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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杜召着一身黑,腰带绑了两?个枪套,穿了双黑色中筒军靴,里面插一把?小匕首,跨过?地上的碎石木片与尸体快速来到邬长筠面前,将压在她身上的门抬起来。


    只一瞬间,邬长筠抱住他脚踝,“嗖”得蹿了出来。


    门被重?重?放下,杜召将日本兵头上的呼吸面罩取下来,戴在她头上,随即蹲下身检查她的腿:“没事吧?能走?吗?”


    “没?事。”


    陈修原明确告诉自己此次任务瞒了邬长筠,可现在没?时间闲聊去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接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路被炸得堵了一半,后面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杜召立马将邬长筠按蹲下来。


    听声音,像是三个。


    杜召拿出匕首往上,借刀上的倒影看清来人。他朝邬长筠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示意对方?是敌人。


    等他们靠近些,两?人默契地同时起身开火,发发正中?,没?浪费一颗子弹。


    火蔓延过?来,浓烟呛人,杜召拉起邬长筠往另一出口走?,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


    杜召迅疾将邬长筠压在身下护住,大大小小的碎片尽数砸落在他的身上。


    邬长筠抬头,只见杜召满头落了层浓浓的尘土:“能起来吗?”


    “能。”杜召手撑住墙起身,牵着她跨过?一片狼藉继续前行,正下楼梯,迎面又撞上四个日本兵。


    杜召没?子弹了,他反应极快,抬腿将一人踹滚下楼梯,随即扣住另一人的手,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他重?重?压在地上,一刀割断脖子。


    这种情况不值得浪费子弹,邬长筠最?擅长近战,将剩下那个解决掉,从楼梯栏杆直接翻越而下,落在滚落在下方?的日本兵身边,匕首横插进他的喉咙。


    谁知又跑来两?个逃命的,邬长筠利索地闪身,躲掉子弹,将地上的尸体推过?去,用以掩护,随即一脚跟上,踩住开枪的日本兵脖子,将人死?死?按在墙上,脚下用力?一踩,将他脖子扭断。


    另一个日本兵冲上来自后紧紧抱住她,邬长筠被勒得喘不过?气,又拽不开他,于是往身后的墙上撞,“咚咚咚”几下,还?是甩不掉,刚要抽刀扎他腹部,杜召清理完楼上的赶过?来,一把?握住日本兵的脖子,重?重?一扭,随后将人拎过?来压在地面,拳头疯狂地往他脸上挥,把?人砸的面目全非。


    邬长筠拉住他:“行了。”


    杜召这才收住拳头。


    这次,换她拉着杜召走?。


    两?人刚要拐弯,又听到脚步声过?来。


    双方?同时举枪贴墙缓缓靠近,忽然现身,枪口互相对上,又及时收住。


    陈修原震惊地看着邬长筠,一时忘记放下枪:“你怎么来了?”


    邬长筠打开他的手:“我?还?要问?你,你走?时怎么跟我?说的?”


    “等下慢慢跟你解释。”陈修原看向她身后的杜召,“都清理差不多了。”


    杜召松了松手中?的刀,轻飘飘地道:“你们先吵着,我?去别处看看。”


    人走?远了。


    “你不是去延安吗?还?有,杜召为什么在这?”邬长筠一掌将陈修原推到墙上,“老陈,你有没?有拿我?当自己人。”


    陈修原托住手臂,吃痛地皱了下眉。


    邬长筠看他胳膊在流血,紧张道:“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


    远处有人喊道:“老陈,这里发现几个。”


    “来了。”他拍了下邬长筠的肩,“等会说。”


    邬长筠见人离开,又心疼又气愤,用力?踢了下眼前的碎石块。


    石块滚到不远处,“彭”一下,砸到门。


    同一时间,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邬长筠持枪走?近,一脚踹破门,见一个女护士抱头蹲在角落:“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杀过?人!我?是病房部的,只负责救人。”


    “滚出来!”


    女护士吓得瑟瑟发抖,还?在央求:“别杀我?——”


    邬长筠没?耐心跟她在这废话,上前攥住她的后领把?人拎出来,一脚踹在屁股上,把?人踢了出去。


    ……


    邬长筠放的那场大火正好引县城宪兵队的人去救火,近两?个小时,才把?火完全熄灭,只不过?里面连物带人都烧了个精光。


    新田带人到附近调查,做完部分口供后,便先行回到宪兵队。


    刚进大门,高木行色匆匆朝他跑来:“新田队长!刚才石川大佐办公室里的电话一直响。”


    “说什么了?”


    “没?接,门锁上了,转接室的门也锁了,队里没?人守着,我?不敢贸然离开,所以——”


    死?了那么多同胞,新田本就痛心,听他这句话,直接一巴掌甩过?去,骂了声:“混蛋!”


    吉良会馆出入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失大火,几乎所有人都出动去救火了。刚巧,石川大佐昨日接到通知去了外地,带近二?十人走?。


    如非重?要事情,电话是不会直接打到石川大佐办公室的,而对于他们来说,排在首位的永远是中?岛医院。


    新田快速上楼,先给医院去了个电话。


    没?人接。


    新田连打了三个,都没?打通。


    联想今夜的大火,他越发觉得不对劲,所有事都赶在一起,太蹊跷了!于是立马带上所有人马赶往中?岛医院。


    距离最?后一个电话打来至今,已?经过?了三十六分钟,而宪兵队到中?岛医院开车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邬长筠的那场火放的时机刚好,完美拖延了时间,为自己人争取到半个多小时。


    医院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死?在爆炸、枪弹和毒气中?,还?有些不甘受俘自杀身亡的,最?后只有不到二?十人被活捉,束住双手、戴着呼吸面罩蹲在医院高墙外。


    陈修原手臂中?枪,正由卫生员处理。


    一个蹲在地上的日本研究员忽然起身撞向负责看守他们的小战士:“你们这群z那猪,只配给我?们做实验!直接杀了我?,否则等我?们的军队过?来,把?你们通通杀光。”


    不杀俘虏是我?军一直以来的规矩,小战士强忍下怒火,将人按回去:“蹲好了!”


    日本研究员抖开他的手:“滚开,别碰我?,你这个脏东西!”


    小战士想用枪柄砸他,远处正在装弹的老兵道:“别跟他一般见识,气度。”


    小战士收回枪,忿忿地继续巡视。


    谁料那日本研究员不依不挠的:“不,不该杀了你们!要把?你们扒皮抽筋,全部用来做实验!”他癫狂地笑起来,像是疯魔了似的,“想想你们躺在手术台上被切开掏光的样子!你们这个低贱的种族,能为我?们的医疗事业做贡献,是你们的福气!我?要活扒了你们,然后一个一个器官取出来,给——”


    话没?说完,他的头坠落在地上,滚了两?米,脸栽进一个泥坑里。


    另一边,正捂住耳朵的小战士见状,惊呆了。


    陈修原连绷带都顾不上绑,急忙赶过?来:“长筠!”


    邬长筠淡定地将血淋淋刀放在倒下的无头尸体的衣服上揩了揩。


    老兵见这嘴贱的畜生人首分离,心里是高兴的,但只摇摇头,没?说什么。


    陈修原将邬长筠拉到一边:“你在干什么!对待俘虏要仁慈!”


    邬长筠双眼充满了恨意:“滚你的仁慈,他们给中?国人开膛破肚的时候有念过?仁慈吗?我?不把?他们千刀万剐,已?经是仁慈了!”


    话语一出,陈修原也不说话了,他虽没?亲眼所见实验过?程,但听救出的百姓所言,已?经能够想像出这里发生的一切有多惨绝人寰。


    他当然恨,恨得、痛得心都快滴血了,可即便对方?的恶迹罄竹难书,作为一个崇尚“仁义”和“道德”中?国人,也得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优待俘虏。


    他的语气缓和些:“别再冲动行事了。”


    说着,又一个日本医生冲出来,直直朝邬长筠撞,却在半路被小战士拦了下来,他一边挣扎一边骂:“你们一定会失败,大日本帝国必胜!”


    邬长筠一脸杀气,拔刀又要上前。


    陈修原拦住人:“行了,还?没?杀够!”


    邬长筠猛地推开他:“是,我?还?没?杀够,我?恨不得立马回到战场和鬼子真刀真枪的干,我?知道我?们的武器不行,战士们饭都吃不饱,否则你以为我?想憋屈地和你在沪江待着。所有人都让我?忍耐,顾全大局,我?顾不了!我?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我?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你不是一直知道吗?你要上报给我?处分,就上报吧!”


    “谁不想,我?不想?阿召不想吗?”陈修原注视着她,虽隔着面罩,但能看出眼中?已?一片湿润,“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意义是什么,拜托你冷静点。”


    邬长筠看他动容的表情,咬了咬牙,将手从刀柄上拿开。


    忽然,远处的夜空亮起一个耀眼的红色光点。


    小战士惊呼:“快看,信号.弹——”


    是蹲守在五公里外的侦查员,发现日本宪兵队前来支援,立刻放了个信号.弹提醒队伍撤离。


    陈修原拍两?下邬长筠的肩,便往医院里面走?去:“大家准备撤!”


    很快,队伍集结,带着俘虏上三辆卡车准备离开。


    一直没?见杜召,陈修原要去找,邬长筠将他往车里推:“你受伤了,先跟他们走?,我?去找,我?还?有帐要跟你外甥算。”


    此刻,又一信号.弹发射出来。


    日军只离此地不到三公里了。


    陈修原望向空空的中?岛医院:“小心点,五分钟内撤离。”


    “放心,走?你的。”邬长筠转身径直往大楼去。


    杜召带了相机,仅仅靠被抓的老百姓口证和俘虏是不够的,他得找到日本人用活体做实验的相关罪证,然到处都是火焰,所有文件都在火与爆.炸中?被销毁,仅存的少许实验器材也证明不了什么。


    他一层一层检查,试图找到些残存的。


    好几间实验室的门都被炸坏了,杜召挨个进,来到二?楼东片区,看到一间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完好无损,透过?玻璃小窗往里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杜召使?劲撞了两?下,并无成效,便用枪打掉门锁。


    拉开重?重?的大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打开灯,看到一个只穿了层单薄病服的女人弓腰背对着自己躺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查看其是否还?有呼吸。


    刚翻过?冰冷的身体,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杜召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虽无过?多交集,但杜召对她是有很深印象的:“陈记者。”他拍了拍陈今今的脸,“陈记者。”


    她已?经冻僵了,眉毛、睫毛上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嘴唇也被血冰封住。


    触碰她的片刻,杜召手都冻得通红:“陈记者。”


    “陈——”


    外面传来呼唤声:


    “杜召——”


    “你在哪?”


    “杜召——”


    邬长筠挨个房间寻找,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杜——”


    余音在幽长的走?廊回荡。


    邬长筠停下脚步,看到熊熊烈火中?,他抱着一个满身冰霜的女人走?了出来。


    ……


    怕日军追踪,他们开着车毫不停歇地逃离六阳,奔波四个多小时,将车停在深山野林中?。


    天就快亮了,不宜再赶路。


    两?人沉默地坐着,望向仍黑黝黝的林,太多问?题,都在此刻淹没?在悲哀的夜色中?。


    后座冰化?了,水“滴滴答答”地往下坠落,每一声,都像千斤的铁锤,砸在两?人心上。


    良久,杜召下车,走?向后备箱,找找看有没?有可用的工具。


    邬长筠静静坐在车里,听后面翻箱倒柜的声音。


    忽然,杜召重?重?踹了脚车子。


    连同邬长筠都跟着轻晃几下。


    她低下脸,回想今日所闻所见,崩溃地抱住头。


    等平复好心情,再抬眼,杜召已?经在不远处挖坑了。


    她长呼口气,走?下去,来到他身边跪坐下去,拔出刀子一起帮忙。


    从始至终,两?人没?有说一句话。


    天亮了。


    今天是个晴天。


    将冰冷的尸体裹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给她换套衣服吧。”邬长筠看着她仍旧美丽的脸,不知道这个女人与杜召的关系,也什么都不想问?,只是觉得她一定不想穿着这样的衣服入眠。


    于是,她解开腰带,想要将自己的衣服换给她:“你回避下,去砍棵树。”


    杜召低低地“嗯”了一声,没?问?为什么,拿着刀离开。


    邬长筠将满是血的病服脱下来,这才发现,她的两?只手臂都被折断了,身上布满淤青,像是被生生打的。


    不敢想像她生前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邬长筠将人扶起来,小心将自己的衣服套上去,看到她后肩的一只绿色小蝴蝶,很灵动,像是随时要飞走?一般。


    她莫名觉得这位姐姐一定是个很爱自由的人,就像背后这只飘飘欲飞的蝴蝶。


    可惜,生命的最?后,却被折断了羽翼。


    邬长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此时此刻却莫名希望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她能够继续自由自在地飞翔。


    还?有所有牺牲的英雄们,都能在那个世界,看着他们的同胞继续战斗下去。


    邬长筠将杜召砍下的树劈成小段,做了个粗糙的墓碑。


    条件有限,只能用刀子刻字,她握着小匕首,抬首望向正在埋土的杜召:“她叫什么名字?”


    杜召手顿了一下:“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姓陈,以前是战地记者。”


    “那我?该刻什么?”


    “陈记者吧。”


    ……


    第152章


    杜召去查看周边情况,邬长筠守着?车无聊,便到四处摘了些小野花来,编只花环,放在陈今今的墓碑上。


    花环编完了,杜召还没回来。


    邬长筠在墓前坐了会,山里的春风料峭,嗖嗖往她身上宽松的病服里灌。


    她站起身,往远处眺望。


    四月了,草软凝碧,绿水滔滔,漫山遍野的小野花,很美。


    能长眠此?地,与清风山水相伴,也算惬意?吧。


    她想,日后自?己死了,也要找这样一个僻静之地,与自?然相融。


    杜召转一大圈回来,却见墓周围被种了几株淡雅的花。


    邬长筠蹲在地上,一手拿刀刨坑,一手将从别?处挖来的花栽进去,听闻杜召回来了,也没有抬头,继续干活。


    杜召立在她身后,看着?灿烂的花朵:“谢谢你?。”


    邬长筠连个声都没吭,挪了个地,自?顾自?挖自?己的。


    杜召见她不理人,倚坐到车头。


    新奇,她这急性子居然憋到现在,一句话?都不问。


    杜召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想抽根烟,可出任务没带那玩意?,便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慢慢填补空荡荡的心。


    花种完了,邬长筠一起身,就?见杜召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又涌上一阵火,可她不想当着?亡人的面吵架,大步走向副驾驶,坐了进去。


    杜召跟着?上了车。


    邬长筠一边擦刀一边随口冷冷地问了句:“什么时候走?”


    杜召不答,直接发?动了车子,往树林深处开。


    一路坑坑洼洼,颠得邬长筠快吐了,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不能开我来。”


    杜召还?真停下车:“行,你?来。”


    两?人交换了位置,未待杜召系好安全?带,邬长筠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嗖”地窜了出去,驶过大大小小的坑。


    杜召手抓住车窗框,看向一直臭着?脸的女人:“故意?的。”


    谁料邬长筠直接往一棵树撞去。


    “筠筠。”


    她非但不刹车,还?猛冲上去,刚要碰上前两?秒,稳稳停下来。


    把杜召甩得前倾,撞上前玻璃。


    邬长筠睨过去一眼,心里美了点:“没事吧?”


