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杨變抿着嘴没有说话,面上表情复杂到难以附加。
权简见他神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爹不是不知轻重的性格,不是到了万难局面,他一定不会动用此物。”
“我不是不放心义父,是——”
杨變也不好描述此时心情状态,他是又愤恨她总是瞒着他做些事,又恨她胆大妄为置自身于不顾,又有些感动她的信任。
她这是把自己的软肋命脉,都交到他手里了,她怎么就敢!明明也不是没有城府之人,偏偏竟做出这等没有城府之事。
“你今晚就别走了,明儿一早爹就要开拔,今晚住家里,明日我们一起送他。”权简岔开话说。
二人一同出了书房。
此时已是夏末,树上草丛里只有寥寥几只蝉还在有气无力地鸣叫着。
权简看了看杨變,想了想还是道:“你如今和这位公主——”
顿了顿,“她可是当众说过此生不嫁之言。”
“你别管!”
杨變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走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到时候嫁不嫁可由不得她!”
听了这愤恨之言,权简失笑不已。
看样子杨變自有主张,他倒是不宜再多言。
他调侃道:“都说你有个相好,没想到你竟找了个公主当相好。若不是这回,怕是你一直不会说吧?”
杨變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
身后是权简的笑声。
很快,援军便开拔了。
这次援军并非调中央禁军,而是调河东西北其他几路地方禁军为援军,三衙这则在殿前司、马军司、步军司各抽调五百兵力,护送裴鹏海等一众援将轻装简行奔赴河东。
等到地方前,调来的援军应该也到了,便可会师直奔太原。
如今太原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前朝后宫都罕见的清净了不少。
可值此之际,宫里私下却悄悄流传起一股流言。
其实也不是刚流传起来,而是早些日子就有了,只是这几日朝堂和宫里都罕见的清净,才将这股流言凸显出来。
钱婉仪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往自己宫里走。
她是宫人出身,又不得宠,一贯被其他妃嫔所瞧不起。可在有些人那里,却将之引为‘先贤’,对她甚是推崇。
是的,宫人是低贱,是用来服侍人的奴婢,可皇宫里恰恰最多的便是这些宫人内侍。
所以别看钱婉仪平时闷不吭声,对于各处的消息,她却丝毫不落后其他人。
回到会宁阁,见婉仪还是转来转去一直不消停,宫人红叶忍不住道:“婉仪何必听那戚美人之言,她素来不得宠,年岁一大把,至今没有孩子傍身,想来以后也不会有了,若她是妒忌婉仪,故意挑唆呢?”
钱婉仪不赞同地看着她:“她能挑唆什么?不过是告诉我一些宫里的消息,这消息你不也去问翠娥了,确实有这风声。”
红叶嗫嚅了下嘴,到底没把下面话说出来。
光有风声有什么用?前有太子,后面还有赵王吴王他们,哪个不是母家势大,哪个不是深受圣上宠爱?
会宁阁有什么?
红叶去看钱婉仪——她三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藕荷色的褙子,长得小巧秀美,一看就是温驯乖巧之人。
若非这副会骗人的皮囊,当年她也不会巴结上德妃,又巴结上元贞公主。如今虽还是不得宠,到底七殿下也封王了,眼见苦尽甘来。
这对一个宫人出身的人来说,已是叨天之幸。
可红叶服侍钱婉仪多年,当年二人还曾是好姐妹,却知晓对方温驯乖巧都是表面上的,实际上……
“我得去看看七殿下,让他多去巴结元贞公主。甭管公主是什么想法,她以后能傍身的只有七殿下,自然有什么好处都要想着七殿下。”
这话倒也没错,以前钱婉仪也总这么说,可红叶总觉得这话现在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别扭。
以前元贞公主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公主不值钱,更何况是个没娘的公主,若是婆家不好,必然需要有兄弟撑腰,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如今元贞公主都入尚书内省了,还说了一生不嫁,还需要什么兄弟傍身,这不都是说胡话吗?
可这话红叶不敢说,再曾经是姐妹,如今身份天差地别,尤其婉仪还是个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平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二人去了迩英阁。
皇子八岁后,便要搬离母妃居所,另辟一地为住处。因为皇子们都要读书,所以住处都靠近讲筵所。
钱婉仪到时,萧杞正好散学从讲筵所回来。
天气炎热,又上了一天的学,萧杞也累得不轻,正让贴身内侍长运拿些冰饮子给他凉快凉快,这时钱婉仪来了。
“小娘你怎生这时候来了?”
一听这句‘小娘’,钱婉仪就想翻白眼。
可没办法,谁叫她当年在病重的德妃面前死乞白赖,又拿着元贞公主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说事,才把儿子塞给人做儿子。
人是她塞的,叫德妃大娘,她是小娘,这也不为过。
幸亏德妃早死了。
只是每次听到‘小娘’这两个字,免不得心里会打一场官司。
当然,这些明面上钱婉仪不会表现出来。
她这个儿子,虽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却甚是看重短命的德妃和他那个好阿姐,早先就因为她说了一句德妃早死了,这小崽子竟有一月不愿理她,此番过来她有大事要说,自然不想横生枝节。
“娘来这能做什么,还不是想你了。”钱婉仪关切地看着萧杞,“瞧瞧你这满头汗,长运你是瞎了还是不会做事,就任凭殿下这么热着?”
长运被骂得一头包,也不好多说,忙下去拿冰饮子了。
萧杞埋怨道:“小娘,你说长运做什么?我这也是刚回来……”
钱婉仪招招手:“行了,长运下去了,咱娘俩正好说说话。”
萧杞皱起眉:“说话就说话,何必做得这番模样?”
钱婉仪嘴上不说,心里却连连撇嘴,那长运不是打小跟着儿子的,还是儿子被她塞给德妃后分派来的,谁知道是不是金华殿的人?
平时说别的,让他听去了无所谓,如今说的却和金华殿有关。
可她也知晓这话不能在儿子面前说,遂托口道:“我倒不是特意支开他,只是想我们母子说说体己话。”
“什么话?”
迩英阁里,爆发出有史以来第一次母子争吵。
一开始,钱婉仪说得很含蓄,她绕了几个圈说了很多话,甚至不断做表情,才终于让萧杞明白她到底要说什么。
明白后,萧杞简直不敢置信。
“小娘,你怎么敢想,怎么能想?”
大抵是由于儿子的表情太过震惊,钱婉仪有些手足无措。
“这怎么就叫敢想,不能想了?”
“小娘你是不是忘了我的排行,前面还有数位哥哥,且就我们这样,凭什么敢去想这种事?小娘,我……”
“就凭元贞公主!”
钱婉仪说得理直气壮,“圣上那么宠爱她,都让她去做直笔内人了,以后那内尚书的位置绝对是她的。内尚书,你知道内尚书意味着什么吗?你难道不知道之前她在垂拱殿驳斥群臣?恐怕连太子都没做到如此吧。”
这倒是真的,太子虽已成年加冠,甚至太子妃都娶了,嫡长子都生了,可至今没有出阁。
也不是没有出阁,而是出阁后,又因犯了错被入阁,也就是勒令其在东宫读书。这也是为何都说太子不得宠,再没有哪位太子能被如此对待。
出阁也就意味着可以名正言顺接触朝臣,组建起自己心腹班底,为日后承继大统打下基础,而入阁则是被剥夺了这项权利,只能读书。
至于其他皇子,在大昊一朝,皇子是不允许涉政的,虽是都顶着各种武勋官衔,却只是遥领,没有实权。
所以说元贞称得上是皇子公主中第一人。
既如此,她为何不能想一想?
“你可是她的兄弟,以后用来傍身的,她不帮你还能帮谁?”
“即使我是阿姐弟弟,此事也不该是我们能想的,”萧杞吃惊讶异震惊到无以复加,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小娘,你不要再乱胡说,若是被人听去了,会给阿姐惹麻烦的!”
“这怎么就叫惹麻烦了?圣上岁数也不小了,若是以后等圣上殡天,她在宫里这么多对头,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以后换做别人儿子别人兄弟上位了,能有她的好?还不如帮了你,等到时候……”
“小娘,你不要再胡说了!再胡说,我可要生气了。”
怕她再说,萧杞大声喊着长运,让他赶紧把冰饮子拿来,又去喊站在外面的红叶。
“红叶姑姑,你快把小娘送回去!”
钱婉仪被气得不轻,可人都进来了,只能住嘴不再说,同红叶回去。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今天是她说得太多,改日她就拿元贞公主得罪的人多说事,就不信这小崽子不动心。
就在迩英阁内钱婉仪母子对话的同时,金华殿这边元贞正带着绾鸢希筠,准备过乞巧节的物什。
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左不过是一些针线,以及一件女儿家亲手做的小物件,然后还得找个盒子,放一只提前抓来的蜘蛛。
若是乞巧当晚打开盒子来看,里面蜘蛛织的网又密又圆,这便是‘得巧’了。
以前元贞就不喜欢乞巧节,她素来就与当下世俗所说的‘手巧’无关,穿针引线不会,针黹之事更不用说,让她插花烹茶题诗作画抚琴下棋都行,唯独这女工,她是难之又难。
可每年都有一次迈不过去的乞巧节,都知道她这项短处,好不容易有个让她没脸的机会,她那些姐姐妹妹都不会放过,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她自然要提前做准备。
而今天——
也是元贞走神,竟不小心将手边放了蜘蛛的盒子打了开。
一打开,里面那只灰褐色一看就十分强壮的蜘蛛,便手脚并用爬了出来。
元贞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手上爬过,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又连忙去甩手。
说时迟,那时快。
卧在角落的小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用爪子将那蜘蛛一按。
元贞正寒毛直竖着,见此当即松了口气,又嫌弃地用帕子搓搓了被爬过的地方,道了声‘好猫!’
她把帕子扔一旁,又过去抱起小桃子。
如今只有小桃子能给她几分安全感。
“把这帕子拿走,再给我拿些水来洗一洗。”
绾鸢是亲眼看见公主跳起来的,又见小桃子跑出来解围,也松了口气,忙去张罗拿水的事。
而这边,元贞正想揉揉小桃子脑袋,夸奖一下它来着,却见它嘴巴一角露出了几根蜘蛛腿儿。
于是——
小桃子也被她扔了。
“快把小桃子也拿去洗洗!”
一阵兵荒马乱后,终于消停下来了。
也是难得,哪怕是绾鸢也极少能看见公主这般模样。
元贞这儿则是心里差点没气死,都怨那个杨變,说什么乞巧节要带她去逛夜市、放河灯,这两者她都玩过,可凑在一起却没有过。
她倒不想去,因为每年乞巧节宫里都会有安排,多是在哪个皇家别苑中选个地方做‘乞巧楼’。由于是女儿节,父皇通常不会参与,多是皇后带着众嫔妃和公主们进行,到时候还不知有没有空去,可她又想起前天晚上他来说这事的模样。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喙。
又思及这乞巧节跟牛郎织女有关,所以当下民间也有些人将之视为情人相会的日子。
元贞想的不是这,而是杨變怎会知道这个的?
他一个男儿家,还是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粗。
就是因为想这件事,元贞才会走神把蜘蛛放跑了。
“蜘蛛再抓就是了,可明日公主要用的小玩意儿?”绾鸢走过来说。
这个玩意儿指的是证明自己手巧亲手做的小物件,譬如自己绣的扇套、扇面、香囊,打的络子之类的。
本来元贞还寻思做个什么的,这会儿也没心情了。
“不做了,我本来手就不巧。”
见公主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换做以前绾鸢和希筠多少要劝两句,可自打自家公主成了直笔内人,二人就觉得公主的格局跟其他人不同了。
这样的公主,还要证明什么手巧?
这时,一个宫人走到门前,似有什么事要与绾鸢说。
绾鸢出去,过一会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
“方才迩英阁那长运让人传来了话,说是钱婉仪去找七殿下,说了些话。”
绾鸢学着传话人的原话,给元贞学了几句,又提到当下宫里私下里流传的那个流言。
说到这,她脸色分外难看,本来宫里有什么消息,都是经由她传给公主的,如今倒好,下面都传开了,她这边却没收到信儿。
为何没收到?
是下面人都背叛了,还是其他缘故?
可就算都背叛了,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叛了。
“那必然是有原因的。”元贞想了想,分析道,“你倒不用自责,指不定这消息人家就是传给特定人知道的。”
这么一说,倒是能说通。
因为只限小范围流传,所以传不到绾鸢耳里来。
绾鸢还是不放心:“公主,我还是出去一趟,让人探探其他处可有这流言。”
“你去吧。”
这边元贞则是眯着眼睛,开始想这件事。
长运是她的人,本是为了照顾萧杞,毕竟他年纪尚小,亲娘又不受宠,他搬离会宁阁去了讲筵所附近居住,就怕他在外头挨了什么欺负却又不敢说。
那梦里,也是如此。
可现在因为那个梦,元贞对萧杞以及钱婉仪提防起来,便吩咐长运有什么事就往金华殿报。
如此看来,这么安排倒是有些作用。
梦里,因为她避世青阳宫,没有做出这么多的事,自然没有现下这么多的纠葛。如今却因为这层层变故加起来,倒是提前把人心试验出来了。
以前元贞就知道钱婉仪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攀龙附凤的宫人不少,能敢去付诸行动并做成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这一人。
当年钱婉仪能带着还年幼的萧杞,来金华殿串门子,元贞就意识到此人不简单。
无奈那时她娘久病多时,哪怕升了妃位,也几乎没有嫔妃与她来往,甚是寂寞。为了给娘开心,她默许了钱婉仪的上门。
直至后来,钱婉仪又把萧杞塞给娘做儿子。
她知道这女人打得什么主意,左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找个安身立命,她也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娘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怕以后没人陪伴她。
帝王宠爱又能持续多久?尤其她还是个公主,以后若出嫁,久不在宫中,就算再好的父女感情,也会渐渐淡薄,这时候有个兄弟傍身就不一样了。
这是合则两全的事,所以元贞默认了。
但她也通过这一桩桩事情,知晓了钱婉仪是个颇有心计的。
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同之前对安庆,她并不觉得在这宫里有心机是件什么坏事,只要别惹到她的头上即可。
而多年观察下来,钱婉仪这人虽有些小心思,但确实还算老实本分。
可万万没想到,恰恰是这个从没有被她放在眼里的女人,最后给了她致命一击。
元贞还算了解萧杞,他纯良却也懦弱,面对磨难和挫折,从不会奋起自强,只会慌张哭泣。
梦里在北戎军营时,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她的庇佑下,都能过得还不错,他反倒好,明里被大昊那些人欺辱,暗里被北戎人刁难。
却自以为不想给她添麻烦,总是自己受着,不找她来说,也不知道想些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而她碍于当时自己都如履薄冰,只能视而不见,也是心知他这样是不行的。
换做以前,他不争不抢,做个富贵王,日子过得不会差。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亡国当前,所有人沦为俘虏,朝不保夕,再不奋起,以后该怎么办?
就想逼他一把,却没甚效用。
后来她与杨變说,你拿他傀儡摄政也好,自己登基为帝也罢,就是知晓萧杞不是那块料。
这样一个人,就算一晃多年过去,经历了众多磨砺性格有些转变,也绝做不出鸩杀姐姐之事。
懦弱的人通常会顾虑太多,杨變还在,萧杞毒杀她后,难道就不怕杨變知道?不怕惹怒对方?
毕竟杨變还握着南昊的兵权。
只有妇人,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心心念念全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却又颇有心计,并且还能稍微拿捏住萧杞,才能说服他抑或让他装作不知道,做出这般事情。
而如今,她不过方展露了些许头角,就有那么些人坐不住了。
这是想做什么?
想通过鼓动钱婉仪,来试探她是否会帮萧杞夺嫡?
绾鸢很快就回来了。
不出元贞所料,这消息果然只限小范围流传。
大部分宫人内侍是只议论她入尚书内省的事,只有那么些许人会偷偷进行延伸,说元贞公主如此这般到底是为甚,难道是为了给七皇子争储君之位?
“公主,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不管他,脑子是长在别人头上,管不住别人想什么。”元贞说。
“那钱婉仪……”
绾鸢顿了顿,有些怒:“我倒第一次发现钱婉仪竟是个如此有野心的人!她怎么敢想!”
“愚昧无知之人,自然敢想人不敢想。”
不过还别说,梦里不就是被她想到了?
希筠没忍住说:“难道公主就不管管吗?若是让各宫娘娘误会了,不是都要来对付公主?”
“管有用吗?这是个阳谋。”元贞淡淡道。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眼睁睁看着,明知道这是在设计你,也不得不往下跳。
她出去见人就解释有用吗?
没有,别人只会觉得你掩耳盗铃。
当然,为了展现自己的真心实意,她完全可以离开尚书内省,学梦里那样避世青阳宫。
她会这么做吗?
不会!
不会就必须担起这莫须有的替人夺嫡的名义。
元贞猜这件事左不过就是那几个人做的,也许就是为了试探她,她若不给出回应,此事就算落实了。
不过一时半会,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就算猜忌她又有何用,毕竟前头还有一位太子呢。
“行了,不用如此慎重其事,不过是件小事。她光鼓动有什么用,不还是得萧杞亲自来与我说,他若是来,我自有办法对付。”元贞道。
至于各宫那里,只能见招拆招了。
恰恰也是因为这,元贞更懒得准备乞巧节诸事了,打算彻底破罐子破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看有人担心七皇子借用女主啥的,要把他除名啥的。
且不说除名一时半会不好做,还得有个引子,不然莫名其妙除名,会节外生枝的。另外七皇子在圆圆手里,其实是步好棋,进可攻退可守,她早就谋划好了,所以没动这母子俩。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以后女主扶持七皇子登基啥的,有了前车之鉴,她才不会再为他人作嫁衣裳。
————
二更合一啦,明天男女主一起过七夕。
有红包。
第52章
52
翌日上午,吴皇后带着一众嫔妃公主,摆驾去了玉津园。
这玉津园也属皇家别苑,乃皇帝和皇后亲耕和亲蚕之地,又间或各种皇家祭祀,宴射、观稼、观渔之类,因此与琼林苑这类皇家别苑不同。
其内宫殿楼阁少,各种苑囿占多数,有农田、果林、马场,又间许多水池湖泊,还有个百兽园,里面养了许多各地进贡上来的珍奇异兽。
由于乞巧是在晚上,元贞不想和那些妹妹们大眼对小眼,到了后就跑去骑马了。
马是她自己的马,名叫玉狮子,元贞也有许久未和玉狮子玩耍了,骑着它在马场上跑了十几圈。
如今天气渐渐转凉,虽正午日头还是烈,但不会让人觉得热,元贞骑马骑得很是爽快。
骑完马,她又带着希筠绾鸢去百兽园看孔雀。
百兽园里其实还养了大象、狮子、犀牛、老虎豹子这一类猛兽,但希筠胆子小,且观赏猛兽有诸多规矩,元贞不想下面的宫人内侍折腾,看了看孔雀和一些其他鸟儿,就回去了。
回到宫室,洗漱打扮一番,去往宣明殿。
此时宣明殿中,吴皇后以及一众宫妃公主们都到了。
见元贞来了,许多人都是目光闪烁。
无他,元贞如今打扮得是越来越素淡了。
这种素淡并非故意往素上面打扮,而是在外人眼里,她平时总要弄些博人眼球的噱头压人一头,如今却是回归正常打扮。
但架不住人长得好,哪怕简简单单一身宫装,发髻也是正常发髻,而不是非要梳出个别出心裁,也是傲视众人明艳端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自从知道元贞入了尚书内省,又在垂拱殿驳斥百官的事后,所有人都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了,似乎是超过一众公主的存在。
当然,这只是各自心里打的官司。
面上,吴皇后见众人都到来后,便命人摆宴用膳。
用罢晚膳,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吴皇后领着众人去了殿外。
此时殿外一应物什齐备。明月高悬,银河淡淡地挂于天际,一左一右两颗星子若隐若现。
是个上佳的好天气!
大家都坐下后,懿慧公主主动来到正中一张红案前,拿出自己亲手绣的观音图。
“这图我秀了有一阵了,今日算是借花献佛。”懿慧笑盈盈道。
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公主都围了过去,纷纷称赞懿慧绣艺精湛。
元贞远远瞧着,确实不错。换做她,别说秀一副很复杂的图,让她秀个荷包都难。
接下来是淑嘉、淑慎、淑安等人,甚至是九岁的永福也做了个荷包,最小的延寿打了个络子。
只有一人还未展示自己的物件,那就是元贞。
“十三姐,你——”
今天淑安罕见的含蓄,竟没有出言讥讽,虽然还是她挑头说话了。
元贞笑了笑说:“我就算了吧,都知道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
都知元贞好强,哪怕都知道她手不巧,每年为了妆点面子,她也会弄出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哪怕拔不了头筹,也不会让自己垫底。
如今倒好,竟就直接‘不献丑了’?
