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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一群人一边按照主家的要求拔着秧苗, 一边高声地嘀咕着。


    刘大牛在一旁也听到了,闷着头瓮声瓮气道:“姑、姨,你们可不要说了, 这是人家郡主从江南学来的法子, 说是这样能让稻子长得更多长得更好。”


    刘大姨一拍大腿直嚎道:“哎哟,我们这些种了一辈子地的老骨头不知道,她一个奶娃娃能知道啥?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种稻子的, 还从江南学来的,那江南是个什么地方啊,我老婆子怎么没有听过?”


    “阿婆,你能听过啥啊, 你这辈子去得最远的就是到县里去买菜。”刘大姨的孙子在旁边回道:“人家江南的米吃不完,一亩地能种出上千斤的稻子,可比我们这里的多多了。”


    “人家郡主可是皇帝的亲戚,皇帝的侄女, 那能不比我们知道得多?说不定这真的就是能让稻子长一千斤的方法呢?咱们要是学会了, 回去以后自己也这样种,那岂不是有吃不完的白米饭?”


    “呸。”刘大姨啐了他一口, 要不是顾及着手里的活计,估计要上去拧他耳朵了。


    “你这个赖子, 就整日里琢磨着这美梦吧, 还想着一亩地一千斤的稻子, 吃不完的白米饭呢。你不把这个活给我干完, 今晚我让你连白米粥都喝不上。”


    刘小河听到这话不禁嚎叫起来。


    “你还是我娘吗, 是我亲娘吗?竟然那么狠心, 连饭都不给我吃。”


    刘大牛看着表弟的耍宝,眼里闪过笑意。转而低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揽下郡主家活计的可不止他们一家, 他们刘家只是负责西面这十亩地。


    听说郡主府还有很多的活需要人干,他还想快快把事情干完,多和管事们打交道,让管事多分点活给他们干。


    刘家,包括出嫁的姑娘和表兄弟们,一共有二十八口人,十五岁以上的壮劳力有十八个。


    按理说,只要他们不懒惰,想要混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但无奈的是刘家没有自己的地,自己开荒的也因为家里有个药罐子而卖掉了。


    这些年来,他们东拼西凑到处去打零工也就勉强能让家里人饿不死,但要想过得好,实在是没有办法。


    尤其是最近两年,这些地主们跟联合好了一样,不停的降低工钱,但外面粮食的价格却是一年比一年高。


    刘大牛难啊,二十多岁还没有娶上媳妇,家里兄长的还有几个小的侄子侄女在嗷嗷待哺。


    所以遇到了现在这个主家,他就削尖了脑袋想要留下来。


    他可是和管事的打听好了,主家的这几千亩地和山都缺打理的人,据说后面还准备修建什么水渠,那也是个长期的活计。


    他把消息悄悄透露过刘家人。


    “大姨,姑,你们可不管人家郡主咋弄的了,就是这地里一颗稻子都不长,那也和我们没有关系。这工钱干一日就给我们发一日,从来不拖欠克扣,上哪去找那么好的主家去?”


    “我可是听说了啊,这活要是干得好,以后可以留下来长期干,有什么活计都优先考虑我们。你们可不能把这么好的差事给弄丢了。”


    刘大姨哎哟一声道:“是吗,还有这样的好事?那这个郡主可真是活菩萨啊,姨不说,姨不说,这就给你好好干。”


    “可不是,上哪去找那么好的主家去,我们可不能把差事给丢咯。”


    刘家人达成了共识,原本干活就麻利的一家人,瞬间就甩开了周边人家一大截。


    等管事带着王怀玉过来查看时,他们已经把自己的任务给干得差不多了,和周边还有一半的人家对比极其明显。


    “一二三……十七,十八,”王怀玉看着地里比王怀瑾大不了几岁的娃娃,不可思议道:“这孩子才多大?你们竟然也敢要来干活?”


    管事的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解释道:“这可不是奴才招来的人,是这里工人带过来的。大人都来干活了,家里的娃娃没有人看,带到地里来搭把手也是正常。郡主若是不喜欢,奴才这就让他们回去。”


    “回去,回什么去啊。”王怀玉拧眉道:“你把人赶回去人家还怎么挣钱?那么大个孩子了,哪里用人看着,这是来帮我们干活呢,算来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看着和王怀瑾差不了多少,但拔秧苗的活计干得有模有样的。


    几个看起来年老和年幼的都拿着张板凳在旱地上拔秧苗,年轻的有力气的人就弯着腰在地里插秧。


    他们分工有序,配合紧密,王怀玉就站在田埂上看了一会,他们就把一块地插满了。


    看着他们汗都要流到眼睛里了还舍不得腾出手来擦一擦,王怀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午间让他们都歇一歇,下午下工的时候给每人多加一文钱。那几个小的,但凡是超过十岁的,也都给三文钱一天。”做不了更多的,她只能在工钱上略微弥补一下。


    管事的连忙应下,不停奉承道:“郡主善心,这些人也是修了福气才能给您干活。”


    王怀玉摆摆手,不想听他这些阿谀奉承的话。


    她走了一圈,见最早开荒出来的那一批田都快种上了水稻,又绕到了新开荒的那边去看。


    只见田间地头上,零碎的可以看见几个人在挖隔火带,挖好隔火带的地方则有人在放火,在下风口则有人守在哪里,时刻注意着火势的蔓延。


    “让他们注意些,不要让火串到了山脚下,哪里可都刚种上了树呢。”可都是钱。而且他们这边里水源还远,要是串到了山上,就只能等着烧干了。


    “明白,郡主你放心,小的都让人看着呢,绝对出不了事。”管事保证道。


    前头一边烧,后边就一边翻地。


    王怀玉路过江南的时候,又掏出了三千银子买了一批耕牛,最近才让人送到苍梧县。


    一头牛大约要十五两银子,三千两银子买了一百头。剩下的,没有得卖!