    杜召坐回来,揉了揉额头,没有生气:“你?玩开心就?好。”


    ……


    较劲是较劲,路还?是按杜召指的来。


    可行至一半,林子还?没出,车子没油了,后备箱的备用油也了个精光。


    鬼子的车,没有留的必要,杜召直接将车推下山崖,摔了个粉碎,随即对邬长筠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蓊郁的丛林里,从晚霞时走到满天星。


    好不容易看到个能歇脚的茅草屋,还?破了顶,露天的。


    邬长筠跟着?杜召走过去,不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们第一次亲密的时候,也是在类似这样的地方?。


    刚进门,呛了满脸灰尘。


    杜召把她推出去:“我来,等着?去。”


    邬长筠没跟他客气,自?个坐到外面的小石凳上,捏了捏酸痛的腿。


    她撸起裤子,看着?满是淤青的小腿,还?有些肿胀,是在中岛医院被门砸得,强撑着?走了这么远的山路,现在更加胀痛了。


    不一会儿?,杜召将扫把扔了出来,他站在破窗口,掸了掸头发?,绵绵的灰洋洋洒洒落下来:“进来歇会。”


    邬长筠起身,到门口往里看一眼,草屋虽破破烂烂,但被杜召清扫得还?挺干净,她刚要迈入,见杜召站在床边,把上衣扒了:“脱衣服。”


    邬长筠神色一凝:“干什么?”


    “你?的衣服一身血,我拿去洗洗,你?穿我的。”


    “用不着?。”邬长筠直接转身走了。


    身上的病服确实脏,血迹斑斑,还?沾了不少药水和泥渍,是得好好洗洗。


    她往周边望去,见东边不远处有条小河,便走了过去。


    邬长筠将病服脱下来,里面是紧身的黑色内衬,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杜召跟过来,怕她冷着?,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随即走入澄碧的河水中。


    邬长筠肩膀一抖,把他衣服掀到地上,见杜召沉入河底,半天没冒头。


    她不时偷瞄过去一眼,忽然,不远处碧波翻涌,一片水花四溅,杜召于河中央起身,扔了条鱼到她身边:“烤去,饿了。”


    邬长筠本就?梗着?口气,看他这颐指气使的态度,更不爽了,把鱼捡起来扔回水里:“自?己不会烤?”


    杜召朝她走过来,半边身浸泡在水里:“不会,就?想吃你?烤的。”


    邬长筠俯视着?他黑润的双眸,逐渐平静下来:“你?究竟是什么人?”终于问出来了,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些答案,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杜召沉默地看着?她,忽然微微弯了下唇角:“你?不是一直想见百谷吗?麦子。”


    话?音刚落,邬长筠一巴掌扇了过去:“你?和陈修原一起瞒着?我。”她强压住怒气,“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轻轻一下,挠痒痒似的,杜召知道她只是撒撒气,没用全?力,脉脉地仰视着?她,什么都没有解释,握住她的手,又给了自?己重重一记耳光:“解气了吗?”


    邬长筠心头一震,微微蜷起手指,没吱声。


    杜召又拉她的手扇自?己一下:“不解气继续打,我抗揍的很。”


    邬长筠抽出手,握紧拳头,确实想给他狠狠来一下,见杜召没有丝毫闪躲,手悬在他的眼前,迟迟没落下。


    杜召凝视着?她闪烁的眸光,忽然勾住她脖子,将人拽下水中,再抱起来,用力亲了下额头:“冷静了吗?”话?刚出口,脸上挨了她结结实实的一拳。


    “混蛋。”


    ……


    水里这么一通折腾,身上倒是洗了个干净。


    杜召砍了些树枝烧上,两?人边烤火暖暖身子,边吃烤鱼。


    没加任何调料,腥得难以下咽,杜召却跟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还?摸了两?个野果子来。


    邬长筠不想搭理他,任他说什么都不理不睬,把鱼啃了一半,迳直进了屋。


    杜召吃饱喝足,将火熄了,擦擦手跟过去,靠在门框边问:“我睡哪?”


    近两?天没好好睡一觉,邬长筠整个人现在头晕眼花的,只想眯会,合衣躺在床上,随口道:“床底。”


    杜召迈进来,关上门,还?真钻进了床底。


    邬长筠拧眉往床下看一眼,有些无语。


    杜召却闭着?眼说:“有点挤,将就?睡。”


    邬长筠躺回去,重重踩了下床板,洒了杜召一身灰。


    他轻咳两?声:“筠筠,别?闹。”


    两?人一上一下躺着?,瞬间都安静下来。


    四下里,徒余墙外老?树的“簌簌”声。


    邬长筠望着?上方?的夜空,漫天繁星,还?能看到些朦胧的月晕,让人的心都平和下来。


    “老?陈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闭上眼睛,低声问道:“还?是我们一开始来沪江就?知道?”


    “你?们搬进我家之后。”


    “这么早。”邬长筠回忆一番,又用力踢了下床,“你?们合起伙来玩我?”


    “怎么能叫玩你?呢。”杜召声音也沉下来,带着?浓浓的疲惫,“我是为你?好。”


    “说的冠冕堂皇。”邬长筠越想越恼,“我用得着?你?操心?你?是我什么人。”


    谁知杜召忽然从床底出来,盖在她的身上:“男人。”


    邬长筠要推开他,杜召将人紧紧拢在怀里动弹不得:“我还?没教训你?,戏不唱,书不读,跑来抗什么日?”


    “每个人都这么想,那早亡国了。”


    杜召看她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眼里不禁露出点笑意?:“说实话?,这几年想我没?”


    邬长筠别?过脸去:“没。”


    “不信。”杜召将她脸扭正?,“装,真会装,和小舅假夫妻演的还?挺像样。”


    邬长筠直勾勾盯着?他,忽然带了点玩味的笑:“所以你?才老?是大半夜偷偷跑我旁边睡。”


    “你?也没把我踹下去啊。”


    “你?就?不怕我和你?小舅——”


    “当然不怕,我对你?放心,对小舅更放心,”杜召戳了下她冰凉的脸蛋,“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同志有十分的信任。”


    “那你?们联合起来瞒着?我。”说着?,一脸愤然地拧住他的胳膊。


    “瞧瞧你?这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不适合潜伏工作。”


    “我自?己还?不是跟来了,你?们都没发?现。”


    “嗯,”杜召轻促地笑了声,“本事不小。”


    邬长筠瞧他这灼灼的目光,心跳倏地快了两?拍,微清了下嗓子,在他怀里侧个身,面朝墙躺着?:“睡觉了,困。”


    杜召将她翻了过来,眼中的情愫暗涌,想……可见她眼下发?黑,想是很久没休息,又劳顿这么久,还?是放了她,只亲了下额头:“睡吧。”


    邬长筠推开他,往床边挪了挪,离他远些。


    杜召追上来,自?身后搂住她:“别?动了,睡四个小时我们就?出发?。”


    ……


    凄清的寒夜,夜风呼呼地往屋里灌,邬长筠被冻醒了,身上盖着?杜召的外套,却不见他人。


    邬长筠起身,到破了一扇的窗子边,看到杜召垂首坐在外面,手里拿了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画。


    她看着?男人黯淡的身影,心里涌上一阵隐隐的酸楚。换做自?己,能做得很好吗?


    早知道不对他那么凶了。


    邬长筠默默看了他良久,才开门走出去,来到他身边:“在画什么?”


    杜召用脚将地上的条条框框抹掉:“没什么,再去睡会,还?早。”


    “哦。”邬长筠回到屋里,将门掩上。


    杜召多坐了一会,将手里的树枝折断,扔进早已凉透的木灰里,也跟着?进屋。


    他刚拉开门,便见邬长筠站在门口,面对着?自?己。


    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视线碰撞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杜召忽然拥抱住她,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邬长筠没有反抗,反而勾住他的脖子,回应这久别?的缠.绵。


    亲吻片刻,他们松开彼此?。


    杜召看着?面色酡红的女人,将人翻个身,背对自?己,提放到边上的小木凳上站着?,宽大的手掌将楚腰盈盈一握,缓缓上移,伸进宽松的病服里。


    邬长筠被按在墙上,脸贴着?潮湿的墙,任他将自?己提上去、放下来……


    月亮悬挂于岑寂的断梁,将冰冷的月华铺就?在大汗淋漓的爱人身上。


    交织的、湿热的风,都变得缱绻。


    杜召轻咬住她滚烫的耳垂,快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搅扰了多年的杂念,终在此?刻,梦成了真。


    ……


    第153章


    折腾了半夜,邬长筠眼都睁不开了,浑浑噩噩地?趴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讲。


    杜召指腹在她腿上的片片淤青上轻轻摩挲:“伤了怎么不说?”


    邬长筠被他碰得痒,挪了下腿:“这点,不算伤。”


    “疼吗?”


    “不疼。”


    “嘴硬。”杜召捏住她的下巴,嘴巴轻轻点了下她的嘴唇,“挺软的嘛。”


    邬长筠不想?搭理他,无?力地?推开他的手,脸转向另一边:“别碰我。”


    “爽了就不认人?啊。”


    邬长筠一动不动:“睡觉。”


    “别睡了,”杜召手臂圈过去,“不早了,赶路。”


    “就一会。”


    “我背着你,你在我身上睡。”


    “……嗯。”


    杜召的背很宽,趴着很踏实。


    邬长筠舒舒服服睡了一路,再醒来,却躺在一片油菜花田,黄色的小花还没完全绽放,但也好看的紧。


    “还困吗?”


    邬长筠看向挡过来的男人?,再次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嗯”了声。


    和?煦的风从头顶吹来,从她的脸颊、脖颈缓缓往下拂动。


    雪白的云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天碧蓝如洗,鸟儿“喳喳”,从头顶飞过。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那么生动。


    灿烂的花丛不停地?摇摆。


    可风早就停住了。


    ……


    下午,两人?来到一个小镇,街上张灯结彩的,他们来的巧,听当地?人?说今晚迎神,有灯会,现在街尾还有长桌饭吃。


    他俩都不信神神鬼鬼的,也没兴趣凑热闹,还得赶去芙城和?陈修原会和?,到汽车站问了问,最?近一班车在明天下午一点,便只能在此地?逛逛,正好歇一夜再赶路。


    杜召身上没带钱,搂住邬长筠的肩,轻点下被自己咬红的耳垂:“邬老?板养我两天?”


    “好啊。”


    小镇没游客,旅店只有一家,房间全空着。


    邬长筠带的钱也不多,两人?节省点,选了普通房,老?板娘看她漂亮,免费给升了房。


    诺大的房间,空空的,有些凉。


    邬长筠刚沾床就入睡了,不像从前总是随时保持警惕,有他在身边,格外的安心。


    杜召静悄悄检查一遍周遭环境和?房间各项设施,一切没有问题后,才到桌前坐着,倒了杯茶喝。


    他也困,眼皮重得很,可心里压了太多事,一直难以入睡。


    此次行动算是成?功,起码救出被俘的战士和?百姓们,可鬼子?狡诈,毁了所有罪证,他唯一拍到的就是冷冻室里的陈今今,但也只不过是一张冻僵的照片,如果日方拒不承认,大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说他们伪造场景进行污蔑。


    中岛医院管理严格,就连潜伏的日本共.''产.''党.员也没能拍摄到直接证据,本可以给他多留些时间,但又恐每耽误一天,就会牺牲更多的同胞。


    无?解。


    杜召在心里暗叹口?气?,望向床上沉睡的女人?。


    也只有她,能给自己心里唯一一丝慰藉了。


    ……


    这小山镇不是沦陷区,也没被日军的铁蹄践踏过,百姓还算安居。


    休息好后,杜召和?邬长筠出去找点东西吃,就在楼下不远的小面?馆,简单一人?吃了碗面?,喝了碗汤。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不一会儿路过几个提花灯、打扮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


    邬长筠再看向自己,未免显得有点邋遢,于是她拉着杜召进了家裁缝铺,买上件还算合身的旗袍,另外还给杜召拿了条灰色侧开长褂,圆形立领,十分儒雅。只是他穿着黑靴,实在不配,便又添了双布鞋。


    杜召很少穿这种式样?的衣服,换好了走?出来,引得老?板连连称赞。


    长衣本该及踝,但他太高了,又非量身定做,勉强只到小腿中间,露出里面?的白色底裤,稍稍有些奇怪。


    邬长筠没忍住笑了笑,给老?板付了钱,对杜召道:“回去再送你一件,定做。”


    杜召故意给她抱了个拳:“多谢邬老?板。”


    下午补好觉,邬长筠现在精神正好,和?杜召在街上逛逛。


    街两侧摆了许多小摊,和?沪江还不一样?,这儿卖的都是些箩筐、锅碗、布料等?日常用品,凑巧路过一个杂货铺,邬长筠挑了只黑框眼镜给杜召戴上:“你像个教书先生了。”


    “老?师好啊,教书育人?,以后倒是可以考虑。”


    两人?边聊边走?,来到最?热闹的灯会区,接连五六个卖花灯的铺子?,摆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灯,可爱极了。


    杜召朝邬长筠伸手:“借两个铜板。”


    “干什么?”


    杜召委屈地?挑了下眉:“两个铜板都要问。”


    邬长筠掏出钱给他:“拿去吧。”


    “回去还你。”杜召到小铺前要了只兔子?灯,塞到邬长筠手里,“送你。”


    邬长筠从不会浪费钱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可这不禁又让她想?起在昌源、桃花镇放花灯的时候,她笑着接过来,故意夸张道:“谢谢,太漂亮了。”


    “没你漂亮。”杜召赏心悦目地?捏了下她的脸颊,牵上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画糖人?的摊,摇了摇她的手臂,“邬老?板跟我买个糖人?吃吧。”


    “好啊。”


    卖糖人?的老?太太见他们走?过来,笑开了花:“丫头想?画个啥?”


    邬长筠用指甲刮了刮杜召的手心,“画什么?”


    “你。”


    “别闹。”


    “没闹。”他又对老?人?道:“就画她。”


    “好勒。”老?人?拿起盛满糖浆的小勺,在板子?上对着邬长筠的样?子?画了起来,边勾勒边夸道:“小伙子?,你老?婆长得真俊。”


    杜召听到这个称呼,心里顿时无?比舒畅,将邬长筠揽进怀里:“村花,十里八乡不知道多少人?追,好不容易被我骗到手。”


    “小伙子?长得也俊啊,男才女貌,般配得很。”


    邬长筠看着慢慢成?形的糖人?,听他俩的话,微微露出点笑意:“那再画一个他吧。”


    “这就画上。”老?人?将画好的小人?递给邬长筠。


    “谢谢。”她刚接手,就被杜召抢了过去。


    “给我。”他举起“小邬长筠”,笑逐颜开,像是有点像,但画不出她十分之一的神韵,“吃老?婆了。”


    “……”


    ……


    逛一圈,俩人?只买了糖人?。


    甜到发齁,也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根木签签。


    回旅馆的路上,他们打了半小坛酒,到屋顶坐着,看下面?的烟火气?。


    邬长筠目光一直跟随下面?携手同行的一对老?夫妇身上,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以后胜利了,我们就找个小城生活吧。”


    “怎么?喜欢这里?”


    “不是这里,而是经历这么多,现在才发现简单的生活最?幸福。”邬长筠喝了口?酒,难得跟一个人?吐露这些自以为很矫情的真心话,“不需要很多钱,多大的房子?,多高的地?位,平平淡淡就好。”


    “也不唱戏了?”