一时间,场面气氛有些凝滞。
吴皇后出来说:“好了,快去拜织女星吧。”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
供案已经摆好,其上摆了许多贡品,一众未嫁的公主排成两列,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向织女乞求智巧得归我身。
拜完织女,还有对月穿针。
对此,元贞还是说我手不巧就不献丑了。
因为元贞的破罐子破摔,今年的乞巧倒不如往日热闹。
弄罢对月穿针,还有喜蛛应巧,以及饮茶吃巧果赏月之类的节目,不过元贞表示她还有事就不奉陪了,她对吴皇后说与舅家姐妹约了一起去逛乞巧市。
若是换做别的公主,还有一番说辞,可元贞素来我行我素,公主不得擅入民间,众人皆知,独她我行我素,大家也都习惯了,吴皇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吩咐她要带好侍卫,早去早回。
元贞走后,本来就无趣的乞巧更是索然无味。
年纪最小的延寿公主对母妃说,娘我也想去看乞巧市,更不用说其他年纪大一些的公主。
都知道每逢乞巧节,民间市井中有专门的乞巧市,其内十分热闹,什么都有,但从未亲眼瞧见过。
被女儿目含乞求艳羡看着的一众嫔妃甚是头疼,只能各种安抚,又拿等会儿放河灯做引诱,不过这里就不细说。
元贞换了身民女装,这趟出去她打算绾鸢和希筠都不带,不过当下可不能这么表现。
她带着希筠绾鸢及几个侍卫,先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让侍卫在雅间外守着,希筠绾鸢在雅间里待着,她则悄悄从侧门出去了。
出了酒楼侧门,街对面站着一高大男子。
正是杨變。
杨變今日也做了些遮掩,不像平时总是一身黑,穿了件深蓝色直裰,戴着皂色软巾幞头遮住了额角的刺青。
这一身打扮看着竟不显怪,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文质彬彬。
他手里拿着两个面具,一个是傩面,青面獠牙的,一个是普通的兔子面具。
元贞接过兔子面具,戴在脸上,又示意他把面具戴上。
杨變分外没好气,但还是把面具戴上了。
这地方离乞巧市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一路行过来,路上竟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
有的是戴着玩,身边多是有家人陪伴,更多的却是一男一女或是几对男女同行时戴着面具。
这乞巧节戴面具出行的风潮,其实也是由此引发。
乞巧节本是女儿节,后来因牛郎织女渐渐延伸出情人相会的寓意,可当下风气再怎么开放,也少有男女会大庭广众之下夜间同行的。
因此则用面具做以遮掩,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也能肆意些。
这么多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再碰到一男一女戴着面具同行,大家也不会说什么,都是会心一笑,知道这是一对小情人出来游玩了。
元贞戴上面具后,发现这面具做得很细心,戴上后竟不会觉得不舒适。
因为戴着面具,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她一路上格外关注那些戴着面具的人。
杨變就见她今晚格外活泼,东看看西看看,经常会看着就看走了神。反正戴着面具,他也不用怕被人看见影响她什么,杨變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元贞挣了挣,没挣开,她也就放任了。
不过也把注意力收回,放到杨變身上。
“你说出来玩,玩什么?”
杨變咳了一声:“不就是逛夜市,放河灯这些?”
他也不懂,他也不知,还是见权简‘埋怨’说,你嫂子让我带她去乞巧市玩,都老夫老妻了,还整这一出后,才知道乞巧节快到了,这七月七竟还有这一层寓意。
后来在权简贴心暗示下,甚至连面具都是对方替他准备的。万事俱备,他这才入宫跟她约了今日出行的事。
见他言语匮乏,元贞不置可否。
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一招了,想不出其他精彩好玩的节目,也不怪他。
而元贞也是第一次逛乞巧市,又见沿路这么多小娘子,其中不乏男女同行的。
可能是有面具遮掩,大家行为都较平时放肆,她甚至看见一对小情侣,女子拉着男子的袖子轻摇,那男子模样甚是无奈。
还有男的亦步亦趋跟在女子身后,那小娘子戴着面具,甚是洒脱,感觉都玩疯了,到处看,男子跟在后面各种追。
这欢快热闹的氛围也感染了她,元贞道:“那还说什么,咱们赶紧进去看看。”
咱们?
杨變脚步顿了一下,很快便迈步追了过去。
乞巧市与之前金明池夜市般无二致,也是什么都有,却少了许多博易瓦子,多了许多卖特色小玩意的小摊。
有用黄蜡所制、涂上各种颜色的水鸟,诸如鸳鸯、凫雁之类,放在水面上,谓之‘水上浮’。还有用各类豆子谷物做成的‘生花盆’。
生花盆里会放上各种泥塑小人儿,看起来十分可爱漂亮。还有卖南瓜雕和糖面果之类的又好看又能吃的小摊。
元贞对吃食不感兴趣,倒是挑了几个水上浮,还有小巧可爱的生花盆。
杨變主动付了钱。其实元贞自己带了银钱,除了金银锞子,还有铜钱,只是杨變愿意付就让他付了。
元贞见他人高马大,却笨手笨脚提着几个荷叶包跟在后面,不禁莞尔一笑。
夜市里最多的,还是卖磨喝乐的摊子。
这磨喝乐其实也就是泥塑偶人,泥做的娃娃,却涂了各种鲜艳的颜色。算是七月七特色小玩意儿。
大部分是泥的,少部分是木制或者瓷做的。
元贞见有一摊子卖瓷做的磨喝乐,大概是较泥人贵上许多,摊子前没什么人。
她走过去看,见摊子上不光有许多小人儿,还有许多小动物。
瓷做的看着就精致些,且光滑,色彩也极好,而且许多小人都不一样,少有重复的样式。
“娘子可是要卖?这可是咱独家的手艺。”摊主见有人来看,忙上前招呼。
元贞拿起一个,在掌中摩挲看着。
“老丈是做瓷器出身的吧?”
“娘子倒是好眼光,不过做瓷器出身的不是我,是我爹,以前可是官窑的匠人。不过你放心,我的手艺可全传承他老人家。这种瓷人不掉色,易于保存,只要不摔碎了,便是放上几十年也不会脱色。”
元贞拿起一个看看,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又看看摊子四周。
“老丈这没有配套的小衣裳卖吗?”
老汉‘嗬’了一声,道:“看样子娘子也是贵家出身,这瓷人倒是有,配套的小衣却是没有的。”
虽是磨喝乐,不同人家也有不同人家的玩法,普通人家多是买来把玩或是当摆件看,可富贵人家玩的方法就多了。
很多贵女会把磨喝乐的小人儿当娃娃玩,为了打扮小人儿,还会给小人做各种各样的小衣裳换着穿。或是用木雕做个房子,做个漂亮的摆盒什么的,把小人儿放进去,又好看又精致。
元贞也有过几个磨喝乐,乃内造宫廷所制,有木制的,有泥制的,还有一个象牙所制的,搭配的衣裳自然美轮美奂。
不过她平时忙,忙着读书写字作画插花都不够,哪能去玩这种小玩意。此番她也是顺口一句,没想到这老汉竟所知不少。
这时,杨變走了上来。
“喜欢?那就买。”
说着,他便掏出钱来,让老汉包起来。
老汉忙道:“还没挑好呢。”
元贞对杨變说:“你帮我挑挑?”
说着,她自己也挑了起来。
杨變帮她挑,看了一圈,只看见有个娃娃像她。
肯定不如她美,但白白嫩嫩很像。
“这个如何?”
元贞接过来看——是个歪坐在荷叶里的胖童子。看模样打扮,还有额间红点,是个女娃娃。
荷叶的翠绿,衬得娃娃格外白嫩,十分很可爱。
她问老汉:“有没有一对的?”
这种娃娃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的。
“有有有。”
老汉忙拿起另一个男娃娃递过来,差不多的样子造型,只衣着打扮是男童,正好是一对儿。
“你看这娃娃像不像你?”
杨變瞅瞅那白嫩娃娃,再瞅瞅她。
他幼时可没有这么白嫩,用他娘的话来说,成日里在泥坑里打滚,脏死了。
这话肯定不会告诉她,于是杨變如实道:“我觉得像你。”
像她?
元贞瞅瞅那胖胖的女娃娃,越看越觉得眼熟,是啊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她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见过她幼年的样子。
正要说换一个,这时杨變已经把娃娃拿过来,让老汉找东西包起来,还特意交代要包实一点,免得摔了。
包到一半时,杨變又改变主意了,让老汉分开来包。
老汉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道:“这东西可不能分开,就要成双成对寓意才好。”还用眼神示意杨變去看摊上。
杨變顺着他的目光,果然看到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找到后他又巡睃摊子其他处,看有没有相同样式的。
“没了没了,这模样的就这么两对儿。”老汉忙道。
杨變质疑:“真没了?”
“真没了,当初就只烧了这么两对。”
杨變也没说什么,接过包好的两对娃娃,从身上套出一块银锭子,丢给老汉。
“足够买下了,以后同样的娃娃不要再做再卖了。若是有违,我保证你这摊子在上京城里摆不下去。”
老汉捂着银子,连道:“再也不做不卖了。”
两人离开这处摊子。
元贞低声说:“何必威胁他一句,他既收了银子,必然要忠人之事。”
提着娃娃的杨變心情甚好:“你不了解这些底层小商贩,坏心没有,但为了赚钱,顺口扯些小谎都是家常便饭,我也是以防万一。”
“就这么喜欢这娃娃?”
甚至不惜花钱收买,买了还不放心威胁人一通。
“我喜欢那个胖的,女娃娃。”
元贞瞪他,幸亏面上有面具,遮掩了她此时的脸色。
“怎么了?”杨變不解道。
“没什么。”元贞赶紧装得若无其事。
“你反应这么大,该不会是你小时候就是胖胖的?”
还算杨變不笨,反应过来了。
“你才胖!”元贞哼哼了一句,装作被不远处一个摊子吸引走开了。
杨變失笑一声,忙追了过去。
等夜市走到尽头,刚好就到了一处河边。
此乃京河和蔡河交汇之处,上京城内四水贯城,水系还算发达。
此时河边聚集了很多人,多是一些年轻女子,还有伴随着她们同来的父兄。临着附近还有许多卖河灯蜡烛之类的摊贩。
河灯样式极多,颜色各异,主要是以荷花灯为主。
还有借用纸笔的小摊,只用付上两文钱,就能得到一截纸条,可以在上面写上心愿。
元贞来买河灯时,被摊主推荐可以在纸上写上愿望。
她倒觉得没什么,写就写吧,可等她拿到纸笔后,杨變那厮竟仗着个子高,偷看她写的字。
“你不准偷看。”
“我没偷看。”
别以为他仗着面具遮脸,她就看不到他脸上的心虚。
元贞换了个背人的方向,匆匆写下几个字,并把纸条卷好塞进河灯里。这边杨變见她不给自己看,也找摊主要了纸笔写了张小纸条,塞进河灯里。
提着河灯往河边走时,元贞好奇道:“你写了什么愿望?”
杨變提着河灯,往她面前抻了抻。
“你给我看,我就给你看。”
元贞怀疑他是故意的,就为了想看她写了什么,所以故意做得这副模样,就是想引起她的好奇心,以此来达到互看的目的。
“我才不好奇你写了什么。”
杨變轻哼一声,心里懊恼自己的阴谋没有达成。
很快就到水边。
见正中间人多,杨變牵着元贞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人稍微少点的空地。
“你放吧。”
“一起吧。”
两人把河灯放进水里,看着河灯顺着水流往前流去。
河道上水流缓慢,也不知到底放了多少河灯,只见得水面上全是火光点点,照亮着小小的河灯在水中流淌。
元贞蹲在那,静静看着。
杨變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两人站起来,相视而笑。
“你还想玩什么?”
“不知道,再看看吧。”她现在还不想回去。
两人转身往回走,正巧对面有一对男女走过来。两人手里也是各提着一盏河灯,那男子手中也提了不少纸包。
双方正好走了对面。
元贞本是下意识将目光落在那男子手里的大包小包上,下一刻又抬目去看对方面具,又去看那女子的面具。
就这么巧?
竟同样都是傩面具和兔子面具,兔子面具也就罢,烂大街的,可这傩面具却并非如此,关键还能这么巧买到完全一模一样的?
对面二人也在看他们,两两相望。
突然,杨變道:“你怎么也来了?”
对面那男子声音懒洋洋的:“你不也在这。”
竟是个熟人。
经过一番杨變的介绍,元贞才知这对男女竟是权简和他的妻子裴氏。
好吧,如今终于解疑了。
她就说他这般性格,竟能想到拿面具来说服她出来逛夜市,原来竟是有高人出谋划策。
由于杨變没说元贞身份,权简自不会主动招呼,只是对元贞点了点头。
“那你们继续玩吧,我陪你嫂子放河灯。”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就带着妻子匆匆走了。
似乎也感到一丝尴尬,杨變声音低低道:“我哪里懂得这些,又不像他成日勾栏听曲,懂得不少哄女人的手段,就听他说的带你来逛夜市,面具也是他准备的。”
元贞失笑:“你这般漏兄弟的底儿,不怕被人知道?”
“不怕!”杨變说得咬牙切齿。
见她高兴,他也高兴,正自得今晚算是做对了,谁知道幕后‘高人’出现了,关键这‘高人’准备东西都不走心,竟然买两对一模一样的面具,闹得这番尴尬。
元贞倒不以为然:“走吧,咱们找个人少的地方逛逛,逛一会儿,你再送我回去。”
为了好好逛一会儿,杨變把手里大包小包寄放在一处店家,付了钱约好等会儿来拿,就带着元贞走了。
也没去远处,就在临着河边走。
这河道两侧也不都是临着民居,也有几处小树林,平时百姓用来乘凉垂钓什么的。此时这地方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对小情人走来,不过大家都不约而同避开人走,倒不会撞上尴尬。
元贞正后悔就不该跟他来这地方,他带她来这是想干什么?这钻小树林是不是也是权简教他的?
突然人就被抱住了。
面具被推去头顶上,借着四下无人,又夜黑风高,他吻得格外炽烈缠绵。
硬是抱着元贞亲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啃着她的嘴唇,质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嫁我?”
元贞平缓着呼吸,含糊道:“不是说好了一年后吗?”
“是十个月零二十八天!”
还有零有整?他是数着天数过的吗?
又反应过来,竟过去一个多月了。
元贞还在寻思时间过得真快,距离梦里那个节点越来越近了,这边杨變又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黑暗给了他无限勇气,也是黑灯瞎火的,就算今晚有月有星辰满天,但因有树荫的存在,也没有那么明亮,杨變索性就甩开什么面子脸皮都不要了。
“你快跟我说,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作甚?”
元贞被他勒得有些不舒服,挣扎了一下。
换来的是他更紧密的拥抱,以及更猛烈的亲吻。
只一会儿,她就头昏脑涨,只能倒在他胸前喘气。
“我想亲近你,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想见你一面都难!”
“你快跟我说,到底什么时候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有事要出去,如果有错字晚上回来改。
第53章
53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缠人了?
面子不要了?
元贞哪知晓,杨變是经‘高人’指点过,‘高人’见他懵懂,动不动就因为某些事暴躁,就知晓他是因男女之事受挫才如此。
要知道他可是过来人!
权简的妻子姓裴,也算将门虎女,裴家在西北颇有一番底蕴和势力。
将门虎女哪是能被人轻易拿下的?
尤其权简因胎里就弱的关系,虽亲爹是大名鼎鼎的权中青,却是从小没习过武,裴淼可看不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可权简就是看中人家了,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自那以后绞尽脑汁就为了抱得美人归。
为此,他专研了不少‘秘术’,如今见兄弟为情所扰,便悉数都教给了杨變。
例如,两人单独相处时,还要什么脸皮?
烈女怕郎缠,你就缠她,使劲缠,你就看她从不从吧。
还例如……
杨變这个笨的,不过照本宣科学了一两分,还不甚熟练,可关键元贞也是个新手,竟有些招架不能。
元贞推了推他,见实在推不开,就任由他抱着。
鼻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
又见他说得可怜,她不禁伸手在他脸上抚了抚,安抚道:“你不说了,还有十个月零二十八天,等到时候…我肯定不骗你。”
“真的?”
“那你发誓。”
嘿,都动上发誓了!
元贞懒得理他了。
“你快发誓,你发誓我就放过你,不然今晚上我就不放你回去了。”杨變威胁道。
“你不放我回去,还能把我带哪儿去?”元贞才不理他的威胁。
“我把你带回将军府,到时候生米做成熟饭,我就去找圣上求亲。”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元贞觉得他真敢,只能无奈道:“好好好,我发誓……”
“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随你处置,行不?”
他不说了,也不缠着非要让她把这个誓说完,又开始做别的。
元贞原以为他好不容易把她拐到这地方,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做点别的什么的,谁知他也就会这,只会抱着她亲。
又庆幸,幸亏他只会这。
光是这,就让她觉得难应付了,再来点别的……嗯,不敢想。
又觉得他可怜,元贞不是不知事的,两人的姿势又这样亲密,自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细微变化。
她是既尴尬又觉得局促,正寻思要不就放过他吧,杨變却突然手一松,放开了她。
一件袍子朝她扔了过来。
“你在这等一会儿。”他低哑道。
然后人就没了。
他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元贞见他去的方向正好是河边,从她这里依稀能看见沐浴在月色下的波光粼粼,又听见扑通一阵水声,心里已经大致猜到他去干什么了。
果然,不一会儿杨變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
他要来外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眼睛却根本不敢看她。
他这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
元贞也难以想象自己竟会觉得一个人高马大像头凶兽的男人可爱,可是他这样看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的模样,真得很好逗。
“你怎么了?怎么掉水里去了?”她走到近前道。
杨變恨恨地瞪着她看似无辜的脸,虽心里觉得她定是故意如此,但又觉得她一未嫁女子哪里懂得这些。
“我去河边想洗洗手,谁知踩空了掉进水里了。”他含糊道。
“将军也会踩空的吗?”
杨變看她笑盈盈的眼睛,终于确定她就是故意的了。
他恨得牙痒痒,张开手臂故意吓她。
“萧元贞,你要是今晚不想回去了,就直说。”
元贞果然被吓到了,忙往后退了两步,才道:“你离我远点,别把水沾我身上了。”
“那你还敢嘲笑我!”
他佯装要去扑她,元贞赶紧跑。
一个跑,一个追,小树林里全是笑声。
“你别追了,别追了……”
“你再追我,我生气了!”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还是追上了,他还故意把自己湿漉漉的身上往她身上蹭,元贞又是推又是搡,根本推不开。
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声。
两人抬头去看,才发现他们竟不知何时跑出了小树林,而不远处正站着一对戴着面具、手挑着灯笼的男女。
女的戴着猫面具,男的则戴着猴子的面具。
明明看不到对方脸,也能感到对面二人是多么尴尬。
杨變和元贞也很尴尬,忙分了开,又赶紧把头顶上的面具拉下来。
那男子咳了一声道:“我们放河灯,放河灯。”
说是这么说,却拉着女子匆匆钻入方才二人出来的小树林。
“都怨你!幸亏天黑又有面具!”
元贞抱怨道,“你把我衣裳都弄湿了。”
杨變把外袍脱下来想给她,可一看这袍子也跟湿了没两样,还皱巴巴的,这不是掩耳盗铃,生怕别人不知他俩干了什么。
“算了,你送我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两人往回走。
因为天黑,倒也没人看出杨變的衣裳湿了。
两人去了之前寄放东西的店铺拿东西,出来时在门口碰见几个人。
是三男三女。
三女中,其中一人做妇人打扮,另外两人都是未婚的小娘子。三人都戴着面具,年轻妇人和其中高点的女子,戴着兔子面具,矮点的那个则戴了个小狐狸的。
三男中,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戴着虎头面具。另外两名男子倒是没戴,正是蒋旻和蒋尚。
元贞没防备会碰到蒋家人,一时间不禁有些僵硬。
杨變也认出蒋旻和蒋尚了,又见元贞僵着不说话,当即也做不认识状。
“嫂嫂,你看这花簪子如何?”先跑进店里的蒋静,伸手冲门外招呼道。
她叫的正是蒋旻的妻子李氏。
李氏也是一个小武官家的出身,与蒋旻成婚已有四年,上次元贞去蒋家时,她正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因此元贞也没见着她。
李氏走过去看小姑手中花簪,不是什么华贵之物,但上面的花雕得极好。
“你要是喜欢,嫂嫂买给你。”
“我就看看,我簪子太多了,买回去也没空戴,上次贞姐姐来家里,才送我了一根。提起贞姐姐,若是今日贞姐姐也在就好了。”蒋静道。
蒋家众人听到这话,都是相视而笑。
蒋尚说:“今天是女儿节,每年你贞姐姐家都有安排,怎么可能跟你出来逛乞巧市。”
这话说得,让门口的元贞更是心虚不已,因为她出来时,就是打着来蒋家的幌子,如今倒是碰上正主了。
杨變见她也不吱声,心知她没打算在此露面,便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走吧。
蒋旻落在最后进店,经过元贞二人时,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二人。
元贞生怕被这个精明的大表哥认出来,拉着杨變急匆匆走了。
也不知是心里有鬼的缘故还是怎么,走了很远,元贞依旧觉得似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
“你说,我表哥他应该没认出我们吧?”
杨變轻哼一声:“你很怕被认出来?怕被蒋家人看见你与我一起?”
他这口吻,一听就醋醋的。
元贞忙道:“哪有,只是我出来时借口是和表妹们来逛乞巧市,哪知会在这碰见他们。”
说白了,就是心虚了呗。
到了酒楼侧门,也就是之前杨變接元贞的地方。
杨變把几个纸包都给了她,只留了一对娃娃。
“我上去了。”
杨變看了看她,有些不甘道:“方才忘了跟你说,以后我们十日见一面。”
“十日见一面,这怎么见啊?”
元贞还在质疑。
杨變却已经转身走了,显然她答不答应就是如此了。
回到雅间,绾鸢和希筠二人正等得心急不已。
“公主,你的衣裳怎么湿了?”
“方才放河灯时,不小心沾到一些水。”
其实湿得并不明显,也就胸前和裙摆上沾了一些水。
希筠已经信了,但绾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放河灯时弄湿的,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
“走吧,回去了。”
自然是回玉津园。
这么多人,又是妃嫔公主们出行,天一黑就不方便了,所以一般都会在玉津园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宫。
这玉津园元贞不常来,每年也就来一两次,自然不如自己宫里或是流云殿舒服。由于宫殿少,人又多,多是几人住一处宫殿,像元贞就与德庆公主和永乐公主住一处。
不过元贞住主殿,她们二人住偏殿,也不在一处地方,只是出入都会经过一个庭院。
元贞回来时,德庆公主竟没睡,正好在庭院里碰见了。
“十三姐,你回来了。”
“怎么没睡下?”
