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一场幻梦


    魏闻声夜里睡得好, 白天心情好。这一趟出差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珍贵机会,虽然嘴上?和白许言抱怨两句,其实对这单生意势在必得。


    这半年的考核他成绩遥遥领先, 李灵杰已经暗示过他自己离职在即, 这个当口做点?成绩出来?, 她走之?前大概能想想办法帮他往上送一送。


    倘若如此,白许言刚进入职场, 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会多些。


    从白许言给云栖投简历, 他便背地里偷偷打了招呼。绝非不信任对方?的能力, 只?是有人?内推总归有点?帮助。


    当然白许言如他所想的足够优秀, 很快便有同事来?给他提前通气:你推荐的那个学弟很优秀,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这话就是稳了的意思, 毕竟白许言也不可能做出终面暴打CEO这种事。


    算来?算去,没想到差的那一点?会差在这里——同事给他发微信:你这是没沟通好啊, 我们看上?人?家,人?家不要?我们, 说要?去司明呢。


    魏闻声脑袋里嗡一下?, 像是冒出某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去司明?为什么去司明?云栖工资更高待遇更好, 公?司的发展健全程度也更大, 就算希望自己负责的部分多一点?,也不妨干几年再跳槽。


    更关键的是有他,不在一个部门才最好, 远远的有个照应,还能帮白许言讲讲公?司内部潜在的办公?室政治。白许言擅长的部分交给他自行解决,白许言不擅长的部分他可以替代一部分。


    所以对方?是为什么不满意, 主动要?避免跟他当同事,以防陷入办公?室恋情经典困境之?分手了怎么办?


    提前计划分手肯定不是一个愉快的猜测, 但魏闻声还是劝自己对于?此事提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云栖很大,不在一个部门,分手了不会天天见面惹人?尴尬的。


    无论?如何,云栖是个很好的选择,他觉得还要?再劝劝白许言。


    先稳住HR:“小孩子不懂事,我去跟他说说,你看能不能再给点?时间??”


    其实云栖也更倾向于?选择白许言,既然有自己人?在中间?调和,卖个面子再等一天不是大事。


    当然姿态还是要?有的:“到明天他不接offer,我们就录别人?。”


    魏闻声谢过对方?,微微头大,一般烦心。


    劝人?仰卧起坐这事多少有点?尴尬,但毕竟是劝白许言。


    白许言大多数时候都听他的话。


    晚点?还要?去等地铁,本来?可能等不到见面就要?打电话聊聊,偏巧白许言给他发微信:“我这就回来?,送你去车站。”


    他守着箱子坐在家里等,一点?点?忐忑。


    等到门忽然打开,白许言一头是汗的撞进来?,手里提着芝士蛋糕,进门时猛地颠簸了一下?。


    还没等魏闻声笑着把蛋糕接过来?,白许言鞋也没换,直直地冲着他问:“你和云栖说我要?接offer?”


    可能是跑得很赶,讲话时还在喘气,一股热浪喷在魏闻声脸上?,像是有形的怒火。


    白许言极少用?这么激烈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更别提是谈了五年恋爱都没怎么吵过架的男朋友。


    魏闻声有点?懵了,平日里引以为傲的口舌不灵便:“不是,我就是叫他再等等,我想——”


    白许言盯着他:“云栖录取我,是因为你吗?”


    魏闻声语塞,他确实打过招呼,但人?家对白许言本就满意——这事怎么说的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白许言换了一种问法:“他们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肯定是不知道,他从来?都只?说是学弟、朋友,总也不可能告诉别人?白许言是他男朋友。


    但是这个问法太刺耳了,魏闻声皱起眉头:“认识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没有替你决定,我只?是希望你再考虑考虑。”


    白许言摇摇头:“我考虑过了,我想去司明,徐佳明又需要?云栖的工作。”


    徐佳明,又是徐佳明,火气瞬间?在魏闻声心头窜上?来?:“你把工作让给他?白许言,你是圣人?吗,七年了他占了你多少便宜!”


    yst


    白许言不希望他们之?间?私事波及到第三个人?身?上?,魏闻声不喜欢徐佳明,他一早就知道。


    但假如说他在D大七年真要?说有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无非是徐佳明。


    给徐佳明一点?对他称不上?是损失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怎么要?说的像是他忍辱负重把机会让给了徐佳明。


    “有没有他都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帮我,我已经决定去司明了。”白许言说的坚定,把“不需要?”和“决定”两个词咬得很重。yst


    虽然是在生气,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甚至混杂着一点?茫然——茫然魏闻声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中横插一脚,就好像在说:我找什么工作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的“决定”,他“决定”这种人?生大事“不需要?”魏闻声。


    魏闻声心里有块什么地方?像是揪着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语气变得很糟糕:“你想去司明,你没有告诉过我。”


    “你没问过,”白许言生出点?隐约的委屈,他并非没考虑过要?同魏闻声聊聊工作的事,他的畅想,他的未来?。


    但魏闻声最近忙得厉害,他几次想说,又没有开口。


    但这算什么,有空背着他偷偷打招呼,不肯自己开口问问他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或者从最初就是这样?。


    魏闻声的事情是魏闻声的事情,白许言的事情也是魏闻声的事情。


    白许言说:“你好像一直都不太在意我怎么想的。”


    这话像是一根针,戳进魏闻声被愤怒溢满的内心,插进什么很深的,隐秘幽微,深藏于?他的心底的地方?。


    那里像是漏了气,鼓鼓囊囊但虚无缥缈的东西全部飘散之?后,有一件事浮现出来?。


    白许言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白许言从来?不主动说他的想法,偶尔会提出反对意见,日子久了,魏闻声只?当他不说话就是默许。


    魏闻声说我们搬出来?同居吧,白许言默许了。魏闻声买了全套同款日用?品,白许言默许了。魏闻声缓慢地丢掉白许言的丑衣服入侵他的衣柜,白许言也默许了。


    整整五年,介于?白许言是个货真价实的锯嘴葫芦,他渐渐习惯了先做决定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


    但白许言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他从很早之?前就放弃了猜测。


    如果这些决定真的给白许言造成了困扰,他难道就这样?忍了五年?


    放弃沟通,放弃解决的尝试,是否意味着白许言其实也不怎么期待未来?。


    这个猜测令魏闻声不寒而栗。


    白许言又说:“我一直觉得,我们评判一件事的标准,有时候不太一样?。”


    他其实想说司明也有司明的好,但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落在魏闻声耳朵里竟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魏闻声只?觉得心里那块地方?一下?子烧起来?了。


    是,他想,天底下?少有像白许言这么干净简单的人?,而他不一样?。他们都知道他不一样?,他从来?是什么都要?求的,抓到什么机会,只?要?不违法乱纪都拼命往上?爬。他就是这样?长大的,一路卷上?来?,卷成了所谓的人?中龙凤,卷成了他们初遇时候的样?子。


    他以为白许言不会介意,原来?白许言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好,好,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五年都不开口?莫得他那些自以为是的“照顾”,都是白许言在忍?


    魏闻声问:“白许言,你是今天这样?想,还是一直以来?都这样?想?”


    白许言看着他,没说话。


    他此刻的沉默比语言更给魏闻声带来?痛苦,在那双浅色眼睛的注视之?下?,魏闻声忽然觉得他好像从来?都不太了解白许言。


    就在这样?的注视下?,魏闻声说出了他此后一直后悔的那句话。


    他说:“我从来?就这样?,以后也这样?,如果我真的让你觉得很难受,我们可以分手。”


    这是气话,但白许言定定的看着他,很慢很慢地眨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魏闻声的眉眼和绷成一条线的嘴唇。


    白许言说:“好。”


    魏闻声脑子里轰的一下?,血都涌到脸上?,张嘴想说点?什么,闹钟忽然响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出差,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


    面前的白许言变得无法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能面对对方?,还是不能面对那个“分手”的可能性。脑子里仅存的理智在报警:现在他们俩都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我们都冷静一下?,等我回来?再谈。”


    错身?拿箱子的刹那,白许言看到魏闻声眼圈红了,沁着血丝。


    他忽然感到巨大的茫然和悲伤。


    他做了什么,让魏闻声这么难过——而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这也不奇怪,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yst


    但魏闻声会想的永远比他多得多。


    防盗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即便是在这种时候,魏闻声还是舍不得要?摔门的。


    白许言环顾他生活了三年的家,叹气。


    一天以后,当魏闻声强行压缩行程匆匆回到家中时,屋子里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衣物全部带走,床单换洗过,沙发地板用?吸尘器仔仔细细打扫干净。


    白许言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


    他全须全尾的,彻底的,退出了魏闻声的生活。


    三年的耳鬓厮磨,好似一场幻梦。


    梦突然醒了。


    除了冰箱里芝士蛋糕,什么都没剩下?。


    魏闻声把蛋糕取出来?,往嘴里塞。


    满嘴苦涩。


    第42章偶尔发炎


    在?冰箱里放了一夜微微发酵的芝士蛋糕带着乳酪的酸甜香气滑进胃里, 留在?舌苔上的只剩下甜蜜之后?滑腻腻的苦。


    白许言走得干脆且干净,在?那一刻,魏闻声将这解读为迫不及待。


    他们相处的时间很长, 以至于他早已将亲密关系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当然花心思在?白许言身上, 但更多?是实际行动,背后?的很多事情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不必深思。


    而工作是新的、富有挑战、总在变化, 像是某种游戏通关的进度条, 攻略到何种程度都是可视的。


    在?他沉迷于爬进度条的时候, 白许言或许早就厌倦了他所?习以为常的很多?东西。


    那时的魏闻声?是这样想的。


    yst


    倒也不是没有想过挽回,他想该道歉, 该解释,该改变。


    所?以出?差回来的第二天?, 他就去问徐佳明。


    “白许言是不是搬回宿舍了?”


    他猜白许言应该不会直接搬回家,一来路远, 二来要和家里解释为什?么突然搬回来会很麻烦。


    读研之后?D大还是四人?一间的宿舍, 白许言主要和魏闻声?住在?校外, 但寝室还是留了个铺位, 经常在?那里午休。


    徐佳明还是他的室友,也是学校里唯一知?道他们俩这点事的人?。


    虽然魏闻声?不愿意接受,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白许言关系真的挺近。


    对方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秒回:“是。”


    还问他:“学长,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他情绪不好?”魏闻声?问。


    “他”,当然指的是白许言。


    徐佳明回忆了一下, 确实也很难从白许言那张脸上定义出?好还是不好:“应该是有点不开心……”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句:“学长,你?们吵架不是因为我吧……那个, 云栖的事情,其实……”


    魏闻声?心里对他有气?,但归根结底,知?道这件事全然怪不到徐佳明的头上:“跟你?没关系,私底下你?和白许言怎么商量的,是你?们俩的事情。”


    他又问:“他看起来很生气?吗?”


    “那倒没有。”徐佳明说,“他就是没什?么精神,也可能是搬东西太累。”


    魏闻声?苦笑:收拾那么多?东西当然累,白许言把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都打扫干净了。


    徐佳明看他的语气?,总觉得只是普通的情侣矛盾,也没想得太严重:“那学长你?现在?要来找小白吗,他现在?不在?宿舍。”


    “去实验室了?”魏闻声?想,果?然吵架分手都影响不了白许言。


    “我们导师找他,说要跟他聊聊读博的事情,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呢。”


    魏闻声?一愣:“读博?他不是早就决定不读博了吗?”yst


    即便是跟他分手,司明的offer白许言已经拿到了,工作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手机震动,徐佳明的消息一条一条的往外蹦。


    “不是我导师的名额,听说美国突然有个机会。”


    “你?知?道的,我们导师特别喜欢他嘛,一心想推荐他。之前提过一嘴小白没同意,这会儿又叫他去聊聊。”


    “其实我本来以为他会直接拒绝的,他之前拿到司明的offer特别高兴。”


    “可能还是美国诱惑太大。”


    “全奖出?国留学,以后?应该能直接找个高校的工作,小白应该也不可能不动心吧。”


    魏闻声?攥着手机发愣。


    美国,美国。


    白许言要去美国吗,一种他从未设想的可能。


    徐佳明又说:“要不等小白回来,我发信息告诉你??”


    对话框那头“正在?输入中”出?现又消失,好一阵子后?,跳出?一条信息。


    “谢谢,暂时不用了,别跟白许言说我找过你?。”


    他捏着手机的手指送了,手机不慎从手中滑脱,跌在?地上,屏幕多?了一条裂缝。


    就像徐佳明所?说的那样,全奖留学的机会换了谁都会心动,白许言之前拒绝了现在?又动心思,思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变量。


    白许言是为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


    如果?徐佳明不说,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白许言曾经为了他们更可见的未来放弃过什?么,但他却令对方失望了。


    算了吧,魏闻声?想。如果?现在?去求复合,白许言要是心软了,可能还会选择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未来尚有如此坦途,白许言会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遇见更多?的人?,因为和他这点小儿女私情牵牵绊绊,不值当。


    他想等等看,如果?没有他的影响,白许言自己会如何选择。


    等来等去,等到白许言放在?朋友圈里的一张录取通知?书。


    徐佳明问他:“学长,你?真不去找小白了?”