    “唱的,到小镇开家戏院,培养一个戏班子?,不用多大的风头,能把这门艺术慢慢传承下去就可以了。”


    “那我就去教书。”


    邬长筠幻想?起他上课的模样?,会心地?笑了笑:“杜老?板博学多才,未尝不可。”


    忽然间,无?数孔明灯接二连三?缓缓升空,将星夜点缀得更加灿烂。


    有一只飞到他们面?前,上头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希望出征的弟弟平安。


    邬长筠望它远去,喃喃道:“希望所有战士都能平安。”


    杜召没说话,将她揽进怀里抱着,深邃的眸中印着万点光辉:“我也有个心愿。”


    邬长筠侧眸看向他:“什么?”


    杜召收回飘远的目光,与她对视:“送你去延安。”


    邬长筠直起身,离开他的怀抱,沉默了。


    “去后方工作也是抗日,除了胜利,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杜召深挚地?凝视着她的侧颜,“只有想?到你平安,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邬长筠望向远处,没有回答。


    “答应我,好吗?”


    可她也不想?立刻拒绝杜召,起码在当下这个美好的时刻,便按捺下心中难言的酸楚,笑着看向他道:“我考虑考虑吧。”


    杜召拖住她的后脑勺,将人?往前轻轻一迎,想?亲一口?:“好。”


    邬长筠忽然挡住他的嘴,拧着眉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提延安,自己算算,瞒了我多长时间。”


    “怎么又翻旧账了?”杜召无?奈地?笑起来,“女人?啊,变脸真快。”


    “旧账?”邬长筠推开他,“我问你,要不是这趟我自己跟来,你和?老?陈还指望骗我多久?”


    “我提醒过你两次,谁让你没反应过来。”


    邬长筠疑惑地?盯着他:“什么时候?”


    杜召兀自喝了口?酒,慵懒道:“自己想?。”


    邬长筠还真仔细琢磨起来,苦思冥想?,什么都想?不起来。


    杜召瞧她那一脸困顿的表情,心里乐得慌,轻轻弹她一个脑瓜崩:“行了,别想?了。”


    “你提醒我一下。”


    “就不。”


    邬长筠要去夺他手里的酒:“说呀。”


    杜召将手举高高,笑道:“那你先说句好听的。”


    邬长筠跪坐起来,从后头扣住他脖子?:“说不说。”


    “求我。”


    “不求,快说。”


    “好好好。”杜召被她勒得喘不过气?,“筠筠,你下手是真狠。”


    邬长筠坐回来,一脸认真地?凝视着他。


    杜召喝了口?酒,慢悠悠地?道:“有一回在舞厅,你带着那个画壁画的,还记得吗?”


    “嗯。”


    “还没想?起来?”


    邬长筠不吱声了。


    杜召又提醒一句:“殊途,同归。”


    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


    殊途,要是同归呢?


    归哪里?


    有你的地?方。


    她忿忿道:“我以为你在调戏我。”


    杜召轻佻下眉梢:“也可以这么说。”


    邬长筠别过脸,望向远方黑压压的山,不说话了。


    杜召瞧她气?鼓鼓的小脸,又凑过来哄:“别气?了,我老?实交代。”


    “别废话,快说。”


    杜召指了指自己脸蛋:“先亲一口?。”


    邬长筠一巴掌将他的脸推远:“滚蛋——”


    ……


    第二天中午,他们带着旧衣服退房,准备拿到别处烧掉,免得将来给当地?人?造成?麻烦。


    走?前,杜召到柜台问了句:“有打火机或是火柴卖吗?”


    旅店老?板娘正和?隔壁烧饼店的老?板磕着瓜子?聊天,招呼道:“有呀。”她翻箱倒柜找了盒火柴,抽出盒子?检查一番,“呦,只剩下四根了。”


    邬长筠问:“够了,多少钱?”


    “不要钱,拿去用吧。”


    邬长筠还是放了个铜板到桌上:“谢谢。”


    杜召收下火柴盒,牵着她走?了出去。


    旅店老?板娘继续磕起瓜子?来,低声道:“看见没,就他俩。”


    烧饼店老?板娘走?到门口?,勾着脑袋看向走?远的两人?:“是漂亮啊,男的也好看,头一回见这么俊的。”


    旅店老?板娘嗑着瓜子?跟过来,同人?一起朝街上望去:“可不是,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昨夜里咚咚咚的,干那事呢。”


    “你又听墙根了。”


    “我可没,”旅店老?板娘吐了口?瓜子?壳,“惊天动地?的,给我都吵醒了。”


    “这么厉害。”


    “可不是。”旅店老?板娘“啧啧”感慨两声,“一大早,天还没亮又搞起来了,半天没消停。”


    “年?轻就是好啊。”


    ……


    第154章


    这里的长途汽车……和沪江的太不同了,说是公共汽车,其实就是辆大型马车——两匹马在前?面拉,后面拖着带棚子的四轮车,四面八方连块玻璃都没有,铁皮栏杆生了锈,一靠上去,摇摇晃晃的,整辆车全然一副随时要散架的模样。


    邬长筠看向那?两匹瘦弱的马,无奈道:“我租的车还留在六阳。”


    杜召难得略显紧张地看向她。


    “放心。”邬长筠同他笑了下,“车牌被我卸了,车是租来的,就是要赔不少钱。”


    杜召松口气,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来赔。”


    没人出镇,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俩,还有几箱干货和蔬菜。


    邬长筠困得?很,靠在杜召肩上睡觉,一路颠簸,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杜召却一路精神,欣赏沿途的祖国?河山,不时看她一眼?。


    跑了近二十分钟,司机把马车停在村口,往里走去,吆喝了一通,问有没有人要上车。


    不一会儿,他手提麻布袋,领了位老汉走过来。


    杜召搭把手,将腿脚不方便的老人扶上来,一动间,把邬长筠彻底弄醒了。


    她睁开眼?,看向坐到对面的老汉,与人颔首笑了笑。


    “走了啊。”司机提醒几人,随即扬起马鞭,催动两马继续前?行。


    毕竟是活生生的动物,又?拉着?好几人和货物,跑不到半小时,就得?停下歇个十分钟。


    邬长筠坐得?腰疼脖子酸,也下来活动活动,同杜召走到山崖边,往远处眺望。


    山水重叠,片片花影婆娑。


    可山的另一边,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杜召不禁想起从前?行军时,跋山涉水奔赴战场,走过的青山画影如今都已成了敌军铁蹄下的破碎山河,恒久回荡着?悲壮的战歌,数不清洒过多少滚烫的热血。


    两人皆无声,十指紧扣,静默地望着?眼?前?的错落山色。


    很快,不远处传来呼唤:


    “上车啦。”


    许是刚才靠住他睡觉姿势不对,邬长筠脖子一动就痛。


    杜召见她一直在按颈侧,便问:“怎么了?”


    “扭着?了。”


    杜召手覆到她脖子上,轻轻揉了揉。


    “轻了。”


    “这么吃力。”他下了两分劲,“现在呢?”


    “疼。”


    杜召笑笑,又?松一分,缓慢地轻揉慢捏。


    邬长筠闭上眼?,头往后倒,靠在他手心:“再重点。”


    忽然,杜召停下动作,指腹刮了刮她的下巴:“筠筠,看那?边。”


    邬长筠睁开眼?,顺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片广袤的麦田,麦子刚刚长出青青的细苗。


    “好漂亮。”


    “嗯,很漂亮。”


    两人一直望着?麦田,直到千山暮云遮挡过去。


    “为什么叫麦子?”


    “老陈起的,刚好我也喜欢。”邬长筠仰脸看他,“百谷的话,还有哪些?下级?水稻?高粱?玉米?”


    “禁止横向联系,”杜召轻拽下她的耳垂,“也不许打听。”


    “好吧,我不问。”


    “等你到那?边,做我上级,就全?知道了。”


    邬长筠笑容逐渐淡去,迟迟没回应。


    杜召低下头靠近她的脸:“到时候我们直线联系,你想说什么悄悄话也是可以的。”


    邬长筠将他推远些?,勉强露出点微笑:“正经点,有人在呢。”


    杜召坐正了,继续给她按脖子,转个头,往前?路看去,问前?面的司机:“还有多远?”


    前?头的司机回道:“早呢,还得?跑一个钟头。”


    说一小时,实则近两小时才进芙城。


    杜召带邬长筠提前?下车,到事先备好的中转地下站点看看陈修原等人是否还在。


    接头地点是一个小院子,杜召没有直接敲门,在墙外吹了四声口哨,一长三?短。


    很快,院里传来回音:三?声口哨——两长一短。


    暗号对了。


    杜召拉着?邬长筠到门口,还没敲门,里面的人将门打开,正是陈修原。


    他拉大门:“快进来。”


    三?人往屋里去,迎面又?出来一个男人,叫小周,游击队的一员,见是杜召,赶紧与他握手:“安全?回来,太好了。”


    杜召握住他的手,将人往自己跟前?一拉,紧抱住拍了下他的背:“辛苦了。”随即,他松开小周,介绍邬长筠:“这也是我们的同志。”


    小周又?朝邬长筠伸手:“你好同志。”


    邬长筠与其握手:“你好。”


    陈修原瞧杜召这一身装扮,觉得?新?奇,不过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文?雅得?很:“吃过饭了吗?”


    杜召回头:“没,随便弄点吃的填填肚子。”


    “只有馒头。”


    他们太饿了,馒头都没有热一下,直接拿起来就啃。


    陈修原去提了壶热水来,给一人倒上一杯。


    馒头放久了,表面一层很硬。杜召撕开难以下咽的皮,自己吃掉,将馒头心给邬长筠,再把她手里的拿来吃。


    非常自然的一系列动作,没有一句话。


    陈修原打量着?两人的举动和眼?神,大概猜出他们这两日?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是都说清楚了。


    他不禁宽慰地笑了起来,以后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并肩作战了。


    吃完饭,陈修原跟他们说了说分开行动后的情况:从中岛医院救出来的百姓们,有的送回了家;有些?被屠村、没了家的,也都被临时安顿下来。但日?方俘虏只剩下十三?个,已经被送去延安处置,其余几个都偷偷自杀了,千看万守,没想到那?几个医生在胸牌里藏了毒,应该是中岛医院分发下来的,为的就是让他们在被抓后自戕以保守秘密。


    白解与游击队几名成员安置百姓去了,小队还剩三?个人留在芙城,为照看一位伤寒的战士,先前?在中岛医院被用做实验注射了伤寒菌,一直病着?。


    邬长筠和杜召跟陈修原去探望他,到病房,发现人这会睡着?了,不便打扰,只能?到无人的楼道说话。


    在这守着?他的小张说:“舟车劳顿的,路上昏迷了,好不容易撑到这。”


    另一位叫老许:“中午退了点烧,可算是看到点好转了。”


    杜召:“等再好转些?就撤离,毕竟这离六阳不算太远,我们这趟大动干戈,日?方必然加强追查。”


    有护士过来,几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等人走远。


    “回去再说,人多眼?杂。”陈修原低声道:“老许,你回去休息吧,我和小张在这盯着?。”


    “没事,回去闲得?我也难受,不如在这守着?,还能?里外走走。”老许看着?上了点岁数,满脸皱纹,眉心总是皱着?:“你带这两位同志回去吧。”他忽然看向邬长筠,“小邬同志会做饭吗?”


    “会。”


    傍晚,邬长筠给伤兵煮了小米粥,又?把芹菜捣碎成泥蒸了些?丸子,再加上两盘素菜、一碗鸡蛋羹,由杜召送去了医院。


    陈修原在厨房打下手,同她一起做饭,见邬长筠一直不吭声,便问:“还在生我气。”


    “没有。”


    “瞒着?你,是因为——”


    “不用解释了。”邬长筠打断他的话,“没事。”


    陈修原瞧她这冷脸,声音低沉两分:“抱歉。”


    邬长筠停下刀朝他看过去,弯了下嘴角:“好不容易消了气,这件事不提了,希望我们以后对彼此毫无隐瞒。”


    “一定。”


    “做饭吧,好几天没吃好。”


    陈修原看她平静的模样,欣慰道:“你成熟了很多,跟我刚开始认识的小女孩派若两人。”


    “小女孩?”邬长筠低头切菜,笑道:“认识你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


    “我比你大九岁,在我眼?里,就是小女孩。”


    “好吧。”邬长筠随口又?问了句,“我刚开始什么样?”


    “凶,暴躁,杀气重重的,我那?会时常在想你都经历了什么?小小年纪,这么大戾气。”


    邬长筠回想起那?时,正值从法国?回来,师父惨死,又?遇日?军惨无人道地屠戮百姓,浑身是火,不点都着?,她不由笑了笑:“我现在不凶吗?”


    “凶是凶,但沉稳很多,也平和了。”


    邬长筠将切好的土豆放进盘子里,又?拿起一颗,在手里掂了掂:“你们行动那?晚,我在艺伎馆杀了一窝鬼子。”她竖手指数了数,“二十多个吧。”


    陈修原怔怔地看着?她。


    “还放了把火。”她轻佻地勾了下嘴角,继续切菜,“别数落我,杀的都不是好东西。”说着?,刀子狠狠砸下去,“彭”的一声。


    陈修原没追问,也信她不会乱杀人,在六阳待着?的日?本人,多少都是跟中岛医院沾边的。


    正想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阿召回来了,我去开门。”


    “嗯。”


    厨房是露天的,后搭的棚子,邬长筠抽空掀起眼?皮睨过去一眼?,就见杜召戴着?帽子走进来。


    陈修原锁上门,两人立在门口说话。


    她淡淡笑起来,继续干活。


    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希望他们平安,好好活到胜利那?一刻。


    ……


    五菜一汤,几个人吃得?干干净净。


    小周去把老许换回来,人一沾床就睡着?了。


    如今,陈修原也用不着?再演戏,故意给他们独处空间,便道:“我先睡了,麻烦你们收拾。”


    杜召让邬长筠坐着?休息,自己将碗拾掇好,拿去刷掉,又?把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做完一切,他走到邬长筠旁边,见人盯着?天空发呆,搂住她的肩:“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发呆。”


    “陪你。”


    于是,两人一同望向夜空,静静地坐在檐下,吹着?清凉的春风,许久没有出声。


    墙边的草丛传来虫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叫一声,打破寂静的夜。


    “筠筠,等小程好些?,你跟他们一起去延安。”


    邬长筠微微垂下眼?眸,没拒绝,也没答应。


    “说好的。”杜召看向她,“麦子。”


    邬长筠与他对视,眼?里多了几分肃然。


    “作为上级直接下达给你的第一个任务,护送好他们和胶卷抵达延安,能?完成吗?”


    邬长筠沉默地注视他,良久,笑着?答应下来:“能?。”


    夜更深些?,万家灯火皆熄。


    杜召进了陈修原房间,直接躺到他身边。


    陈修原还没睡着?,刚要同他说话,杜召递过来一盒胶卷。


    他接了过来。


    “收好了,在冷冻室拍到一张照片,一个记者,从前?随军过,不在了。”


    “被冻死的?”


    “具体死因不清楚,身上有多处骨折。”


    陈修原眉心紧蹙,心中万分沉痛,将东西收好。


    “能?不能?构成证据再说,先交上去。”


    “好。”


    杜召疲惫地闭上眼?睛:“你跟着?去延安?”


    “不去,等小程好点,让他们三?个带去。”


    “能?行吗?”