“可能是吃茶吃多了,回来竟一时睡不着,又见今晚月色不错,就出来赏月。”德庆柔声道。
德庆公主今年十四,乃刘贵容所出。
刘贵容除了德庆公主这个女儿外,还育有蜀王。
蜀王萧衍今年十五,如今还在读书,还未出宫建府。翠微殿这一脉,素来不挑头不掐尖,若非知晓最近宫里流传的那个流言,元贞只当德庆就只是单纯赏月。
可结合那流言,她这番行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那十九妹就慢慢赏吧,我刚从外面回来,先回去沐浴更衣一番。”
元贞转身便走。
身后的德庆面露迟疑纠结之色,终究还是叫住了元贞。
“十三姐这是与自家表姐妹去逛乞巧市了?真羡慕十三姐,宫外也有自家姐妹。”
她边走边说来到元贞身边,显然这是打算和元贞聊上了。
其实德庆这番话,是别有一番含义的。
都知晓刘贵容是个孤女,和刘家算是沾了点亲戚关系,当年寄居在刘府。
而彼时宣仁帝刚临朝听政,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一次在刘府偶遇此女,遂结下不解之缘,总之最后是召入宫中服侍了。
她这个爹,弱点其实非常明显,风流成性。
早年还没这种认知,直到后来发觉问题关键,虽是有所改变,但这时已是尾大不掉。
宫里这些嫔妃哪个不是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是明面的,有些是暗中的,再是明白又如何,防不住坐在这个位置,有成千上万的人心心念念就是设计你,想从你身上获取利益。
你看似防了,又或是捧这个打了那个,可又有什么用?总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
思及此,元贞又想起那位太子,爹爹将他束在东宫,真是因为不待见他?会不会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要说爹爹这些妃嫔里,除过她娘,最是不含目的嫁与他,还属他的原配发妻郑皇后。
只可惜郑皇后是个命薄的,她爹爹登基的第二年人就去了。
而据元贞从蒋家那边得来的消息,朝中附庸太子的大臣可是不少,毕竟是正经中宫嫡出,又是钦封的太子。
可由于太子当下境遇,这些人都由明转暗了,表面上和太子有来往的,只有挂着太子师之名的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吕高逸。
这些消息她都能知道,她爹爹怎可能不知?
如此一来,她的推测倒是不成立。
太复杂了!
元贞想得头疼,面上却是笑道:“妹妹羡慕什么,刘家也有不少小娘子,十九妹完全可以别太拘束,与她们相交。让我说,十九妹就是太腼腆了,既为公主,身份总比宫外那些女子们要高一些,还成天学着她们规束自身,又有何用?”
这话倒是挺符合元贞人设,因为她素来不在乎人言,不然也不会当着面,丢下众人跑出去玩了。
德庆露出艳羡之色,这丝艳羡让元贞来看,大抵是真的。但她还是说道:“我与十三姐不同,那蒋家到底是姐姐舅家,而刘家与我与我母妃,却是——”
好吧,可以解疑了。
她就说德庆突然闹得这一出。凡事都有两面性,有人防着她,自然也有人见有利可图前来示好。
这是刘贵容见她入了尚书内省,故意使着女儿找着由头来向她示好?
至于刘贵容和刘家之间的纠葛,元贞相信肯定是有些不睦的,但这些不睦在‘大事’上,怕是都要放一边。
如今德庆弄得这出,是在向她展示与刘家不和,孤立无援,不如两相合作,互为犄角?
“你呀你,就是想太多,”元贞笑盈盈的,“你是公主,本就是可肆意妄为的身份,为何要在乎旁人想法?她们与你亲与不亲,又有何关系?还不是得捧着你顺着你,何必自寻烦恼,没有意思。”
丢下这话,元贞便走了。
留下德庆一个人站在那,半晌回不过来神。
侍女小声道:“公主,元贞公主这话,是应了还是没应?”
德庆蹙着眉:“我怎知晓?罢,回去告诉母妃,由她来看。”
心里却还在想元贞方才那些话。
元贞并不知晓德庆内心这点子纠葛,回去沐浴一番后,换上寝衣。
绾鸢说要拿些点心来给她吃,可她在夜市上吃了零嘴,自然不想吃什么点心。
她让希筠帮她把那几个纸包拆开,什么生发盆水上浮之类的,她现在没什么兴趣了,倒是那两个陶瓷小人儿颇得她喜爱。
“可惜这小人太圆,不然给他们做两身小衣裳,应是极好看的。”希筠说。
元贞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想起杨變说喜欢那个胖的女娃娃。
“哪里圆了?她就是这么个形,歪在荷叶上,做了衣裳也穿不上啊。”
希筠又看了看,似有些惋惜。
“倒也是。”
元贞兴致来了,让希筠去找个深盘过来。
盘子拿来后,她往里面注了些水,把两个娃娃放在里头。
如此一来,倒像两个娃娃坐在荷叶里浮在水面上。
就是这盘子大小不太适合,水里还差点植物摆件儿啥的,元贞心里已经有怎么布置的想法了,却碍于不是在自己宫里,东西也不齐备,只能回去后再做。
就这么玩了一会儿,元贞困了。
她去榻上睡下,绾鸢检查四处,又把灯都吹了,只留下角落的一盏,方退了下。
临睡前,元贞还在想那个十日之约,又想杨變竟敢安排她了。
哼,定不让他得偿所愿!
一夜无话。
翌日回了宫,元贞回到金华殿后,正打算换上衣裳去尚书内省,这时候萧杞来了。
见他面色有异,元贞心道还是耳根子软,被人说服了吗?
不自觉,眼神便有些冷,只是萧杞没有察觉。
“阿姐……”
“怎么这时候来了,今日不去讲筵所?”
“要去的,只是我寻思昨儿是女儿节,我给阿姐准备了礼物,却一时忘了给阿姐,特意跟先生请了假,拿来给阿姐。”
是一对磨喝乐。
做得十分精致,不同于市井上卖的,这对磨喝乐一看就是内造,估计还是南边来到新样式,是木制的,但是关节竟然可以活动。
这对娃娃被放在木盒子里,盒子上竟雕了无数装饰的花卉浮雕,看起来精致极了,可以直接当摆盒。
另还配了几套小衣裳,放在盒子里。
元贞细数了下手里的磨喝乐,每年宫里按照规矩给各公主准备的不算,单独送过她女儿节礼的,除了父皇,便是两位舅母、蒋家姐妹俩以及萧杞,如今多了个杨變。
最多的,反而是萧杞送的。
每年一次,从不会遗漏,虽然每次都是磨喝乐。
思及此,元贞目中冷意退了一些。
“难为你还记得。”
“总是不会忘了,除过阿姐的生辰,每年也就女儿节是阿姐的节日。”萧杞讷讷道。
言语大差不差,可惜脸色纠结犹豫,显然有心事。
“怎么?是有什么事?”
元贞想好了,梦里那些既定的事情很多都改变了,她不会拿梦里的预示抑或是前世来定义现在,此番萧杞不同的回答,会致使她以后怎么待他。
孰好孰坏,都由他自己选择。
“也没什么事……”
萧杞还在推脱,却也知晓自己瞒不住,他也不想瞒,纠结迟疑了会儿,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
“小娘前天来找我,说宫里最近有些流言……”
他把大致的事说了说,但却还想给钱婉仪遮掩。
“小娘她没读过几天书,为人也没什么脑子,她大概是被人怂恿挑唆了,竟敢妄想不能想的事。我已经说她了,让她以后不准胡思乱想,免得给阿姐招来麻烦。”
元贞看了他一眼,眼里多了点深意。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还不蠢。王贵妃陈贵仪她们争斗已久,争得是什么,我不说你也应该懂。旁人都是避之不及,钱婉仪却是自找着没事往上凑,我倒不怕什么,毕竟我是个公主,可你跟钱婉仪又如何能抗衡那些人?”
“阿姐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小娘的,可她却说阿姐以后定要当内尚书的,是时候就能帮我们……”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能做这个直笔内人?”元贞突然道。
萧杞一愣,看了过来。
“是因为父皇允许。父皇最是不喜这些争斗,若知晓我掺和进这些事,又会如何处置?是时我不做直笔内人了,又如何能护住你和你小娘?”
萧杞连连点头:“阿姐你说的是,我定管好小娘,让她以后不准再想这些无谓的事。”
之后二人又说了几句,萧杞就匆匆走了,他就请了一会儿的假,还要回讲筵所。
等他走后,绾鸢道:“七皇子说这些话 是有何意?”
不怪绾鸢如此猜测 公主待七皇子不如往昔 虽没明说 作为贴身宫人自然看得出真意。
尤其结合这次的事 绾鸢更是觉得公主仿佛开了天眼 知晓这母子二人有异心。
此番萧杞言语虽坦诚 但如此事无巨细 完全可以说成是以退为进 故意试探元贞 又能在她表忠诚 一举两得。
元贞何尝不也有如此猜测 只能说人心难测 当跳进权力的这个漩涡 再去面对旁人时 似乎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都含着深意。
她万分厌恶这一切 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些。
这一刻 她又想起杨變 如今能让她全然信任的 似乎只有这个人了。
“不用多想 凡是人做事 既有目的而来 自然会被利益所驱使 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
元贞缓缓道:“他若无异心 此一番话算是对他的点拨 日后他自当知道如何处事。若有异心 他明白其中利害性 更会管束好他那个小娘 以免被人针对。”
此时元贞想的反倒不是萧杞母子 而是宣仁帝。
每年爹爹都会给她准备女儿节礼 今年却是没有 是遗忘之故 还是其他原因?
果然一旦牵扯进利益 这父女之情就变了吗?
可元贞却不能坐视不管。
她想了想让希筠帮她换了身衣裳 去了福宁殿。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发了半天都是数据库连接失败。
有红包
第54章
54
刚到福宁殿,就看见刘俭从殿里走出来。
刘俭似要去办什么事,见元贞来了,脚步一拐走了过来。
“公主来了?”
“我来看望爹爹。”
刘俭微微一默,又道:“女儿节的节礼,前几日圣上就让小的备好了,只是昨儿朝中有些事,圣上怕是给忘了。”
元贞笑了起来,亲热道:“刘叔还当元贞还小呢,因为没收到节礼,就来找爹爹死缠活赖要东西?”
“公主自然不是这般性子。”
不过刘俭的示好,元贞已经收到了。
她若不知道近日宫里发生的事,就当是给她提个醒,若是知晓,就当是示好了。看来她的那些话,刘叔也是认真思考了的。
元贞笑了笑,让刘俭自去忙,自己进了殿中。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因为……”
宣仁帝似突然想起来,扶额嗔怪道:“你啊你,还当自己小?爹爹的节礼不过一时忙忘了没送过去,你就过来要了?”
元贞煞有其事道:“女儿哪是那般小性儿的人,女儿来是有其他事情。”
“什么事?”
宣仁帝从御案后走下来,领着元贞来到侧殿宴息处的罗汉床上坐下,元贞坐在他对面。
内侍上了茶。
元贞喝了一口,这才似有些纠结道:“女儿来是想说说七弟的事。”
宣仁帝目光一闪:“哦?”
元贞佯作不知,继续道:“因为女儿做直笔内人这事,最近宫里可是不少议论,议论也就议论了,竟有人传些不知所谓之言。这些话传到女儿耳里,寻思这不是将女儿架在火上烤吗?我本就只存了为父皇做事之心,从来不会想这些多,也不会这么想,如今这传得倒让我成了个居心叵测之人。”
“什么流言?”
元贞不避不让,将流言大致说了。
宣仁帝这才皱起眉:“这些个宫人内侍,成日里不干任事,嚼舌倒是一个赛俩。”
“可不是如此!”
元贞附和道:“女儿也是这么觉得,而且宫里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内侍们一旦入宫便不再放出去,宫人们也是如此,一年年下来,宫里存了多少闲人?爹爹不如让母后放些人出去,一来既给宫里省了开支,二来对那些想出宫的宫人来说,也是一项仁政。”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
“那倒也不是,”元贞摇了摇头,“女儿来是想跟爹爹说,既然那些人喜欢猜三想四,反正娘早就过世了,也不在乎有儿子没儿子这个虚名,不如把七弟从娘的名下除去,也免得他们没事瞎想平添烦扰。”
宣仁帝浑身一震。
“你真这么想?”
元贞看过来:“爹爹难道不觉得这个法子好?女儿胆小,也没有那么大的心,只是不想嫁人,只是想帮爹爹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对于其他,却是一丝兴趣却无。可树欲止而风不停,既然如此,不如一劳永逸,也免得旁人猜忌。”
宣仁帝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半晌,才看向元贞道:“你这法子是好,确实能解那些流言蜚语,可你有没有想过,杞儿可是愿意?他视德妃为亲娘,视你做亲姐姐,如此一来,倒因为一些流言蜚语,破坏了你们姐弟之情。”
元贞一怔,道:“那爹爹你说该如何是好?”
宣仁帝抚了抚须,沉吟道:“不过一些流言,不用在意便是,若仅是因一些流言蜚语,便要做出回应,怕是以后再也不用做别的了。你方才说得对,这宫里的内侍宫人确实多了些,不如放还一些出宫,也能清净清净。”
“既如此,那便听爹爹的吧。”
之后父女二人又说了些闲话,元贞便离开了福宁殿。
离开时,带上了宣仁帝为她准备的节礼,除了一对磨喝乐,一把象牙扇,还有一盒子南洋来的宝石。
大昊海上贸易发达,这些年朝廷财政有大半来自海上贸易,将大昊的东西卖出去,自然也会把南洋的好东西带回来。
这一盒子宝石价值之珍贵,不用细说,元贞却完全没有想打开来欣赏的心情。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
元贞怔怔抬头:“我没事。”
她笑了笑,又说:“突然想起来,虽给静儿慧儿送了节礼,到底礼物太过寻常,这些宝石不错,咱们挑一些给她们送去,你让人去备车,我要出宫一趟。”
绾鸢自是看出公主的不对,让人备车备得这样急,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在殿里,圣上说了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
赶在中午之前,元贞出了宫。
可她却并未朝蒋家而去,而是去了琼林苑。
来到琼林苑后,表面上她让人去蒋家请人过来,转头却让人准备了一艘船,去了金明池。
此时已经有了些初秋的味道,岸上的杨柳叶子都有些泛黄了。
看着一望无际、平静无波的湖面,元贞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其实早就预料到的,早就发觉了的,可真当事到临头,发现爹爹竟然也会利用自己,心里还是很难受。
去福宁殿是为了表忠心,表示自己没有参与夺嫡的心思。
爹爹准备了节礼,却没送来,何尝不也是想试探她?
真当她坦诚表示自己绝无二心时,他反而反悔了,留着萧杞不让除名,不过是为了让本就混的水更混,让前朝后宫那些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更是为了防她。
只要萧杞还在她娘名下一天,一旦有变,便可借此将她扫出尚书内省。
她这个爹爹啊,真是让人心寒。
……
“你怎么了?”
杨變进来,就看见她坐在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湖面。
明明没有言语,身上却流露出一股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气息。
“你来了?”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杨變皱着眉,走了过来。
他收到报信,就察觉有异,昨儿才分开,此时她万万不会出宫的,没想到突然来琼林苑了,他连忙就赶了来,果然有异。
“没什么,就是心中烦闷,出来透透气。”
“烦闷?为何烦闷?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没人欺负你,那你怎么如此?”
元贞不想说话,示意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顺势靠在他身上。
“杨變,你不会变的是不是?”
“变什么?”
他低头嗅了嗅她的秀发,又笨拙安抚地拍了拍她,总觉得她现在就像一只没抓到老鼠的小猫,又可怜又还强撑着骄傲。
“你是在问我心悦你的事?”
元贞一怔,埋怨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心悦不心悦的脱口就出来了。”
杨變也破罐子破摔了,道:“跟权简。他说要是心悦哪个女人,一定要说出来,光憋在心里有屁用,啥用不起,还折磨自己。”
元贞哼了哼,到底没再说什么,就这么靠在他怀里,让他环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道:“杨變,你说这大昊要是亡了,你来做这个皇帝如何?”
这话说得杨變一愣,道:“虽然我总说大昊要亡,但也不一定就会亡,你不要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还以为她又胡思乱想了。
现在杨變算是看出来了,她与一般女儿家不同,别人都是想夫郎想好看的衣裳首饰,她成天想的都是国事和军政大事。
元贞却直起身来,直直看着他。
“我说如果?”
杨變皱眉回看她:“如果也不可能,你别看百姓天天骂皇帝,真有个什么,他们还是只认皇帝。还有那么些个大官,别看他们成天跟皇帝做对,真有事了他们还是只认你萧氏,毕竟身家富贵都在你萧氏身上,你萧氏皇族倒了,他们也就一文不值了。”
说完,他又问:“你到底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元贞却不答,只问:“我说的是如果有一天,有一股外部力量,击溃当下这一切?”
“你是说北戎?”
“是,也可能不是,我就说如果,”元贞有些烦躁,嗔道,“你不要总岔开话题,正面回答我。”
杨變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总觉得她聪慧睿智,智多近妖,平时说话做事都极为冷静,冷静到他总是觉得她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之所以两人如今会是当下这种情况,全是因为她想拉拢他,而他又死缠着她,此时才发现她竟有这样一面。
怎么说呢?
有些烦躁,有些脆弱,又有些依赖人的小娇气。
他格外稀罕她这样的表现,攥上她的手,正面回答她。
“如果真有这一天,我也懒得当那劳什子皇帝,我对付那些文官,只一时就觉得甚是烦躁,更不用说天天要对着他们。要我说真有那一天,不如你来当个女皇帝,你来负责对付那些文官,我来负责武力镇压他们……”
元贞失笑:“你就在这瞎胡说就是!”
“怎么就是瞎胡说了?我自认脑子不如你,也不是脑子不如,就是不擅长这些阴谋算计,你与其让我与他们动脑,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省事。”杨變懒懒道。
“你的意思我擅长阴谋算计了?”
杨變听出一丝危险味道,忙道:“我没说你擅长阴谋算计,我的意思是你脑子比我好使。”
“算你识趣!”
两人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元贞幽幽道:“其实你也没说错,我确实会算计人心,幼时算计父皇,算计他的宠爱,把自己装饰得张牙舞爪,不容人欺辱。处在那宫里,我一直觉得我算计人,人算计我,乃天公地道,输了不怨,可……”
“是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
元贞将大致说了说,也没遮掩有关萧杞的事,更没去想之前她还敷衍杨變自己拉拢他,是为了帮七皇子夺嫡要怎么解释。
她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他应该也看出来她不仅仅是为此。
杨變果然没有质疑,只是听完后似乎有些叹息。
“我不会安慰人,不过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不错。”
元贞扬眉,转头看他。
“就如你之前说的,你算计人,人算计你,输了不怨,落子无悔。其实正因为你心里十分在乎这份父女之情,所以才会格外觉得难以接受,如果你能抱着对别人的这种心态,大概也不会太在意这些。”
顿了顿,杨變又说:“当然这都是我瞎说的,毕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元贞被他逗笑了。
“你还说自己不会安慰人。”
“那你的意思我很会安慰人?”
元贞哼了哼,又不说话了。
杨變看了看她,有些叹息:“我也不知你成日在想什么,为何一个公主要去想这些事,做这些事,若说你有野心,却也不像,可若是没有,又为何要做这些?”
元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有风吹了进来,吹得窗上的纱帘随风飘荡着。
半晌——
“若我告诉你,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北戎兵临城下。而我,因为声名在外,被朝廷和父皇送给了北戎的皇子,就为了能够求和,可即是如此,最后大昊还是亡了?”
杨變先是挑眉,直到见元贞的脸色并不是玩笑,才郑重地看着她。
元贞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杨變皱起眉,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她的说辞,颇有几分烦躁。
“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不要胡思乱想,一个梦而已,不要当真!”
“即使真有那一天,有我在,我会护着你的,不会让你落到北戎手里。”
元贞还是没有说话。
杨變看着她的表情,看着看着心里竟有几分恐慌。
“我一定会护着你,你别不信。”
他扶着她的肩,说:“我统着神卫军,即使到时候调不动这些人,我这趟来上京,还从西北带了五百精兵,这些人连我义父都不知道,真有那一天,这些人足够我护着你和权家家眷离开上京……”
为何连权中青都不知道?
因为杨變知道以义父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而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外乎厌恶朝廷,心里早就提防着朝廷。
试想,你是一个刚立了大功的武将,功高虽不至于震主,却也在西北一地经营多年。朝廷重文抑武多时,此番打乱了你的属下,又召你入京,你会不会有不好的猜想?
杨變正是怕宣仁帝或是那些文官对权中青下手,他这是存了大逆不道的心,决定一旦发生什么事,局面难以转圜,就带着义父及其一家人逃回西北。
这是杨變最后的底牌,如今却就这样说出来了。
怕是那梦里,他之所以能力挽狂澜,这五百精兵就是他的本钱了。
元贞突然笑了,抚上他的脸。
“我信你。”
杨變长长出了口气。
这时元贞却又幽幽道:“你说我要是诈你的,又或者这是对你使的美人计,你不是把你自己的底牌都漏了?”
“什么美人计?我还没感受到。”他大咧咧道。大掌扶上她后颈,将她按向自己,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这样才算美人计。若是公主再主动些,我杨變就是把命给你又何妨?”
“是这样吗?”她看了他一眼,主动亲上他嘴角,“那杨将军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杨變觉得她还是太含蓄了,叼上她唇瓣。
“不是有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最后鬼没风流到,还被难受得不轻。
元贞就见他突然松开自己,去了一旁坐下,又发现自己尴尬了,忙拿了个靠枕放在身前做遮掩,顿时被笑趴在了靠枕上。
“你还笑!”