    魏闻声?说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这大概是一个更好的归宿。


    话虽如此,白许言走的那天?他还是借着徐佳明的口打听到了航班信息,混在?机场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看见白许言推着个不大的箱子,托运之后?就什?么也没剩下。孑然一身,神色平静,脱下外衣放在?安检的传送履带上,汇入人?群中,再看不见。


    然后?魏闻声?也离开了,他把那当成是最后?一眼,好像很遗憾,又好像没什?么可遗憾的。


    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这样也挺好。


    回忆尽头,魏闻声?侧躺在?沙发上,摸着衬衫上的线头发呆。


    牙痛。


    晚饭吃得是川菜,他很少吃辣,右下的一颗智齿忽然造反,逐渐肿胀,一跳一跳的,牵得太阳穴一起发痛。


    那些关于白许言的回忆就像他嘴里这颗萌发一半的智齿,只从牙龈里露出?个小尖,大多?数时间都安安静静的呆在?那里,偶尔发炎,偶尔痛。


    他舔舔智齿,智齿沉默。


    老?话里习惯把智齿叫做立世牙,就好像是在?暗示人?到了该长智齿的年?纪,差不多?该明白事理了。


    而立之年?,他大概也该成熟些。


    当年?的种种情绪褪去之后?,魏闻声?现在?好像意识到当初阻挡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有太多?太多?的自以为是,草率地做出?了一厢情愿的决定。


    虽然他至今仍然认为去美国应该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重来一次,他想很多?事情都还有沟通的余地。


    如果?他们真的决定要一起走下去,至少该有一种自信——所?谓的美好未来和他们在?一起这两?件事并不是注定矛盾的。


    而更重要的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白许言生活的没有想他当初预期的那样好。


    为什?么会这样?


    魏闻声?想了一会儿,不想了。


    瞎猜有什?么意思,不如亲自去问问白许言。他已经一厢情愿地做了许多?事,却迟迟不肯去亲口问问白许言。


    也难怪要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翻出?手机上那个APP看看,心率检测还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白许言的心跳稳定在?七十上下。屏幕上那颗画的很可爱的粉红色小桃心随着心率波动上下浮动,魏闻声?忍不住用手指去戳。


    戳一下,又一下。


    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吧?他之前还在?担心白许言会直接把手环扔掉。


    其实他一直知?道,白许言是舍不得对他生气?的。


    *


    这次没有上次那么严重,白许言到家的时候鼻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丝质领带本来就不怎么吸水,再怎么留神还在?在?出?租车上留下两?滴血渍。他多?赔了钱,司机没说什?么,愁眉苦脸地摆摆手让他走了。


    也不知?道弄脏魏闻声?的车没有,反正这领带恐怕是不能要了。


    因为怕热水加快血液循环让凝固的伤口再次被冲开,他没敢洗澡,只匆匆用冷水洗了洗脸。


    胃里空阔阔,心里也空阔阔。


    又有胃溃疡,又要吃药。他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给自己煮了碗青菜面条。清汤寡水的不怎么好吃,嚼了几口,越嚼越没滋味,嘴里发苦。


    忽然特别渴望什?么重口味的东西,冒菜火锅麻辣烫炸鸡,他把外卖软件刷了三遍,最后?还是忍住了。打开吃播下饭,胃口并没有变得更好,吃到面条泡坨了,半碗面变成一碗面,终于放弃。


    梗着脖子把药吞了,至少没吐出?来,总算完成任务,躺在?床上不想动。


    其实那天?医生交代过叫他最好不要一吃完饭就躺下,否则容易食管返流,应该坐着消化消化才好。


    如果?魏闻声?看见他这么躺着,估计又要皱着眉头叹气?。


    其实魏闻声?有句话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没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但是他尽力了,他实在?太累。


    反复流鼻血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但他上次检查没有过去多?久。白许言辗转反侧几次,还是掏出?手机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讲了这件事。


    对方先是安慰他秋冬之交天?气?干燥本就容易流鼻血,如果?是碰上心情激动的时候,不一定和病情有关。


    但末了还是说:“上次检查做的比较基础,你?抽空还是尽快来一趟医院,办个住院彻底检查一下,也好安心。”


    又劝他:“工作没有身体重要,你?还这么年?轻,自己心里应该把帐算清楚。”


    白许言苦笑: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会暂时失去工作也说不定,到时还真是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放心待在?医院里。


    飞灵瞒着他卖项目的事这么长时间,肯定不可能是张东流自己的主意。老?板这样做,他不可能不寒心。


    但好聚好散,有始有终,他还是打算至少把这个项目结束。


    和医生约好时间,想到又要去见检查,难免忐忑。


    得病就是一团烂账,很多?人?知?道自己生病后?总难免会想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以为找到了理由会让心里更舒服一点。


    而他偏偏是少数找得出?原因的,明白事情并不会因此变得更轻松,反而有更多?的麻烦。


    漫长的纠缠,到最后?只剩下无奈。yst


    就以他所?遇上的那些事来说,魏闻声?的冒犯倒显得实在?没有那么严重。


    白许言心里很清楚,这世上有太多?人?习惯把别人?的好意当成是软弱退让。


    他这样的性格,虽然也遇到过像安滢这样以诚相待的朋友,但更多?人?只是一旦发觉有便宜可占,就越发得寸进尺,恨不得把他榨干。


    这就是为什?么他基本不和人?起冲突,又从头到脚挑不出?什?么错的优秀,但朋友真的很少。


    他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吵架,又不是傻。被冒犯一次两?次可以不放在?心上,再久了也是知?道躲的。


    而魏闻声?从来没想过要占他的便宜,魏闻声?只是怕他吃亏。


    他却还不满足,想要更多?。对别人?可以不在?意的事情,放在?魏闻声?身上就要生气?,要委屈。


    人?在?亲密关系里当然会变得更贪心。


    他得承认,他喜欢魏闻声?,现在?还是很喜欢。


    第43章山雨欲来


    在飞灵的会议室里重逢之前, 白许言其实见过?魏闻声一次。


    单方面的,魏闻声不知道。


    去年春天他刚换了?药,一度不太?稳定, 反反复复往医院跑。那个季节正是各种传染病高发时段, 医院快被人挤爆了。他不得不隔三差五戴着口罩提心吊胆的排队, 尽量站在通风透气的地方,那天被风吹得有点凉了?才?往座椅区走走, 隔着人群忽然看见魏闻声。yst


    说来也巧, 他是来复诊的, 各种流程都很熟悉, 很少在一楼的门诊大厅逗留。那天是正好医保报销需要盖章,才在那里等。


    一等就看见魏闻声。


    魏闻声也带了?口罩, 但他眉眼?太?锋利,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仲春的天气里短袖外面披了?衬衫, 估计人挤人太?热,脱下来团在手里, 一边有些?焦躁的卷着病历本, 一边不知道跟谁打电话。


    “我很快就回去了?, 你?先跟那边说好。”


    “对, 那个?资料一式三份,你?校对好。”


    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号施令,虽然?在医院压低了?声音, 听上?去依旧中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像生病的样子。


    但好端端的谁会来医院?白许言的心悬着,缩在角落里不愿靠近, 眼?睛却没法不盯着他。


    服务台盖章的工作人员已经回来了?,他看了?一眼?, 还是等在那里。


    直到电子屏上?喊魏闻声的名字,他竟偷偷跟上?去,目送他走进?皮肤科的门诊,同时也没有看漏了?对方站起来的一瞬,颈后露出的大片红疹。


    原来戴口罩不是为了?防传染病,是要面子。


    看起来是过?敏,魏闻声以前也有这个?毛病,不定期偶尔犯一次,有时候夜里痒得睡不着就要拉着他玩点什么,有时候则会换上?季节限定泪眼?汪汪皮肤。


    白许言的心情攸地轻松起来,去盖章的脚步也轻盈。


    他曾在医院里听到过?人生二十几年以来最?糟糕的消息,对走进?医院逐渐麻木,持久抗拒。


    但既然?只是过?敏,还好只是过?敏。


    那天他的检查结果也令人满意,第二天回去上?班,他接手了?目前的项目,对工作的掌控与日俱增,不久之?后从?家里搬出来,拥有了?自己的房子。


    那时候白许言曾想?,如果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魏闻声,他们?还是成功地把彼此的运气都分给了?对方一点。


    yst


    而重逢是惊喜,即便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不知道能不能被定义为争吵的矛盾,白许言依旧觉得重逢是惊喜。


    这一个?多月他过?得比之?前更快乐,甚至开始逐渐生出许多对于未来的或许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命运把时间节点安排的正好。


    假如他病情真有了?什么新的变化,借着这个?当口,无论是离开飞灵还是从?魏闻声身边再度消失,都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


    牙疼加上?头疼,魏闻声一夜未眠,第二天思来想?去,还是没敢直接去找白许言。


    倒不是怕尴尬,但昨天他把人堵在车库,结果白许言气得流鼻血,总不能追人把人追出个?好歹来。


    还是应该先借着工作上?的事情见一见,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白许言多半还是愿意跟他说话的。


    而且他今天智齿彻底发炎,半边脸肿得厉害,看上?去惨兮兮,像是个?博同情的好时机。


    问张东流:“我们?今天能去看看实验室吗?”


    这是正当要求,但张东流有点为难::“明天可以吗?”


    明天脸说不定就不肿了?,魏闻声坚持了?一下:“今天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吗?”


    张东流道:“今天赫斯的李总也说要来。”


    想?了?想?又说:“魏总要是不介意,可以一起。”


    这纯粹是客气,他知道魏闻声不可能同意,本来就是他们?两边在抢,凑到一起简直是修罗场。


    没想?到魏闻声居然?真的答应了?,说好啊,转头就顶着半边肿脸出现在飞灵。


    张东流哪里知道他和李灵杰其实很熟,脑子发懵,心说这是玩什么热爱工作轻伤不下火线行为艺术吗,今天难道是什么黄道吉日,不看这个?实验室人生就会留下遗憾。


    根本不想?夹在他们?两个?之?间端水,干脆把战场让出来,说实在不好意思二人我今天有事,正好我也不怎么懂技术,让我们?负责这个?项目的白工来陪你?们?。yst


    魏闻声欣然?点头,看张东流的M字秃头从?来没有这么顺眼?过?,等他走了?,轻轻碰碰李灵杰:“灵姐,赫斯看上?白工了??”


    李灵杰笑?:“司明要是拿到了?这个?项目,难道不想?把靠谱的负责人打包带走?”


    魏闻声叹气:“只怕人家不想?走呢。”


    他这话就是要探探白许言对那边的口风,李灵杰当然?也看出来了?,对他坦白:“人家飞灵也是有忠臣的。”


    魏闻声顿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笑?的是看来白许言咬死了?要留在飞灵,谁都没答应,至少说明他不去司明也不是为了?躲他。哭的是他昨天为了?这点事讲了?些?不太?好听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蠢。


    白许言便得令从?实验室里走出来接他们?,一如既往格子衫配宽松运动裤,脸上?没什么表情,见到李灵杰,礼貌的点点头。


    目光转到魏闻声肿了?一半的脸,愣住了?,眨眨眼?睛,什么也没说。


    魏闻声笑?:“上?火,智齿发炎了?。”


    白许言做了?个?手势:“实验室在二楼。”


    天像是要下雨,风特别大,吹得一旁的树枝摇曳,大把枯叶扫地,尘土飞扬。


    三个?人都在尘土里眯起眼?睛,魏闻声喊了?白许言一声,被风吹散了?,没落在对方耳朵里。


    实验室人不多不少,听说他们?要来,都尽量假装专注不摸鱼的样子。魏闻声四下打量,发觉到对比之?下,白许言肉眼?可见的年轻。


    排除这些?人都是英年早秃的可怜应届生的话,他几乎能想?象出白许言做到这个?位子上?究竟都付出过?什么。


    走进?白许言工作的地方,魏闻声才?忽然?意识到。自然?他们?都看不上?飞灵,但白许言在这里度过?三年时光,青春心血尽注于此。


    也难怪不想?轻易离开。


    魏闻声转过?脸来,真心想?要道歉,一肚子话要跟白许言说,然?而场合不对。


    他深吸一口气,把涌上?喉咙的话和眼?眶里的那点湿气全憋回去,就看见白许言在寒风里微微打了?个?哆嗦。


    窗户是平开的,敞得很大,冷风长驱直入,吹得白许言的额前的一缕头发飘荡。


    魏闻声见他往袖子里缩了?缩手,就去够那扇窗户。


    白许言觉得冷,他就去关窗,一切都是下意识自然?而然?的举动,后来回想?起来,也想?不清楚那一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事发时就站在旁边的李灵杰,李灵杰说是风把窗户吹得猛一下关上?了?,飞灵太?抠,低层舍不得用防爆玻璃,就赶上?寸劲,玻璃震碎了?,稀里哗啦往下砸。


    然?后白许言跑过?去,猛推了?魏闻声一下。


    他一手推,另一只手还是本能地在脸前挡着,但这种玻璃不会碎成一整块。劈头盖脸打下来,除了?摔在地上?溅在裤脚上?那些?,有两块有棱有角的还是砸在白许言身上?。


    一块划破了?手掌一侧,长长的一道口子。另一块敲在他额角上?,正好挨着血管,暗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来。


    魏闻声回神的时候,就只记得这一幕。


    所有人都懵,急惶惶地乱喊,有人叫他的名字,有人喊白许言的名字,声音混成一团,震得耳朵里嗡嗡响。


    白许言用手捂着额角,手上?也有血,额头上?也有血,有些?茫然?地看他。


    问:“砸着你?了?吗?”