    “老许是老兵了,善于伪装,放心。”


    “嗯,睡吧,几天没睡,困。”


    陈修原本想再多问问,见他合上眼?,便把话咽了回去。


    ……


    第二天上午,白解等人回到城里。下午,住在医院的伤兵好转了些?。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便准备离开了。


    分别之际,没有依依不舍的缠绵,也没有一句煽情的话语,所有人都平静而严肃,只道:


    “一路平安。”


    杜召出来太久,得?尽快回沪江,陈修原的假期也不多了,不能?再送他们一程。


    三?人在街头目送战友们远去。


    陈修原负手而立,喃喃道:“你觉得?她会老实听话吗?”


    杜召:“不会。”


    白解:“我也觉得?。”


    陈修原睨向杜召:“那?还让她跟去。”


    “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得?试试。”杜召转身,兀自前?行,“走吧,回我们的战场。”


    ……


    第155章


    陈修原得回趟老家,带些东西作掩护,途中便同他们分路而行。


    杜召和白解在南京停留两天,与慕琦见了一面,暗杀两个汉奸,才回到?沪江。


    与陈修原一同潜伏去中岛医院的芝麻去延安了,阿砾被安顿在假扮他妻子的地?下工作者那?里。刚到?车站,白解就迫不及待赶去看孩子,头一回分别这么长时间,抱住阿砾就是一顿猛亲。


    要走时,阿砾又哭又闹,舍不得女人,拽着她的衣服不肯走。


    杜召看这难舍难分的场景,便道:“就让阿砾在这多?住两天,你明?天再来?看他。”


    白解哪舍得,搂着孩子不肯撒手:“那?我?在这多?待会,晚点回去。”


    于是,杜召独自一人先行回家,到?围墙外的大门口,发现屋里亮着灯,阿砾放在同志那?儿照顾,家里保姆被杜召放了假,可能是湘湘回来?了。


    可为什么门是上了锁的?贼总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开灯行窃,估计是湘湘从后门进来?,拿了藏在院里的备用钥匙进的屋。


    杜召开锁进去,穿过院子推门走进房里,铺面而来?一阵饭香,厨房有人在做饭。


    “湘湘。”他换了双鞋,朝厨房走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在里头晃动,他心里不由紧了一下,快步走近。


    厨房里的女人端着菜转身,朝他笑起来?:“回来?的真?巧,刚做好,来?吃饭。”


    杜召眉头紧锁,格外凝重地?看着她:“筠筠。”


    邬长筠走出来?,把盘子放在桌上,又要进厨房。


    杜召扼住她的手腕,把人拉至自己身前?:“怎么回来?了?”


    邬长筠仰视着他:“我?不想再留你一个人战斗了。”


    杜召咬了下牙,沉默了。


    “上次你让我?走,我?走了,”邬长筠苦笑了一声,坦诚道:“从分开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疯狂地?想你,师父的死只是个导火线,事实上我?一直想回来?,杜召,我?——”


    杜召忽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让声音变得沉闷:“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昨天我?就过来?了,可是你没到?,从芙城到?沪江必从南京转车,我?去车站问了这几天的班次,昨天是四点,今天是六点半,明?天是两点四十,我?就来?碰碰。”


    “翻墙进来?的?”


    “嗯,翻进来?,又爬上二楼露台,杜老板下次出远门记得检查每个门有没有上锁。”


    杜召不吱声了。


    邬长筠戳戳他的腰:“生气了?”她推开杜召,笑眯眯地?看他,“别气嘛,喝点汤消消气,好不好?”


    “嗯。”


    邬长筠将他拉坐下,送了块帕子擦擦手,盛两碗饭出来?,不停地?给杜召夹菜:“好吃吗?”


    “嗯。”


    邬长筠见他一脸不高兴的模样,用脚蹭了蹭他的小?腿:“杜召。”


    “嗯。”


    邬长筠将椅子拖到?他旁边坐着,凑过去亲了他脸蛋一下,说点好话哄哄:“我?爱你,舍不得你。”


    杜召哪受得了这甜言蜜语,心里顿时乐开了花,禁不住笑出声,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轻轻揪一下她的脸:“好,吃饭。”


    邬长筠捉住他的手摇了摇:“我?会保护好自己,以后没有你的命令绝不随便行动。”


    杜召搂住她的背,把人往身前?一迎,亲了下她的额头:“好好唱戏,筹集资金,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


    “遵命。”


    “快吃饭,凉了。”


    邬长筠坐回去,又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肉。”


    杜召这会才提起兴致,大口吃菜:“真?香,我?老婆什么都?会。”


    “谁是你老婆?”


    “那?你嫁给我?。”


    邬长筠愣了下,不知这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可杜召忽然牵住她的手:“行吗?明?天给你补个求婚钻戒。”


    邬长筠忍不住扬了下嘴角:“你送过我?,两万块呢。”


    “没卖?”


    “嗯,一直收着。”


    “那?是给你玩的,不算。”


    “算,对我?而言那?是最珍贵的。”邬长筠诚挚地?看着他,不再口是心非,“没有比那?更?好的了。”


    杜召笑笑,指腹摩挲着她冰冷的手背:“那?答应吗?”


    “答应什么?”


    杜召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抓她的腰:“装傻。”


    “痒。”邬长筠按住他的手,“好了,好。”


    “答应了。”杜召笑着要亲她。


    邬长筠抬手捂住他的嘴:“吃饭了。”


    杜召乖乖点了下头。


    邬长筠拿开手,郑重道:“为了我?们的安全和工作的隐秘性,以后还是保持距离,非必要别见面了。”


    “听?你的,私下,你永远是我?的上级。”


    邬长筠要起身,杜召扣住她的腰:“就坐这吃。”


    “是不是还要喂你?”


    “那?更?好了。”


    邬长筠夹一块青菜放到?他嘴边:“多?吃点,大外甥。”


    “好,小?舅妈。”


    ……


    吃完饭,邬长筠要走。


    杜召拽住她:“不留下过夜?”


    “去戏院看看,太久没盯着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懈怠。”


    是正事,杜召没挽留:“去吧。”


    “嗯,走了。”邬长筠刚拉开门,又被杜召拽回来?,她看着眼前?一脸不乐意的男人,忍俊不禁,“松开啦。”


    杜召手掌住她的腰,低头咬上她的嘴唇。


    一个绵长的吻,叫人腿都?软了。邬长筠想走,手落在他胸口,又不舍推开,缓缓往上抱住他的脖子:“就半个小?时。”


    “嗯。”


    杜召将人横抱起来?,用脚踢上门,往二楼去。


    ……


    掐着点做完,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整整半小?时。


    杜召又开车把她送到?了戏院,没有进去,调个头回家补觉了。


    没有邬长筠,戏院生意也还不错。


    戏台上正唱着,台下阵阵喝彩声,热闹得很。


    邬长筠到?最后面站着,望向元翘那?风华绝代的身姿、田穗行云流水的打翻以及玉生班各位熟练标准的动作,欣慰地?微笑起来?。


    大家并没有因为自己不在而懈怠,唱作念打都?不错。


    功夫不负苦心人,所有努力都?会得到?回报。


    他们,包括杜召等?人所做的一切,相信黑暗一定会过去,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迎来?光明?和自由。


    谢幕之时,台下掌声如潮。


    邬长筠也跟着为玉生班的各位鼓掌,由衷为他们、为戏剧感到?高兴。


    目光流转,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副画上。


    是李香庭临摹的壁画局部图,条条金箔勾勒的线条让整幅画在耀眼的灯光下栩栩生辉。


    不知他在寂州可还好。


    工作是否顺利。


    ……


    寂州,华恩寺。


    有了政府和社会人士的支持,壁画研究所于上个月建修好,原在华恩寺内部的工作室里大多?书籍、设备都?搬了进去。


    吴硕跟李香庭这么久,已经完全出师,研究所大部分事宜都?由他全权领导。


    这月初寂州大学国画系的学生过来?学习,由吴硕、文瑾和赵淮带。李香庭偶尔过来?转转,指点一番,现在他一心待在寺庙里,长斋礼佛,为亡人超度,并著书临摹,详尽壁画之美、内容之深。


    同时,他们用壁画元素画了些抗日宣传画,文瑾负责的文创产品也投入生产并上市,所售款项一半捐与军队,一半支撑寺庙与研究所的日常开支与宣传工作。


    研究所有四个大房间,分别为:展厅、研究室、临摹室、还有一间面积较大的住所,供来?参观学习的人们临时居住。


    展厅除了他们这些年临摹的作品外,有一面墙张贴了许多?照片,其中?有文瑾、赵淮、吴硕、戚凤阳戴着帽子拿铲子站在建到?一半的围墙边欢笑、灯一明?尽和陈今今的合照、惨死日军枪口下的王朝一、很久之前?陈今今拍下的壁画修复过程和过去寺庙破破烂烂的样子,还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香庭……


    这些照片记录了华恩寺从寂寂无闻到?逐渐为人所知的历程,唯独有关日军践踏寺庙那?些岁月里发生的一切,没能留下一张照片,但他们的罪证并非空白,而全在大雄宝殿那?面被割去壁画、空空的墙上,且永远无法抹去。


    ……


    吴硕外出半余月,五月中?旬回到?寺庙。他与永安出版社的主编谈好画稿出版事宜,还得到?教育部李在贤主任的支持,组织社会人士进行演讲,收获颇丰。激动地?同李香庭谈论此行所感直至天明?。


    所有的付出都?有了成?果,就像田里金黄的冬小?麦,如今也成?熟。


    文瑾在研究所给学生上课,李香庭带吴硕、赵淮和戚凤阳拿起镰刀,一块儿下田干活。


    李香庭自小?家境丰沃,哪曾起早贪黑、寒耕热耘,这三年时间里自己种菜耕田,如今使刀的功夫也有模有样。


    吴硕汗流浃背,回头望过来?,与李香庭喊道:“老师,快点啊。”


    李香庭直起腰,脸被晒得通红,只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欸”了一声。


    已近傍晚,今日的夕阳红得夺目,周遭是条条被染色的云彩,美得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大片麦子裹上一层火热的光,让本?就金灿灿的麦穗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香庭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几个人立在中?央是如此渺小?。


    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然的美丽与劳动的硕果,好像自己也融入此间,化为身边的麦穗,与它?们共沐人间日光。即便有朝一日不复存在,却也为世人饱腹,贡献出自己的所有,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见他发呆,戚凤阳摇着麦穗扬声呼唤:“在看什么?”


    李香庭从思绪里抽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戚凤阳较为瘦小?,单薄的身体快要被埋没在麦田里,身上却散发着温柔的光晕,连头发丝都?染成?了金色。两人离得太远,传过来?的声音也被风抽走几分,不清不楚的,李香庭没多?说,只与她招了招手。


    戚凤阳没懂他的意思,只笑着喊:“你要是累了就歇歇,我?们来?。”语落,便弯下腰继续干活,她做农活长大,对这些事再熟悉不过,虽多?年没下过农田,动作依旧麻利得很,不一会儿,又蹿远了几米。


    一只黑鸟从头顶飞过,盘旋几圈落在李香庭的肩上。


    李香庭看着它?小?小?的脑袋笑了,对它?说:“饿了吗?”


    鸟儿歪了下脑袋。


    李香庭就地?坐下,取一根麦穗,弄下些麦粒放在手心给鸟。


    它?没有吃,倏地?飞走了。


    李香庭看着远去的黑点,心静若水,身边是风轻轻拂动麦穗的声音,鼻间是麦子与泥土混杂的味道,浓厚又清新。


    他忽然躺下去,看着天青白云,仿佛它?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想起不久之前?日本?军队打过来?的时候,整个城市乌烟瘴气的,漫天都?是灰尘和滚滚黑色的浓烟,空中?还漂浮着杂七杂八碎屑和炮弹打完遗留的黑气。


    如今天空恢复碧蓝,未来?全中?国也会拨开那?阴霾,重见清白的蓝天,也会像这破土的麦子,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强壮,越来?越美丽,越来?越灿烂。


    ……


    今年收成?不错,文瑾和赵淮去城里送点小?麦给驻扎在城里的八路军。


    教导员给了最近几期报纸给他们:“沦陷区管控严格,都?是后方办的报纸,也就在解放区能看到?。”


    回去的路上,赵淮开车,文瑾翻了翻报纸,大多?讲的是战况和民生。


    她的目光忽然在一张照片上停留——是个穿病服的女人,躺在地?上。


    车子在崎岖的泥路上行驶,一路颠簸让她有些头晕,大致扫了遍照片下面的文字,说的是日军的生化武器和人体实验。


    一个大转弯过去,差点给文瑾颠吐了,她从报纸上挪开目光,看着前?路骂了句:“小?鬼子真?不是人,用活人做实验。”


    “那?帮畜生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文瑾缓了片刻,再次看向那?张照片,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熟悉,她将报纸拿近,仔细辨认,可照片上的是侧影,且太模糊了。


    她把报纸递到?赵淮眼前?:“见过这个人吗?”


    赵淮仓促看了一眼:“这么模糊,看不清。”


    文瑾收回手,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不敢再看报纸了。


    她回到?研究所,仍在苦思冥想,总觉得在哪见过照片上那?人似的。


    哪里来?着……


    文瑾到?自己工位上坐下,拿着笔懒懒地?转着,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跑到?展示厅的照片墙上,一张张看过去。


    找到?了。


    她仔细看着与灯一、明?尽合照的那?个女人,再比对报纸上满是冰霜的侧颜。


    像,又不像。


    文瑾不能确定,又不敢找李香庭认,只能偷偷把吴硕叫过来?。


    吴硕见她神?神?叨叨到?处瞄,笑着问:“怎么了?”


    文瑾把门锁上,拉他到?照片墙前?,把报纸塞给他:“你看,这像不像明?寂女朋友。”


    ……


    第156章


    吴硕笑?容瞬间敛住,从?她手里拿过报纸,贴到眼跟前分辨照片上的人。


    文瑾忐忑地看着他:“是吗?”


    “等一下。”吴硕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不敢立马确定,便去看照片下面的配文。


    “是不是?”文瑾瞧他这凝重的眼神,更?加紧张起来,“没提名字。”


    吴硕目光快速从?一行?行?小字上扫过,最?终停在四个字上——战地记者。他愣住了,掐着报纸的手却越来越紧、越来越颤抖。


    文瑾看他的眼睛逐渐红了起来,眸中?的光点剧烈闪动着,顿时明白了,吊在嗓眼的一股气泄了下来,重新看向墙上照片中?欢笑?的女人。


    这样一个明媚、勇敢的人,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


    “文瑾,这个还有谁看到过?”


    文瑾回过神:“给赵淮看过一眼,但?他没认出来,而且当时在开车,注意力都在路上,回来以后也一直在忙。”


    “别告诉他们,尤其老师。”说着,吴硕就把报纸给撕成了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文瑾楞楞地杵在原地:“真是她?你确定吗?”