杨變恨得牙痒痒。
又见她还在笑,扔开靠枕过来了。
想惩罚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下手,只能恼得去挠她痒痒。
元贞受不得痒,蜷着挣扎着躲。
“你别……”
“你别乱来,再乱来我生气了。”
“你生个气我看看。”
“呀,杨變……”
“你走开……”
“我真生气了……哈哈哈哈……”
门外,绾鸢和希筠面面相觑,又免不了有些面红耳赤。
里面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之前还是静悄悄,突然就闹腾起来了?
希筠想进去看看,被绾鸢一把拉住。
“走,走远些去。”
“可公主……”
绾鸢憋着不出声,就是使劲把人拉走了。
舱房里,两人闹着闹着,突然就都不动了。
元贞的脸本就红了,这时更是红得几欲滴血。
而杨變,则是脖子上的筋都鼓起来了,额上青筋毕露。
“你别动。”他沙哑道。
“我没动啊。”
元贞声音很小,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这人像被火烧了的石头,硬邦邦的,又烫得吓人。
杨變恨恨瞪了她一眼,目光在触及她通红的脸颊上,顿时溃散。
他低咒一声,顺手扯了她本就歪了的簪子,让她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披散下来,将脸埋在她发丝中。
这股气息似让他沉醉,他长叹一声,又瓷实地往下压了压。
元贞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元贞实在有些喘不过来气,刚动了一下,就又被又狠又重地按了下去。
“你——”
又是好一阵儿,直到那股力量终于倾泻。
她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你起来……”
这一次,他起来了。
元贞也忙坐了起来,侧过身去归拢自己的头发和衣裳。
等弄罢,见他还是僵坐着没动。
元贞咳了一声道:“你要不要去收拾收拾?”
她声音很小,而那人又宛如一只受惊了的野狗似的跑了,像一阵风。
见人走了,绾鸢和希筠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舱房里到处乱糟糟的,像经过一场浩劫,公主整个人软绵绵地歪在靠枕上,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静和蒋慧来了。
元贞在流云殿见了二人。
“这些宝石真好看!”
蒋静看得目不转睛,实在是这些宝石太好看了。
虽是有大有小,但色泽浓郁艳丽,肉眼看不出什么杂质,成色极好。饶是她也有许多镶了宝石的首饰,却没有这些宝石好看。
“你们看有没有喜欢的?自己挑吧。”
蒋静已经上手了。
蒋慧却一把拉住她,对元贞道:“贞姐姐,这些宝石应该都是上赐,怎好让我与静妹妹挑。”
蒋静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忙把盒子放下了。
元贞不以为然道:“确实是父皇赐的,但我哪用得着这么多,你们挑些回去做首饰。”
怕她们拘谨,她又补充:“里面真正好的有两颗,已经被挑出来了,剩下的你们选选就是,即使你们现在不选,以后我做了首饰,还是会送给你们。”
见元贞都说成这样了,二人自是不再客气。
不过两人倒也不贪心,一人就挑了两颗,都是一颗红宝,一颗蓝宝,像其中颜色稍微稀少的绿宝,她们却是动都没动。
元贞扫了一眼,见她们还是如此拘束,便就这她们选的颜色,又给二人挑了几颗稍微小的做搭配,还把那几颗绿宝给二人分了分。
“做首饰一颗哪够,搭配着才好看。”
总算挑完了,蒋慧和蒋静都松了口气,却又难掩高兴。
毕竟哪有女孩不喜欢这些东西的。
蒋静笑眯了眼,道:“这些宝石足够给慧姐姐打两套头面首饰了,正好用来当嫁妆。”
元贞扬眉:“慧妹妹婚期定了?”
其实蒋慧早就在说亲了,蒋拯和乌氏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又碍于蒋家处境,为蒋慧挑的人家也不是什么显赫人家。
男方家姓沐,其父在群牧司下左右骐骥院为勾当官,六品的官衔。与蒋家算是世交,彼此之间知根知底。
沐家家中单纯,没有什么妾室小娘之类的,沐家夫妇只有两子两女,和蒋慧定亲的便是其长子,今年十九,名叫沐辰。
沐家虽是武官家,却是养马世家出身,以后沐辰大概是子承父业,如今也是有正经官身的,正跟在父亲身边在左骐骥院为朝廷管理饲养军马。
这些元贞早就知道,她关心的是蒋慧婚期定在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55章
55
“今年怕是来不及了,也是娘舍不得我,想多再留我些日子,就把日子定在明年春天。”
说到自己婚事,蒋慧小脸红红的。
她和沐辰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乃世交,逢年过节都有来往,自然少不得有见面机会。
对于自己未来夫君是沐辰,蒋慧是愿意的,当初这门婚事,她娘也是问过她的意思才定下。
一听说是日子定在明年春天,元贞心里微微一紧。
那梦里,她因避世青阳宫,少与外面有接触,并不清楚蒋家的一些事情,甚至连蒋慧婚期,竟也不知为何被她疏忽了。
所以她是不知蒋慧境况的,但料想应该没有出事。
彼时那些人搜罗罪臣犯妇及民间女子送与北戎人,应该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一来蒋家低调,二来蒋家还有个得宠的公主在宫里,那些人为了不节外生枝,也不会选到蒋家头上。
再说,真要是事到临头,蒋家为了不交出家中妇人,必然会想办法,哪怕不来麻烦她,也会求到父皇面前,毕竟还担着一层心腹的关系。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元贞又问:“那具体日子可定下了?”
“那倒还没有,娘还没选好吉日。”
元贞想了想道:“三月金明池开池,不如在四月里头选个日子,到时候天不会太热,也不冷,正正好。”
蒋慧眨了眨眼,有些诧异元贞的态度。
她还算了解元贞性格,贞姐姐她从不插手蒋家事务,不知是想不到这些,还是不想让家里人觉得她仗着身份对蒋家指手画脚,总之她从不会越格。
蒋慧猜是后者,所以每次听外面人说元贞公主任性跋扈什么的,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一个细心到连舅家都不会随意对待的人,怎可能会是任性之人?
当然这些不过是她内心的一点小官司,表面上她认真地想了想,道:“娘说三月有几个日子好,四月里也有几个日子好,经贞姐姐提醒,倒是四月好一些,免得撞了金明池开池人多的时候。”
梦里上京城被围,就是三月,那一年自然没有金明池开池盛会,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之所以元贞会让错过三月那个节点,就是怕是时局面还是难以转圜,那时该想的就是如何保全己身了。
沐家人她不认识,也不了解对方一家的性格,而女子出嫁后,就需与夫家住在一起。
若是时场面混乱,不得已要带蒋慧走,中间还隔着一层夫家,怕是要平添许多事情。不如先避开这个节点再说,事后若时局变好,再成亲也不迟。
想到这里,元贞不免又想起杨變所说的五百精兵,以及梦里他能迅速拉起一支抵抗军,这其中不知有没有蒋家的关系在,跟养马的沐家有没有关系?
她不知梦里杨變是何时跟蒋家交往上的,但显然现在还没有。
是因为还没到时候,还是因她存在的缘故,杨變疏忽了蒋家,所以两边还没来往上?
看来是得想个法子,让杨變和蒋家交际上。
还有他那五百精兵养在哪儿?光说是兵,是骑兵还是步兵?这么多人,人马吃喝嚼用,就靠着他那点俸禄,能养得起?
蒋慧和蒋静见说话说着说着,贞姐姐突然就走神了,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贞姐姐,你怎么了?”
元贞回过神来,失笑道:“我有些走神了。不过四月确实比三月好点,你不如回去跟大舅母说,就在四月里头挑个好日子。”
“好。”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时候不早了,想着元贞一会儿还要回宫,蒋慧蒋静也没有多留,就离开归家了。
而这边,元贞本来要回宫的,想了想她留着没走。
可一直等到接近傍晚,杨變还是没出现。
怎么?这是觉得丢面子了,不打算来见她了?
元贞叫来希筠。
“你去找那个叫贺虎的,跟杨變说我有事找他。”
贺虎是杨變留在琼林苑的心腹,上次希筠来琼林苑传信就是找的他。
“我这便去。”
希筠有些扭捏之色,不过元贞低头在想事情,并没有看见这一幕。
出了金华殿,希筠一路往大门处走。
走到一处叫丰年台的地方,她突然不走了,而是就在附近装作一副赏景的模样。
这丰年台其实就是一座望火楼,上京因人多稠密,对各处防火甚是看重,市井中类似这种望火楼比比皆是。
琼林苑自然也有,既是防火,也是戍卫,防止有人走到不该走的地处。
毕竟这琼林苑连着金明池,而金明池东岸常年对外开放,丰年台居高临下,正好能观察到琼林苑大门以及连着金明池那片地方。
希筠不知道的是,当她出现在这里时,就有人去附近神卫军值房通风报信了。
不过与她所想的不一样,这报信之人以为这漂亮的小宫人与贺都头有私,前来报信时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引得众人都打趣贺虎,还真当他找了个宫人当相好的。
“去去去,都瞎胡说些什么。”
贺虎把一群禁军都赶走,来到丰年台下。
“你找我?”
希筠见这男人人高马大,还留了一脸络腮胡,面相看起来很凶恶。
第一次见对方时,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强盗,被吓得不轻,再次见面虽不至于被吓着,却也有几分不自在。
“那啥,我,我家公主找你家将军。”
贺虎见她小圆脸粉粉嫩嫩,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心道难道真对他有意思,在害羞?不禁道:“你叫什么名儿?”
“你、你管我叫什么名儿?你问我名儿干什么?”希筠警惕地看着他。
“我叫贺虎……”
“我知道你叫贺虎。”
这废话还用他说?上次都找了一回了。
这时贺虎也反应过来了,颇有几分自讨没趣的尴尬。
“你赶紧去找你家将军,就说我家公主找他有事。”希筠叉着腰道。
“那我去了?”
希筠见他如此老实,心里颇有些得意,心道他长得凶又如何,还敢拿她怎么样?她不用怕他。
遂又扬起下巴,不耐地挥挥手:“快去吧,我也走了。”
等她走后,贺虎磨蹭着下巴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小宫人凶巴巴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希筠刚回来没多久,杨變就来到金华殿。
元贞见他来得如此之快,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哪知晓,杨變就没回去,一直在琼林苑里。
“你找我有事?”
元贞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不敢直视自己,心里自然失笑不已。可现在说正事要紧,还是暂时不笑话他了。
“你那五百精兵是步兵还是骑兵?养在哪儿?”
“骑兵只占半数不到,毕竟马匹有限。”
饶是杨變在西北经营多年,又多次充当先锋,缴获了不少敌人的战马,但要瞒过权中青,还要带到京畿重地,也只装备了半数不到。
“至于养在哪儿?不在上京,在附近的一个庄子上。”
元贞猜也是在附近藏着,毕竟人也就罢,这么多马带进上京,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就靠你那点俸禄,能养得起这么多人马嚼用?”
这时,杨變已经缓解了心里那点窘意,显得自然了不少。闻言他扬眉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说白了,当武将的发家致富靠什么?
靠死俸禄肯定不行,吃空饷是其一,打仗时缴获物资又是其一。
吃空饷在权中青那是行不通的,为何大昊和西狄对战多年,领兵的将领换了无数,旁人皆不能赢?
除过其他客观元素,吃空饷就是最大的原因之一。
朝廷拨下来的银钱被各路监军及武将层层扒皮,还能剩下多少用来给底下兵卒发军饷和增添军备?
自古有云,人是英雄,钱是胆。
满饷且军备管够,还有高军功高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才是西军勇武的最大底气。
所以杨變要是谋财,只能从打仗缴获中来。
这是军中约定俗成,哪怕是朝廷也知道这些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光让将领冲锋陷阵不给好处,怎么可能?
只是杨變这些年的缴获,没留下来充裕自己的荷包,而是被他拿来养私兵了。
“若是银钱不够,可与我说。”
元贞身为公主,每年除固定俸禄外,还有食邑。
她的食邑是两千五百户,可以比肩一般封了王的皇子,也就比太子少了五百户。像权中青,念他战功赫赫,除了封官加勋外,食邑不过一千五百户。
杨變也有,举世之功,不过八百。
而元贞是他们二者相加还有多。这些食邑不是交由个人管着,而是会折算成银钱发给本人。
按一户每月二十五钱算,一个月就是六万多钱,折算成银子就是六十多两,一年就是七百两。
除过这些外,她名下还有两处皇庄,每年产出除了自用外,换得银钱也悉数给了她。这都有专人管着,不用她费心。
另外,她还有这些年来积累下的大量赏赐。
这才是元贞说出这话的底气,因为这些赏赐大多都是金银及各类珠宝,随便拿几样出来,就能换得无数银钱。
“这样,我回宫后抽空把东西收拢收拢,挑一些让希筠给你送来,你找人拿去换了银钱,给那些兵卒做补贴?”
“我有银钱!”
杨變拒绝,又皱眉道:“你这是把我当面首了?还想自掏荷包养我?”
元贞没好气翻了他一眼:“你要想当面首也行,不过哪有面首还自带五百吞金兽当嫁妆的?我这不是怕你勉力支撑,而精兵要精养,这样真用起来才能得用。”
还别说,杨變真是在勉力支撑。
五百精兵人马吃喝嚼用,每天都需花费出大量银钱。
人也就罢,能将就,可战马不能将就,除了上等草料外,每天还得补充大量豆子和谷物。
就凭他那点私房钱,顶多也就能支撑个一年半载,如今大半年过去,私房已经见底,他已经把俸禄都填进去了,正寻思去哪儿找个财路,没想到有现成的财神爷主动送上门。
“还有蒋家那,你可以去交际下。蒋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你与我关系不浅,有什么事他也能帮你一二。另,蒋家有门世交,是我表妹的未来夫家,两家关系不错,那沐家是群牧司下左骐骥院管军马的。
“你那些兵好藏,马可好藏?如若不好藏,可以去找蒋旻帮忙,让他帮着想个周全办法,他若是问,就说这些马我知道,是我让你养的。”
这下,杨變不拒绝了。
无他,最近那些马还真让他头疼。
就如元贞所言,人好藏,马可不好藏。毕竟是京畿重地,不光戍卫严格,百姓的警惕心也高。
他所谓的藏人藏马,实际上就是在距离上京百十里的通许买了个庄子,人和马都藏在庄子里。
可庄子地方就那么大,马平时是需要活动的,即便是换着拉出来跑,也容易引起人注意。
这几天通许庄子那正给他传话,说是有打柴的百姓在门前窥视,说那地方不能再待了,得再寻个地方转移。
他正寻思往哪儿转移,如今瞌睡碰到了枕头。
杨變也不含糊,把事情说了。
元贞一听,这还耽误什么,当即手书一封让杨變拿去给蒋旻,让蒋家帮忙想想办法。
之后的时间就在办这事中度过,因为不用元贞亲力亲为,表面上她还是每天去尚书内省,私底下则关心着藏马之事和太原那边的战事。
藏马之事好解决,蒋家果然去找了沐家帮忙。
这事对别人来说难,对群牧司的人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为了给朝廷筹集战马,朝廷可以说想了许多法子,除了让群牧司在各州县设立孳生监,用以饲养官马外,甚至还推行过保甲制养马法,让百姓也参与养马中。
可惜朝令夕改,百姓又抵制得厉害,以至于这项政策无疾而终,而专为此开辟的几个小型饲马场,如今也还在荒废中。
随便找一处荒废的饲马场,打着群牧司的幌子,下面百姓看到是官营养马不敢过问,上面也不会查,足以遮掩。
至于蒋家是怎么跟沐家解释的,元贞没有过问,她猜蒋旻自有一套解释的说辞。而蒋旻竟也没有来问元贞为何要这么做,显然如今二人已经有了些默契。
时间一天天过去。
由于元贞乞巧节次日就去找了宣仁帝,那些暗中猜测她是否有夺嫡之心的人,不管心中如何想,倒是没让人再来试探她了。
表面上也没什么动静,元贞也就置之不理。
值此之际,太原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而且还是好消息。
是个捷报。
虽只是暂时击退清源一地的北戎军,只是个小捷报,但这消息已足以让屡吃败仗的朝廷为之鼓舞,大肆宣扬,甚至摆下庆功酒犒赏群臣。
元贞也松了口气,又见捷报上没有提到权中青,不禁有许多猜测,更是关注太原相关战事。
与此同时,就在遥远的太原,战事却并不如朝廷所以为的那般顺利。
裴鹏海和权中青在到达祁县附近时,就和两路援军会和了,分别是驻守辽州的平定军,和驻守隆德的威胜军。
这两地位于太原之南,一旦北戎军突破防线,首当其冲便是它们。由于还要防守战线,两军也不过各抽调了两万兵力,供以援军使用。
裴鹏海嫌兵力太少,又从河东路的绥德军抽调出两万兵力过来,共计凑了六万大军,奔赴位于前线的祁县。
此时太原以北的地方俱都沦陷,除了太原、清源、河阳三地还在据城死守外,其他地方均已失守。
太原的局势最危急,似乎北戎军也意识到太原对大昊的重要性,正在死磕太原,如今已经围城三匝,暂时还未攻下。
权中青的意思是先解河阳之危。
太原与清源、河阳三地,呈一个斜三角之态,河阳在太原和真定之间,一旦河阳解危,左可支援太原,右可策应真定。
虽根据当下局势来看,北戎军队主攻的是太原,次攻清源以及河阳,而河北路一带,他们主攻的是定州,只有少量兵力盘旋在真定一带。
但谁知敌军会不会绕过定州,先拿下真定?
一旦真定被拿下,太原失去策应不说,真定前方的定州将成为一座孤岛,而下面的庆源、邢州,由于驻兵不够,怕都是螳臂当车。
是时敌军完全可以绕过太原,从东路长驱直入一路向南。
可裴鹏海却不同意,觉得敌军主力如今在太原,不如先解清源之危,再直接推进到太原,援军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太原上,而不是分神去想暂时无事的真定,真定完全可以等到太原解危后,再分兵过去。
为此,这次援军的主副两位将领,首次因意见不同爆发争吵。
最终因负责监军的文官,以及下面的将领都支持裴鹏海的意见,暂时定下先击退清源附近敌军的计划。
这次进军很顺利,处在清源的敌军只有三千之数,根本不是六万大军的对手。
哪怕是以步兵对上骑兵,很快也被打得丢盔弃甲,被斩了一千之数,其他敌军仗着马利落荒而逃。
裴鹏海很是志得意满,嘲讽了权中青一番不说,还向朝廷发去捷报。
可值此胜利之际,权中青却再次感到不安。
根据各路情报,北戎这次大军有四万之数,即使分兵几地,清源也不可能只有三千兵力,还这么容易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若是北戎铁骑如此无能,之前代州、忻州怎么丢的?
可惜他的分析根本没人听,整个军营从上到下,全都以裴鹏海为马首是瞻。
那负责监军的文官,一改文官监军时的吹毛求疵故意唱反调,竟跟裴鹏海甚是和睦,双方甚至还在一起喝了庆功酒。
权中青自是气愤不已,却根本无法。不过他也没被怒火冲昏头,而是再次向裴鹏海请命,这次他没说要分兵河阳,而是以追剿敌军溃军为由,要走了一万兵力。
裴鹏海考虑到马上要推进去太原,若是那些溃军不除,又都是骑兵,唯恐是时对方绕到大军背后生乱。
再加上若是权中青去追剿溃军,不光无法跟自己抢功,脏活累活也有人干了,他自然乐见其成,便同意了。
私下,他又把一个心腹将领派过去,让对方盯着权中青一举一动,如此一来双保险,就放权中青带着人离开了。
二人并不知晓,此时北戎大军主力根本不在太原,也不在河阳,更不在定州,这两边的局势不过是北戎故作迷障,主力其实早已悄悄转移至真定。
而领军的人正是慕容兴吉。
此时北戎主力军里,一众将领也甚是不解。
不过自打进攻大昊以来,三皇子皆是如有神助,算无遗漏,北戎能这么快打下代州、忻州以及保州、定州,皆因三皇子用兵如神。
本来这次进攻大昊,北戎皇帝天佑帝是派出了两个儿子,大皇子慕容兴运,和三皇子慕容兴吉。
可在保州一战时,大皇子数次失利,反倒被三皇子抢了风头,并被夺了领兵之权。
而三皇子在拿下保州后,就开始兵分两路,一路绕道去攻打太原,一路攻打定州。如今定州打下来了,本来绕道去太原的主力又被调往真定。
若非三皇子因之前数次用兵如神,不光避免了大量伤亡,还轻而易举拿下大昊数座城池,早已获得一众将领臣服,恐怕这会儿都要跳出来质疑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用兵之法。
此时北戎军距离真定还有半日路程,但天色已黑,不适宜漏夜行军,便就地扎营下来。
北戎人有篝火饮酒之习,外面皆是欢声笑语,可在军营正中的一处王帐之中,却甚是安静。
王帐正中放着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其上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穿一身黑色金绣暗纹的窄袖长袍,腰系蹀躞金玉带,脚踩高筒皮靴。从衣着上来看,似乎与大昊男子穿着打扮别无不同,只是他身上多了许多造型奇特的黄金装饰。
一头黑发也披散在脑后,细看竟是由许多细细的辫子组成,辫子上穿着金线和各色宝石,左耳上戴着一只鱼龙形镶绿松石的金环。
他本是粗犷英俊的长相,这耳饰太过绚丽,竟为此人增添了几分俊美的味道,同时也昭示着他异族人的身份。
此时他脚下,正跪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俱都穿着大昊的官袍,却并未戴官帽,发髻有些凌乱,甚是狼狈。
“给本王讲讲你朝元贞公主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啊,男配登场了。
不用质疑,就是他,两辈子都是他。
打仗不会细写,一笔带过算是让大家知道什么情况局势。
有红包。
第56章
56
跪在慕容兴吉脚下的,正是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和观察使秦云鹏,而副使兼定州守将习兆已战死。
这个消息大昊朝廷至今未知,还以为河间一带只是小有战事,北戎主要攻打的是太原。
殊不知定州这里,本是计划兵分三路扫清扰边之敌,习兆为主,这二人为辅,三方互相策应。
计划是挺好,无奈施建义和秦云鹏未经历过战场,也没想到北戎是诈他们的,早已在外面埋伏了大军,一见北戎铁骑气势汹汹袭来,当场便带着人望风溃逃。
习兆失去策应被围攻战死,这二人也接连被俘。
如今跪倒在敌人脚下,这二人也听说过北戎三皇子的名声,骁勇善战却残忍嗜杀,幸得被俘后,北戎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
不光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告诉他们北戎正是用人之际。北戎攻打大昊,占下这么多城池,也是需要有人管的。用生不如用熟,只要二人识趣,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
就靠着这时而恐吓,时而大棒加大枣,施建义和秦云鹏倒也服服帖帖。
就是见到北戎贵族就要跪的这个规矩,让二人有些难以适应。毕竟大昊官员可从不兴跪这一套,哪怕秦云鹏是个内侍,这些年跪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如今总算见到这位鼎鼎有名的三皇子,他竟什么都不问,只问元贞公主?