    魏闻声踩着一地碎玻璃扑过?去,一语不发,直接把人扛起来冲出门去,拉开车门丢进?后座。


    李灵杰追过?来,见他浑身都在抖:“我来开,你?去后面陪着他。”


    车把油门踩得飞起,魏闻声一路环抱着白许言,用卫生纸摁着他的伤口,说:“你?别怕,你?别怕。”


    白许言拍拍他的腿:“不要紧。”,他感?受到额头上?的颤抖,心知慌的人分明是魏闻声。


    他自己的确不慌,可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这会儿还没觉得有多痛,体感?事情算不上?严重。


    被玻璃划一下这种事,以他的经历来看,真的还不是什么大事。


    但魏闻声脸色惨白到白许言怀疑他是不是晕血,抱着他冲进?医院急诊,找了?个?轮椅把他摁进?去。


    白许言有点头晕,反抗失败,但还是觉得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李灵杰在旁边帮腔:“白工你?别动,你?让他去。”


    她也心惊,白许言没有意识到自己流了?多少血。


    他只是很慌,心跳加速倒不是因为失血——魏闻声抢了?他的身份证走,这一刷会不会刷出什么记录?


    但护士已经过?来把他推走,他转过?身,隔着乱糟糟的人群寻找魏闻声,最?后的视线停留在看见对方喘着粗气在分诊台挂号。


    魏闻声把医保卡递过?去,窗口的护士皱着眉头噼里啪啦打字。


    说哎呀,是患者慢粒白血病啊,他最?近凝血好吗,要不然?止血可能会有点难搞啊。


    魏闻声很懵,说:“啊?什么病?”


    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很大声地重复那个?陌生的名词:“白血病!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魏闻声说:“白许言?”


    “是啊,你?不知道吗,你?不是亲属吗?算了?,叫医生给你?开个?单子查血吧!”


    魏闻声动作僵硬的缴费,抓着被推回来的医保卡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单子从?窗口退开。后面的人立刻挤上?前,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医保卡掉在地上?,正面向上?,魏闻声蹲下来和白许言的证件照沉默相对。


    白许言,白血病。


    怎么能把这两个?名词放到一起?


    第44章别躲着我


    医院人来人往, 有人推着轮椅过来,不?慎从后面碰了魏闻声一下,慌忙道歉。


    魏闻声没回头, 被撞得往前扑, 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看着地面上那张薄薄的卡片, 白许言的脸近在咫尺。


    这照片他没见过,似乎是白许言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拍的。相片上的白许言很瘦, 比现在的白许言还瘦很多, 简直可?以称得上形销骨立, 下巴尖尖, 像是快从照片上戳出来。


    他没戴眼?镜,头发有点?长?, 大概很?久没剪,就?算是为了拍照用水压过, 尾端还是乱七八糟。虽然平视着镜头,但目光似乎没有完全聚焦, 眼?神飘忽, 微抿着嘴。


    苍白、憔悴, 三年前的白许言隔着镜头和时光, 往他心上撞了一下。


    他早该发现的,魏闻声想。无法解释的放弃学业的理由,久日不?愈的感冒, 一落千丈的身体状况,以及白许言总像是在掩饰什么的态度。


    有太多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全部被他一一忽视了。他想起那天和白许言在医院洗手间里的对话, 当他指责对方不?注意身体的时候,白许言在想什么?


    那时候他说?:“人有时候得病是没有理由的。”


    白许言刚知道自己病情时, 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还是有谁这样安慰过他?


    而他说?错了话,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魏闻声心里甚至生?出一种愤怒——他当然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发现的了。


    人在国外饮食不?习惯得了胃病也很?正?常,换季得了流感也很?正?常,读博很?辛苦,不?能正?常毕业的也有大把人在。


    白许言买了房子,正?常上班,正?常社交,还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和他吵架闹别?扭,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种正?常稳定的生?活。


    谁会去猜白许言是得了什么重病——谁会把自己爱的人往那种地方想。


    两个月了,魏闻声心想,整整两个月了,白许言就?这样瞒着他。如果不?是这次偶然的意外,之后也会一直瞒下去。


    花岗岩的地面?冰冷光滑,一点?微不?可?见的沙尘印在手掌上,刺痛。


    这么大个子趴在挂号处太显眼?,立刻就?有护士注意到他:“先生?,你?哪儿不?舒服吗?”


    短时间内吸进去了太多空气,体内的二氧化碳含量不?足,越是大口喘气越觉得缺氧,手脚发麻眼?前发飘。


    魏闻声背对着她摇摇手,要捡医保卡站起来。塑料卡片和地面?严丝合缝的贴着,像是有吸力,碰一下就?往前挪动一下,他手指在哆嗦,怎么也捡不?起来。


    还是穿红马甲的志愿者看不?下去,帮他把卡捡起来。


    魏闻声摇摇晃晃站起来,眼?前景物隔着白光,差点?又跌下去。


    旁边两个人来扶他,两个都是年轻姑娘,险些被他带的一并摔倒,踉踉跄跄站住脚。


    护士看他的脸色,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人压到分诊台量血压。魏闻声晃了一下,自己站稳了,跟她们解释:“捡东西?没站稳,脚麻了,谢谢。”


    医院里悲伤的人太多,她们见得多了,魏闻声的悲伤也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于是也就?面?带同情理解的看着他,放任他淹没在或悲伤或窃喜或焦躁或漠然的人群里。


    *


    白许言在诊室里给?医生?看过一眼?,这伤放在一个人的脑袋上确实?挺严重,但放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也就?显得还好,只做了基本的消毒叫他等着缴费缝针。


    李灵杰推着他晾在走廊上排队,血还没止住,纱布上的红色越来越重。刚受伤那会儿的激素退去,脑袋和手都很?痛。


    但白许言顾不?上,偶尔有血顺着额角淌到脸颊上,也只是用手里的纱布胡乱抹一把,擦得苍白的脸上污糟糟一片。


    四处望望,还没有魏闻声的影子,肉眼?可?见的不?安。


    李灵杰看出他等魏闻声,越等越慌。只当是他受了伤又单独挨着自己这么个甲方异性领导,心里尴尬。


    半是抱怨半是安慰地对白许言说?:“小魏还去了挺久,可?能排队的人太多。”


    白许言应了一句,知道李灵杰这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心里那份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魏闻声知道,就?在昨天,他甚至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从魏闻声人生?中消失的退路。


    难道要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李灵杰渐渐反思过味儿来:就?算要挖人,惜才到她这个份儿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俩这是在做什么。


    她问:“你?跟小魏,你?俩以前是不?是就?认识?”


    “他是我……学长?。”


    “怪不?得,”李灵杰心里却想,魏闻声离开学校都七八年了,这得是什么校友情情比金坚,吓得连车都开不?了。


    但“学长?”“学弟”这个说?法隐隐的有些熟悉,她想起几年以前,她还是魏闻声的领导,对方曾经跟她提过一嘴自己有个学弟给?云栖投了简历,他算是内推一下,托她帮忙说?几句好话。


    她没放在心上,随手就?帮了忙,这事后来似乎不?了了之,她没细问什么原因,总之那人没进公司。


    后来她离职回了赫斯,颇为惊讶的是本来升职有望的魏闻声也不?知道怎么跳槽去了司明。


    她最后一次私下和魏闻声见面?,看见刚换了工作的年轻人闷闷不?乐,调侃过一句:“怎么,失恋了?”


    魏闻声居然没反驳,仰头灌了自己一杯酒。


    因为是几年之前的事,她对前下属的情感状态也根本不?感兴趣,早就?抛在脑后。直到今天又从白许言口中听到“学长?”这个说?法,再想想魏闻声过分慌乱的反应,莫非……


    这可?不?敢乱猜。


    她有些掩饰般的移开目光,远远地看见了高出人群一截的魏闻声:“哎,小魏回来了。”


    白许言抬头,目光和他交汇,手心出汗,心脏在胸腔里空了一拍。


    魏闻声目光随脚步掠过医院里每一扇诊室门和密密麻麻的人,视野里像是快门速度调得太慢的相机,一切运动着的东西?都变成拖着尾巴的残影。


    最后停留在诊室门前的一排长?条座椅,和椅子上一连串麻木的脸。


    他最初心里有气,气白许言为什么不?告诉他。说?不?清是对于隐瞒的愤怒,还是对于错过这种消息的恐惧。


    如果不?是今天阴差阳错,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工作的巧合相逢,他或许会一直存活于自己成全白许言迈向更好未来的美好幻想中,自以为是一个大度而理性的伴侣。


    他下一次听到白许言的消息,该是在什么情况之下?


    直到看见那排椅子上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荒唐。


    白许言曾经坐在这个地方,独自面?对生?和死。


    相比之下,他心里那点?情情爱爱的纠葛简直可?笑?。


    他简直不?敢想象,对方到底经历了一段什么样的时光。


    一步两步,他们俩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魏闻声走过去,白许言仰头看着他,脸颊上有血,眼?里像是含了一汪水,在灯光底下,浅色的眸子澄清透亮。


    魏闻声脚一软,跪在白许言面?前,手里的一堆发票检查单被捏得扭曲变形,一团褶皱。


    从他们目光交汇的第一眼?,白许言就?意识到魏闻声知道了什么。他想魏闻声大概会生?气,吼他两句,然后又舍不?得吼他。


    但魏闻声只是沉默的,把脸埋进他的膝头。


    膝盖上湿热热的,他有点?惊惶:魏闻声是不?是在哭。


    他的泪水远比他的愤怒更让白许言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来,轻轻放在魏闻声肩膀上:“……对不?起,我是想过,以后有话都要对你?说?的。”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沉默会让魏闻声这么难过的那一天,他曾经是想过,如果还有机会和魏闻声在一起,他是要努力多说?一点?话的。


    只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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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闻声抓住他的手,抬起头来:“别?说?对不?起,”他眼?睛很?红,但脸上是干的,没有泪。“是我不?好。”


    又问:“你?家里人知道吗?”


    白许言摇摇头,只说?:“这是慢性病,只要吃药就?可?以控制,没有听上去那么严重。”


    在他患病之初,已经有无数人这么安慰过他了,现在他又拿来安慰魏闻声。


    魏闻声两腮上一块肌肉绷得很?近,像某种掠食者猛扑前一秒的预备动作。他站起来,把白许言连同轮椅圈在怀里。


    头顶的灯光被挡住,视野里铺天盖地只剩下魏闻声,白许言几乎以为魏闻声要吻他——


    yst


    一头雾水的李灵杰从一旁拍拍魏闻声:“叫他号了,赶紧把人给?送进去啊。”


    她有点?懵,这是在做什么,要谈恋爱也分场合啊,你?学弟脑瓜子上还裂着个大口呢。


    但她的直觉好像确实?很?准确。


    看来这人是挖不?到了。yst


    或者,把他们俩一并打包拐进赫斯,她舍得花多少钱?