    要是单单自己来用,这么多头牛确实是绰绰有余,但王怀玉就是想到岭南府耕牛稀缺,才特意从各地搜罗过来的。


    现在因为是她自己的地所以才紧着用,等春耕过后,她还得找个地方把这些牛养起来,争取明年多给生几头。


    这前前后后的都投入快两万两银子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王怀玉花那么多钱进去,当然不是只为了自己赚钱,而是想做个模范,让苍梧县、岭南府的人都看到这个模式的收益如何,再去和这些人谈合作。


    被王怀玉惦记着的人也在讨论她,讨论这一位远道而来的郡主,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们说,王屋村那边的山地有什么特别的?竟然让郡主府的人守的那么严,这都快半个月了,只见往里边送东西,到底在干什么,都没有个消息传出来。”


    “王屋村的山里有什么?我都找人问过那边住的人了,除了不长东西,其他的和咱门口外的山没有什么区别,不一定就是有什么在。倒是她买的那一片山地,看这个开荒的架势,倒是真的像要做个富家翁。”


    苍梧县的几个地主坐到一起,议论着郡主府来这以后的各种动作,除了来的第一天请全县的领头人吃了个饭,剩下的竟然就没有过接触了,这让一众提心吊胆的员外地主们,实在摸不着头脑。


    莫云雷搂着从江南来的好酒,小气吧啦的一口一口浅酌,眯起小眼睛回味道:“她干什么和我们没有关系,只等着看她今年要多少税收就是了。若是比去年还要多,就多向下面收一点嘛,总归和我们没有关系。”


    罗志恒和韦长兴两人相视一眼,有些犹豫道:“现在下边的佃户租税都是六成了,若是再增收,怕是要坏事。”


    “唉,韦兄此言差矣,”一个和罗知县的长得很像的男人憨笑道:“这个租税又不是我们涨的,就是那些小崽子要闹那也不是和我们闹啊。”


    “他们郡主府不是舍得花高价钱去请人嘛,好多不识好歹的都在念着他们的好,说明年也要去给他们当租户呢。就是不知道这税收要是起来了,他们还念不念那边的好了。”


    话音落下,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王怀玉看着地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终于抽出时间去了趟县衙。


    她没有和县衙打招呼,带着秋香和宋回芳,还有一队郡主府的护卫就直接过去了。


    一到县衙门口,就见两个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衣服的衙役,正靠着墙角在打瞌睡。再往里头,有三五个聚到一起的,不知道是在打牌还是做什么,像个赌场一样激烈。再往里看,堂上那明镜高悬四个字,竟然看起来摇摇欲坠。


    “吧嗒。”


    两个打瞌睡的衙役隐约看见眼前有人,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的把武器横在前面大声道:“大胆,竟然敢闯县衙,快给老子滚。”


    秋香和宋回芳都下意识的走到王怀玉面前,看着这人皱着眉头。


    王怀玉也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手里的那根木棍,堂堂县衙衙役,朝廷官差,竟然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


    “张开你的狗眼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还不快去禀报!”


    从到门口开始,王怀玉的脸都是绷着的。


    虽然她已经预料到苍梧县的情况不太好,但连门面都不装一下,也不知道对方是过于肆无忌惮,还是无所畏惧。


    她寒着脸大跨进公堂,坐在放了几层最好的皮毛的太师椅上,静看着下边吵闹的人。


    门口的两个衙役看着秋香拿出来的令牌,吓得连滚带爬的到后院去禀报。


    “大,大人,不好了,郡主过来了。”


    罗松在县衙的后院里有自己的住所,堪比郡主府的规格,亭台水榭更是一应俱全。


    他抱着第十八房小妾,听到外面的惊呼连忙把怀里的人一推。


    “老爷。”


    小妾娇嗲的声音没有唤起他的怜香惜玉,在其他丫鬟帮助下穿好衣服,扶着自己的歪歪扭扭的官帽,着急忙慌地往前院赶。


    大堂上,王怀玉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把这些衙役和师爷们都赶到了大堂上。


    一进门,看到乌泱泱的人,罗松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卑躬屈膝地朝王怀玉行礼。


    “郡主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不先行告知一番,也好让小的迎接您。”


    “罗大人可是昏了头,郡主可是岭南府的领主”秋香眉眼一皱呵斥道:“做事还要先行告知你?”


    “小的不敢,只是怕郡主来的匆忙,没有什么好的招待,怕显得县衙失礼”罗松弯着腰讨好道。


    “罗大人,你还真是让本郡主大开眼界啊。”王怀玉冷笑,“要不是没有通知你,怕都不知道我们苍梧县的县衙竟然跟个菜市场一样,真是好作风啊。”


    罗松急得满头大汗,低着头忙和旁边的主簿、县丞使眼色。


    可惜王怀玉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侧厢房饮酒被逮了个正着,现在还没有发落他们呢,哪里敢出声替他说话。


    王怀玉带来的人,把县衙里都搜查了一遍,把县衙的违禁物品,一箱箱的抬到了大堂上。


    “骰子、牌九、酒、竟然还有青楼姑娘在?”


    王怀玉一个个看下去,脸色就难看一分。


    “真是好得很啊,这县衙竟然成了你们寻欢作乐的场所了!”


    王怀玉暴呵一声,真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把手边的砚台直接往罗松的头上招呼……


    罗松当即血流不止,但也知道自己要完蛋了,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郡主息怒,都是小的失心疯了,小的这就改在,这就让人把东西丢掉,把人赶出去。”


    他跪着往前爬,临近了,被王怀玉一脚给踹了出去。


    “回禀殿下,衙役一共有二百三十一人,县丞、主簿、知县共三人,还有三位师爷,以及后院罗知县的家眷三十一人和八十个仆人,全都在县衙里。”


    护卫队队长林啸将县衙的人名册子递给王怀玉。


    王怀玉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册子上的人名以罗、韦、莫这三姓为主,其他姓氏的只有三十八个。


    再对上宋回芳给她的信息,这些人都是什么立场的,背后都是谁就一目了然了。


    王怀玉翻看的声音,就像是死亡的刀在慢慢的往下放,纵使有人受不了这个压抑的气氛,看着周边带刀的侍卫,也都压下了脾气。


    “去,把县衙的账簿、人员俸禄,还有这几年的案子全都给我找出来。”


    王怀玉坐在上边,手上的册子啪的往下一放,众人心头就跟着一跳。听到她的话,更是面露惶恐,下意识地看向了前边的罗知县。


    罗知县也是一瞬间的面色惨白,主簿罗财生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王怀玉带来的人不止是侍卫,还有几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中年男子。


    他们才刚到岭南,水土不服适应了好几天,稍微能喘点气,就被王怀玉给送这来了。


    “江先生,黄先生,李先生,这些东西麻烦你们了。”


    侍卫们从库房里、厢房里、宗卷房里,一箱箱的把她要的东西搬出来。


    看着堆积如山的书卷,几位老先生也不多言,朝王怀玉一拱手,就坐到了摆好的桌椅上工作起来。


    打算盘的打得人眼花缭乱,抄写的下笔如飞,还要翻找归类宗卷的。看着整个苍梧县的衙役都一脸茫然。


    这位郡主不是要来下马威的吗,现在这样子晾着他们算什么?