    吴硕怕碎片被发现,便点了把火烧掉,他低着头,汗水顺脸颊坠落在摇曳的火苗里:“应该是。”


    光看这不清不楚的照片,吴硕并不能十?分笃定,他与陈今今交集不多,那会还在打仗,她随军过来,趁停战来华恩寺看李香庭,彼时还不知道李香庭已经出了家,自?己与她聊了很久华恩寺发生的种种,没过多久人就离开了,后来断断续续又来过两次,都只待了几天?,且大多时间都和?李香庭在一块儿。过去这么久,吴硕记忆中?她的容貌早已模糊,但?文里提到战地记者,就必然是她了。


    虽只寥寥几面,但?吴硕能深深感受到那是个无拘无束、刚烈又柔软的女子,脑海中?不断跳动起刚刚在报纸上看到的几个字眼:淤青、颈疤、多处骨折……他不禁回忆起曾经日军闯入寺庙杀人放火的样子,不敢再?深入幻想陈今今在那如地狱般的地方都经历了什么。


    过去遭遇的一切苦难像电影般控制不住地一帧帧浮现:去城里化缘被暗杀的明尽、保护难民遭枪杀的王朝一、出家的李香庭、中?枪后死里逃生的自?己……


    吴硕崩溃地抱住头,泪水潸然而下,为遗憾,为故去的朋友,为明明相爱却阴阳相隔的爱人,为这些年?经受的艰难困苦,为破碎的山河、无数鲜活的生命……


    文瑾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背,此时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安慰他,听着闷在衣服里压抑的哭声,更?加触目伤怀。


    他尚且如此,明寂……文瑾深深叹了口气:“吴硕,你得?振作起来,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吴硕闻言抬起头:“对,不能让老师知道。”他快速揩去眼泪,起身掸掸裤子上的灰尘,哽咽道:“老师已经够不容易了。”他抽了下鼻子,深吸一口气,“我去整理资料,你也忙吧。”


    文瑾望他落寞的身影远去,也回到工位上坐着,想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握笔盯着空空的画纸,却一笔也画不下去了。


    ……


    李香庭做好了晚饭,叫大家过来吃。


    戚凤阳最?近废寝忘食地临摹天?王殿的壁画,拿了个馒头就走了。吴硕向来话多,今日却一反常态,一直闷不吭声地埋头吃饭。文瑾人耿直,藏不住事,也心?虚地不敢直视李香庭,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悲伤,却怎么也无法?像从?前那般谈笑?欢声。


    赵淮忽然搂住她的肩:“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文瑾推开他,冷冷道:“吃你的饭。”


    赵淮拿起一个馒头大咬一口,叹了声:“女人啊。”


    出家人用斋有规矩,需端身无语,李香庭吃饭时候极少说话,不急不慢地细嚼慢咽,将碗中?食物用尽,放下筷子,才看向气氛莫名有些压抑的几人。


    “有心?事?”问的是吴硕。


    吴硕走神,没注意他的话,文瑾在桌底踢他一脚,才抬起头来:“啊?”


    李香庭瞧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舒服吗?”


    “嗯,对对,没睡好,困。”


    “下午补补觉。”


    “好。”


    “多吃点。”


    吴硕频频点头,赶紧去夹菜大口往嘴里塞。


    李香庭又问刚吃完的赵淮:“麦子送到了?”


    “送到了,战士们说万分感谢。”赵淮倒了杯水喝,续道:“还给了几张报纸呢。”


    闻此,吴硕和?文瑾心?里都猛地咯登一下。


    赵淮喝了口水:“回头——”


    文瑾忽然撂下筷子,打断他的话:“我吃好了!赵淮,跟我去摘几个果子。”


    赵淮“哦”了一声,随她离开。


    空荡荡的斋房只剩两人。


    吴硕浅浅清了下嗓子,找些无聊的话转移李香庭注意力:“天?开始热了。”


    “是的,现在经费多了,可以买两座风扇。”李香庭为他倒了杯水,“这里干燥,水源也少,之前在周边种的树还没长大,你我是习惯了,这是他们俩在这的第?一个夏天?,后面还有很多学生过来,得?照顾点。”


    “是,冬天?还好,夏天?确实难熬。”


    “下个月是不是有沪江艺专的几个毕业生过来?”


    “对,之前来过一次电报,预计在六月底。”


    “南方人,可能会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沪江的孩子要娇气点,抽空去趟城里吧。”


    “你不也是沪江的,我看你一点也不娇气。”


    李香庭温和?地与他笑?了笑?:“我刚来时也不适应,总是流鼻血。”


    吴硕听这话,又不禁难受起来,可还是得?故作轻松地笑?着说:“可不是嘛,我那会和?王朝一天?天?嚷着要走,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坚持两年?多。”


    李香庭看他眼睛红了:“苦尽甘来,会越来越好。”


    可吴硕此刻只是单纯心?疼他而已,心?疼他付出的一切,心?疼他从?那样一个热情洋溢的艺术青年?变成现在这无喜无悲、无欲无求的模样。


    吴硕灌了一口水将苦涩堵回去:“真想王朝一啊。”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哎呀,不提这些了,他们一定很高兴,我们把这里建设得?这么好。”


    “是的。”


    吴硕端起碗继续大口扒饭:“你老说食不语,我又话多了。”


    李香庭看着他微笑?:“没关系。”


    ……


    打天?津来一位女摄影师,拍了些壁画的照片。闲暇之余聊天?,才知也是个沪江人,曾经在意大利待过几年?,学的摄影与绘画。


    若是从?前,李香庭定能与她彻夜谈天?说地,可今时不同往日,大多话与事他已经不想重复了,按礼数接待,协助拍好照后便让吴硕带人去到处逛逛,介绍介绍这里的一切。


    深夜,李香庭又做了个梦,梦到陈今今跟自?己在雨中?跳舞,就像从?前那样,她穿了条墨绿色裙子,后肩的小蝴蝶随人的晃动轻舞,灵动的仿佛有了生命。


    睡不着了。


    念许多遍经文也未能定心?,他起身出去透透气,披着僧衣立在庭院看月亮。


    最?近的月明又圆,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


    李香庭站了许久,草丛的虫鸣都逐渐消散,他还是还无困意,便想去大殿添几炷香,念念经。刚要转身,一只蝴蝶不知从?哪儿飞了过来,围着他快速转了两圈,忽然停在他的面前,不停地扇动翅膀。


    李香庭缓缓抬起手,蝴蝶落在了宽大的掌心?之上。


    他这才看清,是只绿色的蝴蝶,轻薄的翼在月下几近透明。


    李香庭楞楞地注视着它,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声也发不出。


    风停了,墙边的老树也静了下来。


    李香庭手指控制不住地微颤,抬高手,让自?己更?看清它些,可蝴蝶翅膀微动,忽然飞走了。


    细细的爪子好像无数根线,插入胸膛,将那颗一直如止水般的心?捆绑住,活活掏了出来。


    他不由自?主追它而去。


    跑过庭院,穿过佛殿……


    蝴蝶不见了。


    他的脚步慌乱起来,从?台阶摔下去,撞得?头破血流,再?爬起来,继续前行?,撞破寥寥清烟,扎入茫茫的荒野之中?。


    ……


    一上午,戚凤阳到处找不到李香庭,早上吃饭时就没见他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到工作室问了问文瑾和?赵淮:“有看到明寂吗?”


    文瑾正在画装饰画,抬脸看向他:“没有。”


    赵淮两腿跷在桌上,挪开眼前的书:“我也没看到。”


    “吴硕呢?”


    “开车去城里买风扇了。”文瑾转了下笔,“可能跟他一块儿去了吧。”


    “好。”戚凤阳放下心?来,继续去天?王殿临摹壁画。


    直到下午两点多钟,吴硕带着两座风扇回来,他们才发现李香庭并未与其同行?,到周边找了找,也不见其踪影。


    以往李香庭出门,不管周边砍柴还是去城里都会提前告诉大家一声,这样毫无预兆的消失还是第?一次。


    文瑾莫名感到有点慌,把吴硕拉到一边,悄悄问:“那天?中?午吃饭,赵淮提到报纸,我们走了他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学生的事,还有买风扇。”


    “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啊。”


    文瑾心?慌意乱的:“我这心?里咯登咯登的,老觉得?要出什么事。”


    “别慌,他应该——”


    正说着,赵淮忽然摸过来,拍一下文瑾的后背:“干嘛呢?”


    文瑾被吓到猛地一抖,捂住胸口呵斥他:“干什么呀!吓死我了。”


    赵淮挑了下眉:“你两鬼鬼祟祟说什么悄悄话呢?”


    文瑾平了平呼吸,心?里憋了太?多话,不想再?隐瞒了,直接说:“明寂他之前那个女朋友死了。”


    交代完一切,三人继续出去找,刚出大雄宝殿,就见李香庭从?天?王殿的台阶上走下来。


    他们赶紧跑过去,却见李香庭一身污泥,半边脸和?头上都是血。


    戚凤阳从?另一边过来,见状紧张地拉住他的袖子:“这是怎么了?”


    李香庭没回答,目光低垂着,缓缓走下来。


    文瑾怔怔地看向他的膝盖,灰色的僧服破了几条不规则的小口子,泥与血混在一起,再?往上,手指也破了,血变成黑红色,包裹着伤裂的指甲。


    吴硕上前扶住他:“老师,你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赵淮:“日军来了?还是遇强盗了?”


    李香庭一个字都没有说,兀自?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吐了口血,整个人往前倒去,单膝跪在地上。


    “老师!”


    “明寂——”


    后面几人立马上前扶住他。


    李香庭抹去嘴角的血,又用袖子将地上的血迹擦去,手撑住地起身,声音嘶哑,对众人道:“没事,都去忙吧。”


    “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吴硕抱住他的胳膊,“走,去处理伤口。”


    李香庭推开他的手:“没事。”语落,迳直往藏经阁去,跪到蒲团上,垂下了头。


    这一整天?,李香庭都把自?己闷在藏经阁里,什么也没做,就只是跪坐着。


    戚凤阳将斋饭端到他旁边:“吃点东西吧,起码喝点水。”她心?疼地看着遍体鳞伤的人,“到底出什么事了?能不能跟我说说?”


    李香庭闭着眼淡淡道:“出去吧。”


    从?那天?起,戚凤阳和?吴硕每天?都来给他送饭,可每一次都是原封不动地拿走。


    文瑾看李香庭这状态,整日里担心?地唉声叹气,对吴硕道:“四天?了,一滴水都没进,这怎么行??”


    “总不能硬塞吧。”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吴硕明白她的意思:“不可能,报纸都被烧成灰了。”


    “会不会是那个摄影师?”


    “我问了,人家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吴硕愁得?自?己也吃不下饭,“最?近也没旁人来,怎么会知道。”


    “那奇怪了,忽然不吃不喝,画也不画,连佛经都不念了。”文瑾思前想后,怎么都琢磨不透。


    吴硕忽然猜道:“他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文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会吗?”


    后来,戚凤阳跪坐在李香庭旁边,也随他一块儿不吃不喝,就这样守了一天?半,已经又困又饿,浑身无力,有些跪不住了,本来她近期就吃得?少、没休息好,现下感觉随时就要昏厥一般,手撑住地勉强坚持着。


    不知何时,戚凤阳躺在地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黑夜。她坐起身,发现身上披了条灰毯子,旁边的李香庭不见了。


    戚凤阳立马爬起来,往外找去,却见他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她坐到他旁边:“你终于出来了,去吃点东西吧。”


    李香庭抬着右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手掌,没有回应。


    “你在看什么?”


    “蝴蝶。”


    戚凤阳也看向他的手心?,哪有什么蝴蝶?


    她甚至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可他手中?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戚凤阳又不安地看向李香庭的脸,他的面色苍白,嘴唇翘了一层皮,脸上的血迹也早就干了,瞧着病恹恹的,唯独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让消瘦而虚弱的脸多了分生气。


    忽然,他往上看去,缓缓起身。


    恰好一阵晚风袭来,拂起他泥迹斑斑的僧衣。


    紧接着,像一道轻飘飘的云,坠落下去。


    ……


    第157章


    八层台阶滚下去,扭到右手手腕,红肿一大?块。


    李香庭昏迷不醒,一直在发烧。


    寺里备了些药物,吴硕给他打了一针,又捣碎些消炎的药物,搅匀在热水中,灌下去。


    到了晚上,李香庭烧仍不退,人亦未醒。


    戚凤阳煮了米糊过?来?,同吴硕一起将食物强喂进去。


    一通折腾,他还是毫无反应。


    夜里,大?家都休息了,戚凤阳独自守在床边,静静看着憔悴的男人。


    吴硕他们同自己说了陈今今的事,她隐约觉得,李香庭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即便吴硕和文瑾咬定没有泄露分?毫。


    当下纠结原因已经?毫无意义,戚凤阳心疼李香庭,更心疼那个离开人世的姑娘。


    如?果?大?家都自私一点,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的遗憾和生离死?别?


    戚凤阳伏在床边,苦水像汹涌的波涛不停地涌打上来?,将她身心浸得冰凉。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衣食无忧,能默默陪伴在他的身边,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做着有意义且热爱的事情……


    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好,可看着此刻的李香庭,她还是痛心欲绝,恨不能代他受体肤之痛,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自己,那样,也许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戚凤阳额头抵着床铺,无力地趴着。


    可惜代不了,除了在这干看着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正痛心着,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呓语。


    戚凤阳立即抬起头,看向仍闭着眼的男人,不由叫了声:“少爷。”


    李香庭手指微动了下。


    戚凤阳抬手探了探他脑门,还烧着。人没醒,像是在做梦,她湿了块毛巾搭在他额上,又听?他喃喃唤了声:“今今。”


    戚凤阳手顿了下,俯视着她那魂消体瘦的少爷。


    “对不起。”


    “今今。”


    戚凤阳难过?地坐回?去,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


    宽大?而滚烫的掌心,还是同从前一样。


    “别走。”


    她苦涩地笑起来?,靠在他身边,轻轻道:“不走,不走。”


    ……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在氤氲的香炉上,为寥寥清烟着了颜色。


    李香庭沉沦在一个漫长而美妙的梦里。


    在那里,没有战争,没有离别,他们建了间小茅屋,在门前种满了鲜花和果?树,每天黏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写作。


    他们时常穿过?幽深的森林去看日落,爬上最高的山头看星星,跳入深邃的河里摸石头……


    还养了两匹马和一条可爱的狗。


    一天,他们骑马去更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野,几?乎寸草不生,一路上尽是稀奇古怪的枯树。


    李香庭不时便停下拍照。


    陈今今就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跑着跑着,他们来?到一座破旧的古寺。


    李香庭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它,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于是,陈今今带他走进空荡荡的佛殿。


    精妙的壁画像翻涌的海浪涌入他的胸膛,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自己:


    “李苑。”


    “李苑。”


    他回?头,却看到陈今今笑着对自己说:


    “李苑,我骗你的。”


    “我喜欢看你画画、写文章,喜欢听?你嘟嘟囔囔地念经?,喜欢意气风发的你,也喜欢遁入空门的你。”


    “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李苑,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这条路,你一定也是。”


    “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李苑,我爱你。”


    “为我留的一炷香,你帮我烧了吧,愿世界和平,众生离苦得乐。”


    “李苑。”


    “明寂。”


    “醒醒。”


    “明寂。”


    ……


    早上,吴硕等?人正吃饭,忽然,悠长的钟声穿过?座座佛殿传了过?来?。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一句话,不约而同起身,往钟楼跑去,便见李香庭正单手抱着杵在撞梵钟。


    深沉的钟声回?荡在月明风清的天地间。


    一百零八下,每一声,都震进他们的心里。


    李香庭收回?手,从钟楼出来?,看着杵在门口满脸动容的朋友、学生,因左手扭伤难以合掌行礼,只能单手立掌,与?几?人微微鞠躬:“多谢这几?日的照料,给各位添麻烦了。”


    吴硕赶紧上前扶起他:“你能好起来?就好!我们什么关?系,别说这些话。”


    “就是,”赵淮故意憨笑两声,让气氛变得轻松点,“看你瘦的,敲钟都没以前响亮了。”


    说罢,文瑾自后戳了他腰一下,又对李香庭道:“别听?他胡说,先去吃饭吧。”


    戚凤阳顺着道:“煮了粥,还有馒头。”


    李香庭看着她期盼的目光,点点头:“好。”


    于是,一行人往斋房去。


    李香庭只喝了点稀汤便离席了,挨个殿上一遍香,最后又回?到大?雄宝殿无声无息地跪着。


    戚凤阳和吴硕在远处偷偷看,没敢打扰。他能够出来?,好好吃饭,就已经?足够了。


    深夜,所有人都睡了。


    李香庭点了根蜡烛,在工作室待着,继续完成先前编到一半的书。


    从那天起,他几?乎毫不停歇地干活,有时爬上爬下修屋顶、砌新墙、塑佛身,有时种种花、剪剪草、翻翻地,时常废寝忘食地写文章、勾画稿……


    这样忙碌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个月,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恢复正常后,李香庭将华恩寺的地契、转让合约等?文件全部交给了当下管理寂州的八路军办事处文物管理委员会。


    那晚,他把?吴硕单独叫出来?聊天,说了说近期的研究工作,并让吴硕把?下个月要去重庆做讲座的内容给自己讲一遍。


    这么多年的苦心研究,吴硕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总是偷懒、做事丢三落四的愣头青了,有条有理地给他过?了遍稿子?,讲的妙趣横生。


    从头至尾,李香庭只补充了四条,眼看着曾经?跟自己后头一点小问题都要追着问的学生如?今成长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研究员,李香庭由衷为他、为传统艺术而感?到欣慰。


    “大?胆去吧,以后文化传播的职责就交给你们了。”


    吴硕正洋溢在被夸的欣喜中,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交给我们?你呢?”