    魏闻声泄了劲儿,绕到白许言身后,乖乖给?他推轮椅。


    然而把身子压得很?低,下巴颏几乎擦在他头顶上。


    进门的一瞬间,魏闻声的声音低低地在他耳边响起:“让我陪着你?吧,小白,别?躲着我。”


    白许言确信真有湿热透明的液体落在自己手掌上,他用手指捻了一下,那滴泪消失不?见。


    他没有回头去看,兴许是在刻意躲着不?敢看,但或许真看了也不?会看见。没正?面?回答魏闻声的话,只说?:“我进去了。”


    医生?端了铁盘子招呼他,上面?又是麻药又是线。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晃悠悠走过去,把魏闻声留在后面?,依言乖乖躺到床上。


    开了洞的无菌布巾遮挡他的视野,只剩下一片墨色的绿。


    医生?安慰他:“放心,给?你?用美容线,保准缝得很?漂亮。”


    额头上一阵刺痛,白许言想,麻药进针了。


    第45章田螺主夫


    止血费了点功夫, 医生自称用了美容线缝得超级漂亮的伤口也被纱布裹住没有?看到。


    白许言重见天日的时候,右手包成粽子?,额头的伤为?了止血加压, 裹得很紧, 微微遮住点眼睛。


    视线里有?1/4都是白色纱布,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麻药还没过去, 伤口觉不出疼痛, 只是木木的发胀。


    医生叮嘱他:“不要碰水, 隔天?换药, 七天?拆线。”


    白许言点头,深吸一口气, 拉开治疗室的门。


    魏闻声在一线之隔等着?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椅背上。


    白许言不愿抬头看, 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的手指细细地颤抖。


    嗓子?发紧, 说?:“没事?了, 你把轮椅还了吧。”


    魏闻声扶着?轮椅, 没有?动作, 两个人短暂的僵持了几秒钟。站在一旁的李灵杰上下打量白许言,确信他恢复了正常的行动能力?,笑着?从魏闻声手里接过轮椅:“我去还了, 让小魏送你上车。”


    她一走,魏闻声便凑过去,隔着?纱布轻触他额头上的伤, 裹着?白纱布,不再有?血色渗透出来, 什么都看不出。


    他问:“疼吗?”


    “打了麻药,”白许言微微把脸错开一点,“不疼。”


    魏闻声感觉到他的回避,退回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你要回家吗?”


    ……问得好,他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是万恶的工作日,而自己是被公司年?久失修的玻璃砸进医院的。


    顺便把保守了三年?的秘密一并砸掉了。


    这应该算工伤的吧?


    白许言掏手机要给HR打电话?,手机放在运动裤右侧口袋里,动了一下才想起?右手还包着?,刚要换一只手,魏闻声已经伸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机拎出来举到他眼前:“要做什么?”


    他要接,魏闻声没松手,就那么举着?充当人型手机支架。白许言夺了一下没夺过来,只好就着?他的手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不得不说?,还挺方便的。


    HR自然已经知道公司里这件大事?,他们这是实验室又?不是工地,这种?人身安全?级别的事?件极其罕见。


    告诉白许言现在实验室里兵荒马乱的,正在搞清洁修玻璃,领导特意叮嘱给他放一星期假,工资照发,医药费营养费都走工伤报销流程。


    遇上白许言被两家公司抢着?要的时候,白菜价好员工也终于体会了一次顶级待遇。


    假期来的倒是正好,他本来就要去住院体检,这下连假也不必请了。


    电话?打完,魏闻声又?把手机塞回白许言的口袋。他的手掌宽大,在口袋里辗转腾挪时难免隔着?布料触碰到白许言的皮肤,像是在他大腿上摸了一把。


    魏闻声道歉:“抱歉。”


    他的小心翼翼让白许言心里有?些别扭:“你没必要——”


    魏闻声忽然说?:“你能不能多依靠我一点?”


    就像以前那样。


    白许言说?:“其实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要按时吃药,不需要特意照顾我。”


    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还不需要。


    魏闻声说?:“我知道。”


    他凑上前去,把白许言圈在怀里,俯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顶在白许言额头上没有?伤的地方。


    体温碰触,相互交融,魏闻声身上的木质香气混了血腥,额头上的一根血管鼓起?,随着?心跳,一下一下震动。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个人坚持了三年?,什么都可以自己做。我知道你可以不需要我,但?是白许言,我需要你。”


    就在他得知白许言生病之后,魏闻声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很久以来他所做的许多事?,无非是潜意识里担心分别,所以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地侵入他的生活,恨不得从头发丝到骨血都捆绑在一起?。


    是他在需要白许言。


    他就是因为?这样愚蠢的原因浪费了和白许言的整整五年?时光。


    但?原来最可怕的离别不是不见面,是再也不能见面。


    决定再一次开始追求白许言时,他还曾经想过:一生很长,五年?不见也算不了什么。


    或许对于他的一生而言,五年?的确弹指一挥间。


    可白许言——


    魏闻声轻轻地,缓缓地,在白许言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是我需要你,我一秒钟都不想和你分开了。”


    白许言在他怀里抖了一下,最终没有?躲。


    *


    李灵杰回来时,两个人一站一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但?就是,好像多了点什么。


    魏闻声终于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提着?白许言的口服消炎药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塑料的提手,问李灵杰:“我送灵姐回去?”


    她不太喜欢开车,不管去哪儿都要么叫车,要么蹭自己董事?长老?父亲的司机。


    看了他们俩一眼,婉拒了:“我打车,你那车怕是要送去洗洗。”


    这气氛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她才不想混在中?间讨人嫌。


    她只想让白许言认为?自己真是个善解人意出手大方心地善良的领导,然后跳槽。


    顺便如果能利用私人关键把魏闻声再给掉头拐来,买一送一,那就更好不过。


    资本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资本家只想挖人。


    而且魏闻声那车是挺脏的。


    *


    回程当然是魏闻声开车,后座上留了血渍,正在一点一点往真皮里渗。车的主人没理会,把白许言用安全?带拴在副驾驶,车窗落下一点缝儿来散散车里的血腥味。


    其实额头流血没有?那么夸张,远谈不上失血过多,他自己也知道是心理作用,但?还是怕。yst


    白许言在医院查过血常规,卡在轻度到中?度贫血的临界值上,血小板也有?一点低。魏闻声看了他的检查报告,只觉得他刷牙啐口带血丝的唾沫都像是在作孽,何况白许言接二连三的失血,要花多少?时间才补得回来?


    又?想起?来九月初他们刚见面,他捞出重感冒的白许言去医院,那时候就查过血,他要是仔细一点看看对方的报告,当场就能发现端倪。


    一个正常饮食不减肥的成年?男性会中?度贫血,本来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但?当初他并没有?多在意——白许言那么健康,无非是得了流感,下次换季提醒他打疫苗就是,血常规这东西,他又?不是医生,看了也一知半解,添什么乱。


    他前半生太顺,除了在跟白许言谈恋爱上轻微受挫,基本没吃过什么大亏,因此也变得太自信,逐渐对一些事?情熟视无睹。


    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想,同样是一直被视作天?之骄子?的白许言,经历了这样的变故,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错过了对方最艰难的时光,只看到他如今的沉默隐忍。


    命运捉弄他,他也还是照常工作、生活,一天?一天?的过。


    白许言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魏闻声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偷偷看他,白许言还穿着?带血的衬衫,失血的虚弱加上麻药带来短暂的镇痛效果,他有?点困了,缩在座位上很慢的眨眼睛。


    脸转向魏闻声这一侧,看他开车。


    魏闻声柔声道:“困了就睡。”


    白许言眼皮打架,露出那种?,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让魏闻声一见倾心的天?真:“我想喝雪梨汁。”


    他大概是真的困懵了,否则不会提出这种?只有?在他们恋爱时期才会有?的要求。


    魏闻声往四周看看,想起?之前他们还真的在这附近一起?喝过雪梨汁。


    特意把车开过去,却发现那家店今天?没有?开门。


    看着?座椅上的白许言露出肉眼可见的失望,魏闻声立刻哄他:“我给你做,回家就给你做。”


    说?罢掏出手机来,当场下单了雪梨,留白许言家的地址,翻生鲜外卖单子?时看到有?卖生猪肝的,顺便也买了一块,想着?给他补补。


    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的白许言听见雪梨二字,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也就全?然没在意魏闻声说?的“回家”意味着?什么。


    他自然是要回家的。


    但?他本来是一个人住的,家里没有?配备扫地机器人也没有?配备田螺主夫。


    更不应该自带魏闻声。


    yst


    SUV挤进不存在停车位而人均乱停乱放的老?小区,魏闻声已经彻底习惯,适应良好,毫不犹豫地霸占了一块风水宝地。


    还好车窗上贴了防窥膜,不然他会有?点担心邻居看见了车座上的血渍报警。


    看白许言至今还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对,乖乖提着?消炎药袋子?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家门。


    然后帮着?行动不便的白许言脱下衬衫外套,和他短暂的争执了一下衣服脏成这样不如扔掉吧反正也很丑,然后在白许言的坚持下迅速屈服,丢进洗衣机里开超净洗模式。


    把人安置在沙发上,洁癖属性又?大爆发,顺手开始擦桌子?拖地。


    直到魏闻声接了电话?很自然地打开门,接了一大包外卖食材进来,白许言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你不上班吗?”


    他是工伤休假了,但?魏闻声最多受了点惊吓,这会儿中?午一点,过不了多久就该到点上班了。


    魏闻声怎么还在这儿。


    “我请了年?假。”魏闻声把猪肝拿出来泡水。


    他当然决定赖着?不走,刚刚在车上就借口家人生病请了事?假。一方面白许言手不方便需要人帮忙,另一方面,他怎么敢走,过会儿白许言清醒过来不让他进门了怎么办?


    他又?不是真的偷钥匙的变态。


    见白许言半躺在沙发上面带疑惑地抿着?嘴,魏闻声凑过去耍无赖:“你不许赶我走,你要是把我赶出去,我就睡在你楼下。到了晚上冷,我可能会冻得在车上开空调,搞不好会闷死。”


    白许言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一点:“空调?客厅没有?空调……”yst


    他这句话?含含混混,脑袋越来越沉,顺着?沙发扶手往下滑。


    魏闻声伸手托住,防止他撞倒伤口。慢慢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睡吧。”他用嘴唇碰碰白许言头上的纱布。


    药的味道飘进他嘴里,一点苦涩。


    第46章一切如旧


    这一觉睡得?很?沉, 像是直接跌进深度睡眠,一点梦都没?做。


    白许言不太喜欢白天睡觉,生病之后精力体力都比之?前差太多, 有时候闲了在?家不做事, 经常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倘若在?下午四?五点钟陷入睡眠, 其实可能明明也只睡了一两个钟头,却像是?直接从白天睡到了黑夜。


    睁开眼的屋里?没?开灯, 透过未被拉上的窗帘看窗外也是黑沉沉一片, 在?睡意尚未完全褪去的时候会感觉自?己一觉睡到了世界末日。


    哦, 不是?世界的末日, 是?他的末日——他每每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瞎了。


    所以后来买了盏小夜灯放在?床头,震动?自?动?唤醒, 终于能给他提供点安心感。但这灯又有些太灵敏,经常夜里?翻个身就亮, 他睡得?浅,被惊醒过好几次。


    爱上班一半是?为了生计, 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早上离开家, 等回来就已经是?晚上, 没?有从白天睡到夜里?的机会。哪怕是?中午在?办公?室里?打个盹, 醒来时周围也总是?来来往往好多人。


    白许言总要有点事情做,才能觉得?自?己是?在?活着。尽管看起来总是?独来独往又不怎么说话,他觉得?每天必须要有一段和人相处的时间才行。


    安滢曾经说:“我们都要沾点活气。”


    yst


    今天倒是?不太一样?, 他睡着是?在?中午,虽然睡得?很?沉的,其实只过去一个小时, 下午两点,太阳最大?的时候。


    卧室向阳, 窗帘没?拉,窗户被推开一半,他身上还盖了毯子。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很?暖,但秋风微凉,吹干他额头上一点汗水,将卧室调节到很?舒适的温度。


    白许言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睡在?这儿的,努力片刻,以失败告终。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进门时和魏闻声纠结弄脏的衣服还要不要留下,然后大?概是?坐到了沙发上,此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能躺在?床上,想来是?魏闻声抱过来的,还给他盖了毯子。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抚摸毯子上的绒毛,白许言脸有点热。


    他家里?本来没?有毯子,是?因为上次在?魏闻声家里?摸了他过于舒适的毛绒毯子,自?己回家竟忍不住买了一条。


    有毯子并不奇怪。


    问?题是?他这条,和魏闻声家里?那条,从款式品牌到颜色都一模一样?。


    他走出卧室,魏闻声在?厨房里?忙活,看见他过来就笑:“醒了,毯子盖着冷吗?”