    唯有主簿和知县,看着一本本的宗卷账簿翻看,脸色越来惨白。


    苍梧县的账目表面上当然没有问题,一笔笔的都有迹可循,但这点小小的伎俩想要满足培养了多年的郡主府幕僚还是不可能。


    很快,黄宗和就从账本中找到了漏洞。


    “殿下,崇光十年的账目不对,税收收入竟然只有往年的一半,但当年并没有灾情出现。”


    “殿下,账目支出不对,崇光十一年九月县衙支出竟然高达三千两百两银子,支出原由竟然是购买良种发放给百姓,但拿到良种的百姓名单和数额对不上。”


    “殿下,苍梧县衙役的俸禄不一致,以罗大头和韦大胜两人为主一月俸禄高达一两银子,但柳铁牛、林树木等人只有六百文。”


    “殿下,宗卷方面也有问题。”


    “殿下……”


    才翻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账目宗卷,问题就有一大箩筐。整个县衙里,竟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王怀玉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能形容的了。


    秋香看着她,低垂头摸了摸手上的镯子。


    她就没有见过郡主那么生气,这些人真是该死!


    罗松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真是蛀虫!废物!”


    王怀玉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歹没有把手里的宗卷甩到他们脸上。


    “滚,这些人全都给我送到牢里,等审查后再送去山里挖石头!”


    罗松大惊失色,没有想到她甚至连审问都不审问,就直接把他们给带走,当下也不顾形象开始喊冤。


    “郡主冤枉啊,郡主,小的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账目都是韦县丞和罗主簿他们在做的啊,和我没有关系啊。”


    罗松慌乱得口不择言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把我送去挖山,我要上报朝廷上报陛下,你不能那么对我。”


    就是预料到这个情况,秋香面无表情地从随身携带的盒子里拿出那一卷圣旨。


    只见上面大书:荣安郡主尊享岭南府为封地,享郡主俸禄,掌封地事宜。


    罗松睁着他的小眼睛,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其他人见他这样,也纷纷开口喊冤。


    “郡主明察啊,我们没有拿这些钱啊,都是知县大人给我们的辛苦费,事情也是他们叫我们干的,和没有关系啊。”


    “郡主冤枉啊,和我们没有关系啊。”


    从罗松开始伸冤开始,下面乱成了一团,一个个的你指责我,我推卸给他,仔细听来竟然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看着无论是罗松还是手下的衙役,只是被这个女人轻轻一诈就把县衙里的事情给抖落个干净,韦仓蒲脸色越发难看。


    他跪在地上,冷眼看着这帮推卸责任的人。


    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吗。


    郡主府的侍卫都是从定北战场上下来的,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令行禁止。


    王怀玉的命令刚下,他们就立即动手一个个的绑起来,堵上嘴巴,就这样牵着一串的人出去。


    门口,看着县衙被穿着铠甲的士兵围住,老百姓们都好奇地探头探脑打探消息。


    见着里面高堂上坐了一个女人,好像说些什么,就看见这些不言苟笑的士兵,把平日里嚣张得不行的衙役官老爷们牵出来。


    他们一个个的都像丧家之犬一样,没有了往日的风光,穿过大街小巷,越来越多的百姓上前来围观。


    忽然,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街上就掀起了一阵骂声。


    “呸,狗官,就该把他给砍了,可算是有人来抓他了,真是个祸害。”


    “狗官,该死!狗官,去死!”


    “让你欺负我们家,让你把我们家的地判给别人,让你做亏心事,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总算是老天爷开眼,让你这个狗官糟报应了吧!”


    各种小树枝小木棍不停地往他们的身上招呼,砸得这一群人鼻青脸肿的。


    他们被绑住了手脚,只留下了行走的距离,罗松几个娇贵的官大人最先受不了,还想要发挥官威让衙役们给他们当着。


    盯着他的侍卫立即眼疾手快的把人给扯出来,让他们走到最边上,接受百姓们热情的洗礼。


    县衙里,这些人被送走了,但还是一片狼藉。


    不管是烂七八糟的文书和宗卷,还是罗松的后院,全都堆在大堂上,等候王怀玉的下一步指示。


    她这一次就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要将苍梧县一举拿下的。


    这些人贪污受贿,作奸犯科的证据都已经拿到手,人也被控制住了。接下来就是要把他们的行为公之于众,让自己接手苍梧县变得名正言顺。


    不过王怀玉自己不是干这个,只能想江稳山请教。


    江稳山捻着自己的小胡子慢悠悠道:“县衙现在在殿下的手里,应该立马把县衙恢复起来,招齐人手管理好苍梧县才是。最好第一个案子就是审查罗松他们,震慑住那些宵小也顺便堵外边的嘴。”


    “我们打的就是一个快字,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给他们定罪,把苍梧县牢牢住在我们手里才行。”


    第27章


    “要说管理衙门事物, 当以几位先生为主,毕竟各位先生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如如今父亲说要荣养各位, 荣安却觉先生们大才, 私心想要各位先生帮忙担一下大任。”


    王怀玉看着这几位模样精干的小老头,知道能得王父重用,并承诺荣养天年的人都是有大才, 值得信任的。


    这样的人才不用起来,王怀玉自己都觉得浪费。更何况她手里能顶用的人不多,为数几个还得在外面帮忙跑着。


    说起来,今天要不是有宋回芳几人早来几个月帮忙收集罪证, 今天也不能打得这些人措手不及。


    “郡主这话的意思?”江稳山诧异不已。


    他们几个就是个祖上破落到不行的小世家,到了他们这一代能勉强认识几个字,找了军中的路子混口饭吃就已经不错。


    也亏得是有福气才遇到了能给他们荣养的将军,不然这一辈子说不定还得当个农夫呢。


    没想到这来了岭南, 竟然还有升官的意思?


    江稳山心潮澎湃, 若是这样的话,以后他的后辈岂不是也有了入仕的资格?苍梧县再如何小, 那也是个官身啊。


    激动归激动,但江稳山也不想因此给王家带来灾祸。


    只见他想了又想道:“此事我等知晓郡主的好意了, 不过这圣上取才都要靠孝廉, 靠士人相荐。我等若是因此而坏了规矩, 上边责罚下来就得不偿失了。”


    “小人记得郡主身边的宋公子等人也是世家出身?虽然不是声名在外, 但在这穷乡僻壤确却是够用的。不若郡主让他们遥领县职, 具体事务交给我等?”


    何止是够用, 宋回芳这些人出身都是大齐的顶尖世家,要不是他们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不想一辈子被嫡系压着出不了头。只要他们和家里说一声,想要个岭南的小知县简直不要太简单。


    王怀玉自然知道他们能够胜任,但是这些人都是有本事的,要是只用来当一个苍梧县令那可太浪费人才,她还想要这些人多锻炼锻炼,以后和她一起经营岭南呢。要是就放在苍梧这么个小地方,以后再要人手了,去哪里找?