对于这位公主,施建义因际遇关系,只远远瞧见过一眼,到底长什么样都不知,只得求助去看秦云鹏,毕竟秦云鹏是宫里出来的内侍。
见此,秦云鹏不禁松了口气,忙捋了捋思路开始说起来。
“要说咱这位元贞公主,那可是容貌绝世,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是惧怕,还是想到什么,说到这个倾国倾城时,秦云鹏下意识抬了抬头,却只看到对方靴子和袍摆上的金绣。
“继续,本王要听她本人的事,而不是听这些传言。”
秦云鹏抹了抹汗,忙道:“元贞公主从小受陛下宠爱,哪怕是一般皇子都不及,陛下曾不止一次说过,此女肖吾。元贞公主不光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擅长,还会插花、烹茶……对了对了,元贞公主骑术极好,马球打得那叫一等一的好,每年都会……”
“骑术极好?”慕容兴吉突然意味不明道。
秦云鹏也闹不清他为何这么一说,忙点头补充:“公主马球也打得极好,每年都会带着内廷女子击鞠队参加金明池盛会。公主的字也写得极好,尤其擅长陛下的天骨鹤体……”
碍于心慌,秦云鹏乱七八糟说了一通,幸亏慕容兴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
突然——
“那你可知杨變此人?”
闻言,秦云鹏一愣:“杨變?大王指的可是原西北环庆经略使,现忠武将军兼神卫军都指挥使杨變?”
“应该是他,你可知他的事情?”
秦云鹏摇头道:“不知,小的也只是听说过这个人,毕竟他入京时,小的已出京多时。”
“那照这么说来,你也未曾听过他与元贞公主的事?”慕容兴吉撑着下巴,睨着他。
秦云鹏实在害怕,他也听说过这位的喜怒无常,动辄就把人杀了,拿去喂他养的狗,忙找补道:“小的虽不知,但应该有人知,小的知道有个小官,是刚从上京来定州不久的,小的去问问他,他应该知道。”
在慕容兴吉的允许下,秦云鹏亲自去那群被俘虏的大昊官员中,找到了那个‘小官’。
说是小官,其实也仅是针对秦云鹏和施建义而言,其本人乃定州通判,确实刚到任不久,却未曾遭遇了这样的事。
不同于秦云鹏的趋炎附势和怕死,这位通判倒是个刚勇的,一见到秦云鹏,便迎面一口唾沫袭来,骂他乃奸邪,误国误民。
秦云鹏唾面自干。
见此人如此不知趣,他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又拿同为俘虏的一众官员做威胁,才从对方口中套出一些话语。
在对方口中,杨變和元贞公主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人也不可能会产生什么关系。倒是杨變刚入京时那一番‘妄言’,传到慕容兴吉的耳中,让他得出一个暂时二人还没有交际,只是杨變此人狼子野心,早已对元贞有所图谋的结论。
而对于秦云鹏这一番狐假虎威的作为,慕容兴吉也未出言斥责,反而乐见其成,并赏了个有名无实的官给他。
对此,他的贴身亲卫哈擦甚是不解。
慕容兴吉笑了笑,道:“我等毕竟是外来之人,鞑人与昊国对峙多年,他们最是了解对方。
大昊人视我等皆为蛮夷,强硬手段只能激化他们的抵抗心,浪费无用之力,不如学着鞑人,恩威并施,让他们自己人治理自己人,一来事半功倍,二来也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力气,我们只用管治好这些人即可。”
这个道理,慕容兴吉也是后来才懂。
为此,他也是花了不少代价,浪费了许多本不必要的力气。
慕容兴吉也没想到,自己明明是在战场上死在了南昊镇北王杨變手里,没想到一闭眼一睁眼再度活了过来,竟又回到当初北戎决定入侵大昊之时。
前世,元贞逃走后,他大发雷霆,一面命人追捕,一面又命南昊中北戎的人,盯好南昊那边的动静。
听说元贞竟回到天京,还入了皇宫,他忙命人给南昊传话,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不然等来的就是北戎撕毁暂时和平协议,铁骑再度压境。
谁知南昊那个蠢太后,竟一碗毒酒毒死了元贞。
那样一个女人,竟被个蠢人毒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慕容兴吉简直不敢置信,他甚至怀疑是南昊骗自己的,多番查证后,才知道这一切竟是真的。
而元贞的死,还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镇北王杨變震怒,一改之前隐忍建兴帝和那些南朝大臣的态度,派兵围了天京,先斩钱太后,再杀建兴帝。
而他也没有自己当皇帝,再度扶持起了个皇帝,这次是直接拿对方当傀儡,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反而自己被掣肘。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带着大军攻向北戎。
彼时北戎也是多事之秋,天佑帝卧病多时,驾崩在即,所有皇子都忙着争抢皇位,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和南昊暂时议和。
镇北军持续攻进,北戎军节节败退。
病床上的天佑帝震怒,发话说谁能打退镇北军,谁就能接掌他的皇位。
慕容兴吉就是这么上战场的。
未曾想最后死在杨變手里,万箭穿心,死无全尸。临死之前,他倒也洞悉了这个多年死对头的那点不可示人的心思。
他就说为何这杨變一直盯着北戎打,明明此獠并不是个忠君报国之人,原来竟是如此。
重活回来后,他简直不敢置信,再三验证确定是重活了,只道是上天庇佑。
前世,同样是他和同父异母的大哥慕容兴运一同攻打大昊。
慕容兴运择了东路,他选了西路,却未曾想本来势如破竹的攻势竟被小小一个的太原绊住,围攻多日,都没能拿下这座城池,只能绕路南下,以至于被慕容兴运压了一头。
这次他首先压住慕容兴运,收拢全部兵力,先打下幽州、保州,再折道拿下代州、忻州,故意做出攻打太原之势,实则谋的是定州和真定。
等拿下真定后,大昊那边应该收到消息了,到时他们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以为是玩笑,以为北戎只是想要钱要物,还想要和北戎和谈?
这一次,慕容兴吉同样没打算放过上京这个聚宝盆。
前世哪怕北戎因兵力不足,无法完全占领大昊,却因为劫掠了上京这座倾国之力打造的巨城,为北戎带来的好处是无法估量的,不光只是钱物上,而是方方面面。
不过这一次他首先要得到那个女人。
“我们如此多线分兵,还不管一侧的雄州、深州,殿下难道不怕太深入腹内,被人反向围攻?”哈擦有些不安说。
“放心,大昊与我们不一样,我戎国是以战功立威名,封王拜将,大昊却本末倒置,用文官来管武将。那些文官让他们做做酸诗行,让他们打仗一窍不通,还一个个都非常怕死。我北戎铁骑压境,他们想的只是自保,不会左右策应,更不敢擅自出兵,只想求和。”
毕竟前世就是如此,慕容兴运那个酒囊饭袋丝毫不懂战法,只凭一腔勇武,都能一路长驱直入南下。他重活一世,提前预知了一切事情,还洞悉了这些大昊官员的反应,未必就不能。
他只会进行得更顺利,更快一步。
慕容兴吉已经不想再等到大军压境兵临上京城下了,他要更早得到那个女人。这一次他不会出面威逼大昊朝廷及皇族,也不会亲自带兵俘虏那些人。
那这一回,她可还会恨他?
慕容兴吉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发令下去,明日全力进攻真定。”
“给大皇子那边传话,让他围好太原,勿要擅自离开,太原乃大昊河东的门户,一旦拿下,我方大军就可从河东一带畅通无阻直入南下,还能及时策应东路。”
慕容兴吉还没忘记河阳还有个权中青,那老将用兵大胆,前世若非领军的不是此人,而那领军的宦官见北戎重骑威猛,吃过一次败仗后,就不敢再战,最后竟丢下大军自己跑了,他恐怕就不是对太原久攻不下,而是可能死在那里。
“是。”
这一切,身处上京的众人并不知道。
那十日见一面之约,杨變并未忘记,每到十日就会亲自来提醒元贞。她若不应,他就每晚都摸到金华殿来,如此一来元贞倒拒他不能。
八月中秋,宣仁帝在琼林苑摆宴款待群臣。
可就在宫筵当场,却有噩耗传来。
定州已被北戎拿下,真定失守,庆源、邢州相继落入北戎手中,邢州守将史澍战死,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带着残军仓皇而逃至赵州。
一时间,举朝上下哗然,这八月中秋赏月宴自然也摆不下去了。
朝中再次吵了起来。
有嚷着要定姚广邴和陈榘罪的,有重提当年举荐姚广邴之人,要究其举荐人之罪的。又为了派何处兵力增援赵州,谁为主将谁来监军争吵。待匆匆议定这些暂解了燃眉之急,扭头又因跟北戎是战还是和吵了起来。
总之是一片不可开交。
元贞也是至此才发现朝廷根本没有想与北戎一战的心思,似乎只要一提到北戎,就是不可敌。武官都不说话,文官上蹿下跳,战也是他们在说,和也是他们在讲。
元贞心情烦闷,也甚是不解,就去问杨變。
杨變倒是一点都不慌,大概也是太原战事并未告急的缘故,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你不都说了,武官不说话,都是文官在说?你让他们说什么?说要请战?恐怕还是武官打副手,头上压着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还有遥控指挥的朝廷,吃力不讨好不说,指不定你在这打死打活,人家跑了,你就是个死的下场。”
连续丢了这么多地和城池,为何每次都是武将战死,领军的文官和监军的宦官跑了?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守将丢城必死,但文官和宦官可不一定会死,毕竟朝廷从不杀文官。
既然左右都不会死,人家怕死为何不能逃?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些武官有一战之心,有一腔骁勇,此时也不会蠢得蹦出来,因为那就是自找死路。
谁想死?谁都不想找死!
反正你们牛,你们都厉害,红的白的都被你们说完了,那你们去吧,我等既没有战力也不会带兵,你们厉害你们去。
这就是当下许多武将的想法。
包括杨變如今都是这么想的,若非还惦着太原义父那,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朝廷的任何军情,反正也插不上嘴。
“之前我总觉得你不过是做了个梦,如今看北戎势如破竹这阵势,怕是你的梦很有可能成真。”
元贞烦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慵懒态度,挥开他偷摸自己手的手。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杨變挑眉看她:“我着急有何用?你着急又有何用?你说话有人听吗?你应该也去找过圣上了,你说的话他可有听?”
元贞一口气突然就泄了。
她找过父皇,该说的都说了,父皇也听进去了,他也着急,无奈他着急没用,什么事都得朝堂上议。
而一议起来,就是各种混战乱吵,吵了几天,若非赵州那局势紧急,恐怕援军调令下不了这么快。
“行了,你也别着急,着急也无用,真有那一天,我就带着你跑,不是早就说好了的?”
是早就说好了的,可他们跑了,其他人怎么办?还有上京城的百姓,以及那些无辜的妇人女子?
“你管不了那么多,真事到临头,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杨變伸手摸了摸她下巴,元贞嘴角燎了两颗很小的火泡,虽说秋燥,但清火的茶日日喝着,也没甚作用,一看就是心中焦虑的缘故。
“疼不疼?”
元贞倒吸一口气,拍开他的手。
“你说疼不疼,别乱摸。”
“我帮忙你把它用针挑了?我小时候上火起火泡,我娘都是用针挑破的。”
“你走开。”元贞警惕地看着他,“我不挑,御医也说了,多喝清火的茶就好了。”
不过经过他这么一打岔,确实心里也没那么烦躁焦虑了。
谁也没想到,北戎以势如破竹之势攻下邢州,大昊这边严阵以待,偏偏北戎似乎不打了,突然停下来休整。
直到数日后,太原那爆发一场大战,大昊这边才知道又中计了。
北戎哪是不打,而是又奇兵去了太原。
一开始裴鹏海带着大军,和北戎军有来有回打了几次,北戎因兵力不足,吃了一次败仗后,似乎就长教训了,开始采用游击战术。
这这么拖拖拉拉打了一阵子,待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以为北戎大军都在河北,突然北戎大军杀来了。
大昊援军损失惨重,死伤殆尽近一半,若非权中青率手下一万兵力,从河阳前来策应,怕是都要损在这里。
这一战后,裴鹏海逃回上京,丢下残部留给权中青,由他带着人与北戎军对峙。
朝廷这收到消息后,本是焦头烂额,却突然又收到消息说,北戎见了前来议和的大昊使臣。
北戎并未斩杀来使,态度虽然倨傲,但还算过得去。
晾了他们两天后,突然来人说议和也不是不可以,不日将派出使臣,前来上京详谈。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北戎这是想做什么。
由于战局紧张,九九重阳自然也被略过了。
九月十五这日,裴鹏海回到上京。
他回来得很低调,一到上京就入了宫,元贞还是有人给自己通风报信,才知道裴鹏海竟然回来了。
元贞去了福宁殿,到的时候正好裴鹏海从里面出来。
这位风光了多时的荣国公,此时像一只丧家犬,精气神儿全都没了,背陷了腰塌了,头发竟也灰了不少。
元贞只想此人战功有水分,万万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还是北戎铁骑太过凶猛,竟把此人吓破了胆?
“公主来了?”
领着裴鹏海的马安福笑眯眯的,竟就把人扔在那,主动过来迎元贞。
“你自去忙吧,我进去找爹爹。”
“是。”
元贞进到殿中,宣仁帝坐在书房里,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怎么说?
颇有一些惊疑不定之色,似乎裴鹏海说了什么,让他受到了冲击。
“爹爹。”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荣国公回来了,就过来看看。”元贞没有隐瞒来意。
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插言政事,宣仁帝碍于实在心烦意乱,再加上每次女儿插言,都是为了一解他心中烦扰,所以他倒也没说什么。
“可是荣国公与爹爹说了什么?”
宣仁帝领着元贞来到侧殿 两人坐下后 方把裴鹏海说的一些话转述给了元贞听。
原来裴鹏海这趟进宫 就为了请罪。
除了请罪外 他还十分详细得描述了当时的战场 尤其对北戎重骑 描述得格外详细。
在他嘴里 北戎重骑跟西狄重骑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那些重骑兵除了人和马皆是满副铠甲以外 机动性也并不差 由于北戎接手了北鞑大量领土 他们并不缺战马。
所以他们的重骑是一人配三马 早先西军对付西狄的厚阵 在这里根本没用 因为他们不止可以冲锋两三次 而是可以借换马来进行叠加。
除此之外 他们还有一种重骑 装备了比之前重骑更为精良的铠甲 同时用铁索将这些重骑连成一排 组成战阵。
当这种钢铁巨墙推上来 什么弓弩什么长枪箭矢 一切皆都无用 只要去路被堵 就知能硬生生被推倒被踩死。
当时 裴鹏海就碰到的是这种重骑兵 不过几百之数 但配合北戎轻骑合击 也将大昊援军打得溃不成军。
那时候人根本就不是人 就是肉泥 是杂草。
裴鹏海根本受不了这种冲击 才会肝胆俱裂逃回上京。
元贞听完后 皱起柳眉。
她知道北戎有一种铁塔兵 被北戎视为镇国之宝 据说这种战争利器 一旦上了战场 是不可力敌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败或是小败。
可她却记得铁塔兵并不是这个时候该出现的东西 而是在北戎攻破上京之后。
有一次慕容兴吉从外面回来 喜不自胜 当着她的面说漏了嘴 说都是因为俘虏来大昊工匠好用 根本不是北鞑工匠可比的 才让他打造出一支精锐重骑兵。
就因为这支重骑 慕容兴吉在北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一跃成了最炙手的皇子不说还被封了一等金印兽纽王。
北戎的王爵跟大昊不一样 并不是按封号来定身份尊卑 而是按几等金印。他们也没有太子 一等金印兽纽王爵就是除过皇帝的最高品级。
而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现在提前出现了 这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 而是裴鹏海。
“显然荣国公说这些 是为了博取爹爹的同情 爹爹打算如何处置他?”
如何处置?
本是众望所归 却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死伤还那么惨重 把烂摊子都扔给了权中青。
若是换成武将 必然是个死的下场。
元贞见宣仁帝面露犹豫之色 就知爹爹对杀不杀裴鹏海还有些犹豫。
她对裴鹏海死不死 没有什么执念。她知道梦里裴鹏海是死了的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不想去管。
但眼下 裴鹏海必须死。
“荣国公如此作为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邢州经略姚广邴及监军陈榘临阵脱逃 不杀不足以以儆效尤。”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
第57章
57
这连续两个‘杀’字,被元贞说得杀气腾腾。
宣仁帝错愕地看着女儿,似乎没想到她一女子竟张口就是杀。
“爹爹,你难道没发现朝中乱象?丢失的那些城池,俱是武将战死,文官和监军宦官要么跑了,要么降了。而如今朝中武官俱都沉默,反倒文臣上蹿下跳,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如今北戎大军压境,战事频繁,武官不请战,抑或是不愿战,您知道这对朝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难道爹爹还真要指望那些文官去带兵打北戎?”
“女儿也是接触朝政以后才知,原来我大昊领兵的将领竟不能做主战事,如何作战竟要听从枢密院指令。战场与上京相隔何止千里,战局随时都在变化,等朝廷这拿出作战指挥,怕是敌人都已经打到眼前了,难道爹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很多弊端?”
当然知道!
可为何依旧如此?
不外乎皇帝和文官虽利益不同,却站在同一个立场。
皇帝怕武将拥兵自重,文官为了揽权,自然不吝帮着皇帝打压武官。
说白了,还是当年得国不正留下的阴霾,当年太祖皇帝就是武将造反起家的,自然对武将是千防万防。
“还有,尽心为朝廷守城者,竟也分三六九等。朝廷不杀文官,所以文官有退路,有退路就想跑。若再这么退下去,怕是北戎很快就能打到上京城下了吧。”
宣仁帝沉吟道:“所以你想——”
“趁着机会斩了这几人,以儆效尤!并告诉朝臣,若守土不利,武将得死,文官宦官也得死!再给领兵武将自主权,让他们因地制宜作战,而不是都要等着上面指令,像个提线木偶。”
宣仁帝显然有些乱了。
“宦官杀了也就杀了,可文官那里,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这是什么?
这是突然开了杀文官的口子,这是抢那些人的保命符,他们能答应?恐怕前扑后拥拼上命,他们也不会答应。
宣仁帝以前也不是没试过,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还被喷得一头包。
“现在杀文官,可能是外乱还没攘,内里就先乱了。”
“可爹爹你要知道,若这时候还不整顿乱局,怕是大昊危矣!”
元贞说得痛心疾首:“难道真要等到北戎兵临城下,才知道思变?”
宣仁帝忙道:“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北戎不是愿意和谈?等他们使臣来了,先和谈,不管要钱要物,先谈再说,待应付过这一阵子,日后寻到机会再处置这些。”
“可爹爹……”
“行吧,你先回去,朕还有些政务要忙。”
宣仁帝站了起来。
“怕是等会就有朝臣入宫,他们看裴鹏海不顺眼多时,这次大概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裴鹏海说得对,若这次杀了他,朕要自断半支臂膀,以后更是只能听这些人说的话,他们既然要保姚广邴这些人,朕必然也要保裴鹏海……”
大概是确实有些乱了,宣仁帝竟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元贞眼见爹爹不愿再与自己多说,人已经走了,只能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她眺望远方天际。
今天没有太阳,天色灰得发暗,竟让入目之间那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
元贞突然有种感觉,这个王朝已经烂透了。
是顽瘴痼疾,是痈疽入骨,积重难返。
救是救不回来的,哪怕能救一时,但也仅仅只是一时罢了,以后还会如此往复地不停地纠缠。
并一而再再而三损害那些有用且忠心报国之人,一次次寒了他们的心,直到所有人都变得冷漠,都置之不理,任凭这个王朝坏掉。
元贞突然理解梦里,为何大昊会亡得那么突然了。
并非突然,是大厦早已将倾,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罢了。而看出来的人,想救却无能为力,只能装傻,只能漠视,只能眼睁睁看着,直至它轰然倒塌。
如何才能改变?