    白许言耳根红了,魏闻声果?然看出来了。


    魏闻声盯着他的耳朵看,看抹红色在?他的注视下从耳根一路爬上耳梢,直把白许言看得?轻咳一声离开厨房。yst


    他在?后面唤:“去餐桌上等着,我们开饭。”


    转过身来掀开电饭煲,猪肝把粥染上淡淡的浅棕,魏闻声切一把葱花丢进去,拿勺子搅开,边搅边笑。


    白许言素来表情很?不丰富,喜怒哀乐都寡淡,得?使劲儿琢磨才能看出点不同来。


    魏闻声一度很?苦恼,怎么能有人连做那事都一脸平静,任由他颠来倒去,什么姿势都默默配合。


    弄得?痛了会用?手?抓他的肩膀,然而也还是?没?什么表情。他无奈:这到底是?喜不喜欢,难道这人都不会害羞。


    后来日子久了,才发现白许言害羞耳朵会红,很?兴奋很?激动?的时候耳朵也会红。


    他算是?摸到了法门,食髓知味,往后每次都一边兴风作浪一边用?嘴唇去嗦白许言耳朵尖上的一小块软骨。问?这里?行不行,那里?行不行,问?到贴着嘴唇的皮肤变得?很?烫。


    魏闻声便有种大?功告成的满足,嗯,到位了。


    如今过去几年,年岁长了,身体上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也还是?没?变,一害羞耳朵就热。


    一切如旧。


    魏闻声想到这里?,举着勺子的手?忽然一松,勺子跌落进粥里?,砸出几滴滚烫的粥水溅在?他手?背上,在?粘稠浓厚的液体里?缓缓下沉。


    他脸上也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滑落下来,来不起抢救勺子,急忙背过身去,用?袖口在?脸上乱抹,怕眼泪掉进汤锅。


    一切如旧——一切怎能如旧。


    再回不到从前了。


    魏闻声撑着洗碗池好一会儿,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不上不下,如鲠在?喉,被他连着棱角囫囵吞下,落进胃里?硬生生的摩擦着。


    才发现手?背上被烫红了一块,放在?冷水下冲,粥被冲掉,温度下降,但红色没?有褪去,表面的皮肤发紧。


    感觉要起水泡。


    疼痛让他回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做,找筷子把锅里?的勺子捞出来洗干净,盛了粥端到餐桌上。


    白许言真的坐在?桌边乖乖等他,像是?麻药劲儿过去了,用?手?轻轻摩擦着额头上的纱布。


    魏闻声说声“别摸”,白许言把头偏过来,他又担心自?己刚刚语气是?不是?太重,半看玩笑:“留下疤还得?梳刘海挡着。”


    白许言却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你怎么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魏闻声顺势往自?己脸上一摸,半边脸还肿着:“智齿发炎了。”


    但白许言还在?审视他的脸,目光里?带着质疑,显然没?接受他的答案。


    他再摸,就摸到一点湿润,是?方才没?有擦干净的泪痕。


    他一愣,带着点撒娇的语气把手?递到白许言面前:“你别看我,做饭被烫,丢人。”


    两三个水泡亮晶晶的肿着,好不可怜。


    魏闻声又把粥往白许言面前推推:“你要吃完,不然我亏大?了。”


    白米粒染着棕色,间或缀着点鲜绿的葱花,猪肝处理地很?干净,没?有腥气,全是?鲜香。


    有魏闻声烫出水泡的前车之?鉴,白许言舀了一勺很?仔细地吹过,才小心翼翼送进嘴里?。


    应该放了很?多白胡椒粉,这碗粥有点辣,却不是?那种有刺激性的辣。咽下去一口,整个身体从内而外透出很?多暖意。


    魏闻声看着他眯起的眼睛,笑得?有点得?意:“好吃吧。”


    白许言点头,说谢谢。


    “谢就不用?了,你多吃点。”他自?己也尝了一口,实在?有些佩服自?己:“哪天我如果?失业了,还可以买私房菜养你。”


    他今天嘴越发贫,贫到人设都有些绷不住要OOC,白许言默默喝粥,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也难怪,他病了三年,自?己早就接受了,不接受也得?接受。时间就是?这么神奇,人只要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很?快就会习惯,淡化。


    但魏闻声暂时还没?有习惯。


    白许言埋头吃粥,没?戴眼镜。一来头上裹了纱布,眼镜腿无处安放。二来他视力下降是?因为眼底出血后遗症,不是?近视也不是?老花,眼镜起不到什么帮助。弄个平光镜片,只是?为了让有时候不能很?好聚焦的眼睛有个解释,来减少?生活中一些难以回答的关心询问?。


    既然魏闻声已经知道了,他就没?必要再挡着。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是?极力要对魏闻声隐瞒病情的,但揭开部分伪装会让生活变得?更自?如些。


    而且对方现在?就算还没?有接受,也在?陪他表演若无其事,而不是?抱着他嚎啕大?哭恨海愁天。


    白许言在?心里?默默感念魏闻声的体贴,果?然魏闻声还是?最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的喜怒都淡淡,抗拒过于浓烈的情感表达。


    而魏闻声只是?劝他好好吃饭。


    问?题在?于,魏闻声很?想让他开心,但魏闻声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白许言把冷却一些的猪肝粥一口一口咽下去,直到胃里?都被渐渐填满。


    魏闻声顾忌他的胃病,那碗粥其实盛得?不多,很?快就成功见底。


    对方自?己做的饭,自?己倒是?没?吃多少?,推说牙痛,抢他了的碗去洗,又叮嘱他的不要急着躺下,消化一点再去睡觉。


    虽然已经没?有什么好瞒的,白许言还是?躲着不想让当面看见自?己吃药,趁魏闻声洗碗的功夫吞了药。


    yst


    实在?无事可做,又跑进厨房看魏闻声大?搞卫生。


    家里?进了个洁癖,某种意义上跟进了个贼是?差不多的。


    从结果?上看,都是?让那些摆在?外面的东西,去到了一眼看不见找也找不到的地方。


    魏闻声蹲在?地上,正在?用?消毒湿巾狂擦地板。他蹲着的时候,西装裤在?大?腿上绷得?很?紧,冲白许言翘起一个很?挺翘的臀。


    如果?不是?家庭气氛太沉闷,白许言简直要以为他是?故意的。


    魏闻声头也不回,专心擦地:“还剩半块猪肝,我看你爱吃,晚饭换个做法吧,偶尔也得?吃点嘴里?有味道的东西是?吧?”


    白许言接不上他的话,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看着。


    但魏闻声果?然说到做到,晚饭是?爆炒肝尖,放了一点青红椒圈增色调味,猪肝只在?油锅里?滚了十几秒,咬一口会有鲜甜的汁水伴着酱香在?嘴里?爆开。


    这边重口那边就要清爽,素菜配的是?白灼耗油生菜,嚼起来在?嘴里?嘎吱嘎吱脆响。


    很?下饭。


    就是?他只有左手?好用?,别别扭扭。


    魏闻声只给他发了个勺,生菜和猪肝都切成小块,每隔半分钟往他碗里?丢一筷子,一口猪肝一口菜,荤素均匀配比,一点没?让他嘴闲着。


    白许言在?吃上不讲究,但并不是?味觉不正常。他原本就偏好一些口味略重的东西,这段时间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更显得?带着酱香和一点辣味的猪肝人间珍馐。不知不觉吃了小半碗饭才放下勺子,拒绝了他的继续投喂。


    魏闻声这才捧起自?己的那碗饭,往嘴里?扒了两口。想快点吃完,但牙疼吃不快,没?肿得?那半张脸也被塞得?鼓起来。


    白许言在?旁边默默看他用?半边牙很?艰难地咀嚼,很?有耐心地坐着。


    直到看见魏闻声终于把食物?都咽下去,筷子搁在?碗沿上准备收拾残局,才忽然开口:


    “魏闻声,你回去吧,回家吧。”


    第47章同居许可


    筷子没放稳, 从碗口滚落到桌子上,叮叮当当一阵响。


    魏闻声?捂着胸口?,满脸受伤, 演技浮夸:“小白, 你刚吃饱饭就不需要我了吗?你刚刚还吃了我的炒肝, 酱还沾在嘴角上。我们说好要一起喝雪梨汁,现在雪梨还放在厨房里, 你竟然——竟然——”


    他深吸一口?气, 似乎接下来准备要念一段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东拼西凑的贯口?。


    白许言眨眨眼, 抽出两张餐巾纸擦嘴:“擦掉了吗?”


    “没有, ”魏闻声?一下憋不住笑了,自己也抽了张纸去擦他的嘴角, 擦了半天纸还是干净的,“我骗你的。”


    他不演了, 把语气放的很?温柔,盯着白许言的眼睛道:“我不想走, 别赶我走, 就这几天。我不是要来骚扰你, 但你现在不方便?, 抵抗力差伤口?感染了会?很?麻烦。我年假都请了,你就让我在这里待几天,你拆线我就走。”


    白许言很?平静的陈述:“客卧没有收拾, 我家里只有一套秋天的被褥……”


    魏闻声?抢着打断他:“我不用?被褥,我睡沙发,你家沙发可舒服了, 又宽又软。”


    白许言回头撇了一眼自己家长度不足一米八他躺着都伸不直腿的沙发,哭笑不得地?叹气:“我是说, 我家里没有被褥和换洗的衣服,如果你真要搬进来住,就回家去收拾一下东西。”


    魏闻声?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回去收拾一下。”


    “你同意?我搬进来。”


    白许言和他强调:“客卧好久没住人,有点潮。”


    能睡在白许言家里还怕什么潮不潮——魏闻声?跳起来,欣喜若狂,不敢置信。


    调回头又问白许言:“你一会?儿该不会?不给我开门吧,我真的会?睡在你家楼下。”


    白许言偏头,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为隐瞒病情而在魏闻声?这里失去了信任度。


    几乎从来不撒谎的人,偶尔想要隐瞒点什么,成功率确实会?比较高。


    魏闻声?问完了,又觉得好笑,想也知道白许言不可能把他骗出去关在外?面,跟他在楼道里玩“我知道你在家,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白许言是真的允许他搬进来了。


    他只是过分惊喜,以至于有些?不敢相信。潜入成功是预期中的,但他以为白许言至多会?默许他的入侵,就像容忍一只在阳台上歇脚但开始放肆唱歌的鸟,完全没想到?白许言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收拾了碗筷泡在池子里,连刷碗的心思都没有,就急着赶回去收拾东西。


    白许言却又叫住他,手里拿着碘酒和创可贴,还有一根在灶台上烧过的针。


    “你过来一下。”


    他喊魏闻声?在沙发上坐下,将他的手放在茶几上摊开。又用?左手笨拙把碘酒旋开,拿棉签轻轻擦过水泡。


    魏闻声?看他费劲,虽然很?享受片刻温存,但还是说:“我自己来吧。”


    白许言放下棉签,拿起针:“你那个角度不对。”


    这种烫出来的水泡,挑开会?好的快一点,最?顶上那一层皮其实已经和肉分离了,不太会?有什么感觉。


    但把针尖凑近魏闻声?手背,白许言又犹豫了:“可能有点疼。”


    他偏头看看紧盯着自己动作的魏闻声?:“你要不要把眼睛闭上?”yst


    魏闻声?一愣,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白许言手指甲上没有月牙据传闻这是气血不足的表现要吃点什么补补上拉回来,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担心他害怕。


    男人那无用?的自尊心和得到?关心之后的暗爽同时涌上来,魏闻声?笑:“我觉得看着你更安心。”


    ……土味情话杀伤力非凡,白许言左手一抖,当即给他戳破了一个水泡。


    这针还挺尖的……确实感觉到?有一点疼的魏闻声?强颜欢笑:“你大胆下手,没什么感觉。”


    白许言迅速给他把伤口?处理完了,但单手贴不上创可贴,魏闻声?摆摆手说算了,不用?了。


    这么两个水泡,要不是白许言想着,他自己都忘了。


    对方却有些?为难:“那洗澡怎么碰水呢?”


    魏闻声?听?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许言头上的纱布,心说对啊,他怎么洗澡?


    他心里隐约有了想法,但怕白许言害羞,没好意?思说出来,草草给自己贴上创可贴,和白许言告别。


    “我一会?儿就回来,晚上给你榨雪梨汁喝。”


    白许言已经忘了自己在他车上怎么撒娇的了,甚至有些?疑惑:“我家里没有榨汁机。”


    “我知道,”魏闻声?潇洒地?冲他点点头,把防盗门合上。


    他准备趁着回家搬东西,当场购入榨汁机。


    *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白许言坐回沙发上环顾四周,莫名一阵怅然。


    他家里八九十平,两室一厅,一件用?来睡觉,另一件拿来堆东西,住了两年,不觉得小但也从来没觉得大。


    忽然多了魏闻声?一来一走,竟像少了什么似的,安静得过分。yst


    他打开几乎从来不用?的电视,正好卡在这个时间点,无论换到?哪一个台都在放新闻联播,主持人过分标准的播音腔普通话回荡在客厅里,不知为何莫名有些?诡异,越发显得屋里寂寞。


    白许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坐立不安。


    麻药早就过了,伤口?的疼痛差不多到?达顶峰,整个额头都在发紧,又胀又痒,像是两片被缝在一起的皮肉都是活的,被强行拴在一起,谁都不乐意?似的。


    伤口?一跳一跳的痛,似乎能辐射到?周围的神经,他甚至觉得头有点痛,电视机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更添烦躁不安。


    摸了遥控器去关电视,很?久不用?的按键不太灵敏,左手手指也不够灵活,摁了几下都不好用?。


    他有些?不耐烦地?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小物件在垫子上弹跳了一下,跌在地?上,一声?脆响,倒把电视关上了。


    白许言像是被那声?响惊醒了,拾起遥控器自嘲地?笑笑: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的需要人陪了?