    江稳山原先还看不明白,觉得以他对王怀玉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吝啬于给一个县令给那些千里迢迢追随来的公子们。但在久久得不到回答后,心里也产生了动摇。


    忽然余光一扫,见到了虽然穿着简陋,但却锋芒毕露的宋回芳便恍然大悟。


    这哪里是不舍得,是准备要大力扶持呢。


    江稳山又道:“郡主不用担心县里的事务耽误各位公子,只要将职位给他们,用来迷惑外人便可。县里的一切事务有我们几个老骨头呢,绝对不会耽误几位公子的事情。”


    “这事我再看看,县里的事情你们先安排着可以?”


    “当然,军中几十万人的事情都由我们经手,这一方小县城若是都不能处理妥当,那真是愧对郡主您的看重了。”


    王怀玉没有立马答应,而是先让他们顶着县丞和主簿的位置,先把县衙给撑起来。等后面和宋回芳等人商量了再决定。


    江稳山几人也知道轻重,更甚至舆论和先发制人的重要性。


    三个加起来都快两百岁当机立断,就在县城最大的土地庙钱当众将这些人审判。


    一箩筐一箩筐的宗卷从库房里搬出来,一卷卷的上面都是写满了罄竹难书的恶行。


    县里准备审判贪官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飞满了整个县城,城里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来赶集的老百姓,全都一窝蜂地跟到了土地庙前。


    “老天爷有眼啊,这该死的贪官早就该被砍了,没得害了我们那么多人,家里的店铺税收一日比一日重,上个月又有官差来说加税,说是那什么要命的郡主要在咱们这里住,要咱们筹钱给她建府邸,上供奉呢!”


    “我呸,老子我就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店,要是再敢多税,我们全家就去县衙前上吊好了,什么也不用交也不用活了。还好老天爷有眼,把这些狗官都给抓起来了。”


    男人名叫刘四,就住在宋回芳等人常吃的食肆旁,开了一个买早饭的店。日常也就赚一点辛苦钱,家里又没有地,原本只能勉强糊口的收入,在这日日加重的税收下,可不就是被往死路上逼吗。


    现在好了,这些人全被抓了,希望后来的新官是个好官,别又和现在这个一样。


    至于什么郡主,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太遥远了。远不如城外县里的几个大地主和员外有威严。


    郡主依仗进城的时候本来就是黑夜,很多老百姓都不知道。只知道城东边的豪宅里住了个大人物。但是这个大人物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他们一概不关心。


    但是要是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什么郡主王爷!


    学过那么多历史的王怀玉自然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何况她又没有压迫百姓的想法。


    她坐在庙堂的中央,旁边站在两排威武的士兵,往前一点是江稳山三人,最中间正跪着罗松等人。


    周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可不想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阔绰,只有随手捡的枯枝败叶、石子土块,全都越过士兵往罗松等人砸去。


    “叫你贪得无厌!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要我们多交钱!”


    “现在就该让人给砍了。吃得这样肥头大耳的,我家里的猪都没有你肥。我呸。”


    群情激愤,在发泄自己心里怒气之余,他们也不禁看到了坐在最上首的人。


    “那个女仔是什么人?怎么在做上面坐着?看看她穿的衣服,可真的是好看啊,竟然有那么漂亮的颜色。”刘四指着上边的王怀玉和旁边的兄弟议论道。


    “哎哟,我说刘四兄,你可小声点吧,”陈五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见识比他多一些,见着他拿手指指着上边的贵人,赶忙揪住他。


    “这个就是你说的郡主,从盛京来的,比县令的官还大,这以后啊咱们县里都是她说了算,她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想要咱们交多少钱咱们就得交多少钱!”


    刘四一惊,没有想到大家口中的郡主居然是个那么贵气的女仔,再一看旁边戴着佩刀,威风凛凛的士兵,记起自己刚刚说过话,吓得都磕巴了。


    “那我刚刚还说了她的坏话,一会不会让人来抓我吧。”


    陈五白了他一眼。


    “你放心吧,人家郡主忙得很呢,审问那些贪官都来不及,哪里管得了你。”


    他惦着脚往前看,心不在焉地回道:“不过不说别的,这个什么郡主一过来就把这个狗官给抓了,看起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官啊。以后我们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一点吧。”


    “罗松要是被砍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是谁当咱们的县令。”


    百姓们议论纷纷,不过都是拍手称快的。


    王怀玉坐在上面,什么也不用干,只当是个吉祥物就好。江稳山看着人越来越多,知道到时候了,便一拍惊木案,大喝道:“堂下罗松、韦仓蒲、罗材生,原为苍梧县县令、县丞、主簿,在位十三年为官不仁、坑害百姓、贪污腐败,害陈家、姜家、陈家共计七十八口人丧命,你们三人可认罪?”


    “你放屁!”罗松被枷锁锁着,跪在地上,知道自己这是在劫难逃了,便破罐子破摔,“一个臭婊子,也想要骑到我们头上来,真当自己是什么郡主了。我告诉你,在岭南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王怀玉差点被气笑了,倒是没有想到对方能那么蠢。


    江稳山坐镇在上边,听到这话眼里精光闪过。


    “大胆狂徒,竟然敢威胁一品郡主,究竟是何人给你的胆量!”


    韦仓蒲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他一点也不受激,扭着肥胖的身子不甘地叫嚷。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区区一个外地来的老头和婊子也想要治我的罪!我身后可是壮族的十八洞寨!是罗家,你们敢动我试试,别以为有几个人和一道什么狗屁圣旨就了不起,在这里是我们洞寨说了算!”


    “你们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要你们好看!”


    “啪!”


    “大胆罗松,竟然勾结十八洞寨为非作歹,此事待本官查明真相,定让你赎罪并罚!如此不知悔改,可是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不过是几个不识趣的贱民!庶人犯上本就该诛杀,我何罪之有!”


    罗松的理直气壮,让所有人都气得不行。忽然扑通一声,只见一个身着暴露彩衣的姑娘,从人群中挤进来,大声哭诉道。


    “还请郡主、大人为贱民做主啊!我本是陈家的幺女,只因为这狗官看上了我姐姐,强纳妾不成,就与人设计强占了我们家的田地,逼得我父兄自尽,又强迫了我姐姐。”


    “我陈家因他家破人亡,全家上下十五口人都死于非命!贱民不服,求郡主、求大人为小的做主。”


    王怀玉等人还没有审问,旁边的罗松就目眦欲裂,激动不已。


    “好你个小贱人,竟然敢出来背叛我!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了不把你抽筋剥皮老子就叫你娘!”