    “我把?灯一交给我的有关?华恩寺所有的文件都交由共产党了,他们能够信任,也会支持、保护这里的一切。”


    吴硕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说这些、做这些的意图,但回?想最近他为寺庙做的一切,好像……交代后事似的。


    李香庭望向夜空明亮的月,平静道:“吴硕,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果?然!


    吴硕腾地站了起来?,急道:“不行,你要去哪?你不能想不开。”一脱口,他才意识到说错话了。


    不料李香庭却仍旧淡然地目视远方:“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我跟你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你有你的职责,你已经?可以担起这一重担,带领他们好好走下去。”


    “那你就撒手不管了吗?”吴硕眼眶湿了,“这是你用命守下来?的地方,这是——”他哽咽起来?,“我不放心你。”


    “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李香庭看向他,将他拉坐了回?来?,“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为亡者?超度,为国运祈福。”


    ……


    吴硕本以为他们几?个会极力挽留,至少戚凤阳会,没想到的是她坦然地接受了李香庭的决定,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她说:少爷曾经?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永远不要追随任何一个人。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拦不住,也不该拦。


    于是,在一个明亮的早晨,他们即将分?别。


    李香庭只背了个薄布做的小行囊,里面装着少量的生活用品。


    赵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缘起缘灭,缘聚缘散,有缘自会再见。”


    文瑾心里难受,刚想和吴硕讲话,见他低着脸,哭成个泪人,她顿时如?鲠在喉,咽下话语,沉默地目送李香庭离开。


    四个来?自各地的人立在古老的寺门前,望着那头戴草帽、清瘦的一道僧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荒野之中。


    “回?去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戚凤阳转身进了寺庙。


    几?人陆续跟着往里去,路过?钟楼,赵淮深叹口气:“以后这钟还敲吗?”


    “敲。”


    赵淮回?头看向吴硕:“行,你早上,我晚上。”


    “好。”


    戚凤阳挨个进佛殿供香,为远行者?祈福,愿他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拜完后,她才回?到研究所。


    文瑾和赵淮不知上哪去了,工作室只有她和吴硕。


    戚凤阳路过?李香庭的位置,桌面上空空的,连支笔都没有,想起从前,他的桌上总是垒着高高的书,同人说话都得翘首。


    她走到自己工位上坐下,看着画纸与?笔架上一支支毛笔静静倒挂着,心里格外空得慌,望向斜对面的吴硕,正在埋头忙着,便没有打扰,翻出本书看。


    吴硕最近在整理华恩寺壁画中的服饰相关?,以图文详细了列举其中各朝代的服饰特点,但有关?大?雄宝殿原先东壁壁画却一直缺乏直接实?物史料,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李香庭在日军割走那片墙皮前所临摹下来?的四段局部,虽不完全,也与?原画在色彩和细节上有出入,但仅此一份,已经?是留下的无比珍贵的资料了。


    吴硕拿上纸笔到展厅去看那几?幅摹品,做点笔记。


    刚从照片墙过?去,忽然停住,转过?身来?看着墙上空着的那一块。因为前几?天陈今今的事情,他对那张合照太敏感?了,李香庭还把?自己画在了她的旁边,如?今照片却不在了……


    吴硕折回?来?,注视着那一小块白墙,苦涩地笑了笑。


    说什么断情绝爱,真正爱入骨的人,怎么可能断得干净?


    他还是将他的爱带走了。


    吴硕默默叹息一声,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缓慢地扫过?。


    那些共度过?的事、逝去的人们,会一直深藏于心,他们的精神会随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延续下去,永世长存。


    ……


    三个月后,吴硕收到了李香庭的来?信。


    四个人围在一起看信上的内容,厚厚的一沓信纸,写的是他一路见闻,和遇到另一座绘满壁画的洞窟,他在那里待了一个月,昼夜不休地研究,不仅详细描述壁画相关?内容,还绘有简图,供他们学习。


    这段时间,李香庭走了很长的路,每隔一阵子?都会寄许多稿件给吴硕,有些是关?于壁画、雕塑;有些是关?于民俗、战争……


    他每见一位死?者?,都为其超度;每经?一片战场,都为战士祈福;每过?一片坟墓,都渡无数亡魂……


    九月初,李香庭来?到榕洲。


    晚上,在一座可以遮风避雨的桥下歇息。


    细雨如?丝,落在补了又补的布鞋上。


    他仰面望向如?屏的雨帘,伸出手,触摸沁凉的雨丝。


    李香庭不知道,他的爱人埋葬在遥远的深山里,与?此地还相距一千一百公里,隔了无数条河,无数座山。


    可他相信,终会有一天,他们会相遇,不管以何种形式。


    他蜷起手指,望着天空、薄雾、浓云、摇摆的树、粼粼的河、飞过?的鸟……


    你是万物,万物亦是你。


    一缕风落到褴褛的僧衣上。


    我就当是,你来?看我了。


    ……


    第158章


    四月底,杜召刚从六阳回?到沪江的?第二天,上午去了趟船运公司,下午到商社处理这段时间遗留的事务。


    前后走了十多天,连声招呼都没?打?,杜兴听闻人回?来了,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悠哉哉地晃到他办公室门口,敲两声门敷衍一下,直接推门而入,坐到他的?桌子上,伸着脑袋往人手里瞄了一眼:“呦,这么多,辛苦啊。”


    杜召一脸不苟言笑,垂着眼眸大笔一挥,签下潦草的名字:“那你帮我?”


    “这些我可不行,看着数据都头大,要我去抓抓人、打打狗还行。”


    杜召挨个单子翻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最近干什么去了?”


    果然问了。


    杜召了解杜兴的?脾性,他这人小肚鸡肠,身上长了十双贼眼,随时盯着一切可疑的?、让他不舒服的?人。陈修原和邬长筠同时离开沪江的?事他必然知道,干脆借这个由头道:“小舅回?老?家了,把?小舅妈带出去玩了几天。”


    杜兴听他这平平的?口气,先是怔了两秒,随即“啧啧啧”感叹两声:“能把?偷情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也只有我五哥你了。”


    杜召轻笑一声,没?接上他的?话。


    杜兴“卡卡卡”地按动?打?火机,火苗不停地窜上来,熄灭,再?窜上来,他打?量着杜召冷然的?眉宇:“那你说,她要是怀孕,该叫你爹还是哥?”


    杜召专心看单子,抽空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不管叫爹还是哥,都跟我有血缘关系。”


    杜兴连给他拍了五个掌:“你真是比我还要厚颜无耻,她到底有什么功夫,把?你——”


    杜召将文件夹往旁边一扔,继续翻看下一个,眼里的?杀气逐渐漫出来,笑眯眯地道:“你要再?嘴欠呢,我让你连这张脸皮都没?有。”


    杜兴手上顿住,睨着他,定了几秒,笑着将打?火机收进口袋里:“真凶啊。”


    “才发现?吗?”


    “早就发现?了。”


    “那你还来找不痛快。”杜召抬眼瞧他,眼尾微扬,揶揄道:“这不是贱吗?”


    “我贱不贱你还不知道?”杜兴往桌子深处坐坐,捏起一张纸折着玩,“五哥,你也就嘴上凶凶我,就你这脾气,真想了结我,我哪八辈子就投胎转世去了。”


    “下辈子做个畜生。”


    杜兴面上没?恼,仍与他笑:“我做猪,你做狗,咱俩还当一家人。”


    杜召勾了下嘴角,懒得跟他扯这些无聊的?话题。


    屋里静了片刻。


    杜兴又提道:“前阵子侦查科拦了几道密电,破译了。”


    “是嘛,哪方面的??”


    “一个叫芝麻的?。”


    杜召镇定地翻阅文件,听似漫不经心地与他说话:“共.党?”


    “你怎么知道?”


    “军统和中统可不会起这种代?号。”杜召故意哂笑一声,“芝麻粒。”


    杜兴打?量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轻撇了下嘴角,叹道:“分析了发报手法,和红豆那会真像,这帮共-党,真是除不尽,一波割了,一波又来。”


    “抓到没??”


    “抓到了我还能和你在这闲聊?”杜兴倒吸一口气,“探测不到范围,一会在胡同里,一会又跑租界去了,跟打?游击战似的?。”


    “这不就是他们擅长的?嘛。”杜召掏出包烟,倒出一根含在嘴里,轻蔑地挑了下眉,“行动?组那群猪脑子,指望不上。”


    “你这话当老?王面说。”


    “那你把?他叫来。”


    “五哥就是无所?畏惧。”杜兴从桌上下来,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落在身前的?碧绿色台灯罩上,轻轻点着,“晚上喝酒去?”


    “又琢磨什么腌臜心思?”


    “看你说的?,就喝酒。”


    杜召应下来,说不定能借酒套点话:“行啊,你请。”


    “小舅回?来没??一起啊。”


    “回?没?回?来你不知道?”


    杜兴明白他的?意思,大家都懂,也就不挑明了:“把?小舅妈,不,嫂子。”他眯着眼,长长地“嘶”了一声,“我这到底该怎么叫。”


    杜召把?最后一个文件袋扔到旁边,抬起眼,目光冷嗖嗖的?。


    杜兴耸了下肩:“别?气嘛,我失言,这不是跟你请教,下回?要说错了话,你又得要割我舌头了。”


    杜召抱臂看着他:“我不想和小舅闹掰,这事传出去,我就找你。”


    “怕了怕了,放心,你们那些龌龊事,我可没?兴趣往外讲,再?怎么说你也是我哥不是。”他贱兮兮地拍了下自己的?脸,“传出去,丢人。”


    杜召早就习惯他这副嘴脸,不想和他浪费口舌:“行了,滚吧。”


    杜兴指腹在灯罩边抹了下,提起手,捻了捻绵密的?灰尘:“回?头我得骂小王一顿,怎么擦的?,这么脏呢!”


    杜召听得出来,这是带着自己一块骂呢,也道:“这亚和商社哪不脏?犄角旮旯,都是泥,还有老?鼠。”


    杜兴笑着掸掸手,复又插回?口袋里:“行了,晚上一起走,把?我老?婆也捎上。”


    他刚转身,助理敲门进来,分别?朝两人鞠躬行礼:“李处长带人抓到一个军统。”


    杜兴瞬间来精神了,回?头睨向杜召:“你一回?来就有好事,看看去?”


    杜召微微歪了下头,站起身:“正好透透气。”


    人由审讯科的?李处长审着,他是刚来的?,五天前刚叛变,交代?了两个中统地下情报站,害五个地下工作人员被抓,大受日方与汪.伪政府嘉奖。


    新官上任三把?火,此人手段毒辣,是个狠角色。受刑的?军统间谍代?号乌鸦,杜召听说过,但?从没?有过交集,只知道他也是沪江军统地下站要员之一,执行过好几次情报和刺杀任务,不知因何而被抓至此,面对酷刑咬死口,关于上下级与任务一个字都不肯说。


    水火绳铁各种刑具挨个上一遍,李处长最后把?人捆到电椅上,折磨得失禁,满屋子都臭烘烘的?。


    正当大家懈怠之际,乌鸦咬舌自尽了。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杜召没?法救他,连一个动?作都不能有,眼睁睁看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最后被抬出去,送往医院救治。按照惯例,等把?命保住了,他还会继续回?到这里,一遍复一遍地受酷刑。


    那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不仅身体,还有精神上的?折磨。杜召时常会想,若是将来有一天意外暴露,是否能像他的?同志们那样,扛过敌人的?百般折磨。


    他站在楼梯口,紧绷着一张脸,默默地抽烟。


    杜兴走到他身边,要了一根。


    两人一个靠着墙,一个靠着栏杆,一言不发。


    倏地,杜兴诡异地笑了起来:“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党。”


    杜召缓缓吐出烟,看向烟雾后让人想踩碎的?嘴脸,强忍下悲恸与恨意,表情松弛下来,笑道:“我还是共-产''.党呢。”


    杜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要说是军统或者中统我还能姑且一信。”他摇摇头,半眯着眼吸口烟,“共产‘党,你这从头到脚哪里有共,产主义的?样?”杜兴吹散面前缭绕的?清烟,“咱们都是臭军阀出身,再?往前,说到底就是占一方土地称王称霸的?臭土匪,跟他们那些高风亮节的?主义、理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杜召笑看他:“你是挺臭的?,回?家多洗洗,别?熏着别?人。”他叼着烟往楼上去了。


    杜兴见人走远,将半截烟扔在地上,脚掌用力碾了碾,理理领带,跟了上去。


    ……


    乌鸦没?救回?来,去的?路上就死了,后来检查,才发现?是中毒身亡。


    不知那毒藏在了哪?可能是指甲,也可能是缝进衣角或是嵌在纽扣里,干他们这行,总得为自己最后留条好走点的?路,也能以自我的?牺牲保无数伙伴安全。


    人死了,杜兴暴跳如?雷。


    酒也没?喝上。


    杜召开车从医院离开,他很想找人说说话,很想邬长筠,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静静地待在一块儿?也好,但?为了彼此的?安全,他不能频繁地找她。


    好在家里还有白解。


    回?去的?路上,遇到个卖烤栗子的?小摊,杜召停下车,走到摊位前,想买点回?去给他们。


    要了两斤,正装着袋,身后忽然冲来两个男人。


    杜召反应极快,一腿扫过去,将其中一个踢倒,紧接着侧掌劈开另一把?扎过来的?刀,扼住来人的?手臂用力一折,直接将他胳膊弄脱臼。


    这种事杜召遇到过很多次,从前想要他命的?,不是杜震山的?仇家就是多年前混战时结下梁子的?对手,可现?在,只有爱国人士和抗日队伍,恨不得将自己这个大汉奸碎尸万段。


    倒地的?男人不放弃,又拿刀扑过来。


    杜召偏身轻松地躲过去,男人撞到小摊,撒了满地栗子,直起身又杀过来。


    杜召掏出枪抵住他的?脑袋。


    男人瞬间停下动?作,不敢动?了。


    鲁莽的?爱国青年,满腔热血,虽有勇无谋,但?都是铮铮的?铁血男儿?,杜召舍不得动?同胞一下,连出手都只用了三分力,看着眼前怏怏不服的?小伙子,笑道:“下次记得买把?枪。”


    男人瞧着文质彬彬的?,像是文人,反讥笑他:“汉奸,卖国贼,你早晚死无葬生之地!来啊!杀了我!为国死而无憾!以后会有千千万万人为我报仇!”