    他转身进客卧,草草收拾了一下。毕竟右手缝了针,行动相当不便?,怕把纱布弄脏弄掉还得傍晚跑医院,小心翼翼不敢做太多事?,只勉强把床腾出来。


    床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旧房。


    他买二手房,一方面是考虑经济原因又想要在离公司不远有点人气的地?方,另一方面是不想装修,当初几乎是一接手就搬了家,几乎没换过什么家具。


    他们这一代?大部分的年轻人都不喜欢二手,从小当独生子长大,用?什么都是新的,多半嫌弃别人用?过的东西。


    白许言不一样,二手的东西没甲醛——他是吃过大亏的,非常介意?,不得不介意?。


    但他觉得魏闻声?大概是很?讨厌别人用?过的床:客卧以前是个中学生的卧室,靠近阳台的地?方摆着书桌书架,床是单人的,没有多宽,远不比不上魏闻声?家的大床。床垫也没换,只在他搬进来之前叫家政用?吸尘器打扫过,已经放在这里吃了两年的灰。


    白许言用?手摸了一把,感觉到?指腹上若有似无灰尘质感,颇有些?苦恼。


    他刚才?没想到?这一茬,也是因为自己不太在意?这些?,再加上没有体力把家里关照的方方面面都周全。


    客卧很?久不曾打扫,魏闻声?搬进来,一定会?毫无怨言毫不犹豫就睡在这里,但半夜是不是真的能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魏闻声?洁癖的毛病不单单是因为脾气龟毛为人矫情,他从小就尘螨过敏,接触灰尘多了就容易打喷嚏起红疹,所以家里一直都干净得过分,久而久之眼里越发容不得脏。


    白许言想,其实魏闻声?在他家是注定休息不好的。但他如果不把魏闻声?放进家里,他搞不好会?真的把车停在楼下睡一夜。


    作为一个极度不爱折腾的人,白许言觉得他们两个没有演苦情戏的必要。


    总之是为了让彼此都能活得轻松点,如果在他家里住两天真的能让魏闻声?心里舒服一点,搬进来就搬进来吧。


    但总不想让他头一天晚上就荨麻疹发作涕泗横流,白许言看看卧室,犹豫。


    近两个月以来,他们已经在魏闻声?的诡计多端和现实情况的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在一起睡了两次,姑且倒还称得上是彼此尊重,无事?发生。


    这样想想,如果是以魏闻声?的健康为前提,其实睡一起也没有那么……yst


    敲门声?响起来,魏闻声?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开门,惊了一跳,对方说是去拿“换洗衣服”,但看起来是把半个家都搬来了。


    幸亏他家在一楼,否则光运这些?东西,魏闻声?就能长两斤肌肉。


    强壮魏总一手提着榨汁机一手拎着Alice走进房门,扫地?机器人头一回离开家,肆意?奔跑,欢快地?唱着歌。


    魏闻声?把东西都搬进来,抓起扫地?机器人扔在床上,叫它打开吸尘清洁模式。


    白许言饶有兴趣地?趴在旁边看:“原来还有这种功能。”


    “功能很?多,正好你这几天可以跟他玩玩。”魏闻声?翻出盒子里附带的说明书递给白许言,又问他:“不嫌弃我自作主张给你家添了会?满地?乱跑的小玩意?吧?”


    白许言摇摇头:“幸好它可以打扫,不然我还想——”


    魏闻声?顺着他偏头的方向,意?识到?一墙之隔是白许言有双人床的主卧,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床要是不能睡,他家里可就只剩下一张床了。


    魏闻声?看着床垫上正在勤恳工作的小机器人,沉默。


    失策了,现在把这玩意?扔出去还来得及吗?


    第48章一如往昔


    魏闻声花了十秒钟祈祷Alice能够在关键时刻知趣的耗尽电量, 但显然赫斯出品,品质保证,不可能被他瞪一眼就瞪坏了, 在床垫上来回打扫三次, 圆满完成任务。


    他一边把吸尘之后的污水舱到出来清理, 一边感叹果然不管人工智能?再怎么贴心,活人还是无法在家政市场上被取代。yst


    人工智能看不懂脸色。


    白许言看着被倾倒出来的黑色污水, 很不好意思:“太久没打扫了。”


    魏闻声道:“工作忙, 那屋既然空着不用, 扫完了也是积灰。”


    这?话从一个洁癖嘴里说出来, 杀伤力不大,震撼度很强。


    要知道, 他俩五年前少有的那么几次家庭矛盾,有一半是因为白许言下雨天忘了把运动鞋脱在门外?, 魏闻声一看见家里的地板上踩了水渍就血压升高。


    他刚刚看着Alice扫床垫的时候就在心里笑话自己:人在没遇到过什么大事的时候,总是把一些所谓的“原则”看得特别重的。


    那其实是一种幸运的天真。


    两个人收拾了客卧:主?要是魏闻声在铺床, 白许言只是被?责令坐在一旁看着, 飞扬的尘土还是激得魏闻声打了几个喷嚏。


    白许言给他递纸巾:“你过敏还没好吗?”


    纸巾是他上次感冒时买的, 因为生?病后感觉皮肤变得比之前更?加脆弱, 感冒的时候被?纸巾反复摩擦很容易破皮,特意买了婴儿超柔纸巾。


    但魏闻声的鼻尖还有一点红,想来不是摩擦出来的, 是皮肤对?尘螨有所反应。


    魏闻声也不掩饰:“好可能?是不太容易好,不过一般只有春秋季节犯得频繁,也就是发作了吃点药, 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


    白许言轻声说:“其实慢粒对?我也是一样的。”


    这?是白许言第一次魏闻声面?前提起?这?个词。


    就像医生?会为了患者情绪,在报告单上用“Ca”代替“癌”那样, 即便是知道了他患病之后,他们之前也都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这?个刺耳的名字。


    魏闻声一怔,刚想说这?怎么能?一样,白血病和荨麻疹怎么能?一样。


    yst


    白许言又开口:“虽然好不了,但也不会要命,每天吃药,很快就习惯了,没什么需要特别紧张的。”


    魏闻声听他这?样说,心里一块地方揪着:“我知道的,但——”他嗓子发紧,说不下去?了。


    中午听说这?件事之后,他在惶恐的余韵里疯狂查询有关慢粒的信息,一面?在互联网广泛检索,一面?到处问了几个从事医学方面?职业的朋友。


    一个不算陌生?,但又很陌生?的名词。


    没那么陌生?是因为有个出圈电影,当年传播度很广。电影播的时候他和白许言还没分?手,买电影院最后一排的连坐情侣位置一起?去?看。正逢考试周结束的最后一天,他是研究生?没有考试,白许言却为了备考通宵两个大夜,坐到电影院刚看见龙标出来就睡着了。


    那电影拍得很不错,本是魏闻声喜欢的题材,他在那里第一次听说了慢粒白血病。


    只是白许言的睡颜实在太可爱,他的注意力很快就从大荧幕转移到对?方在稀薄光亮中不断颤动的睫毛。


    结果看来看去?,也就大概知道电影在讲慢粒的天价靶向药和印度仿制药。


    只依稀记得电影里把那漂洋过海而来的小?药片描述的如同神迹,慢粒病人只要能?按时服药,就能?完全生?活的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质量似乎不受什么影响,甚至比正常人看起?来还健康。


    那时他怎么会想过,有一天这?个电影里的陌生?名词会跟白许言联系在一起?。


    查过了资料问过了医生?,亲眼?看见了白许言的生?活,才意识到事情根本就不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


    格列卫已经进了医保,虽然价格依旧不低,至少白许言能?够负担的起?。


    但他依旧活的像一个病人,无论是各个部位都在出现故障的身体,还是已经产生?了微妙变化的精神状态。


    当白许言试图安慰他一切都像以前一样没什么特别时,他差点就忍不住想问:


    “你要是没生?病,会拒绝和我复合吗?”


    这?问题根本就不用问出口,他们心里都有答案。


    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万能?神药,这?药能?保证他活着,但要想活得好,完全是另一回事。


    生?活远比电影残酷。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考虑过移植吗?”


    在他的认知当中,这?是唯一可以临床“治愈”这?病的方法。


    但白许言摇摇头:“移植有移植的风险,现在这?样挺好的。”


    魏闻声哽住了,不敢开口问他移植的风险指的是什么,眼?看着气氛又有些沉闷下去?,忙说:“你去?沙发上坐着吧,我去?榨雪梨汁。”


    白许言想了一下:“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围坐在餐桌边上摆弄全新的榨汁机,魏闻声买的其实是个摩飞杯,结构很简单,只有杯子、带刀头的瓶盖加上底座,不用怎么研究,那里就能?上手。


    魏闻声把雪梨洗了,去?皮切块,三个雪梨个头很大,切了满满一盆,一杯根本装不下。


    榨了半天,白许言家所有的杯状容器都装满了,就差从洗手间拖出个盆来装。


    魏闻声把其中的一杯塞进白许言手中,自己也拿起?一杯跟他碰碰杯壁:“快喝,过一会儿剩下的梨要氧化了。”


    白许言心想榨完了不还是要氧化的,但依言照做,和他回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今天中午发的是什么雪梨疯,他已经想不起?来。直到一口雪梨汁灌进喉咙,一些美妙的记忆才被?唤醒。


    他们上一次买的是路边的鲜榨雪梨汁,本也算是甘甜可口,才让他念念不忘。然而今天喝了魏闻声自己做的,立刻就意识到他们是掺了水。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纯果汁。


    雪梨挑得好,水分?与糖分?混合成一个恰到好处的比例。摩飞杯榨汁不会过滤残渣,口感没有那么细腻,但正好能?喝到一点果肉颗粒残留,微沙的质感划过舌苔,意外?地令心情很好。


    他俩边榨边喝,不知道怎么就从餐桌边上移动到了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雪梨汁。


    新闻联播终于结束了,黄金八点档,不是在放家庭伦理剧就是在放偶像剧。


    反正都是没头没尾的,剧情接不上。魏闻声翻了半天,翻了一个男女主?角看起?来比较养眼?的,决定就给它贡献一晚上的收视率。


    毕竟他也不是想看电视,只是想在白许言身边坐着。


    电视剧哪有白许言好看。


    但他寄人篱下,幸得善心小?白收留,说话做事都没那么硬气,只好用余光偷偷的看。


    yst


    白许言两手捧着装雪梨汁的玻璃杯,一口一口的喝。他喝水,并不直接咽下去?,喜欢先含一大口在嘴里,塞得两颊都鼓起?一个弧度,像是满嘴屯粮的仓鼠。


    魏闻声花了点力气克制住自己想捏他脸的冲动,又看到白许言团在沙发上微微的缩着手,感觉像是有些怕冷的样子,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


    隐约有些热意,说不上来是不是发烧。


    白许言把头别过去?:“没事。”


    外?伤之后体温容易升高,他伤口疼痛不算剧烈,应该没有感染的征兆。


    魏闻声更?是拿不准,从听说白许言的病情之后,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把握他的身体状况。


    见白许言精神还好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他吃药,打算先找条毯子给他披上。


    拿着毯子从白许言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对?方急匆匆推上茶几下的抽屉。


    见他过来,猛端起?雪梨汁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大概喝得太猛,呛住了,咳嗽起?来。


    魏闻声用毯子裹住他,给他拍拍背,等白许言不咳了,才叹口气。


    “你吃药,不用背着我的。”


    白许言哑着嗓子:“刚想起?来,不是背着你。”


    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仅有的一点掩饰里透着某种局促,却叫魏闻声一下子不忍心揭穿他。


    给他往杯子里兑了点温水:“好,明?天我提醒你。”


    眼?看这?事要揭过去?,只是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电视机里忽然冒出一句:“什么,你说她怀孕了没告诉我,自己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了!”


    霍霍,古早霸总文学最爱,追妻火葬场之破镜重圆带球跑。


    那男主?角长得很帅,演技尴尬,普通话更?差,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居然没找配音,尖着嗓子吼这?么一声,没法让人不在意。


    两个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尴尬沉默三秒钟,魏闻声噗嗤笑了:“演得什么玩意,换台换台。”


    他嘴上这?么说,按动遥控器的手指却笨拙忙乱,不小?心直接把电视关掉了。


    心里想的却是:弄出个孩子来,也好过弄出一身病。


    白许言忽然说:“女主?角怀孕,是因为男主?角。”


    魏闻声起?先发愣:“啊,不然呢,难道孩子是男二的?”