    江稳山一喜,这现成的人证就在这里呢,此时不好好把握住,还待何时!


    第28章


    江稳山立马改了策略, 惊堂木一拍,“罗松为官多年,做下恶事实在是罄竹难书, 未免有人冤屈难申, 现特许诸位在此伸冤!”


    “雷先生,麻烦你现在做笔录,给各位百姓告人记录下来, 若是属实,便将罗松数罪并罚,抄没的家产给予补偿。若是有作假,那便抄没该人财产, 游街示众!”


    听到前半句说有钱拿的时候,不少人都心里意动。不过听到后半句吗,就默默的缩了回去。


    至于那些真正受过压迫的,在陈家女出来的时候, 心里也压抑不住了。只是害怕十八洞寨和罗家的报复, 毕竟不是说没有了罗松,他们就万事大吉了。


    只是一听江稳山的话, 他们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新来的官, 好像和以往都不一样, 是真的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这下真的忍不住了, 从一个七旬的老者开始, 出来诉告罗松等人是如何霸占他的田地, 逼得全家走投无路的。后面又陆陆续续的走出十几个人。


    这十几桩案件里, 大都是为了争夺田地。还有少数,是为了美色。其中残害的人不计其数, 还有被逼迫为奴、为婢的。还有更多的是隐奴。


    雷珍本奋笔疾书,连写了一个时候才堪堪把这些人的状告写完。


    那些还没有干透的状纸,一张张的铺满了整个空地,看得人触目惊心。


    罗家人和那些有牵连的地主们听到消息的时候,江稳山等人已经把罗松十八代祖宗干过的事都扒了个干净。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人在现场指控的。


    “按照大齐律法,罗松以及恶吏罗大头和韦大胜十八人处以斩立决,抄家灭三族!”


    罗家派了下人在外边看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和自家主子回禀。


    “不好了不好了,大老爷不好了,三太爷被判处了斩立决,还要抄咱们家,灭三族呢!”


    罗意一惊,三族,他们可不就正好在三族里!


    那罗老三家中的东西,可是比族里的还要厚上几分,岂能就这样被一个黄毛丫头拿去!


    “这个王怀玉,分明就是拿我们罗家来杀鸡儆猴呢!”罗意怒摔了一盏从江南高价买来的瓷杯,眼里闪过凶光。


    “不过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女流,竟然也敢在这里撒野!真以为凭着那三百个士兵,就能让我们罗家束手无策了吗!”


    “管家,去给十八洞寨的人去信,跟他们说,这次他们要是不出人,明天这清算就到他们家了。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的,别想逃掉一个,也不要想着去投奔姓王的!不然,就不怪我们罗家不留情面了!”


    他们是合作关系,一切做的事情谁也不要想瞒过谁,要是此事敢袖手旁观,那就不怪他们不义了。


    十八洞寨,由多个少数民族居住,苗瑶壮侗都有,但分开来看的话就是一个个的小寨子,但是面对外人的时候又格外的团结,让周边几个寨子的人都头疼不已。


    而且他们素来霸道,又搭上了罗家这一条线,算是山里的一霸,也是和外界接触得最多的寨子。


    在宋回芳给的手札中,十八洞寨、罗家、莫家、雷家都是被标了红的,表明这些人家都是作恶多端,不能合作、需要铲除。


    其他几个暂时没有办法,罗松却是刚好撞在了枪口上。


    罗家人紧锣密鼓的想要派人出去求救,自家里也同样不空闲,一百多号的奴仆、几十号的罗家人。除了极个别贪生怕死的在首饰金银丝软,竟全都拿起了武器。


    “大爷,听说新来的郡主想要抄我们的家,诛我们的族?我们罗家的儿郎可都在这里呢,咱们什么时候打回去?”


    领头的罗威,赤着臂膀,怒气冲冲的从外边冲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都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


    “就是啊,大爷,谁敢动我们罗家的人,让我们去给她个教训,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罗家的人凭什么轮到她来管。”


    罗意看着这群小伙子,脑子一个比两个大。


    “你们能够操心家里是好事,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你们当这一次是和苗寨他们打架吗,这是在和朝廷的郡主作对呢!”


    “她手里的兵带着的都是最好的刀,听闻还是从定北的战场上下来的,你们这样子冲动,到时候让白白流血了怎么办。”


    “大爷!我们和苗寨他们干架什么时候怕过,难道还怕一个从什么地方来的女娃娃不成!就是再锋利的刀,也抵不过我们同心一致!”罗威毫不在意道。


    他们每年因为抢药材,抢山头,抢田地,抢水,和周边的人家寨子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了,哪一次是输过的?


    那些当兵的,看着好像是那么回事,但力气还不如他们呢,一个个跟个鸡仔一样,也就吓唬吓唬别人。


    罗意没有再出声。


    在他的心里也一样觉得郡主府的人不怎么样,那些外界的传闻能有多少是真的?就算定北军真的那么厉害又怎么样呢,现在是在岭南,在苍梧,就是用车轮战在轮,他也能把郡主府的人耗死!


    尤其是知道王父已经前往粤州赴任,苍梧只有王怀玉在,心里更加的轻视了。


    另一边,王怀玉也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就着黄昏的时候,当中就砍了罗松和罗才生两人,至于韦仓蒲,这人还有些用处,王怀玉就酌情留了他一命。


    百姓们看着如此血腥的一幕,没有一个人离开,没有一个人害怕,反而拍手称快起来。


    对于替他们除掉了这个贪官的郡主,也多了几分好感。


    “今天这个事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才是硬仗,几位先生可要辛苦些,帮荣安管好这苍梧县衙了。”


    王怀玉对着江稳山三人说道。


    “郡主放心,给我们一个月的时候,保证还您一个完整的县衙。”江稳山信誓旦旦道。


    先暂时把积压的公务和案件处理了,后面的行政班子还得从新调整。


    王怀玉自从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之后,就针对性的研究了这里的历史和政治制度,其中官职是最为关注的。


    大齐的制度在王怀玉看来,自然是有很多缺陷,但要是想要从她所知道的制度中照搬照抄一个过来,也未必适合大齐,适合岭南,毕竟岭南的情况特殊,大齐的经济文化发展也相对的落后。


    想要真正的做好制约和权衡,又符合当下,能顺着时代发展,这个真的太难了。


    江稳山三人在军中就是负责后勤的,处理县衙的公务,不能说不会,只是说不太顺手。


    处理案件倒是很有一套,审问,审查,定刑,弄得都有理有据的。


    但是碰上了民生问题,像今年的种子该轮到哪个寨子出了,今年的药材该从谁家收了,就完全是一头雾水了。更不要说,还有农耕的祭祀、各民族的忌讳,礼仪等等,全都是他们没有接触过的。