    不远处传来巡捕房警察的?哨子声。


    杜召将人踹退后几步:“滚。”


    两个人见形势不利,便先行撤离,走前还不忘骂他一句:“你不得好死,狗汉奸!”


    巡查的?警察持警棍走过来,本要呵斥,见是报纸上出现?过的?大人物,忙颔首道:“老?板,您没?事吧?刚看两个——”


    “小摩擦。”杜召直接打?断他的?话,“忙你的?去吧。”


    “是,最近乱.党猖獗,青帮的?也时常作乱,您晚上行路小心些。”


    “嗯。”


    卖栗子的?老?大爷吓得抱头蜷缩在墙边。


    警察本想过去询问一番,见杜召杵在倒塌的?摊子前,怕说错话得罪人,便继续往前巡查去了。


    杜召自个儿?取了只油纸袋,重新装上些栗子,拧住口,本想去将老?人扶起来,脚落在台阶上,停了两秒,复又收回?去,只掏出张大额钞票放在被撞散的?摊位上,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


    任何时候他都只能是恶人,这是他能给的?,唯一一点善念了。


    ……


    第159章


    芝麻还没回来,被俘的?中岛医院工作人员与救下的部分幸存者已被护送到延安,进行了记者招待会,揭露日军所?犯恶行,并传播给英美方记者,以引起国际舆论,谴责他们这种违反国际公约的人性沦丧的行为。


    然日方对于这一指控仍矢口狡赖,坚决否认所?做一切,反咬共方伪造证据冤枉,抓捕日本公民,并令其立马释放人质,可?谓是无耻至极。


    因频繁联络,芝麻的?搭档最近所?用电台被汪伪的人密切关注。


    杜召让其暂时保持静默待命,和组织的沟通工作从陈修原和邬长筠这边的?地下秘密电台进行。


    五月初,陈修原回来了。


    一切明面与地下工作照常。


    除了情报传送,邬长筠一直忙于戏院事物:登台唱戏,传授技艺,一边筹集抗战资金,一边传承传统文化。


    五月下旬,辜岩云得到一张日谍名单,不仅有财政、高校要员,还有潜伏在重庆政府与军队包括延安的?谍报人员。


    杜召记下名字后,交由陈修原发密电至组织,成功揪出两名日谍与一名汪伪潜派的?汉奸,但也因此,他们的?电台信号被亚和商社的?情报处侦听?组监测到,并勘测大致方位,好?在及时终止发报,没被发现。


    但最近亚和商社对这一片的?巡查更加严密了,不仅派出侦查车,还将两名侦听?人员暗插到附近的?旅馆,方便更准确迅速地辨别位置。


    杜召便让他们将电台转移,并启用新密码和频率,严令他们日后一旦遇危险,誓必弃物保人。


    六月初,杜召得到一份日军对冀中地区进行扫荡的?战略部署相关信息,由陈修原和邬长筠发送密电至延安。


    电台被藏在另一条老胡同里的?小楼中,原房主在交战时携家带口前往香港了,杜召去?年找人联系到房主,把小楼租下来,一次性给了三年租金,这里也当做是一处备用接头地点,直到现在才启用。


    邬长筠正在房里发密报。


    陈修原在外面守着,打?扮成小贩模样,头戴草帽,身穿灰褂马甲,坐在巷口,身前放着一箱旧书,观察四周动?静。


    忽然,亚和商社的?电讯侦察车从远处开了过来。


    陈修原立马收起箱子去?找邬长筠。


    消息早就发完了,她正在翻译一条组织发过来的?密电。


    陈修原站在楼梯口催促:“人来了,撤了。”


    邬长筠没理他,仔细听?电码,在纸上逐一写下密电内容。


    “快点!”陈修原走上来,要断电源。


    “等等,快了。”邬长筠将最后两个字写完,看一遍完整内容,随即起身,将纸揉成团吃进肚子里。


    陈修原将电台收好?,两人往楼下去?,刚到门口,听?到远处密集的?脚步声。


    邬长筠拉着他从后窗翻出去?,刚落地,夺过他手里装电台的?箱子:“两人目标大,分头撤,我跑得快,给我。”


    “小心?。”


    邬长筠没再回应,转身右拐,如?风般“嗖”地进了幽长的?巷子里。


    陈修原从另一条路走,听?见脚步声靠近,立马偏身躲至一处木堆后,等人过去?,折进另一条小道,三转两转,又险些与人碰上头。


    这是前后都堵死了,陈修原手伸到腰后要掏枪,若不能避免,只能动?火了。


    他往前缓慢移动?,忽然旁边一道门打?开,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


    陈修原举枪对准那人脑袋。


    男人立马举起手。是个中年男子,陈修原记得他,两个月前他的?老母亲被车撞险些没命,是自己出了点钱帮忙,并亲自操刀救了那老人家。


    他放下枪,不便出声。


    男人将门锁上。


    后一秒,门外急促的?脚步跑了过去?。


    陈修原紧握着枪,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走了。


    他松口气?,朝对面吓得直哆嗦的?男人点头示谢。


    ……


    另一边,邬长筠从墙上翻越而过,横身走进一条狭窄的?排水巷,缓缓挤了出来,走入大街。她戴上墨镜,将帽檐压低,淡定地往驶来的?电车走去?。


    身后传来叫唤声:“站住!”


    “你,站住——”


    邬长筠权当听?不见,抓住车后尾的?栏杆跳上了车,低头穿过人群,往车头去?,又快速从车窗跳下去?,在地上翻滚一圈,钻进路对面的?胡同里。


    亚和行动?组的?两男人也跟着翻上电车,扒开车上的?人,追了上去?。


    邬长筠背贴住拐弯处的?墙,脚边放着箱子,手中持双刀,等脚步声逼近,伸脚使了个绊子,拎住即将扑倒的?男人后领,没有丝毫吃顿,一刀顺滑地插进他的?喉咙,放出满地血,另一刀甩向?他的?同伴,可?惜偏半寸,只割伤他的?耳朵。她放开手里的?人,朝他踢过去?,慢了一秒,男人扣动?扳机,子弹划过她的?左肩。


    邬长筠忍痛上前拽住他持枪的?手,用力一折,借其力绕后,双臂死死扣住他的?脖子,将刀尖朝他脖子方向?插过去?。


    男人劲大,握住她的?手往外推,邬长筠眼看着力气?不及,刀要脱手,立马后抬腿踩住身后的?墙,使劲一蹬,将自己与男人同时往前推,刀尖埋入柔软的?皮肉,血流了出来。她的?手脚同时加力,瞬间将刀子完全插入他的?喉咙。


    枪声迎来了更多的?人。


    邬长筠拔回两只匕首,提上箱子继续逃跑。


    这里不适合躲藏,如?若他们将前前后后全部封锁,那就如?瓮中之鳖了。


    得出去?才是。


    她从一个狗窝路过,忽然想到什么,倒退回来,将电台从箱子中取出来,塞到最里面,用边上的?稻草挡住,再提着空箱子绕回去?,冲天开了一枪,把人吸引过来后,立马转向?另一条路。


    “站住——”


    邬长筠七弯八拐,离开了错综复杂的?胡同,再看前面,是花阶的?后门。


    她爬上树,从窗子翻进去?,来到一间无人的?包厢,将门开个缝往外看,歌舞升平,一群迷醉的?男男女女正欢乐着。


    趁走廊暂时没人,邬长筠将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肩上的?血迹,准备从屋里出去?,混入人群中,再从正门悄悄溜出去?。


    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她转身一刀挥了过去?。


    对方迅疾躲开,竖起双手。


    “是我。”


    霍沥。


    邬长筠警惕地看着他。


    霍沥长吁口气?:“还好?我闪得快。”


    能躲过自己出刀的?人很少,听?杜召提过,霍沥很久之前做过海军巡防,因伤退役,看来身上的?功夫还在。两人上回见还是她从法国回来,在一次酒局上偶遇,重逢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霍沥仍举着手:“我去?看看。”


    邬长筠挡住去?路。


    霍沥瞧她一脸戒备:“好?好?好?,我不出去?。”


    邬长筠贴门听?外面的?声音,密杂的?脚步声上了二楼,挨个房间敲门。


    她看向?四周,除了刚才翻上来的?窗,没有去?路了。


    “跟我走。”霍沥忽然道。


    邬长筠审视着他,没有动?弹。


    “我要害你,死无葬生?之地。”


    邬长筠从不信毒誓。


    霍沥竖着双手往后挪,到一幅画前,手伸到后面按了下开关,随即,酒柜往左挪去?,出现一道暗门:“躲这里,除了我没人知道。”


    邬长筠到窗口隔着纱帘往下看一眼,花阶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再纠结就来不及了。”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霍沥“嘘”一声,朝邬长筠招招手。


    她仍不为所?动?,走到他身后,用刀抵住他的?腰,一旦他妄动?,不管和杜召有什么交情,自己都不会手软。


    霍沥无奈地被她按着往前走,心?里暗叹:这女人,倔驴一样。


    他打?开门,声音故意?装得懒洋洋,对外面的?侍应生?说:“什么情况?吵得我睡不着。”


    “亚和商社的?,李处长带人过来,说是要抓地下党。”


    “我这哪来的?地下党,等会,马上出来。”霍沥关上门,回头俯视着邬长筠,一脸严肃地扼住她的?手腕,直接把人往暗室拉。


    邬长筠甩开他的?手。


    霍沥再次拉上,满眼诚挚地对她说:“我是个中国人,相信我。”他把人拽到暗门口,推了进去?。


    邬长筠没有挣扎,站在里头看着外面的?人。


    “放心?,除非他们把这炸了,否则不会找到你。”


    邬长筠没吱声。


    “害怕的?话,桌上有小台灯。”


    语落,他便关上暗门,理理衣襟,走了出去?。


    李处长的?行动?队将花阶封闭,正在挨个盘查。


    外面一阵安静,一阵嘈杂,邬长筠打?开台灯,扒开衣服看一眼伤口,还好?子弹只是刮过去?,她用刀割了块里衣,将伤口绑住防止血流不停,再看周围,密闭空间,除了酒就只有桌子和一座单人沙发,她仍丝毫不敢懈怠,到入口贴门听?外面的?动?静。


    很快,他们的?人搜了过来。


    邬长筠一手持刀一手握枪,随时准备他们破门而战。


    听?脚步,只有两个人,翻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便出去?了。


    她短暂地松了口气?,放下手,继续倚门而立。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又有人进来,橐橐的?皮鞋声。


    邬长筠不确定是不是霍沥,再次举起枪对着入口。


    谁料霍沥怕她吓着,轻轻敲了敲门:“是我。”


    邬长筠这才松懈下来。


    门被打?开,霍沥拿着医药箱进来:“看你身上有血,处理下。”


    “嗯,谢谢。”


    霍沥把东西?放到桌上,背过身去?到墙边站着:“我避着,你处理下伤口。”


    邬长筠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莫名想起了杜召,他们都能给人一样的?感觉——安心?。她再次解开衣服,将伤口消毒,用纱布缠上,穿好?后,对面壁的?男人道:“好?了。”


    霍沥回过身:“你今晚就在这吧。”


    “不行,我还有事。”


    “我怕外面还有暗线盯着。”


    有道理。


    霍沥看她凝重的?目光,走近两步:“你是特工?”


    邬长筠满脸谨惕。


    “我不会说出去?的?。”霍沥打?量着她,“你是哪边的??”


    外面声势浩荡地在抓地下党,邬长筠知道骗不了他,只道:“不该问的?别问。”


    “我知道你们的?身份都是秘密,好?,我不多问,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保密,我也是红色资本家。”


    “这种话别随便对人说。”


    霍沥同她笑了笑:“好?。”


    “今晚谢谢你,来日必当报答。”


    “为国做事,不谈报答。既然你是,那小舅是不是也?”


    邬长筠冷冷盯着他,没回答。


    “抱歉,你就当我没问。”他看向?酒柜,“你想吃点什么?”


    “不用,谢谢。”


    “外面只有甜点和水果,酒的?话,受伤还是别喝了,我给你拿点饮料。”


    “真的?不用,不是跟你客气?。”


    “你在我这,理应招待的?。”霍沥说着就走了出去?,很快,又拿着食物进来,还有一条裙子,一并放到桌上,“这是我之前女伴留下的?,不嫌弃的?话换一下吧。”


    “谢谢。”


    “别说谢谢了,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放心?在这待着,我一直在外面。”


    邬长筠与他微微鞠了个躬。


    “有事叫我。”


    暗室被关上,霍沥坐到沙发里,思考前后关系,既然他们两个是,那杜召会不会?


    想到这,他不由有点激动?,自己一直对杜召投敌的?事怨恨而又保有两分怀疑,可?又没有任何证据,同他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发火。


    霍沥倒在沙发里,望着华丽的?吊灯,那家伙嘴巴紧得是一丝缝都撬不开啊。


    臭小子,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


    陈修原给杜召家里打?了个电话,保姆接的?,说是去?应酬了,在江海饭店。


    他直接到饭店找人。


    彼时,荣茂纱厂的?荣老板正在给他敬酒。


    恐惹人生?疑,陈修原没有直接进包厢,写了张纸条让服务员递了进去?。


    出来的?是白解,一见他,忙拉人到角落问:“出什么事了?”


    陈修原压低声道:“长筠出事了,我们在康德路发电报被发现,分头撤离,她一直没回来,刚才听?说亚和商社的?李处长带人把花阶封了,刚筛查完,但是没抓到人,周围还有几个暗哨盯着,要么人还在里面,要么早就出去?了,花阶的?老板不是霍沥吗?阿召的?朋友。”


    说完,白解进包厢,小声对杜召耳边说了句话。


    他放下酒杯,起身对两位老板道:“荣老板,江老板,杜某有事,得失陪了。”


    江老板喝多了,红着脸拖长了声音道:“什么事——交——交给手下去?做不——不就行了。”


    杜召笑道:“交不了,养了个小情人,寻死觅活要见我。”


    ……


    第160章


    白解开车,同杜召来到花阶。


    车停在街边,杜召走下来?,到?柱子旁和守着的暗哨小王道:“还加班呢。”


    小王见他,连忙点头哈腰地上前:“杜老板。”


    另一个?叫小李的暗哨走过来打招呼:“杜先生来?了。”


    “嗯,辛苦了。”


    两?人同时道:“不?辛苦。”


    “不?辛苦,应该的?。”


    杜召瞧向别处:“这么多兄弟伪装在这,有情况?”