    白许言说:“我生?病是因为运气不好。”


    ——我生?病不是因为你。


    魏闻声,你不需要为此?负责。


    魏闻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心里清楚大概是在宽慰,但更?不是滋味。


    忽然把毯子一掀:“好了,天晚了,你好像有点发烧,睡觉去?。”


    白许言顺从地走?进卫生?间洗漱,又在魏闻声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答应不关门,夜里有事要喊他,才在床上躺下。


    魏闻声和他道过晚安,关上了灯。


    白许言眼?见对?方消失在视线中,忽然深吸一口气,瘫软了身体。


    黑暗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在夜色的保护下,他紧绷了一下午的弦儿终于松懈下来。


    扮演若无其事是世界上最累的事情之一。


    一丝疼痛渐渐从身体内部升起?。


    第49章不去医院


    凌晨一点钟, 魏闻声被惊醒了。


    白许言病着,不到十点钟就被他赶去睡觉,熄了灯安安静静地躺着。


    魏闻声自己进了客卧, 却没有那么早睡。


    他和白许言说自己请了年假, 倒不是撒谎。但其?实司明事多, 这么长的假期并?不是说给他就给,他并?没有真的休假, 只是和领导申请了远程办公, 把公司的工作带回家里做。


    飞灵今天在参观时?出了事故, 倒也已经传到司明, 张东流出门代表公司向司明致歉,顺便慰问了其?实毫发无伤的魏闻声。


    老?板在微信上?宽慰他几句, 并?丢给他了一堆活儿。


    白许言睡下之后他才腾出手来处理?工作,抱着笔记本?一同狂敲, 一直到十二点多,他今天体力活干得太?多, 实在困得不行, 才准备睡下。


    临睡前潜入白许言那屋看?了一眼, 蹑手蹑脚走过去, 看?到对方背对着门口缩在被子?里,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看?不见,只有一截头发露在外?面, 看?上?去很软。


    再往前进一步,床头的夜灯忽然亮了,他怕惊醒了白许言, 见对方已经睡了,也就匆匆退出来。


    对着电脑的时?候困得不行, 真到关?了灯躺下,今天这么多事情一下子?全从心里冒出来,乱糟糟地在脑子?里搅作一团,理?不清楚忘不掉。


    到底是睡是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意?识似乎模糊了,忽然听见“砰”一声响动,猛地惊醒过来。


    没睡熟的时?候吓一跳最痛苦,他挣扎了一下,第一秒在黑暗里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下一刻清洁剂的味道透过床单飘进鼻腔,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床。


    他在白许言家里,家里只有两个?人。


    那发出声响的只会是——


    这下他彻底醒了,拖鞋也没穿,光着脚冲进卧室。


    他没戴眼镜,黑暗里看?不真切,屋子?也不熟悉,在床沿上?绊了一下,失去重心,整个?人直接扑到床上?。


    还没等爬起来,先觉得不对。床上?没人,被子?都冷了。


    他从卧室里跑出来,卫生间的门关?着,顺着门板依稀透出点光来,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魏闻声敲门:“白许言?”


    里面没人应,但转一下门把手,门上?了锁。


    白许言在里面但不答话,魏闻声一下子?慌了,连着拍了几下门,急出一身汗。


    万幸脑子?还没停止转动,他反身把客厅的灯打开,到处摸。


    这种老?式的木门,门锁可以用一张硬卡片从外?面撬开。他以前高中班上?几个?成绩好的同学?总是提前到教室上?早自习,但钥匙只有一把,于是私下里背着老?师偷偷约定先来的人可以从外?面把门撬开。


    高三撬了一整年,业务娴熟。


    但情急之下找不到趁手的工具,摸来摸去摸到了自己的身份证。


    插进门缝里“啪”一声脆响,太?用力直接把身份证折断了。


    魏闻声顾不上?管这张卡,门开了,白许言趴在马桶上?,缩成一团。yst


    *


    疼痛从睡前就开始,起初是若有似无的,像是一点食物摩擦胃壁上?某一个?溃疡点的感?觉,后来慢慢蔓延到整个?胃部?。晚上?吃下去的食物明明已经消化了一部?分,胃却很胀,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顶在嗓子?眼。


    白许言没声张,不想让魏闻声问,甚至没爬起来找药吃。


    对于忍痛他已经很有经验,况且现在疼痛不算很剧烈,只是胀得难受。


    因为很胀,伸直身体好像也会牵扯到胃,那里的一块皮肤也跟着绷得很紧,白许言只敢把身体微微蜷起来。


    他趴在床上?,将一只手隔着睡衣贴在胃上?,正好微微有些低烧,手心倒是很温暖,按在那里多少有点帮助。


    摸到胃在跳,有节奏,随着心跳一下一下顶在手心里。


    借着这搏动,白许言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看?看?手腕,才想起来因为受伤,他怕身上?的血把手环弄脏,缝针那会儿就已经拜托医生帮他取下来。


    那看?来魏闻声不会发现。


    胃被他用手轻轻摁着,跳动的感?觉越发明显,但不适似乎可以控制。只要趴着不动,渐渐习以为常,可以忍受。


    失血加上?疲惫,白许言比自己想象中更累,虽然不舒服,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还是很快就困了。


    yst


    再醒来时?是深夜,心跳莫名很快,连带着整个?胸腔都被震得发痛。胃里还是很胀,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好像一点都没消化。


    心脏和胃,两个?器官离得很近,不知道是因为胃部?不适才心慌,还是因为心慌,胃里更加满溢。


    总之胀痛上?升到忍无可忍,好像多吸一口气身体就会裂开。他冲进洗手间,要吐的时?候,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拿出最后的理?智反身把门锁上?。


    魏闻声在家,他吐也不想发出太?大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抱着这种心态,真到对着马桶张开嘴的时?候,忽然又吐不出什么。


    但胀痛已经逐渐尖锐起来,白许言很少有这种什么都不顾,只想立刻解脱出来的时?刻。


    趴了半天,忍无可忍,把手指伸进嗓子?里按了一下。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手抽出来,一阵锐痛钻进胃里,像捅进来一把刀似的。某种通道似乎打开了,肚子?里那点东西顺着口腔鼻腔一股脑儿喷溅出来。


    雪梨汁喝下去的时?候是甜的,吐出来的时?候就混着胆汁胃液,苦而酸涩。


    他临睡前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果然没有消化,隐隐约约能看?见未融化的药片和胶囊的影子?。但胃里其?实没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胀到如此?地步。


    按照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吐出来怎么都会好一点,今天却很奇怪。


    胀痛变成了绞痛,从胃里一路钻到下腹,几乎无法分辨具体的什么地方不舒服。


    他整个?人没站稳,往下跌,坐在地上?,顺手撑了一下。


    正好是受伤的那只手。


    白许言一直以为手上?这伤不怎么太?痛,还浅浅思考过莫非这里神经分布不算密集。


    这一跌才知道,十指连心,诚不欺我。


    魏闻声第一次敲门,他听都没听见,脑子?里空白了几秒钟,耳朵里都在耳鸣。


    待到第二次喊他,才有依稀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他耳朵里。


    白许言知道他醒了,也不打算和他在洗手间里玩唱山歌。但稍微一动,胃里痛得像要裂开了,他又缩回去。


    如同剧烈奔跑时?岔气的感?觉,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加剧。他想应魏闻声一下,吸不进气,只敢很浅很浅的呼吸。


    白许言蜷缩在那里,不适到了极点,居然有一部?分意?识到飘忽出去,脑袋因为缺氧而如坠云端。


    他看?着右手,不知道纱布覆盖下的伤口到底流血了没有,分出两分精力胡思乱想:魏闻声进来,他要怎么解释?


    对方比他的答案来得更快,门被推开了,魏闻声冲进来跪在地上?扶他:“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摔跤了吗?”


    身体被打开一点,剧痛再度袭来。白许言用仅有的力气挣扎了一下:“别动我。”


    魏闻声摸到他衣服,湿得能攥出水。起先以为是水,后来发现是汗。白许言不让他动,他更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手足无措。


    “没事……我脚滑了一下,胃……有点难受。”


    yst


    离得很近,魏闻声才勉强听清白许言在说什么。在心里惊叫:这哪里是有点!


    不敢再强行抱他起来,从身后环住他,慢慢摸到白许言一手按着的地方,用力将自己的手掌钻进去,很轻很轻地压了一下:“是这里痛吗?”


    白许言几乎快弹跳起来,手指在他手背上?抓了一下,修得很短很短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也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


    马桶近在咫尺,但他张开嘴就吐了。胃里已经空了,现在吐得全是胆汁和胃液,苦得他又接连干呕了几下。


    魏闻声没戴眼镜,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高糊带毛边的。但白许言穿得睡衣是浅米色的,任何颜色挂在上?面都很显眼。他仔细去看?,隐约看?出对方吐出来的不全是胃液,还带了点血丝。


    白许言有胃溃疡!魏闻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脱下自己的睡衣铺在地上?,扶白许躺下。


    他光脚踩了很久没觉得冷,现在才意?识到瓷砖很凉,心里想着等这茬过去了,非要想办法给这里自己改个?地暖才好。


    他非要想点别的,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理?智彻底失控。准备去找手机打急救电话,白许言却猛一下牵住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


    魏闻声回身弯腰柔声哄他:“我不走,我马上?就回来。”


    白许言挣扎了一下,试着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微微施力,伤处疼痛立刻尖锐,又跌下去,魏闻声连忙把他抱住了:“你躺一会儿,我就来。”


    “我不去医院。”白许言这会儿倒是好点了,肠胃还在绞痛,但不是刚才那种一点都不敢动的痛法。


    魏闻声很烦恼地“啧”了一声,再开口声音还是很温和:“不舒服就要去医院看?一下呀。”


    白许言语气坚决:“现在不去。”


    他本?来明天下午就要去做检查,起码要在医院待四五天。虽然还没来得及跟魏闻声交代,想来魏对方是肯定要陪着他去的。


    陪床是个?苦差,他想最起码走之前应该让魏闻声在家里歇歇。


    哪怕还是要提心吊胆睡不好,总也好过在医院里东奔西跑。


    深更半夜的,既然缓过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魏闻声不知道这些,只当白许言是难受的耍起脾气来了。将他拢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坚持一下,你什么都不用管,想躺着就躺着,想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我现在好了。”他想挣扎着起来,但不得不承认手脚无力,魏闻声抱着他还有点暖和,整个?人下意?识地靠在他怀里,这话说得很没有说服力。“不是很痛了。”


    魏闻声哄他,哄小孩儿似的:“好,好,好,我们去让医生看?看?。”


    油盐不进。


    白许言躺在魏闻声怀里喘气,实话不能说,编了半天想了个?借口:“明天下午就去医院,我和医生约了检查,要在医院里住几天。”


    魏闻声的注意?力果然跟着跑了:“约什么检查,你最近就不舒服吗?”


    “定期复查,”说到这句,胃里又抽搭了一下,白许言被牵得顿了顿,用力吸了口气才说:“早就约好了,赶上?受伤,忘了跟你说。”


    他往魏闻声怀里缩缩,半张脸埋在他臂弯里:“不想这么赶,脏兮兮的。假期就那么几天,医院睡不好,想在家里睡一觉。”


    魏闻声成功被他这个?借口说得犹豫了片刻:“但你现在——”


    “岔气了,现在好了。”白许言转过脸来看?着魏闻声,刚刚折腾的太?厉害,他眼皮周围有毛细血管破了,眼睛底下散落着细碎的小出血点,湘妃竹上?泪斑,楚楚可怜。


    魏闻声还想说什么,白许言又说:“帮我换换衣服行吗?”,说完又冲他眨眨眼。


    魏闻声叹气,看?来确实是好些了,还能腾出力气来撒娇卖萌。


    倒也不全是借口,白许言身上?确实又是汗又是胃液,他索性把人扒得只剩下内裤,用自己的睡衣裹着对方,把白许言抱起来放在沙发上?。


    沙发上?还放着那条白色的毯子?,魏闻声要给他盖,白许言有点舍不得:“别弄脏了。”


    魏闻声气笑了:“脏了洗。”


    再说这条其?实是他的。


    先进屋给自己戴上?眼镜,去衣柜里翻了睡衣出来,给白许言换衣服。


    新睡衣是系扣的纯棉衬衫,魏闻声小心地帮白许言把受伤的右手从袖子?里掏出来,挨着个?帮他系上?扣子?。


    从领口开始,逐一向下,目光划过锁骨,胸口,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和腰腹。系扣子?的时?候难免触碰到皮肤,白许言身上?有汗,略有点发黏,冰冷一片。


    换做其?他人,他肯定要洁癖大发作,膈应的不行,唯独他们俩之间是无所谓的。


    过去抱在一起情到浓时?,谁还没尝过谁的汗。


    但现在他看?着白许言的身体,起不得那些心思,只剩下怜惜与担忧。


    魏闻声叹气:“你有点太?瘦了。”


    他像是掩饰些什么似的,迅速将扣子?系好,宽松的棉质布料遮挡住身体,粉饰太?平。


    白许言靠在沙发上?没去看?,他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感?兴趣,除了刮胡子?从来不照镜子?。


    他对自己很迟钝,如果不依赖一些客观的数据,通常会比他人更迟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否则当初生病也不至于拖到眼底出血才会发觉。


    从住院以来,确实有太?多人说过他太?瘦了,有些只是感?叹,有些带着告诫。


    医生就反复强调他应该增重,身体储存热量多些,面对风浪的消耗才能挺得住。


    白许言是个?好病人,虽然不算很爱惜身体,但遵医嘱,不作妖。


    医生叫他增重,他就买了体重秤,每周上?去踩一踩。即便是不想吃饭的时?候,起努力保证每顿都往嘴里塞几口。


    他暴瘦是在美?国刚查出问题的时?候,一面在医院里任人摆布,对着各种陌生且长的专业单词查翻译,一面在学?校里理?他的烂账,最夸张甚至一百二十斤都不到。


    等回国之后病情渐渐稳定,祖国大地熟悉的饮食救赎了中国胃,倒也逐渐的胖回了那么十几斤。


    听魏闻声这么说,很认真地和他解释:“已经胖一点了。”


    达到了医生要求的最低标准。


    但再增也增不上?去了,他总是吃不下饭。


    魏闻声让他这话噎了一口,冷不丁想起医保卡上?的照片,看?脸比现在瘦更多,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惶:现在尚且这般,当时?到底是什么光景?