也许——只有破而后立,只有彻底推倒后重建,也许才能焕发生机。
赶在九月底,北戎使臣来到上京。
这支使臣队伍并不庞大,主要人员不过七八人,其中竟有半数都是熟人。
认真说来,这些人也是汉人,只是早年归于北鞑,北鞑没了又投了北戎。由于他们深谙和大昊打交道,这次北戎竟把其中几个翘楚派来了。
中间还有两人,正是原定州经略使施建义及观察使秦云鹏。
这二人如今俨然一副北戎降臣的模样,穿着北戎的官袍,施建义的面上偶尔还有愧色,秦云鹏却是大模大样,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似乎没把大昊放在眼里。
民间早已知道朝廷在北边又败了,北戎这次竟然打到了赵州。
如今北戎使节入城,肯定又是来索要钱物,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百姓自然没有好脸色,见到北戎车队经过,多是面露愠怒,呸上一口唾沫。
而这几天,元贞大抵是真灰心丧气了,竟就在尚书内省不出。
虽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虞夫人却是看出她大概是又受挫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
那个炸雷似的消息,是次日中午传到元贞耳里的。
北戎使臣到来,但宣仁帝作为一国之君,肯定不能亲自出面,便派了四方馆使以及光禄寺和太常寺的几位官员接待。
宴上自然提到和谈之事。
大昊这边以为这些北戎使臣总要拿乔一二,因为以前就惯是如此,哪知这次北戎使臣倒十分爽快。
先谈了几句和谈的事后,就绕着弯说听闻贵朝元贞公主容貌绝世,乃难得一见之美人,而我朝三皇子人品贵重,久闻元贞公主大名,甚是倾慕。
这都是不是绕着弯子了,而是直接明说。
由于太过震惊,大昊官员当场失态地落了酒盏,这些就不细说。
总之,现在北戎表明态度了,要想和谈行,先把你家元贞公主嫁与我朝皇子。你我两朝结为秦晋之好,自然一切好商谈。
当时元贞正在金华殿,听到这一消息后,也当场落了茶盏。
她想的倒不是结秦晋之好的事,而是那慕容兴吉为何竟提前知道她?
那梦里,慕容兴吉说是听安庆所言,才出言要她。
他虽没说为何会这么做,但元贞还算了解他几分,知晓他心机深沉并非唯美色是图之人,之所以会开口要她,不过看重她是大昊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他是在试探大昊的底线。
现在北戎并未兵临城下,宋家还未获罪,安庆也没被送出城,如今刚出嫁正在宋家,为何会提前发生这种事?
早在听说北戎的铁塔兵提前出现了,元贞就感觉到一丝异常。
只是她想不通其间关窍,只能当是慕容兴吉早已有组建精锐重骑之心,只是碍于工匠不行,但其实他早就提前开始在做了。
现在想来,难道只允许她做那一场预知的梦,别人就不行?
元贞早就怀疑梦非梦,而是她经历过的前一世,如今慕容兴吉所为似乎又帮她证明了所想。
现在关键问题是,如若慕容兴吉真是经历过前世之人,那么这一世事情肯定不如前世那般。
不是不如,而是一旦有了预知,他就会提前洞悉许多事情,这一切将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助力,这一次北戎出手只会更犀利,打下大昊的速度更快。
怪不得北戎用兵如此大胆,来回在河东河北两路盘旋,如开了天眼一般,所有人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只因慕容兴吉前世就经历过一次,他更预知了所有人会做什么,大昊会从何处出兵,甚至于大昊朝廷种种弊端他都知晓。
他甚至提前就知晓铁塔兵的厉害,所以提前准备了这项战争利器,所以裴鹏海被打得肝胆俱裂,甚至比前世更甚。
一瞬间,元贞就明悟了许多,更明白自己眼下的处境。
慕容兴吉可知晓她乃重活一世之人?
应该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何要她?
这其实并不难猜。
此人对她有些情愫,她并不知有多少,但显然前世她的逃跑,彻底触怒他了,所以这一次他要把自己抓回去。
那她可逃的过?
一时间,元贞心中分外苦涩,又失笑不已。
慕容兴吉倒是把她的性格算得很准,若没有重来一世,发现朝廷面临危机,爹爹若开口与她说,让她为了大昊牺牲一二,她必然会同意。
可惜啊没有如果,她重活了一世。
而这一世正因为她存了想救大昊的心,于是她拼尽全力,她努力去参与朝政,努力地试图去改变这一切。
可参与下来,却发现这个王朝早已腐朽不堪,是救不回来的。
那么,她还会去做无谓的牺牲?
“公主,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真要去和亲?”
“要不,公主去找杨将军说,让将军娶了公主,如此一来公主就不用去和亲了?”
希筠和绾鸢急得团团乱转。
元贞却笑道:“别慌。”
这怎可能不慌?
北戎那是什么?
是蛮夷!
二人虽没见过北戎人,但也听说过对方名声,传说中他们都是茹毛饮血、青面獠牙的。
“好了,别慌,来为我更衣。”
听到更衣二字,两个侍女皆是一愣,看了看元贞身上的官袍。
这突然要更什么衣,公主等会不还要去尚书内省的吗?
希筠正想说什么,被绾鸢拉了一把。
“快服侍公主更衣。”
二人为元贞换了衣裳,是元贞点名要的,她的公主朝服。
深青色宽袖翟衣,九行五彩摇翟纹,配云凤纹霞帔,头戴四凤冠。
这身翟衣元贞极少穿,上一次穿还是她的及笄礼上。这一次穿竟宽松了不少,显然这些日子她又瘦了。
绾鸢和希筠似乎知道她要去干什么,为她系腰带时,二人委屈得红了眼圈。
“哭什么,我又不是去和亲。”
我也不会去和亲,元贞默默道。
“真不会去吗?”
希筠擦着眼泪说:“可若是他们都逼着公主怎么办?”
“逼我也不会去的。”元贞安抚道,“好了,别哭了,我有事让你去做,绾鸢你一会儿跟我去垂拱殿。”
元贞附耳交代一番,希筠急急忙忙走了。
绾鸢这边则转身去拿了元贞交代的东西,这才跟在她身后出了金华殿。
同样一段路,上次穿着官袍,这次穿着公主朝服。
诡异的是,两次的心情竟有些相同。
就如同上次一样,元贞公主身穿朝服往垂拱殿而去的消息,顷刻传遍皇宫各处,所有人都在猜测她这是要做什么。
是打算主动请缨去和亲?
应该是了,这种情况下,避是避不开的,还不如做得洒脱些,主动请缨,反而能博得几分圣上的愧疚与怜爱,以及朝臣们的尊重。
西凉殿中,王贵妃正在和女儿惠敏公主说话。
“她是大昊最受宠的公主,荣华富贵享受了,如今就该她担起做公主的责任。”
十四岁的惠敏倒没有幸灾乐祸之色,反而蹙着眉道:“娘,你在说什么?她是公主,我和妹妹也是公主,都这种时候了,您还说这些话!”
王贵妃没提防女儿会如此说,一时有些讪讪。
“娘这不也是说实话。”
宜圣殿,周淑妃与女儿淑慎说:“瞧瞧,娘早就对你说过,为人不要太过冒头,枪打出头鸟,但也不要垫底,容易被欺负。中庸之道最好,若非她平时太冒头,至于人家会点名就要她?”
淑慎一脸复杂:“娘,行了,你别说了。”
后妃们也就罢,公主们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哪怕平时彼此再怎么不对付。
永福听说十三姐要去和亲了,对卫顺仪说:“娘,要不我们去找父皇吧,怎么能让十三姐和亲,十三姐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吗?父皇怎么忍心送十三姐去北戎。”
卫顺仪抱着她,没有说话。
再宠爱的女儿又如何,碰上国事,怕是都要靠后。
又对女儿说:“你别捣乱,也别去掺和,你的那些姐姐们即使同情她,也不会出面说什么的。”
为何?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若真就非得一个公主去和亲。
不是元贞,就是别人。
谁也不愿当那个和亲之人。
所以同样的对话,也在翠微殿里进行着。
不出众人所料,其实此事差不多已经商定了。
之所以垂拱殿里群臣至,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摆个样子,显得大昊没那么没骨气,阖朝上下也是不愿拿公主去和亲的。
宣仁帝心里甚至早就有了答案,因此面上显得戚戚然,甚是不悦。
都以为这场事是大家心照不宣,偏偏有个人不识趣地跳出来搅局。
“你们这是脸都不要了啊,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就拿女人去平事?”
正是杨變。
他听闻消息后,就速速进了宫,同时发现有许多大臣也都入宫了。
见此,他虽心中万分焦虑,却没去找元贞,而是随众人来看垂拱殿,想看看这些人想说什么。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道貌岸然的货色你出来反对,他跳出来指责,再来几个人说圆场话,说来说去其实都在演。
包括龙椅上坐的那个,面色凄然愤怒,其实也在演。
堂堂大昊王朝,堂堂朝廷官员,这么多人在此演一场戏,就为了名正言顺并都不想弄污羽毛地送一个女人去和亲。
别说杨變跟元贞有私,哪怕没私,他也看不下这种场面。
“你们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杨将军,你在说甚?”
似乎没提防有人出来搅局,这声质疑里有些迟疑,也有些不敢置信。
杨變抬着下巴,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愤怒,一字一句冷笑道:“我说,你们这群饱读圣贤书的大圣人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骂完了不停,继续骂:“不,狗都比你们强,狗最起码还知道护妻儿,你们这是一点人事都不懂啊。”
“杨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位老大臣站出来,愤怒斥道。
杨變掏了掏耳朵,双手环胸:“人老了就滚回去躺棺材板,别搁这碍眼,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此时,杨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可能坐视元贞去和亲,所以也就做好了一旦不成,就带着元贞跑路的准备,也所以骂起来格外无遮无拦。
偌大一个垂拱殿,官员站了几十人,多是文官,只有寥寥几人是武将。
杨變站在正中央,一副泼皮蛮横准备骂街的架势。
“平时我都懒得说话,因为我知道论嘴皮子功夫,我这人笨没读过几年书只知道打仗的兵痞子,吵不赢你们这群老匹夫。”
“可老子再是没读过书,也知道贼人打上家门,不知反抗,反而跪地求饶送上妻女,以求平息贼人野心,是蠢得没边的事。
“合则送得不是你们的妻女?你们就这么施施然掀掀嘴皮子就把圣上的女儿送了?你们没问过圣上愿不愿意?答不答应?”
这话让群臣怎么答?
说圣上虽然无奈,但其实已经答应了,大家都心照不宣?
哪怕心里有数,嘴上也不能说啊,因此竟一时被杨變骂得还嘴不能。
“真的!我有时候就纳了闷!为何你们这群读书人竟能如此无耻?你们的脸皮怎么比那上京的城墙还厚?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养成?”
“杨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直不知所谓!”
“竖子!”
“小儿!”
“圣上,杨變他藐视君上,快让人将他逐出殿去……”
大殿里,侍奉在一侧的内侍们不敢去看圣上脸色,只能去看刘俭,见其垂目不动,便都不敢动。
“我藐视君上?我哪句话藐视君上了?难道你们这群老匹夫就是君上?那我是不是能反告你们自诩君上,无法无天?”
“你……”
“杨變,你何必在此妄言,难道这些大臣都是为了自己,他们不也是为了我大昊?”一身紫色官袍的尚书右丞陈志业,站了出来。
他面色凝重,甚是痛心疾首,仍带有羞愤之色,似乎对送人和亲之事感到羞愧自惭,却又无能为力。
杨變冷着笑,睨他:“好好说,这些?哪些?这些大臣里包不包括你?如果不包括你,陈相公你就别出来圆这个场。”
又骂道:“我发现你们这群读书人最是鸡贼不过,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个高高的牌坊,言称这些人这些大臣,怎么合则这么说就好像把自己摘出去了,你摘的出去吗你?”
“杨變你——”
“别你呀我呀的,又想让圣上治我的罪?还是大相公你想治我的罪?”
杨變仰着头,冷笑道:“我杨變,小小一个神卫军都指挥使,成天任事不干,就奉命守着琼林苑那个破园子,要是这也能被你找茬治罪了,那还真是没有王法了。”
陈志业再没有如此被人羞辱过,他入朝为官几十年,也是三朝老臣之一,平时接触都是文人雅士。
哪怕是政敌,也没人会骂得这么难听。
如今倒被个红白不讲的蛮人骂成这样,一时间只觉得血都往头上冲,他红着眼睛在人群巡睃了一下,目光落在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褚修永身上。
“褚步帅,你难道就不管管属下?”
褚修永一愣。
杨變还在骂:“所以我说,人老了就回去躺棺材板去,大相公你这是老糊涂了吧?你尚书右丞,不管军务,倒命上三衙头上了?是气糊涂了,还是下命下习惯了?”
此言一出,褚修永当即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闷不吭声。
而陈志业直接被气得仰倒跌,被一旁几个同样年纪不小的官员搀了住。
“陈相公,陈相公!”
“天啊,竖子猖狂!”
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斥道:“杨将军,你也是为人子为人孙,陈相公年纪在此,对朝廷也是鞠躬尽瘁,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你如此妄言,此乃不孝不悌不忠不义……”
“打住!”
杨變打断他,冷笑几声。
“首先,都知道我杨變无父无母,一介孤儿。至于为何是孤儿?那要问问执政的大相公们,当年你们对西狄,今儿打明儿不打,朝令夕改,祸害了多少当地百姓?我杨變又岂是其中一例?”
他虽冷笑,言语无状,但何尝不是字字血泪。
知道当年事的人,俱是沉默不言。
“再来,我是大昊功臣,铁板钉钉的功臣,是朝廷下诏书封赐的功臣,在对战西狄中战功赫赫,先登、陷阵、斩将、夺纛,擒王,哪一样我没夺过?世人皆知,不容辩驳!”
“如果仅是因仗义执言,就要被你归咎为不忠不义,要知道这可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朝廷官员,当着这么多人面,指鹿为马,那我真要怀疑大昊明天就要亡了。毕竟我杨變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也知道秦二世而亡,奸臣当朝指鹿为马的故事……”
垂拱殿侧门处,其实元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只是她站着没动,一直垂头静静地听着殿里的动静。
听着听着,她竟抬头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笑?
无法言说。
只有一旁领路的内侍看见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如今荣国公朝不保夕,连魏都知都不敢怎么露面了,入内内侍省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反倒那杨玉又出了头。
偏偏杨玉竟和内侍省眉来眼去,如今这垂拱殿里,反倒成了刘都知说了算,刘都知一脉素来待元贞公主亲近,旁人自然不敢多言。
元贞笑完,捋了捋衣袖,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多谢将军在此为元贞仗义执言。”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去和亲啦。
女主虽然没有男配的重生buff,也是没办法,女主前世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能看到的天就那么一片,不像男配是个皇子,还领着兵打大昊。
但是——但是她有杨狗子这个挂啊。
杨狗子也就是现在被几方势力(皇帝、文官)压在上京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天天守着个破园子,而面对圆圆时,他又是个恋爱脑,所以显得没那么厉害。后面他会很厉害的。
——
有红包
第58章
58
似乎都没预料到元贞会来,一见她进来了,又是这一身打扮,众人皆是一愣。
杨變也没料到,下意识道:“你怎么……”
后面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元贞没有看他,来到大殿中央,转身面向一众朝臣。
“元贞没想到诸位相公朝臣,竟在此为了和亲之事吵了起来。方才在门外听了几句,杨将军虽言语粗鲁,却也是为了元贞仗义执言,更是忧心国事,一时难以自制,才会口出妄言。”
“他也是急了才会如此,元贞理解这种焦急,因为元贞也是如此焦急的,焦急的并非自己,而是战事是国事。所以元贞在此替他向诸位大人道歉,还望诸位能谅解杨将军一时失言。”
说到这里时,元贞甚至对众人鞠了一躬。
那是一时失言吗?
恐怕是憋了许久,今儿仗着机会,一通都骂了出来吧。
所有人都明白,可堂堂一国公主做出这般姿态,谁又能说什么?毕竟他们可素来都是知礼懂礼并宽容大度的人啊。
也有些不想秉持风度,在人群里道:“杨将军这是一时失言吗?他……”
元贞没理他,继续对众人道:“如今边线战事胶着,北戎意图不明,但想来对方占着顺风之势,是万万不会轻言议和的。设身处地对方处境对换,怕是我朝占据如此优势,也不会轻言议和,偏偏对方又提出了议和。”
她停顿了一下,见所有人都在顺着她的话在思索,方又道:“他们在图什么,抑或是求什么?必然不会是看中元贞的美色,毕竟在国事面前,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元贞倒觉得他们在使缓兵之计,至于为何要用缓兵之计——”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向殿门外。
绾鸢怀抱着一卷约有一米来宽的卷轴,走了进来。
元贞接过卷轴,打开。
由于东西需要两个人来撑起,这时刘俭眼神一动,忙走过来两个内侍。二人合力将卷轴拉开撑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竟是一张舆图。
且不是一般的舆图,而是河东河西两路的地形舆图。
元贞接过绾鸢递来的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是当下被北戎打下的几个地方。
“已知北戎不止有四万大军,即使他们藏了些,但应该也藏不了多少,就算他有六万之数。他们已经打下了幽州、保州,以及代州、忻州、定州和真定,看似对方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但其实北戎一侧还有雄州、深州……”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个枢密院的官员站出来道:“这不用公主提醒,这些我们枢密院的官员都知晓,接下来自然是要让雄州深州两地发兵合围,再派其他几地兵马为支援,先切对方后路。”
元贞这番故作姿态,等的就是这句话。
闻言,她笑了笑道:“既如此,对方的弱点肉眼可见,兵力不足,却又深入腹内,为何诸位大臣要在此议和不和亲的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
怎么说?难道说,不过送一个公主过去,若是能就此平息战火,自然乐见其成,反正送的不是他家女眷?
又或是说,觉得根本打不赢北戎,就想先拖延拖延?
再或是,没觉得打不赢,也不是为了拖延,只是想借机对付你这个参与朝政妄图插手夺嫡之事的不识趣的公主?
这些话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元贞也就佯装不知,羞愧道:“倒是我小看诸位大人了,竟在人前卖弄,徒增笑话。没想到诸位竟是打着拖延之心,故意做得此副模样,以此来迷惑北戎使臣,实则暗中计划着反攻,而元贞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说成这样,不光众人听懂了,杨變也听懂了。
他当即也做出一副‘我竟骂错人’的讪讪之态,道:“倒是我误解诸位了啊,没想到诸位相公如此智计在握,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却不动声色。杨變在此与诸位道歉,是小子浅薄且无状,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了。”
他又去了至今仍奄奄一息歪在其他官员怀里的陈志业面前,扶起了他,又诚恳道:“陈相公,都是我误解了你,我竟不知你如此苦心。”
他似是惭愧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又说:“所以说读书还是好啊,读书能使人明理,倒是我因读书太少,目光实在太浅,看不到深层的东西。你可千万要原谅我的出言无状。要不这样,一会儿出宫了,我就负荆去您府上……”
本来元贞打算亲自来与他们辨个一二三四,文臣都重颜面,她以言语相激,搭起高台让他们下不来,是时他们自然没脸提和亲之事。
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就破罐子破摔抵死不从,万万没想到杨變竟提前帮她把架子搭好,她只用顺势而为即可。
如今,高台已经搭好,谁敢当众反驳自己并非如此,就是存了送公主和亲的心思?
谁敢出头,注定以后遗臭万年。
他们合伙摆出这样一副姿态,不就是都爱惜羽毛想告诉众人,我们也是迫于无奈,也是不得已为之。
谁也不敢!
甚至陈志业被羞辱成这样,也不敢!
此时他一口老血翻涌又咽了回去,还要对着杨變一张诚恳的脸,露出‘大人不记小人过’之色。
还不止如此,元贞准备的另一个后手也来了。
看到殿门外慌不择路奔进来的内侍,元贞眼中闪过一抹光,垂下眼帘。
“不好了,不好了,太学院的那些学生召集了很多人,来到宫门前抗议,说朝廷奸臣当道,祸乱国本。说战场打不赢,竟拿公主去和亲,本朝万万没有这等荒天下之大谬的事,说武将毫无血性,文官也都不作为,还说……”
“还说什么?”
“说诸位相公尸位素餐,荣国公妖邪谄媚,蛊惑君上,诸位相公非但不言,反而纵容包庇,说宋太师袒护门生,那姚广邴临阵脱逃,罪无可恕,诸位相公竟置之不理……”
内侍说得战战兢兢。
“他们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不少百姓,如今竟聚了一群人在宫门前,守宫门的禁军寥寥一算,竟有千人之数……”
此时紧闭的宫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有穿着儒生袍面容年轻的学生,有穿着布衫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双方楚河汉界分明,太学院的学生们聚在一起,而那些百姓们则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大声说着什么。
也有太学院的学生正大声地抨击朝廷和官员,他们言之凿凿、掷地有声,激得一众学生皆是面色潮红,颇有一番今为国直谏便是身死也无憾的慷慨激昂。
由于这里动静太大,有越来越多的人正源源不绝地往这里靠拢。
宫门城楼上,几个禁军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动静。
“指挥,难道我们就不管管?若是再这么聚集下去,属下怕会出事。”
蒋旻淡淡道:“管什么?怎么管?一边是太学院的学生,这些人比我们金贵,伤一个,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一边是无辜百姓,你忍心去伤百姓?让他们闹吧,闹不出什么,反正宫门已经关了,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处理,用不着我们出这个头。”
这穿着禁军军袍的亲从官,哪知晓眼下这场面就是他口中‘指挥’弄出来的。
今日正好是蒋旻当值,他先听到和亲流言,正想去证实这件事,希筠匆匆而来给他递了话,他转身就安排人帮元贞安排后手了。
也幸亏皇城司看似其貌不扬,实则私下颇有能量,而太学那早就对朝廷于军事上的无所作为,以及只知和谈送岁币这事怨声载道。
这并非一日之事,而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每当朝廷和谈一次,市井民间太学各处,哪处不是骂声不断。
无奈他们也不是当官的,管不了。
这次听说朝廷又败了,又要和谈时,太学一众学生就在抨击朝廷不作为,蒋旻不过顺势让人去点了把火,说出朝廷要拿公主和亲的消息。
堂堂男儿竟要藏身于妇人裙下?
这还得了?