    而王怀玉也是分身乏术,主要是她正盯着罗家,罗家这个事情就是她来岭南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如果做得不好,不能把罗家打下去,以后就不要再想号令岭南,所有的想法也都得付之一炬。


    所以,罗家这次必须死,还是连根拔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王怀玉和罗家都心知肚明的。


    那些和罗家有所牵连的,也在一旁观望着,没有选择再次与他们狼狈为奸,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只是在看最后鹿死谁手。


    “王家这个姑娘看着不是蠢货,王定武更不是蠢货,不可能让儿女和老娘都栽在这里。你们且看着吧,这一次罗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雷家,在苍梧县里都挤不上前十的小家族,但是家风和为人却是有口皆碑的,与莫招娣掌管的莫家分支一样,被他们所排斥。


    莫招娣也格外关注城里的事情,知道王怀玉当众砍了罗松和罗才生后,大笑着抚掌赞道:“不亏是大将军的血脉,就该是这样的豪爽,早就看罗松这个色鬼不满了,这位郡主当真是做了件好事。”


    “家主,砍了罗松是件好事,但这郡主能不能活着斗过罗家还是一回事呢。”手底下的几位老人摸着额头的虚汗道:“罗家正去十八洞寨叫人呢,我看他们也都召集了人手,怕是要恶向胆边生行刺郡主呢。”


    莫招娣眼里精光连连,暗道这是天助她也!


    “我们替郡主拖住十八洞寨的人,三大爷,你差刘生去给郡主府送个信,咱们莫家寨起来的机会到了!”


    莫三太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一听这话那里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这虽然是个好机会,但同样也冒险。若是郡主败了,我们莫家寨可真的要在苍梧过不下去了。您是一家家主,做事可要三思后行啊。”


    “大爷说的我都明白的,但想要报酬又怎能不冒险?我们便是上山打猎也有丧命的可能,何况这是在搏前程?”


    “他们不是有句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嘛,我们做这个送碳的人,日后再有人来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如何能比得上我们?”


    莫招娣不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而是她在赴宴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郡主府的不对劲,那些侍卫一个个看着就不是普通人,怕真的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


    这样的人来打他们这群莽夫,岂不是手到擒来?


    第29章


    罗家庄园, 一件破旧的小竹棚里,一个穿着草衣的男子,正在坐在缺了腿的桌子前, 喝着难得的白开水, 望着前面的老头,沉声道:“刘伯,你要是再拿不定主意, 我们的合作就算了。”


    老汉没有出声,满是褶皱的脸上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


    旁边站着一个青年,有些着急地看着两人,忍不住这凝滞的气氛, 率先开口道:“爷爷,你就相信娄公子的话吧,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反正娘亲和弟弟妹妹他们都送出去了。我们就是拼一拼, 若是成了, 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地了。”


    穿着草衣的男子赫然是消失已久的娄明运,经过几个月的生活, 他早已从一个白白净净的盛京贵公子,变成了和当地人一样肤色的糙汉。


    如今坐在这里, 面前的人就是在罗家庄园里做工最久, 在隐户中最有威望的人。


    他听从王怀玉的命令, 早早的就来岭南收集证据, 在苍梧县埋下人手。如果说宋回芳等人是明面上的帮手, 那他就是暗地里的刀, 专门去斩这些不仁不义的人。


    刘家,就是这一次他来的主要目的。


    在王怀玉动手后, 他就要策反他们带着隐户造反,让罗家彻底没有翻身之地。


    而王怀玉开出的条件,自然也是无比的诱人。允许他们有自己的田地,或者是道自己的地里当佃户。


    刘家自然是想要选择要自己的田地,也很心动。


    但是刘老汉不傻,这样要命的事情不可能只听信对方一面之词,哪怕对方是什么郡主。


    所以前期不但要钱,还要娄明运将他们家的孩子和妇人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才肯接着谈合作。


    但是他们刘家可以起来反抗,若是要带着相信他们的邻居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说的郡主,真能将我们这些人都安排好?给他们田地耕种,让大家都吃上饭,不会再被其他人占地当隐户?”


    刘老汉有些悠长地道:“岭南和你们那样的地方不同,若是这一次失败了,或者是让人看出我们与朝廷勾结,那日后这岭南都没有这几十户人家的藏身之地了。”


    “你们若真是要我们出力,那就得保证将人全须全尾的护着,总不能让这些人给你们白流血。”


    “我们要求也不多,田一人五亩,还有五两银子,现在要是能立下字据,我就立马把大伙带过来和他们说。”


    娄明运眉头都没有皱,直接便点了头,从随身带着的箱子里掏出了纸笔,稍一思索便刷刷的写下了契约。


    然后当着两人的面,将拇指染了朱砂按下手印,再掏出王怀玉给他的信物,将章子盖在了手印上面。


    “这是我的手印,和郡主的印章。刘伯这下可放心?”刘伯以前跟过一个姓陈的人家生活,也算是能看懂几个字。


    他眯着老花眼就着微光仔细辨认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幺儿,你去把你七伯、麻杆叔、还有胖婶几个叫来。就说我有事和他们商量。”


    罗家的隐户多是汉族,不过也有少数民族的人,但都在罗家里面干活,已经看不出来他们的模样有什么区别了。


    全都是穿着草衣,头上裹着破烂的布条,有的男人甚至都只能光着膀子。


    “刘伯,您这么晚了还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


    为首的一个汉子,看起来八尺有余高,在南方一众矮个子里,属实是鹤立鸡群。


    只一块盖住胸口的破布,让人一眼就瞧见他那充满力量的臂膀,娄明运暗叹:这个鬼地方,竟然还能养出那么健硕的汉子。


    “是有点事,石头你坐。”刘伯点点头,看着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自从这个石头坐下后,几人也不言语,娄明运和那个叫石头的人,都在打量着彼此。


    娄明运看着他犹如捕食的恶狼一样,紧绷的肌肉和凌厉的目光,心里十分满意。


    石头看着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倒是第一时间升起了警惕,就像是在山林里遇到了毒蛇一样,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十分危险。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凝滞,陆陆续续的,又有人猫着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到了刘伯这间竹棚子。不过几平米的空间,瞬间就站得满满当当。


    一个腰身比两个娄明运还粗的妇人,一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少了一只耳朵的男人。


    这些人凑在一起,实在是让娄明运感慨:这小小的罗家真是有意思啊,竟然装下了那么多的卧龙凤雏。


    “刘伯,那么个晚了,我家娃娃都睡了,咋的还让幺儿来叫我们捏?”