    去检查身体也好,他有太?多事情想问白许言的医生。


    在那些他错失的时?光里,白许言究竟独自忍耐了什么?


    当着白许言,他没再说什么,翻出胃药又倒了热水给他:“以后给你做点好吃的。”


    白许言吞了药,水只是贴在手背上?暖着,没接他的话。


    但凡关?于“以后”的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喝了口水,才发现是甜的,有点惊讶地看?着魏闻声。


    “放了点蜂蜜,你嘴里苦吗?”


    白许言摇摇头,人却很诚实的又一连喝了几口。


    淡淡的特殊花香赶走了口中残留的胆汁的苦涩,洋槐蜜,蜜还是他从家里带来了。


    据说很贵,他妈妈从产区托朋友买的。


    其?实白许言家里经常投喂他,儿子?从国外?回来,不管是什么原因没有完成学?业,肉眼可见瘦了这么多,不可能不上?心。


    特意?买了很多东西给他补身体,只是白许言刚回家的时?候胃口很差,对吃饭这件事积极性不高,又不爱说话,一来二去反而生出一些矛盾。


    他记得母亲曾经看?着砂锅里的乌鸡汤叹气:“你啊,就是不贴心。”


    当个?贴心的儿子?似乎是很困难的事情,白许言这方面修行的不好,只好在晚饭时?逼着自己多喝了一碗汤。


    说归说,等到他从家里搬出来,当妈的还是今天投喂,明天叫他回家吃饭。洋槐蜜也是特意?为他买的,只是白许言放在冰箱也就忘了,倒是魏闻声刚进他家就发现了,翻出来。


    白许言想,可能他这个?儿子?确实不怎么贴心。


    当然,作为恋爱对象也不够贴心。


    魏闻声只看?到他脸上?似有忧色,当他是累的,伸出手揉揉他的胃:“还疼吗?”


    白许言摇头,疼痛已经变得很淡,甚至让他想不通今天晚上?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明明最近按时?吃药,胃病犯得不频繁。


    魏闻声拉着他刷牙漱口,又把他的推进卧室。


    关?了灯,在白许言身边躺下。


    “我不放心你,别赶我走。”


    第50章入院前夕


    呕吐之后食管里总是火辣辣的烧灼, 尽管蜂蜜水冲淡了口中的苦涩,身体内部的疼痛一时?半刻还不能轻易消除。


    白许言侧身躺着,有点躺不住, 明知道魏闻声就在背后, 还是忍不住翻腾几次。


    胃药已经吃过了, 这种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仰面就觉得有液体往上涌,侧着又?好像扯着某个部位, 怎么转都不对。


    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摊平, 还不等叹气?, 魏闻声用手?圈住他。


    “吵你睡觉了?”


    “哪里不舒服?”


    两个人一同开口, 他嘶哑的声音被魏闻声低柔的嗓音压了一筹。


    离得这么近,没?必要撒谎也撒不了谎, 他用手?点点胸口的某一个地?方:“这里,有点烧得慌。”


    魏闻声捉着他的手?, 摸到?的只有薄薄一层皮肤和下面坚硬的骨头。隔着重重阻碍,身体里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受伤的内脏安静的疼痛着。


    从外?面摸当然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魏闻声明知?道, 还是慢慢地?揉着。


    轻声问他:“药不管用吗, 最近怎么总是犯?”


    白许言还在?犹豫要不要推开魏闻声,这个姿势太亲昵了。


    但又?想刚刚难受的时?候又?是被抱被拍,又?是叫魏闻声帮他换衣服, 现在?稍微好一点了就推开,看起来非常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渣男之嫌疑。


    魏闻声既然知?道他患病的事,往后大?概不管他找什么理由, 对方都会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


    这未免对魏闻声太不公平,但过去那一套拒绝的理由显然已经不好用了, 他似乎应该重新思考如?何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一时?半会儿?也思考不出来,白许言道:“其实不常犯,就那么几次。”


    一共就那么几次,每次都让魏闻声看见了。


    魏闻声像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怎么,一看见我就胃疼?”


    那倒也不是……白许言沉吟道:“你不是监控了我的手?环信息吗?”


    差点忘了这茬,他当变态的事情还没?揭过去。


    魏闻声刚要道歉,白许言又?说:“我也没?告诉你生病,你不用道歉。”


    按照白许言的语言逻辑,这话就是在?说“我原谅你了”。


    但魏闻声还是郑重其事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什么事情我都会问过你在?决定。”


    白许言相信他的真诚,才越发不敢接话:“我——”


    yst


    他想,还没?去检查,倘若耐药了,他们还能像这样在?一起讨论以后吗?


    魏闻声能保证,他却不敢保证。


    这一想胃里立刻就变得不太对劲,他没?忍住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半侧过身去。


    魏闻声手?上微微施加几分力道:“又?疼了?”


    “没?事,”白许言放弃深思,今天晚上本来就是希望还能让彼此都多休息一会儿?,再提这些事情做什么呢。


    在?这三年?里他逐渐擅长鸵鸟心态:还没?有结果的东西就先当做不存在?,等出了结果,反正不管多差也总是要接受的。


    人生到?头最糟糕不过是一个死字,接不接受也由不得人自己选。


    魏闻声继续给他揉着胃:“西药肯定要吃够疗程,但既然效果不够明显,要不要同时?试试中药?”


    他本来就准备带白许言去调理一下试试脉,那时?候还不知?道白血病的事情,只是草草打听过医生。如?今知?道了,更是觉得这种现代医学还无?法彻底根治的疾病应该更需要增强体质:“胃要靠养,就算不能根治,能帮着调理一下脾胃也是好的。”


    白许言太瘦,疾病消耗是在?其次,主要是吃的很少。胃口好了,营养吸收才能跟得上。


    却又?担心中药会不会和他正在?吃的药产生冲突:“算了,明天去问问医生再说。”


    白许言道:“中药没?什么影响,只是要定期复查肝肾功能。”


    他住院那会儿?医院里有不少患者都在?喝中药,主打一个中西合璧,不求有功但求心安。


    白许言私底下也曾问过自己的主治医生会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满,宽和的中年?男人只是笑着说:“只要别?为了这个放弃我们的治疗,找正规的医院医生,我并不反对。”


    他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我不敢说到?底有没?有用。但既然是这样的病,我们拿不出根治的办法,总也不能让患者放弃尝试每一种方法吧。”


    人在?不可逆转的困难面前,如?果不穷尽一切可能,就容易有遗憾。


    所?以他也不好拒绝魏闻声。


    只是中药……


    魏闻声略显惊喜:“原来你问过?后来尝试了吗?”


    “没?有。”


    yst


    “怎么,担心效果不好吗?其实可以先试试,我听人介绍的医生还不错,你可以——”他说到?这儿?,在?白许言的沉默中忽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白许言,” 他轻笑,“你是不是怕药苦?”


    怀里的人把身体又?侧过去一点,半张脸藏在?羽绒枕头里:“……我困了。”


    魏闻声没?憋住笑,噗嗤一声:“好,那你睡吧。”yst


    良药苦口利于病。


    但这话太忠言逆耳了,他怕白许言要恼。


    *


    一夜无?话。


    按揉不能彻底消除疼痛,但就被这么抱着暖着,白许言倒也就这么迷糊过去了。


    夜里睡得不算安稳,中途朦朦胧胧像是醒了几次。只是每次一动,就有人从身后拍着他的背。


    屋里黑,他眼睛在?黑暗中更不好用,迷迷糊糊看不清脸,但有干燥的木质香气?将他包裹住,几次醒来又?都被安抚着睡了过去。


    等到?早上真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只剩下淡淡的沉香余韵。


    白许言偷偷把脸埋在?对方枕头上,猛吸了一口。


    倘若这是小说中神?奇的ABO世界,他此刻的举动就像是一个靠Alpha信息素稳定激素水平的Omega。


    但很显然这是平平无?奇的现实世界,他只是默默感叹了一句。


    这么多年?都只用同一款香水,连住在?他家也不忘了带上。


    魏闻声这些年?到?底是给Tom Ford送了多少钱啊。


    氪金冤种系着围裙走进卧室,没?打发胶的头发软趴趴的搭在?额头上,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手?还湿着,在?买酱油赠的围裙上擦了一把,彻底放弃霸总包袱:“荷包蛋青菜面条还是面包夹培根?”


    “荷包蛋培根面条。”白许言慌忙把头从他枕头上抬起来,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魏闻声无?奈地?笑了一声:“好,荷包蛋培根面条。”他眼睛底下一片青,胡茬还没?来得及刮,头发也有点翘,略显狼狈。


    白许言脑子上岗了,忽然为自己刚才过于丝滑的点菜行为感到?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没?睡好?”


    本来是希望魏闻声能多休息一下,结果还是让他陪着自己折腾了一夜。


    “没?有,睡得特别?好。”魏闻声背过身去往厨房走:“可能是你家的枕头很舒服。”


    等上了餐桌白许言才意识到?,刚刚那两个选项问得不是食材,是成品。


    他面前的碗里的确是荷包蛋培根面条,当然还有青菜。但那培根明显是从魏闻声的两片面包中间掏出来的。面包中间本来就只有培根和一片生菜叶子,唯一的肉被抽走之后,他只能就着片叶子干啃面包。


    白许言脸上发烧:“你要不——”


    他把盛着面条的碗推过去,示意魏闻声捞点什么走。对方却三口两口把面包全塞进嘴里结束了这顿饭,装着看不懂的样子:“就这么一点,你再吃不下我要伤心了。”


    一边盯着白许言吃饭,一边四?处找水喝。


    干吃面包,确实有点噎得慌。


    考虑到?白许言右手?还被包着,面条都被剪碎了,跟片儿?汤差不多,用勺子就能捞起来。


    白许言吃着“片儿?汤”,看魏闻声在?屋收拾东西:“抱歉,刚折腾你搬过来。”


    “住院带不了多少东西,给你准备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行。”


    他一边收拾一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陪床的经验:“医院的条件怎么样,几人间,有地?方洗澡吗?”


    “这次约的早,留了双人病房给我,应该是有独立卫生间的。”


    魏闻声捕捉到?他话里的“这次”:“那以前呢,不是每次都能住到?双人病房吧?”


    “嗯,看运气?,有的时?候人多些。”


    白许言想起他刚回国那会儿?,因为急匆匆住院,很长一段时?间都挤在?血液科的六人间里,每张床之间至多能拉上一张帘子,病房里所?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每一个人的眼睛。


    不想看也得看。


    从八十?岁到?二十?几岁,人间百态一网打尽。


    他一度是屋里最年?轻的人,分型恶性程度也相对不高,虽然因为无?人陪床稍显狼狈,但总之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清醒且沉默的观察着病房里形形色色的人。


    □□和呼噜都还容易忍受,患者与家属之间的恩恩怨怨才是最不忍直视的。


    这种病从来折磨的都不只是一个人。


    他也是在?那里决定了要对家人隐瞒这件事。


    但最难接受还是忽然被推进ICU,并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下一面的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入院检查虽然不陌生,但有个人陪着还是第一次。


    让魏闻声亲眼看到?血液科的现状,他心里又?会怎么想。


    碗里的面条顿时?不香了,白许言哽在?那里,半天不吃一口。


    魏闻声凑过去:“面要坨了。”


    紧张情绪似乎会传染,他意识到?白许言似乎情绪不对,轻笑道:“住院之后都要做什么检查?”


    “主要就是抽血,然后就是骨穿。”


    骨穿?


    魏闻声脸上的笑僵在?嘴角,差点没?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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