找到信息素诞生的原因,甚至找到一直在研究但始终没结果的性别转换钥匙,乃至于能够直接消除信息素。
医师很清楚,这绝对会让医疗发展产生极大的跨步!也绝对会改变未来!或许还会改变很多人既定的命运!
如果是平常,被这样的馅饼砸中,医师会热血沸腾,会为看到庞大的未来价值而开心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会觉得自己终于能够实现曾经想要的价值了。但是——
“你消耗了多少寿命?”他发现他的声音很沙哑。
谢轻的精神力足以让他对自己刚刚的损害程度作出判断,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语气很平淡,“不多,应该差不多三年吧。”
医师的拳头攥了又攥,他发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他不仅没有兴奋,反而眼眶还有些湿热,他咬咬牙,像是在做什么保证般的郑重说道,“我会研究出来的。”
这是谢轻用本就岌岌可危的部分生命换出来的可能性。
虽然可能会在未来发挥出难以想象的作用,但谢轻却连未来都没有。
***
薛朗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除了舒服他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坦的梦了,没有无时无刻存在的疼痛,曾经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好像被净化了。
做人的感觉原来这样好。
他睁开眼,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他看到了透过窗户玻璃投过来的阳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发亮,从皮肤传来的温暖让他有些发呆。
曾经被痛苦包裹着的他从来不会感受这些。
“你醒了,这是账单,你需要三倍赔偿被你损害的东西,并支付治疗费。”见薛朗醒了,立马有人凑过来。
薛朗下意识地就掏出卡递了过去,他没去看账单,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地着急环顾四周。
“你还记得你答应的吧,以后你没事的时候都需要到黑市来配合我们进行研究,不过你放心,我们都是正经研究,不会真的伤害到你的。”
但薛朗只看到了死鱼脸医师,对方的眼神相当冰冷,好似要化成冰刀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医师冷冰冰地补充,“除此之外,你还需要做一件事,等到了时候只会有人通知你。”
薛朗自然不会违反约定,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沙哑开口,声音在发颤,“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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