那是新仇旧恨加一起,再加上太学如今平民学子风头正盛。
为何他们风头正盛?皆因元贞公主啊。自然一众学生都炸了锅,当即联合一起要到皇宫前抗议。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人越聚集越多,便成了当下之态。
果然没一会儿,就从宫门里出来了几名官员。
这些官员先是劝,可实在人单力薄,声音也不如人大,很快就被人流淹没了。
见情况不对,蒋旻也带着人出现了,却是只做个样子,手下禁军也碍于‘太学生都金贵,碰不得,一旦伤了,事后文官又要找茬’,只做样子不出力。
几个官员官袍乱了,官帽都被人扯掉了,狼狈仓皇逃回皇宫。
又过了好一会儿,又来了一群官员,这一次人数比之前更多,还亲自到场了几位相公。
“朝廷奸臣当道,祸乱国本,武将无血性,文官不作为,大昊危矣!”
“官官相护,那姚广邴守城失利,朝廷竟不加以惩治?还有荣国公,一介阉人,妖邪谄媚,蛊惑君上,临阵脱逃,罪无可恕……”
“到底是谁庇佑这些奸臣,这些无能之人?”
“占着高位却尸位素餐,堂堂男儿竟要苟且妇人裙下,可耻可恨!”
“今日送岁币,明日送公主,后天敌人打到门前,难道诸君要把头颅奉上?”
不远处,蒋旻默默看着这些慷慨激昂义愤填膺的学子。
这样的人,最是愚蠢不过。
他们年轻、热血,一被人挑唆就群起奋勇,他们拽文嚼字,平时也会说些不知所谓之言,似不识人间五谷,让人只觉可笑。
可他们心中也有正义,也有忠君报国,也有一腔孤勇。
也许若干时间后,他们也入朝为了官,可能他们也会慢慢沉默下来,或是同流合污,或是被人裹挟。
但不可否认,此时的他们是耀眼夺目的。
人群里,谢成宜也静静看着。
之前他静静看着杨變大骂群臣,看着那位公主为自己寻得生路,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寻生路。此时又见到这样一群穿着熟悉衣衫之人。
似乎曾经他也是其中一员,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宣仁帝也到了,却在宫门城楼之上,此时还不到他出面的时候。
相公若能解决,自然不用圣上,只有一众相公也无法解决时,才是他。
而他此时又是一番心境,只觉得楼下诸人字字句句都在骂自己,又恨学子狂妄,又恨百官忤逆,还恨北戎狼子野心贪婪无厌。又思及杨變方才所骂之言,想到女儿方才所做一切。
一时间五味杂陈,只余沉默。
元贞也到了,也在城楼之上,却在另一个方向。
随之一同还有杨變。
“看到他们,我突然觉得大昊似乎还是有希望的。”
杨變却甚是不屑:“什么希望?他们太单纯,太知礼识礼,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浑身软肋,怎可能对付得了这群老匹夫?你看着吧,一会儿就会被哄得散了,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不过他们闹这么一出,倒让那群老匹夫不好再拿你和亲说事。”
元贞恍然,又失笑。
“浑身软肋?你这是在说自己方才滚刀肉?”
杨變不赞同:“什么叫滚刀肉?这叫因地制宜,敌人要脸时,就不要给他脸,敌人说文时,你就不要跟他讲礼,总之跟他们反着来就对了。”
“所以这也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元贞喃喃,又道,“不过你说得对,就该跟敌人反着来。”
半晌——
“这一番虽是解决了眼下之事,却让你把满朝文武都得罪尽了。”
杨變倒是敞亮:“反正得罪不得罪也没什么区别。”
这不过安抚之词,得罪没得罪区别还是很大,以前是文官抱团压制武官,是惯例。如今杨變把一众相公的脸皮扯下来,放在地上踩了又踩。
谁能不记恨,谁能不记仇?
尤其这些老谋深算的老臣,元贞从不会瞧低任何人,这世上从没有幸而得之一说,之所以人家是高官,而你不是,说明对方一定有能凌驾众人之上的本事。
这种人若是报复起来?
元贞看看杨變浑不在意的脸,按下心中担忧。
还有,慕容兴吉那儿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眼下是逃过了,之后她又该如何逃?
宣仁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这日,注定会被一众官员铭记。
闹到最后,哪怕一众相公皆都出面,依旧无法平息,反而都被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有百姓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烂菜叶子,劈头盖脸朝他们砸来。
颜面尽失,斯文俱丧。
最终是宣仁帝亲自出现在宫门楼上,承诺一定会严惩裴鹏海姚广邴等人,并绝不拿公主和亲求全,才平息了这场闹事。
可真的平息了吗?
并没有。
不过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恰恰也是他这番话,引得有心人动了许多心思。
为了平息民愤,关于裴鹏海和姚广邴处置,第二天就下来了。
裴鹏海抄没家产,枭首示众,姚广邴等一众人,抄没家产,流放琼州。
这还不算完,由于姚广邴乃宋太师门生,事情自然牵扯到他,关于他的弹劾攻讦也开始了。
这宋太师倒也利索,不愧是三朝老臣,姚广邴处置下来的第二天,他就上了告老的奏疏。
本来他年纪也就不小了,这几年中一年里有半年都在卧病,平时对朝事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可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之所以没来,不过是时候没到罢了。
宋太师所有勋衔逐一被褫夺,大昊善待官员,官员到了年纪致仕后,朝廷是会给予荣养的,每年俸禄照发不误。
区别就是半俸或是全俸。像宋太师这种品阶的高官,一般致仕后都是全俸,各种应有的食邑荫补还是照旧,如今什么都没了。
这也就罢,清算甚至蔓延到了其长子度支司副使宋纶,还有宋家其他子弟身上。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这样一尊屹立多年的庞然大物倒塌,其中所包含的利益简直无法想象。
朝中俨然在上演一场狂欢,甚至连之前所言调整前线战略都没什么人提了,而北戎使臣那,也被扔在一旁,暂时敷衍着。
这让元贞刚因那群太学生所生出的一丝希望,转瞬被吞噬殆尽,只剩下失望。
所以她闭门在金华殿想了两日后,找上了宣仁帝。
“什么?你说你想嫁给杨變,选他做驸马?”宣仁帝震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合一有点少,因为元贞要战略转移了,我捋捋下面的大纲。
有红包。
第59章
59
闭门想了两日的元贞,很是平静。
“父皇迫于民情,承诺不让女儿和亲。可女儿婚事一日不解决,怕是以后还可能再生出事端,倒并非那北戎皇子对女儿有什么企图,女儿猜他指名道姓要我,大概是听说我乃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以此来试探父皇和朝廷的底线。到底他身为一国皇子,若是女儿已为人妇,又怎好冒着被世人唾骂,再强抢人妻子?”
“可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嫁人?”宣仁帝皱眉道。
元贞笑了笑,说:“此一时非彼一时,之前国泰民安,女儿权可在父亲的庇佑下任性妄为,如今却是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这话似乎刺疼了宣仁帝,他露出怅然之色:“你这是在怨爹爹护不住你?当日,大臣虽那般争吵,但爹爹其实……”
元贞主动端起茶盏递给他,也打断了他的话。
“女儿不怨,若真能牺牲女儿一人,换得大昊安稳,女儿虽死无怨。可显然北戎并没有想和大昊和平的念头,假以求亲和谈之说,不外乎是想拖延,是想故布迷障,实则还是狼子野心,意图侵占我朝疆域。”
“且,女儿听说,那北戎三皇子已有大妃,女儿即便牺牲自己,也不过是为人做妾。我堂堂大昊公主,岂能给人做妾?”
元贞笑了一声,别有一番傲气:“爹爹,此人何止狼子野心,他是想把我大昊的脸踩在脚下,若真让他得逞,我大昊颜面将置于何地?”
宣仁帝有些诧异。
“你怎知那慕容兴吉已有大妃?”
元贞又故作一副伤怀之态,半垂着目幽幽道:“事关女儿己身,自然不可能置若罔闻,女儿特意命人在四方馆里留意那些北戎使臣,也是从他们交谈中所知。”
其实这不过是托词,是前世所知拿来现用罢了。
北戎习俗不同大昊,大昊这边男子多是加冠之后方成亲,即使等不了加冠,也是十七八岁。北戎那边却是男子十四五岁女子十三四岁就成亲了。
且他们并非一夫一妻多妾制,皇族之人甚至可以娶好几位妻子,大家平起平坐,身份地位尊卑与否,都视女方家势力大小及丈夫宠爱而定。
慕容兴吉的大妃名叫唐括璇朵,乃北戎八大贵族之一,其家族实力雄厚,也是慕容兴吉的支持者之一。
前世,饶是她得慕容兴吉万般宠爱,可在对上唐括璇朵时,也并不能都占上风。此女蛮横毒辣,多次对她下手,慕容兴吉却碍于还需要唐括家的助力,总是小惩大诫,一番敷衍了事。
认真来说,前世她能那么顺利从北戎都城跑出来,还是唐括璇朵帮了忙。
这个与她当了多年‘情敌’的女子,最终还是被她蛊惑,帮着她跑了出去,只为了让丈夫不再为‘昊国妖女’所惑。
不过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元贞之所以会提到慕容兴吉已有大妃之事,不过是知道她这个爹爹注重颜面。
最宠爱的女儿给人当妾,这将置他颜面于何地?
算是彻底绝了让她去和亲之事,给上面再加一道枷锁。
“这北戎人实在可恨至极,蛮夷不愧是蛮夷!”宣仁帝拍着桌子,怒道。
元贞置若罔顾,等他终于平息了怒火,才又继续说话。
“且,虽和亲之事已不再提,但北戎使臣还在四方馆中,北戎依旧虎视眈眈,爹爹可曾想过要如何处置?”
宣仁帝没有说话。
元贞继续道:“女儿观近日朝中乱象一片,那些朝臣似乎忘了这些事,只顾着去攻讦宋家。枢密院之前所提合围断其后路之事,可提上了日程?太原那虽有权少保坐镇,可谁也不知北戎会不会再出奇兵打到太原。”
“朝中处事如此拖延,女儿恐怕再拖下去,赵州也成了北戎囊中之物。如何处置,这都需要尽快提上日程。”
“还有北戎使臣还在,如何应付他们又是一事。”
“女儿寻思,既如此,不如女儿来办一场婚礼,假意告诉北戎使臣,我已经答应和亲,但要办一场婚礼,此乃大昊习俗,留他们在京中观礼,并拖住慕容兴吉,实则朝中私下定计合围反攻,打北戎一个措手不及。”
若说前面的话,宣仁帝听的可谓是烦心又起,后面这些话则让他眼睛一亮。
“北戎使臣杀是不能杀的,”要是大昊这想杀,早就杀了,“既然不杀,那就物尽其用吧。”
宣仁帝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好。
“那为何你夫婿人选,要选了那杨變?”
见爹爹这番反应,元贞就知这事成了一大半。
遂,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女儿既然要嫁,自然要选一个能护得住自己的男人。”
“那日,他为女儿仗义执言,面对百官胁迫依旧不露怯色,嬉笑怒骂,铁骨铮铮。女儿这两天反思己身,也许是不是好男儿,不当以是否读过很多书来定,而是当如斯。”
这一番话,从一开口就让宣仁帝自惭羞愧种种情绪翻涌上心头,直至到了当如斯,更达到了顶点。
女儿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在表示对父亲无法保护自己的失望?
可是——
他没有去看元贞,而是重重一叹后,道:“你既坚持,朕允了。”
接下来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
元贞不再去尚书内省,而是在金华殿备嫁。
虞夫人知道此事全部内情,来见元贞时甚是沉默,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久久,才道了一句:“你既觉得如此对你是好,那便如此吧。”
遥记不久之前,她还觉得这位公主定能改变朝中乱象,可事实证明,也许她确实能改变,但世事不容人。
“师傅,你不要沮丧,”这是元贞第一次正面称呼虞夫人为师傅,“也许此刻的蛰伏,只是暂时蛰伏,说不定哪日我就卷土重来了?”
元贞还笑着,似在说笑。
“其实我也没料到事情转变会如此突然,但幸好如今裴鹏海已死,魏思进不成气候,刘都知素来是个聪明人,以后尚书内省这,倒不用再惧怕有人步步紧逼了。”
“你啊你。”
最终千言万语,不过化为虞夫人轻拍了拍她的手。
杨變那儿也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天上竟会掉金子。
本以为自己能娶她,还得再等十个月,如今不用等了?
其实那十月之说,不过是杨變的一点小心思,故意在元贞面前重复,是因为他实在拿捏不住她的心思。
换做其他女人,他一捏一个准,不愿意就直接抢回来。唯独她,他不敢轻也不敢重,不敢抓得太紧,也不敢放太松。
杨變曾自己默默思索过,为何会如此?难道仅仅是因她的身份高贵?可他的心却告诉他不至于如此。
还是一次权简见他喝闷酒,与他聊了两句。
说当一个男人真正稀罕上一个女人,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一点点都不愿勉强她,不愿看到她伤心,不愿看到她难过,哪怕是扑上自己的命。
他们这些糙人,不如文人那般风花雪月,只有一腔粗糙的小心翼翼。
还说当年他看中裴氏时,就是如此,如今轮到了他。还嘲笑他说,以前你还说我夫纲不振,你以后只会更甚。
所以这般心态下,突然听说元贞要嫁给自己了,圣上那也同意了,正在加紧办婚礼,杨變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只是办婚礼这事得藏着些,如今朝中的打算,杨變也是知道的。
于国有利,于己也有利,他自然乐意配合。
由于局势不等人,婚礼相关事宜办得极快。
又由于宣仁帝心中愧疚,对元贞出嫁事宜都是按照规矩顶格办的,封号选的大国封号‘魏’,一应嫁妆食邑赏赐的皇庄土地,也是加了又加。
于北戎使臣那,使臣人数虽不多,但随扈却不少。
大昊这碍于之前想和谈,并不好将这些人圈禁在四方馆里不让出去,所以使臣也就罢,那些随扈是可以上街的。
之前太学的学生和百姓堵了皇宫大门,北戎使臣便知晓了。
一群人在四方馆中,有人愁眉紧锁,怕事情生变,有人出言讥讽,说做皇帝做成大昊国君这样,真是贻笑大方,若是换做在北戎,会如何如何。
可不管怎么,其实这些人都在等昊国抉择。
之后宣仁帝当众承诺不和亲,这些使臣听闻后俱都大怒,叫来大昊官员要让给个交代。
而大昊官员这儿,上面没说撕破脸皮,他们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只说是形势使然,此事也不是不可再议。
就这么等了几天,昊国这终于松口了,说和亲可以,公主本人也同意了,但按照大昊的规矩,公主出嫁是要办婚礼的。
公主照常出嫁,按规矩进行各项仪礼,之后车队跟着北戎使臣出城,前往邢州。
至于此事为何秘而不宣,大昊也有说辞,怕百姓反应激烈,再横生枝节。
听了大昊官员这一番说辞,再见这位公主嫁妆之丰厚,让人瞠目结舌,哪怕是北戎八大贵族家女儿出嫁,也没有如此丰厚的陪嫁。
昊国着实富裕,不过这些东西都陪嫁到北戎,那不就是北戎的了?
北戎使臣考虑再三,都与己国有利,遂同意了。并派人给北戎那边递话,告知慕容兴吉这一事情。
这一来一去又是半个月过去,期间由于两国要结秦晋之好,哪怕装个样子,两边也表现得甚是和睦。
宣仁帝甚至在琼林苑中设宴,见了这些使臣。
一切都是其乐融融。
而婚礼准备就在这种奇诡的情况下,迅速进行着。
十月二十二,吉,宜嫁娶。
早上天方破晓,金华殿这已经开始在准备了。
蒋慧和蒋静昨儿就进宫了,她们知道元贞不是去和亲,而是嫁给杨将军。私下里跟元贞说笑,出了金华殿还要装几分黯然神伤,生怕被有心人瞧了去。
至今,这场婚事总体是瞒住民间的,对于外界则是另一种说辞。
所以如今是,百姓不知道这场婚事,各家各府以为朝中瞒着民间,就是为了把元贞送去和亲。
只有那么些许人知晓内情究竟如何。
大抵是兔死狐悲,早先不对付的那些姐妹们,纷纷或是结伴或是偷偷独自一人前来,给元贞送了添妆。
包括淑安,也别别扭扭地送了一根步摇来。
说不是同情她,就是可怜她,才给元贞添妆的。
蒋静和蒋慧也送来了蒋家的添妆,还有她们各自给元贞准备的礼物。
“贞姐姐的嫁衣真好看。”
看到摊开摆在床上的嫁衣,蒋静十分羡慕。
元贞失笑:“羡慕什么?赶明的你要嫁了,也让二舅母给你准备一身。这嫁衣可不是专门给我做的,是我用了淑嘉的。”
公主的嫁衣宫里都要提前准备,从亲事定下,六尚局就命专人开始准备,可惜元贞这场婚事太过突然,重新再做时间赶不及,只能先用了现成的。
淑嘉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人是梅贤妃挑的,也是一世家子弟。她的婚期在明年二月,现在再重做一套嫁衣完全来得及,就把嫁衣先挪给了元贞用。
“那可不一样,普通人的嫁衣哪里比得上公主,杨将军真是好福气,竟能娶上贞姐姐这种绝色美人。”
此时元贞已经穿上嫁衣,这一身深绿色绣着九行五彩摇翟纹、配云凤纹霞帔的嫁衣,衬得她格外肌肤似雪,眉目如画。
各种形容美的词语用在她身上,只会让人觉得贴切,而不会觉得是夸赞。
又过了一会儿,吉时到了。
一众人拥着元贞,将她送上檐车。
送亲队伍由礼官打头,仪仗随后,又设行幕、步障、水路,并有庞大的送亲及送嫁妆的队伍。
这支队伍打从出了宫门,就引来了无数人的注意,纷纷猜测这是做什么的。
有那曾经目睹过公主出嫁场面的,见送亲队伍中种种布设和仪仗,就知道这是宫里有哪位公主要出嫁了。
可到底是哪位公主出嫁?
为何民间竟一点风声都无?
之前听说有数位公主都择了驸马,正处于备嫁中,难道这是其中的一位?
夹道两侧的百姓都议论纷纷,殿前司金吾卫这次出动了大量人马,前来维持路上的秩序。
四方馆就在皇宫附近,此时门前也站了许多人,正在围观送亲队伍。
“公主的仪仗和陪嫁,要绕城一圈呢。如今时候还早,宴厅里已安排了送行宴,各位何不先进去用宴?待用罢宴,车马也准备好了,这时诸位便可带着公主离开上京?”
四方馆馆使鲁善,是个宦官。
虽是面上无须,但说起话来一脸笑,态度也甚是放得低,因此北戎使臣大多喜欢与他打交道。
闻言,这次北戎使臣的领头涂丹阿萨倨傲地点了点头。
一众人行至馆内,此时宴席已经摆好,桌上各种珍馐佳肴,还有许多美酒,又有歌伶舞伶弹琴跳舞。
再加上陪着的昊国官员大多识趣,这让几位使臣不一会就喝上了头。
“你们昊国的美酒,极好!”
“来,喝!”
涂丹阿萨拎起一坛酒,就要去灌鲁善。
鲁善笑得尴尬,却又不敢推拒,显得十分狼狈,酒都顺着他衣襟流了下来。
诸如此类场景,还在宴上其他处上演着。
北戎人都好酒,喝起酒来也粗蛮,哪像大昊的人喝酒都是酒盏,酒碗都用得少,因此北戎这些人特别喜欢让昊国人喝酒,最好还是用坛子喝。
只是这场面实在难看。
宴上一角落里,秦云鹏也在喝酒。
他觉得自己当初选择没错,本是怕死,后来做了降臣不过是审时度势,如今见大昊如此趋炎附势,惧怕北戎,更觉得自己没错,并深深地厌恶自己以前的身份。
若是他是北戎人,何至于被两边的人瞧不起,还要花千般力气才能如北戎人那般立足?
想到这里,他红着眼珠,在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口。
不同于他,施建义一直是沉默的,此时也依旧沉默,只是看着四周的眼神透露出一丝隐忧。
这场酒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期间北戎人没忘询问,你们公主陪嫁绕城可是结束了。
昊国官员俱是陪笑说快了快了,这一快就是近两个时辰。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涂丹阿萨丢下酒盏,站了起来。
鲁善也喝得面红耳赤,但所幸还算清醒。
期间,他出去吐了两回,被涂丹阿萨嘲笑,不过嘲笑归嘲笑,回来后人家继续陪喝,礼节上倒是挑不出毛病。
“你们昊人,很会来事!尤其是你……”涂丹阿萨拍了拍鲁善的肩膀,醉醺醺地笑了笑,“等哪天我们北戎打进你们皇城……”
旁边一个北戎使臣突然挤过来,扶住涂丹阿萨。
“涂丹猛安①,你喝醉了。”
“喝醉?我哪有喝醉?”涂丹阿萨用北戎话咕哝着,还挥着手要让此人离他远点,可在下一刻,却腿脚一软,整个人晕倒在对方怀里。
见此,其他使臣都是一惊,下意识往这边走来,可惜腿脚都是一阵瘫软无力。
“你们、你们使诈……”
话还没说完,该晕得都晕了。
只有施建义,当有人来搬动他时,似乎感觉到此人根本没晕,又见他闭着眼不动,于是低声道了一句‘倒是可惜了’。
至此,北戎使臣以及其随扈,被一举全都拿下。
他们并不知晓,本在绕城的送亲队伍,早已被送进了将军府。
而就在千里之外,大昊的地方禁军也开始动了。
将军府中,今日没有酒宴,也没有拜堂。
只有礼官及圣旨,元贞和杨變在香案前拜了天地,又拜了圣旨,再接下旨意,就算是礼成了。
元贞被送到正院新房,怕走漏了风声,整个将军府只有正院是精心布置过的。而将军府门前,则是送亲队伍出了皇宫后,方临时布置的。
这正房自是不如金华殿,但因为提前布置过,元贞有许多私人用物,都提前挪过来了。而绾鸢希筠以及一众陪嫁而来的宫人侍女们,也都是提前熟悉过地方。
见公主被送进新房后,侍女们便扶着她在床前坐下,过了一会儿绾鸢和希筠便来了。
绾鸢问可有不适,希筠则问公主饿不饿,又说府里没有大摆酒席,驸马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變一身大红喜服,从外面大步走了进去。
人刚进来,就摆手示意让所有人都出去。
“驸马爷,还没掀盖头呢。”喜婆有些尴尬提醒道。
这时,礼官也来了。
之后在礼官的唱词中,杨變拿起红秤杆挑起盖头。
而元贞这儿,还没酝酿出羞意,盖头就猝不及防被挑开了。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看见他有些愣神的眼睛。
这时,羞意方不期而至。
希筠格外满意杨變的反应,就这当初还对她家公主无礼,如今还不是知道公主的好和美。
她暗笑了一声,端着合卺酒上前一步。
“公主驸马该喝合卺酒了。”
杨變拿过两只其下用红绿双色线系成同心结的卺,一只递给元贞,一只自己拿着。先饮自己这盏,而后两人交换,再饮对方的酒。
饮罢,喜婆将两只卺扔与地上,一仰一合,谓之大吉。
之后,所有人都鱼贯退了下,房中只留下两人。
“我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昨晚一夜没睡,今早起来练了两个时辰的刀。”
“……”
“你那冠和这衣裳重不重?我来帮你脱?”