    女人一出现,娄明运就知道她叫胖婶,毕竟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她一开口嘛,娄明运只能说这一身肉真不是白长的。


    声音如雷,旁边的麻杆掏了掏耳朵,夸张道:“胖婶,你这声音十里外都听得到,一会那个要投胎的又要来找我们了。”


    “哎哟,说的都什么话呢,你胖婶我就这个样,你这是第一天知道呢,刘伯都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就叫嚷上了你。”


    胖婶瞬间回头怼了一句,叽里呱啦的说快了,还掺杂了几乎少数民族骂人的话。


    “行了,你们两个能不能不一见面就吵,”少了一只耳朵的男人,阴沉沉地看了两人一眼,侧头看向不言语的刘伯,扯着不太熟练的汉话道:“刘叔,那么晚来叫我们来做什么,怎么还有一个外人在。”


    立马,所有人都看向了一旁的娄明运,眼里有困惑和不解,更多的还是警惕。


    娄明运任由他们打量,刘伯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一样,不紧不慢地介绍道:“这位是郡主的人,是盛京在的贵公子,说是要来和我们谈合作。”


    “合作?”缺耳的男人,也就是七伯嗤笑道:“这些汉人最是狡猾,要和我们合作,怕不是要利用我们去做坏事。到时候好处是他们的,坏事可就全都是由我们担。”


    “你乱说什么,我们可都是汉人呢,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了,你有没有心啊,要不是有刘伯在,你们可活不到今天。”


    七伯的话没有让娄明运动怒,反倒是麻杆第一时间不服气了。他气呼呼的,就要上去理论,被刘伯一抬手拦下了。


    “我这里有一份契书,我们刘家已经签了字,孩子送走了,银子也拿到了。各位要是也有意,那就看一下签字。要是没有意,现在就趁着夜色回去,当做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刘伯说着,低声念了一遍契书上的内容,然后又把刚刚拿到的银子拿出来给他们看。


    钱财摆在了面前,契书的条件又是这般的出乎意外。不但没有打消这些人的疑虑,反而让他们更加戒备了。


    “我们不过是几条贱民,竟然舍得这些贵人拿那么多东西来换?又是钱又是田的,就是把罗家给抄了,也不够给我们的吧?这位郡主图的是什么?”叫做石头的男人冷声嗤笑道。


    “郡主所图,你们到时候自然知道。”娄明运对他们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只看着自己立的那份契书,“如今这是一个让你们脱离罗家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了。”


    “我的时间很宝贵,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如果各位没有意向的话,那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娄明运不动声色的限制时间,让几人都紧张了起来。


    面对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很难不让人心动。特别是作为领头人的刘伯率先签了契书,让他们下意识的想要跟随。


    “刘伯,”石头还是依旧警惕地看着娄明运,不过对着刘伯却是很恭敬,“这件事,您是赞同的?我们想听听您的想法。”


    刘伯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们还有什么能够被人骗的呢?昨天大丫将自己插标到集市上去卖了,就为了给几个弟妹换粮食,若不是被幺儿见到了,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寻人。”


    “这两年,我们家陆陆续续生了七八个孩子,活到现在的也不过是三个,就三丫那个瘦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索性不过是一把老骨头,我刘家的人不多,换了妇人和娃娃活下来,值得。”


    刘伯的话说得无波无澜,却掀开了在场所有人心中难掩的痛。


    他们何尝不是,无论多少个孩子,活到最后的也不过是两三个,一个个还瘦得连山上的猴子都嫌弃。


    从会走路起,就要跟着一起干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们干不动了,为了不拖累家里,便只能独自走到山上去寻找归处。


    这样的生活真是他们想要的吗?让子子孙孙一代又一代的重复。


    他们不是一出生就是罗家的隐户,他们也是有过自己的田地自在日子的,自然知道有自己的田地,和做隐户有什么不同。


    如果有机会,他们肯定不想让下一代也这样。


    “刘伯,这个真的可信?”胖婶最先说道:“我啥也不懂,也不是什么有眼界的,但我爹死之前说了,你是聪明人,大事上听你的准没错。你要是觉得可以干,我就跟着你干。”


    第30章


    石头和七伯有自己的想法, 但同样的,他们也很相信刘伯的话。


    几人犹豫了一翻,最后看在已经签字了的刘伯的那份契书上, 还是决定跟着一起干。


    “我们会替你在后面截罗家的道, 叫隐户和长工反水,但是我们不会帮着你们杀罗家人的。罗家人你们要自己去解决。”


    “还有,我们的孩子也不用你们照顾, 只要把钱然后还有换成三个月的粮食给我们。我们自己来照顾。”


    七伯扣着黝黑泛黄的指甲盖依旧阴沉沉的模样。


    石头是个孤家寡人,家里除了一个老母亲就没有别的亲人,所以顾及没有七伯那样多,只是跟在后边点点头, 对于自己母亲的安危,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这个随你们,你们要的东西我会送过来的,到时候就听哨声为令, 只要听到声音了, 你们就得带着隐户和长工依言行事。”


    娄明运和王怀玉都没有想过要拿他们的家人做人质,只是看着这些孩子确实过得苦, 希望能早早的把人接出来,养一养, 明年也好当劳动力。


    不过人家不领情, 他们也不可能上赶着去不是?


    娄明运这边敲定, 就给王怀玉传了信。


    这还是来了岭南之后, 宋回芳等人第一次见他, 冷不丁的看着一个皮肤黝黑, 穿着简陋的人出现在郡主府,几人都看了好几眼。


    “这人怎么那么眼熟, 看身形好像明运啊。”


    “得了吧,咱们几个中,就属明运和清风最讲究,穿成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明运。你看清风,就是条件太差,下地也都穿个长袍呢。”


    娄明运手里正拿着好不容易签到的契书,正想着进去和王怀玉商量呢,没想到一进门口就听到自己这群兄弟的蠢话,眼尾略扬了扬,压着嗓子问道:“那各位少爷觉得我是谁?”


    “啊?还真的是明运啊?”


    “我的娘咧,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郡主是救过你的命,还给是你吃了什么秘药,竟然让你舍得这样牺牲自己?”


    几人也是刚回府,原本困倦得不行的,现在这下都精神了,全都围在娄明运身前,看着他能毫无破绽的融入当地的装扮啧啧称奇。


    “没有,只是郡主的钱给得够多而已。”娄明运淡淡回道。


    “你撒谎,郡主能有多少钱我们能不知道?这些年送去定北的军费都把将军府掏空了,来岭南又花了一大笔的钱,怎么可能还有钱给你。我们现在用的可都是精打细算的呢,郡主怎么可能还有钱给你。”


    康隶书第一个不相信,来岭南之后他就秋香一起管起了郡主府内外的支出,王怀玉有多少银子,每个月用多少他心里都有数,怎么可能还有多余的钱出来给娄明运。


    娄明运眼里的笑意越发深了。


    “我也没有说郡主是直接给的钱啊,”他看着伙伴们一副逼问的模样,笑得有些欠揍道:“郡主只是教了我一些生财的法子,本少爷浅浅的试了一下,略有收获而已。”


    “嗯?你在说什么,郡主给你生财的法子?你才来岭南多久,这是去抢钱庄了还是去劫官府了?什么法子生财那么快。”


    刘然浒不相信,他们还在为一堆荒山荒地使劲砸钱呢,对方就赚钱了?


    娄明运眼里的笑意更盛了。


    “我正好要和郡主汇报,带着账本呢,你们要不也一起来看看?”


    这是自然的事情,来了岭南之后的第一次相见,自然得好好聚一聚。


    虽然王怀玉觉得自己很体恤合作伙伴,但是事不宜迟,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罗松等人的罪证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阿父给我私军也安排了下去,娄公子,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和将军府一模一样的书房里,多了几张实木的大桌子,几人分别对开来坐,桌面上厚厚的放着一摞摞的册子本子手札。


    “岭南官场的隐患不少,从知府到知县贪多清少,郡主若真想要理清岭南官场,怕是要伤筋动骨。”


    娄明运带着一个小厮,小厮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箩筐,娄明运讲一句,他就跟着从里边掏出一沓。


    厚厚的册子,瞬间就把尚且还空着的桌面填满了。


    “这,那么一大堆,岭南的官场都是蛀虫吗?”刘然浒目瞪口呆。


    林清风不出意料的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上面的都这样,何况是天高皇帝远的岭南。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来刺杀荣安,怕都是看在荣安窝在苍梧里,没有插手岭南事务,不然怕是活得都不安稳吧。”


    “这安稳日子也过不了多久,苍梧这边布线不是快要完成了吗?等把苍梧拿下了,其他人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到时候怕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宋回芳回道。


    他从桌面上挑出那一本写了苍梧页面的册子,翻看起来。


    “苍梧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再不把这些人给弄走,他们还真的把我们当傻子呢。最近几天都有在水泥矿那边守着,县衙这边也是一箩筐的烂摊子。”


    “想要把苍梧拿下不难,难的是后面怎么治理,还有怎么堵住这边的嘴,不让外边起太多的疑心。”


    几人商量了一番,在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苍梧被重点照顾的对象。


    是夜,王怀玉骑着青云穿了一身软甲,带了一百个私军来到了罗家庄。


    罗家庄啊,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到头,在这三分田地七分山的岭南里,竟然一连片都是平坦的田地。接着火光和月光,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宛若游龙的院墙。


    “就这片地,真是难为罗家找得出那么好的地方了。”王怀玉感叹。


    转瞬,脸色立马变得冷若冰霜。


    “给我把罗家拿下,反抗者除百姓外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一直行如一人的私军,瞬间分散开来,以旁人看不懂的阵势像罗家庄围去。


    在青云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声音,隐匿在青云的阴影下。


    “郡主,您说的,要把罗意的命留给我。”沙哑的声音,像是被划破了嗓子一样,难听又刺耳。


    王怀玉目视前方,没有给他半分目光。


    “放心,本郡主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与此同时,罗家庄里,被召集过去的长工和隐户,手里的拿着棍子木刺,紧张又忐忑还带着茫然地等候主家的发话。


    其中,还有些眼里闪过光芒,眼神沉沉的人。


    他们悄悄的聚到一起,不动声色的将罗家的忠实走狗分隔开来。


    “呜——咻”


    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罗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了庄里头传来惨叫声。


    “啊!”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救命!有人要造反了,刘家的要造反了,这些黑人要造反了。”


    还没有开打,自己家里就先乱了起来,罗意听着庄里的惨叫声,脸黑得看不出脸色。


    “怎么回事!那些乞食鬼在搞什么!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赶紧给我去把闹事的人绑了,要是耽误了大事,回去一家都发卖出去!”


    罗家的大小老爷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外边还有着郡主的人呢。这前有狼后有虎的,叫他们该怎么办?


    “大爷,要不我们还是投降吧,那个郡主不就是要钱要地嘛,我们给一半她就是了,你看外边的那些刀,明晃晃的,我们哪里打得过啊。”


    “闭嘴!十八洞寨的人正赶过来呢,你们敢逃一个试试看!”


    罗意对这些只会吃喝玩乐的族人失望透底,但现在也不是该计较的时候。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要打退堂鼓的族人。


    从定北跟着王父一直厮杀出来的私军,根本不是罗家这样的地主家能抵抗的,更何况里面还有很多吃不饱的长工和隐户。


    如果不是王怀玉下了令,这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屠杀。


    “郡主,西北方来了一对人,应该是十八洞寨的。在路上遭到了伏击,现在正胶战,我们是否要去支援?”


    王怀玉没有身先士卒,毕竟她不是将军,而是坐镇的主心骨,要是她出了个什么意外,罗家打赢了也没有用。


    她在罗家庄前,看着里面火把通明,惨叫声此起彼伏。转头看向一旁不漏一点身形的娄明运。


    “你还联系了别家的人?”


    娄明运也有些诧异。


    “就这个罗家,有您的私军和罗家隐户还不够?”何必再搭上那么多人,把把柄递给别人呢。


    “那就是有聪明人了!”


    王怀玉有些好奇和升起了些兴趣,等罗家的事情了,她一定要把这个雪中送碳的人请来做客,和对方交个朋友。


    “派十个人过去吧,看看情况,要是有危险就出手。这里的战况持续不了太久。”


    何止不会太久,罗家根本没有支撑到半个时辰。


    藏在最里面的罗家人,将家里的仆人长工一个个的推出去,但是长工中的有威望的,要么被娄明运收买了,要么就是被他收买的人杀了,还没有开始呢,就给隐户和长工留下了震慑。


    听到外边有人在喊话,说是缴械投降就可不死,一个个的哪里还有抵抗的心。


    “碰,碰,碰”


    随着一根根木棍落地,剩余的一半长工都丢下了手里的武器,颤颤巍巍的站到了墙根,连和私军对上的勇气的都没有。


    至于那些养尊处优的罗家人就更加了,再看着满身鲜血一步步逼近的私军,简直是吓心肝俱颤。


    “好汉饶命,军爷饶命,郡主饶命啊!”


    “千错万错都是罗松这个贪官的错,郡主您大人有大量,求您放过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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