元贞半垂着眼,小声道:“还是让希筠和绾鸢来吧,我怕你拆冠时把我头发扯掉了。要不,你也去沐浴一番?忙了一天,总得收拾收拾才能安歇。”
收拾=安歇?
将两者迅速挂钩的杨變,脸上带着傻笑的进了浴间。
这边绾鸢和希筠进来了,服侍元贞脱掉嫁衣和发冠。
“当初来布置新房时,我特意跟人说,让他们布置了两个浴间,正好公主和驸马一人一间。”希筠道。
别人不知道,希筠和绾鸢还是清楚,自家公主平时有多注重细节。
她的东西一般是从不给人用的,驸马又是个大男人,难免粗糙,也免得冒犯了公主,两人闹得不美。
主仆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也进了浴间。
等两刻钟后,元贞披散着头发出来了,杨變已经在此等了很久了,满脸哀怨之色。
元贞瞧他脸色,不免有些尴尬,对两个侍女道:“你们退下吧。”
轮到她自己单独面对眼下状况,她不禁顺了顺披在胸前的长发,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紧张。
“你们妇道人家,是不是都是如此事多?我沐浴不到半盏茶,你沐浴够吃两顿饭。”
听了这话,元贞顿时不紧张了,瞥了他一眼,来到床前坐下。
“今日新婚夜,你确定要与我在此争论沐浴之事?”
杨變凑了过来:“我并非抱怨,我就是心急。”
“心急什么?”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到了床榻上,下一刻他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猛安,类似千户。
虽然已经说过,但还是再说一次,古代并不都是大红喜服,一般是红男绿女,一直到明后期和清朝吧?才慢慢转为男女都是红色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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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60
矮柜上,龙凤花烛默默燃着,衬着这一屋子的的红,将烛光映成了淡淡的红色。
“你去把帐子放下来。”元贞及时用手臂挡住他。
杨變只能转身去扯帐子,扯了左边,还要扯右边。
“要放就放整齐,哪有你这么随意弄的?”
元贞见他敷衍了事,帐子被扯得歪歪斜斜不说,还没遮住床上,忍不住坐起来去整帐子。
“哪有这么多事!”
他一手箍着她的腰,将她往这边拉。
元贞跟他别着劲儿,硬是把帐子规整好,虽看着还是不齐顺,但最起码该遮的都遮住了,才被他又拖了回去。
“你急什么?”
元贞推了他一下,可惜没推开。
“难道你不急?”
他瞅着她微红的脸,也不等她答,人已经埋在她侧颈处,深深地吸了口气。
太近了,尤其这种环境下,又是这种亲密的姿势,无端让人紧张。
滚烫的呼吸抚触在细嫩的颈上,似乎那块儿皮肉也被烫得熟了,酥酥麻麻的紧张感,一路顺着筋往下,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脚趾也不禁蜷缩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想这一天很久了?”
元贞想咳一声,可惜声音堵在嗓子眼里,等挤出来,已经变得虚弱无力,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每天夜里都会想……”
这傻货他到底想些什么啊?能不能别说了啊!
元贞实在觉得难以见人,扯过一旁丝帕盖在脸上。
迟钝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你羞了?”
“你才羞了!”
元贞拿下丝帕,凶巴巴去瞪他,也就坚持了一会儿,就被他厚脸皮打败。这人真是一点都不知羞,竟就脱起衣裳来。
本来就穿了一件单衣,三下两下就没了。
男子结实的肌理,尤其他筋骨粗壮,离得又近,简直像一尊庞然大物。元贞只匆匆一瞥,就红了脸,知晓今晚肯定要遭。
“你别挡,给我看看。”
元贞更是恼羞,想推推不开,又没他有力气,想骂刚出口就成了气虚的呜咽。
“要不,你去把灯熄了?”她哀求道。
“新婚之夜,龙凤花烛不能熄。”
她窒了窒,又弱弱道:“要不,你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盖什么上!”
门外,希筠让其他人都下去后,自己反倒赖不住性子,来回转起圈来。
绾鸢看不下去了,拉着她走到一旁。
“你着急个什么?”
希筠皱着小脸,不知该怎么说,嗫嚅了好几下才道:“你说,公主今晚会不会遭大罪?”
绾鸢的脸当即红了,虚拍了她一下。
“你可什么都敢说,这话是你能说的?”
希筠也红了脸,却倔强道:“这有啥不能说的,你忘了尚寝局那位姑姑是怎么对我们说的?”
临近婚期之前,六尚局特意派了人前来教导公主人事。由于希筠和绾鸢是贴身服侍的,自然跟在一旁听了几耳朵。
这也就罢,临了讲完了要走时,那尚寝局的中年女官拉着希筠和绾鸢去了一旁说话。
说的什么?
大意就是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难免在床笫之事上放纵,尤其是男人,这方面很容易贪,不知道节制。而女子都脸皮薄,想来不好意思拒绝。
她们身为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要懂得适时提醒一二,也免得驸马不节制伤了公主的身子。
至于为何会伤了公主身子,又如何会伤了公主身子?
绾鸢看似稳重,实则是个脸皮薄的,而希筠是个胆大也敢问的,因为她如此好学敢问,那位女官还专门将她带去了六尚局,给她上了详尽一课。
具体讲了什么?
事后等她回来绾鸢问她,反正希筠不好意思说,一问就跑。
如今倒是不跑了,开始操上心了。
“这事你可管不着,”绾鸢小小声说,“咱们只管在外面守着,公主不叫人,就是没事。”
“那公主若是叫了呢?”
“你话可真多!”
元贞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她早已有心理预设,知晓习武行伍之人,肯定不是那些弱书生能比的,她不是没经历过事的,可她还是低估了杨變。
第一次,她还在庆幸,可接下来她就不庆幸了。
就像那初次学扎马步的人,刚开始只能扎一小会儿,但等他逐渐适应了,就能一直扎下去。
她找了许多借口,例如我热,我累,我渴了,甚至都哭了,还求他了,他径自不理。
热了就把帐子掀开,反倒她受不了如此,忙把帐子拉下来。
渴了就给她喂水,温着水的茶壶就在床边矮几上,也不知怎么他胳膊就能那么长,能把水拿过来,一边喂她一边又哄她让她别嚷嚷,这就给她喂。
期间,大抵是房中声动太大,希筠和绾鸢闯了进来。
可人刚越过屏风,就被迎面扔来的茶杯砸了回去。
外面希筠如何跳脚,如何跟绾鸢抱怨不提,反正元贞是没脸见人了,觉得这辈子的脸全都丢尽了。
她沮丧地将头脸藏在软枕下,权当掩耳盗铃了。
不一会儿,就被人从枕头下挖了出来。
“怎么,你不喜欢?不对,权简跟我说,女人家一般开始不喜欢,后来都会喜欢的……”
元贞恨恨地一把将他的脸推开。
“你快给我闭嘴吧。”
到最后怎么结束的,元贞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实在太累就想睡,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醒了,他还没消停。
再睡着再又醒来,一直到龙凤花烛都烧熄了,外面隐约都亮了,这蛮汉才消停下来。
等元贞再次醒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杨變似乎刚起,穿着一身中单,坐在她边上。
“你醒了?”
不等他靠近,元贞已经下意识抱着绸被躲到床里面去了,却又不小心扯到腰,疼得她当即一个抽气。
“你出去,让绾鸢她们进来服侍我。”
见她那色厉内荏样儿,再想昨晚他却是有些过了,杨變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套上衣裳出去了。
之后绾鸢和希筠进来,元贞磨蹭了半天才坐起来。
绾鸢要来扶她,她不让。
还让二人拿了一条干净的毯子过来,她严严实实将自己包起来,才让二人将帐子撩起来挂好。
“公主,我服侍你去沐浴吧。”
两个侍女脸都红红的,似乎也知道元贞窘迫,不敢正眼瞧她,就这么别别扭扭地把她搀进浴间。
“驸马也实在太贪了!”
元贞进了浴桶坐下,绾鸢帮她擦拭着后背和肩膀,希筠看到自家公主身上的痕迹,实在憋不住气拍着水面骂了声。
绾鸢手一抖,帕子差点没落到水里。
她压着声音小声说:“什么叫贪不贪?这话太难听。过了就过了,非要用贪这个字。”
绾鸢是怕元贞羞窘,觉得希筠口没遮拦,可她这么一说,元贞更是脸颊和脖颈都红了,差点没把自己沉进水里。
希筠想起昨晚闯进来看到的那一幕——
蒙得严严实实的帐子,公主好艰难才挣扎出来,只露了半截肩膀和一条雪臂在外头,一只手死死抓在帐子上,似想向外头求救。
她家公主多可怜啊,新驸马简直是一头大蛮牛,竟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公主拉了回去。
绾鸢也是,扯着她就把她往外头拽。
还有,驸马竟嫌弃她们进来,拿茶盏砸她们,幸亏绾鸢拉她拉得及时!
“不行,我得找驸马说说去,尚寝局的姑姑可是专门交代过。”
元贞用胳膊挡着脸,小声道:“行了啊你,这事你别管!”
顿了顿,她又匆匆说:“我会跟驸马说。对了,以后在家里,别叫驸马了,叫将军或是郎君便是。”
希筠还想说什么,被绾鸢扯了一把,顿时不吱声了。
一通收拾完,等出去后,侍女们已经把床榻收拾干净了,并换了一套干净的床褥棉被。
窗子都被打开了,屋里也燃了元贞惯用的香。
元贞现在是哪儿哪儿都不自在,总有一种疑神疑鬼感,见窗子被打开,她疑神疑鬼,见燃了香,还是疑神疑鬼。
床榻那儿,她更是瞧都不敢瞧上一眼,努力做得一副从容淡定样儿,来到妆台前,让绾鸢给她梳妆。
其实让她来想,她是不想起的。
又想今日是她做新妇的第一日,虽这府里没有长辈让她去拜见,可府里总有下人,若是让人知道主母进门头一日就在房里睡了一天,到时候外人会如何想她?
反正元贞现在是既疑神疑鬼,又想得多,想得都是一些不能见人之事。
梳妆梳到一半,杨變来了。
进来了,就往这边来。
元贞下意识紧绷:“你做甚?”
杨變看着镜子里的她:“我看你弄完没。你饿不饿?正好起晚了,早饭午饭一起用。”
元贞又敏感了。
什么叫起晚了,什么叫早饭午饭一起用?他怎么不说晚饭一起用?
怨谁?还不是都怨他!她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杨變见她莫名就恼了,转念想想也知晓她在怨什么,忙陪着小意道:“你要是不想动,我把饭端进来喂你?”
“呸,谁让你喂了!”
元贞含羞带恼地瞪他一眼,拿起簪子扔他。
“你快出去!”
忍了忍,才又道,“我一会儿就好了。”
绾鸢和希筠憋着气,红着脸,也不敢说话。
之后梳妆速度莫名加快,衣裳也没精挑细选,随便择了一身。等元贞去了西次间,膳已经摆好了,杨變正老实地坐在桌前等她。
元贞坐下,实在觉得气氛尴尬,让绾鸢等人都退下,不用人侍膳,他们自己吃。
等人都退下后,她这才埋怨道:“都怨你!”
“怨我什么?”
“你还敢说?!”
杨變忙赔笑又赔礼,又去给她盛饭。
“你肯定饿了,先吃些饭,要不先喝些汤?”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
公主出嫁前,会有专门的宫人前来告知驸马有关公主的习性,例如喜欢吃什么,用膳时讲究什么,身子弱哪些不能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之类的。
杨變是一概都没记住,就记住了她用饭之前,通常喜欢先喝一些汤。
也是他实在过得太糙,以前这座将军府,就他和一些手下住,下人就那么几个,仅够支撑宅子运转,至于其他一概没有。
园子是有的,可惜久没有打理。
厨房也有,里面东西齐备,不过就一个厨子。
宫里派人来查看驸马府邸,查看各处的布置,以及各类用物可是齐备,公主若是住下可是舒适。
当时看得那叫一个嫌弃,总之哪儿哪儿都不合格。
为此,六尚局专门拟了单子,又禀过元贞后,一应下人包括贴身服侍的,平日里打杂做粗活的,厨子及打理园子的人,侍候车马的,全从宫里拨。
人都是绾鸢拿着名单,一个个跟元贞挑出来的。
如今这膳食自然也是宫中御厨做的,甚至金华殿小厨房里几个厨娘也都安排了来,做的自然也都是元贞爱吃的。
元贞巡睃了下桌上的菜食,想了想后道:“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就跟下人说。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要过日子的,还是让自己舒适些好,不用全将就我。”
“我吃什么都行,我不挑。”
为了显示自己不挑,杨變给自己盛了碗饭,三下两下就是一碗下肚。
“你吃这么快做甚?也不怕噎着!”
元贞见他吃得如此之快,忙放下筷子过来看他。
还没看上,手就被一把攥住了。
“我不噎。军里吃饭本就快,打起仗来有时候急行军,随便啃点干粮就完事了。”
元贞挣了下,没挣开,只能当做无事。
“现在又没有打仗,总是吃得这么快这么急,太伤脾胃了,现在你是年轻,看不出什么,以后等你老了,看你怎么办?”
她本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了。
这人的目光怎么越来越热?
她有些不自在,忙挣开拿回手,又拿起筷子,假装去吃菜,又小口喝汤。
无奈,这人就是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的脸快烧着了。
“你还吃不吃了?总是盯着我看做甚?”
“你好看,越看越好看!”
元贞需要拼尽全部力气,才能不用帕子捂住脸。
“你快吃饭吧,再这么下去,这饭不用吃了。”
之后杨變收敛了许多,既是如此,两人这一顿饭也吃了快半个时辰。
吃罢,侍女进来收拾残局。
元贞想了想,拉着杨變去东次间的宴息处说事。
“我听她们说,你身边也没有个随从,好像是你以前的副官顶上的?以后这府里有了女眷,到底男女有别,以后你那副官还有那些手下,就让他们别随意乱闯了,后宅这里需让人通报了才可进来。”
“还有,你在这院子里,没有个人服侍终究不太方便,我的侍女都是服侍我的,女子服侍你,你大抵也不惯,我这次陪嫁里有不少内侍,一会儿你挑两个,就放在府里服侍你。”
公主们一般是不用内侍的,金华殿有内侍,但只有几个,还都是做粗活跟跑腿之用。
但出嫁了以后不一样,要府邸前院后院、回事处、车轿厅、宾客往来等等,还有后院各处花园花圃之类,这都需要打理。
以前元贞根本不用操心这些,宫里各处都有人管着,如今出嫁了做了当家主母,这些事情都需要提上日程。
“还有住在府上的你那些手下,说是手下,都是私兵吧?他们衣食住用如何安排,每月可有薪饷发,四时节礼如何?还有,府里总需要个总管,光让你那副官顶着,他顾此失彼如何为你办事?”
杨變听得头大,这府里有这么多事?
那群糙汉还管他们吃什么?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呗!还管他们穿什么?他又不是他们爹。
“反正新婚这几日,你不用上朝也不用上值,我们就在家把这些事都办了。”
杨變本还想说道几句不用这么麻烦,一听到‘家里’这两个字,顿时不说了。
“都听你的。”
元贞又道:“还有,府里的账册,还有你的私房钱,都交上来吧。我让绾鸢找人造册,以后府里还是得弄个管账的账房,各处支出进账都要记账,这样才能做到心知肚明,而不是糊里糊涂。”
对于交账本交私房钱,杨變都无异议,但是——
她怎么懂这么多?难道宫里也教女子管家?
“宫里可不教这些,但若真任事不管,可能被下人贪墨了银钱也不知道。以前有公主被下人把持了账本的,还有被婆家骗着拿自己陪嫁补贴婆家一大家子的。”
等事后公主反应过,由于是下人管着账册,查账也查不清楚,只能哑巴吃黄连。即使把人处置了,钱也没了。
至于被婆家哄骗的,这种事即使闹进宫去,也会被人嘲笑。
“自那以后,诞有公主的妃嫔,都会教些基本的给女儿,哪怕不会管家,但也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两位舅母教的。”
备嫁期间,蒋家两位舅母专门寻了一日,特意进宫来为元贞讲相关事宜。
从如何管家,如何御下,以及和各家各府交往一些零碎。元贞本就聪慧,几乎是一点就通,尤其她还不缺管这些的人手,她只用管着大局即可,剩下的自然有人做。
其实按理说公主都有公主府,也有属官,这些杂务都由属官打点。
只可惜大昊的公主被管制得太厉害,除了太祖刚建朝时,公主还能过两天爽快日子,后来随着公主的权柄被逐渐压缩,没成亲的公主也就罢,成了亲的公主也不过就是一个品级高的外命妇。
这也就是元贞得宠,看似没有属官,实则宫里把能用的人都给配齐了,只是换了一种称呼罢了。
见她说做就要去做,杨變不禁道:“你不累?”
“倒还好,做这些又不需要走动,累什么?”
杨變瞧了瞧外面:“你看我们刚用过午饭,现在应该是午睡的时候了?要不,我陪你午睡会儿?”
元贞警惕道:“我不想午睡,刚起来,午睡什么?”
“你不午睡,可别人总要休息,我们是刚起,但下人们可不一样,早就起来忙着各处了。”
最终,元贞还是去午睡了。
两人脱下衣裳,散了头发,去了床上躺下。
临躺下前,元贞不顾颜面特意警告他,让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我能想什么,我能做什么?”杨變委屈道。
后来躺下后,他倒真没做什么,就是一会儿摸摸她脸,一会儿摸摸她头发,一会儿又摸摸她的手,像摆弄个爱不释手的宝贝儿。
“你烦不烦!”
元贞已经说累了,说得有气无力的,翻过身给他一个脊背。
“我不烦!”他说,又贴过来,“你怎么就嫁给我了?”
“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嗯了一声。
元贞笑了下,搡开他的大脑袋,并闭上眼睛。
“不准再惹我了,再惹我我不理你了。”
他倒也老实了会儿,可惜没老实多大会儿,这次他换了个方向,去摸她小腿。
“你干什么?”
“你不说身上不舒坦,我帮你揉揉,我以前在军中学过按跷之术,有时候哪儿摔了,□□练狠了身上疼,都是自己给自己按,用来活血。”
元贞掀开眼皮,看他。
见他确实一脸诚恳样,又想总拒他也不好,就允了。
“那你只按小腿。”
他就只按小腿,尤其他手艺竟真不错,只一会儿就把她小腿上的经络推活了。除过没放过她脚外,确实倒也老实。
又换一只腿给他。
也是被他按舒服了,元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也所以,当他的手越过膝盖时,她一时竟不能反应。
再然后,又被他得逞了。
次间里,绾鸢忙拉着希筠匆匆避了出去,见廊下还有侍女守着,忙把她们也挥退了。
希筠似想说什么。
绾鸢忙掩住她的嘴,又低声道:“你可给我消停些吧,公主若是不愿,驸马也不会得逞。
希筠噘了噘嘴,到底没再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希筠:驸马肯定欺负公主了。
杨變:我就欺负了!咋滴!
元贞:你们都给我滚!(没脸见人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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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宠妃我怕谁?》
每一个宫斗故事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她们一定貌美如花,她们一定出身低下,她们都有一个通用名字,挡箭牌。
或许是为了真爱,或许是为了平衡,皇帝总会将她们立起来,给她万千宠爱。
对了,她们还会有一个名字叫做宠妃。
她们的结局通常不会太好,不是遭来厌弃被打进冷宫,就是作恶多端死得凄惨。
姜姹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自己就是萧怿为了保护心上人倪乐安找来的替身,只因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个安字???
萧怿非东宫登基,太后又非亲娘,后宫初建,势力混乱,他唯恐倪乐安性格柔弱,死于后宫争斗之中,便将作为替身的她立起来当靶子,借用她手段狠毒,扫除世家残存,为他的心上人铺路。
重活一世的姜姹倒也想爱谁谁吧,姑娘我不奉陪了,只可惜局面已成定局,既如此那就折腾个地覆天翻,待到时机天高任鸟飞。
万万没想到,这次的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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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个哑巴皇子》
细数许意卿这一生,未出嫁之前是上京城贵女中的翘楚,出嫁后先是皇子妃,再是王妃,后来又成了皇后,母仪天下。
要论唯一不顺的,大概就是她信了丈夫的‘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其他人不过是为了应付宫里’的鬼话。
不过没关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有三宫六院,我有金屋藏‘小叔’,哪怕是死也还要拉上他和他的爱妃共赴黄泉。
一梦醒来,竟回到未嫁之前,许意卿目光落到那个哑巴皇子身上。
上一世她藏了他多年,这一世全当补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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