    小王回道:“侦听组勘测到?不?明电波,说是地下党,李处长带人去抓,死了两?个?兄弟,还是个?女?人干的?。”


    杜召:“军统的??”


    小王:“不?知道,说是截获了密电,还没破译。”


    小李:“好像是要密码本吧,电讯科的?事咱也不?清楚。”


    杜召手半插在口袋里:“李处长呢?”


    “刚回去了。”


    “杜兴没来??”


    “来?了一趟,看两?眼走了,八成是回商社忙去了。”


    杜召拍拍小王的?背:“没精打采的?,昨天干嘛去了?”


    “到?南郊抓人,今天早上?才回来?,还没歇,这会又出事了。”


    “喝两?杯去?精神精神。”


    小王看向小李:“这——”


    小李仰视杜召,面露难色,又蠢蠢欲动:“不?好吧,万一——”


    杜召一边一个?将两?人肩膀揽住,往花阶去:“有事我?担着,把兄弟几个?都叫来?。”


    自打和霍沥关系崩掉,杜召已经很久没来?过花阶了。


    他领着五人坐下,要了两?瓶酒,又从口袋摸出包烟,扔到?桌上?:“抽着玩。”


    “谢谢您。”小王忙接下,一人散一根。


    几个?陪酒女?坐过来?,给他们倒酒。


    小李喝了一口,叹道:“这玩意劲真大。”


    小周:“很贵吧?多少钱一瓶?”


    小沈:“花阶是出了名的?消费高,这好东西咱平时可?喝不?起,今天沾了杜老板的?光,有口福喽。”


    杜召闲散地靠在后面,敞着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旁边坐了个?穿红裙子的?舞女?,端上?酒杯送到?他嘴边,他推开染满红指甲的?手,对?众人道:“喜欢喝就行,悠着点,别醉了。”


    ……


    霍沥见外面的?暗哨都不?见了,赶紧把邬长筠叫出来?:“人都撤了,你有要紧事就趁现在走。”


    邬长筠到?窗口再次检查一番,果真没人了:“好。”


    “我?送你下去,到?后门。”


    邬长筠正往门口去。


    霍沥见她脚上?穿着黑色短靴,又叫住她:“等等。”


    邬长筠回头。


    霍沥去翻了双高跟鞋来?:“旗袍配靴子太怪了,还是换上?这个?吧。”


    邬长筠对?这双高跟鞋的?主人不?感?兴趣,只接过来?,道了声谢。


    霍沥带她从员工楼梯到?一楼后门,自己先出去探探路,确认没有危险,才让邬长筠出去,临别时,又道:“你的?东西交给我?处理,放心。”


    “谢谢。”


    “你今晚都说多少遍谢了。”


    邬长筠同他弯了下嘴角:“不?送。”


    ……


    “您是来?找霍老板的??”


    小小的?酒杯在手里转着,杜召一口没喝:“怎么说?”


    “霍老板是杜经理朋友,沪江谁不?知道啊,还有陈大公子,张先生。”


    杜召睨向坐在边上?说话的?人:“你对?我?还挺了解。”


    小林挠了挠头,笑道:“您可?是大人物,要我?说,能来?跟我?们共事,都是商社的?荣幸。”


    小王:“人家是来?帮忙,什么跟你共事。”


    “可?别叫杜经理,杜兴听到?又要炸毛。”


    小王勾着脑袋压声奉承道:“我?还是喜欢跟您相?处,舒坦,在那位面前拘束得慌,动不?动就挨骂。”


    小周附和:“就是,阴晴不?定的?,我?有时候看着他都浑身发毛。”


    “他是老大,得服众,自然管得严点。”杜召把酒杯放到?桌上?,“我?三?天两?头不?在,远香近臭,我?公司那帮人也怕我?。”


    听此,小王奴颜婢膝地伏到?他腿边:“杜老板,您那边需不?需要人?商社这活干的?是真心累。”


    杜召轻佻下眉梢:“是吗?待遇不?是挺好。”


    小王:“薪水是不?错,但都是用?命拼啊,谁知道哪天小命就丢了。”


    小李:“说实话,管他谁当?政,谁赢了,我?们就是混口饭吃,出什么事,哪次在前头扛枪子的?不?是咱这些人?小喽啰,死了,也就是赔点钱的?事,以后有没有命花自己的?钱都说不?定。”


    “就是,人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我?们三?天两?头加班,还得随叫随到?。”小王举起杯子敬他,“您看,您公司那边要是缺人,能不?能……”


    “把你们挖过去,杜兴不?得跟我?闹。”


    小王:“欸,您到?底是他亲哥嘛,我?听说你们还是国.民革.命.军那会,他都排不?上?号的?,杜家,除了杜老就是您。”


    杜召提起杯子,与他碰一个?:“行啊,会拍马屁,回头让小白看看,给你找个?空位。”


    “哎呦谢谢您,我?干了!”


    小李:“那我?呢那我?呢?我?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只要有口饭吃,没性命之忧,给您当?牛做马都成。”


    杜召放下杯子,又往后倚去,手搭在旁边舞女?的?肩上?:“说两?句好听的?。”


    “好话都被他说了,”小李挠头苦思冥想,“您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


    杜召手指轻点女?人的?肩头,笑了笑。


    “真的?,比那拍电影的?还俊。”


    旁边的?小吴忽然道:“杜老板,听说你以前养了个?情妇,就是——”


    杜召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松开怀里的?舞女?,身体前倾,胳膊肘抵着膝盖,勾勾手指,示意他往前些。


    小吴瞧他这眼神,有些忐忑,乖乖上?前:“杜老板。”


    杜召轻轻拍了他脸一巴掌,什么话都没说。


    小王见状,把小吴拎过来?踹了脚:“会不?会说话!杜老板青年?才俊,有钱有身份,女?人多的?是,从这得排到?南京,哪还记得那陈年?旧事!”


    ……


    白解一直在外面盯着,见邬长筠脱身了,才进花阶,来?到?他们身边坐,左右捏了下鼻子,接着自个?倒了杯酒。


    是暗语,意思是人安全离开。


    杜召直起身,扭动脖子,“咯”的?一声,随即对?众人道:“喝完这杯都出去继续盯着吧,忙里偷个?闲,太久耽误正事就不?好了,被李处长知道又得数落你们。”


    小王:“处长他们要是都跟您这样近人情就好了。”


    杜召哂笑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这马屁精的?肩:“行了,兄弟几个?喝着。”


    几人齐刷刷起身:“您慢走。”


    杜召往二楼去了。


    直到?看不?见身影,几人才坐回来?。


    “要我?说有什么好盯的?,那干间谍的?都不?是一般人,真要躲进这里也早溜了。”


    “行了行了,喝完这杯继续出去看着吧,上?头的?命令,能咋办呢。”


    “喝喝喝——”


    霍沥正在收拾邬长筠留下的?衣服,听到?有敲门声,赶紧把东西塞好,过去看门,一见是杜召,脸瞬间垮下来?,手插进口袋转身走到?沙发边躺下。


    杜召跟进来?,关上?门:“今晚闹事了。”


    霍沥只当?不?知道邬长筠的?事,还假作之前爱答不?理的?样子,随手拿起只小瓶子把玩。


    杜召立在不?远处,见他一声不?吭,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忙着,走了。”


    刚来?就走!霍沥立马起身:“欸。”


    杜召回过身。


    霍沥浅浅清了下嗓子:“来?我?这破庙干嘛?”


    “工作,还能干什么?”


    听听,根本无法沟通!


    霍沥瞬间就一肚子火,又不?能十分确定他还在为国民政府做事,躺回去,继续摸着小瓶子玩:“带你那群狗离远点,看到?就心烦,影响我?生意。”


    杜召瞧他那窝火的?样,微微翘了下唇角:“那你继续烦着。”


    “你——”霍沥蹙眉看向他,摆摆手,“赶紧滚。”


    ……


    邬长筠叫了辆黄包车,特意去藏有电台的?胡同口绕过去,果然被亚和封了。她不?敢冒险进去,只能等两?天再看。


    车夫继续往前跑,停在一个?包子铺前。邬长筠下车去买了份包子,拎着油纸袋走回去。


    这衣服有点紧,胸臀都勒得难受,却完美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线条,加上?一双细细的?红色高跟鞋,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不?知是什么人的?衣服,开叉高得快到?腿根了,白花花的?大腿露在外面,香艳又略显轻浮,这一路都有人在看她。邬长筠遮不?住,只能压低帽子,把脸挡了。


    家里亮着灯,这个?点田穗应该还在戏院,那就是陈修原回来?了。


    她没带钥匙,敲敲门,立在门口静候。


    很快,里面传来?声音,陈修原拉开门栓,看到?她那一刻,大松口气:“没事吧?”


    “嗯。”邬长筠往里去。


    “谁的?衣服?”


    她正要回答,门又被叩响。


    陈修原转身再次拉开门栓,这次,是杜召。


    “快进来?。”


    杜召迈入大门,白解在车里候着,没跟来?。


    陈修原锁上?门,看着对?视的?两?人,识趣道:“我?肚子不?舒服,先进去了。”


    邬长筠与杜召立在院中,静静对?望。


    他们虽同在一个?城市,距离不?过二十多分钟车程,却已经十多天没见过面了。


    杜召上?前一步,温柔地摸她的?脑袋:“没事吧?”


    “没事。”


    他低下头轻嗅一口:“受伤了。”


    “蹭破点皮。”


    “不?信,破点皮这么重血腥味?”


    邬长筠不?禁笑了笑:“狗呀,鼻子这么灵。”


    杜召捏了下她的?鼻子。


    “疼。”


    “不?许逞强。”


    邬长筠推开他的?手:“真是小伤。”说着,她举起胳膊甩了甩。


    杜召将她手臂拉下来?:“别乱动。”


    “哦。”


    杜召牵住她的?手,转了圈,看着身上?这冶艳的?旗袍,不?满道:“以后不?许穿这种。”


    “我?衣服沾了血,不?得已才换的?。”


    杜召捏住轻薄的?布料,往下拽了拽,并未奏效,便轻轻掐了下她的?腰:“去换掉。”


    “嗯。”邬长筠要转身。


    杜召又把她拽回来?圈在修长的?手臂中:“最近不?要动电台了。”


    “电台被我?藏在狗窝里。”


    杜召瞧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忍俊不?禁。


    “严肃点。”


    杜召立刻收敛住笑容:“好,具体位置,我?去拿。”


    “兰德巷185号,狗窝上?面压了三?块砖头,两?块青色,一块砖红色。”


    杜召点下头:“交给我?。”


    “好。”


    “我?得走了。”


    邬长筠没有挽留:“去吧。”


    “早点休息。”杜召手落到?门栓上?。


    邬长筠忽然叫住他:“等等。”


    杜召回首看着她。


    “差点忘了,今天接到?新任务,关于?中岛医院。”


    ……


    野泽从中岛医院撤离后,在陇山躲了两?天,又前往东北与他的?父亲会和,接受军部处罚后,被派往932部队——一个?对?外宣称防疫给水部的?细菌部队继续从事相?关工作,身上?还带了一份重要研究资料。


    杜召等人收到?命令,负责截杀并摧毁资料。


    火车是从北平开出的?,中间大大小小中转站,需停靠很多次。


    他们提前抵达蕹州站,买票上?车。


    一起行动的?,还有新四军江南纵队的?十几名同志,全部伪装,分散于?各个?车厢。


    野泽在十个?便衣士兵的?护送下,坐在三?等车厢。


    他穿着中式长褂,脚踩布鞋,戴了只黑框眼镜,与从前西装革履或是白衣大褂的?打扮完全两?个?气质,只为掩人耳目,怕声势浩大引来?祸事。


    中午,列车员出来?售卖盒饭。


    三?等车厢乘客庞杂,环境恶劣,充斥着难闻的?气味。


    野泽与护卫没有购买任何食物,也没去餐车,半天了,坐在座位上?,不?吃不?喝不?起身。


    餐车只对?一二等车厢开放,且价格昂贵,大多数人负担不?起,要么是自带食物,要么等到?停靠站台时下车买点吃的?。


    还有很多人下车透口气,活动活动筋骨,一时间,车上?空空的?。


    邬长筠一身男人装,不?仅戴上?了墨镜,还贴了上?下两?层胡子,嘴里叼根烟,夹着个?黑色皮包到?小摊买了两?只卤鸭腿,用?黄色油皮纸包着,塞进皮包里。


    她靠在柱子边抽烟,边打量周边来?往,和留在车厢里的?人们。


    杜召和她说过:我?们的?同志渗透各行各业,随时待命,不?仅有火车上?的?正式工作人员,任何一个?卖水果、鲜花的?男人女?人,都可?能是。


    邬长筠娴熟地掸掸烟身,目光落在一个?头发花白、拎着花篮的?老奶奶身上?,她与列车员说了句话,便上?车,挨个?询问是否需要鲜花。


    邬长筠视线尾随她一路。


    老奶奶来?到?四号车厢,车头的?女?人与她买了一朵,后面大约有五六个?人都不?理睬她,且挥手凶狠地催促赶紧离开。


    老人不?急不?恼,继续往前走,耐心地逐一询问。她来?到?野泽面前,慈祥地笑道:“先生,买支花吧。”


    野泽目光从车窗外飘回来?,落在一篮鲜艳的?花上?,从中拿了一支黄色野百合。


    老奶奶收下钱,笑眯眯地离开,问下一个?:“小姐,买花吗?”


    只因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暴露了野泽的?身份。


    据被带到?延安的?俘虏供词:野泽喜欢黄百合。他们还大致形容了野泽的?外貌——双眼皮,眉毛很深,皮肤较白,左手手面有一颗痣。


    刚才拿花的?那只手,正是左手。


    三?等车厢没有洗手间,有小孩随地大小便,很快,异味遍布整个?空间。


    野泽已经忍耐一整个?上?午,面对?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味,实在受不?了了,让坐在对?面的?便装士兵去升车厢。


    他这一决定,让陈修原等人的?计划全被打乱。


    原先,应是由一位同志假装胸痛,潜伏的?列车员会询问是否有医生,陈修原便可?顺其自然地接近。


    然而,野泽突然要求升厢也是件好事。


    他们一直在想如?何疏散百姓,现下换到?人烟稀少的?一等车厢,便大大减少了在行动中误伤等问题。


    等野泽众人安顿下来?,邬长筠嚼着口香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被车厢工作人员拦住:“先生,请问您是多少号?”


    没号,邬长筠也不?想跟他废话浪费时间,一掌将人敲晕,拖进了值班室里。


    随后,她淡定地走出来?,晃进卫生间里。


    一等车厢不?仅干净整洁,连这里都充满香气,还有香皂、报纸等物。


    她上?下看了看,揉了两?团纸扔进抽水马桶里,将下水孔堵住,随即出去召唤工作人员,压低声,粗着气嚷嚷:“这马桶堵了,找人修修,快点,急着用?。”


    工作人员进去试了试。


    邬长筠倚靠在门上?:“能不?能行?尿急啊。”


    “好,这就联系人来?修。”


    她就在边上?候着。


    不?一会,杜召和另一位同志一身修理工的?装扮,进入卫生间一通鼓捣。


    远处走来?一个?身穿制服的?列车员,和其他人衣服款式不?同,像是领班,他到?洗手间门口,往里看了眼:“怎么样?”


    “马上?就好。”


    邬长筠装得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嚷嚷道:“快点,憋不?住了。”


    说着,领班塞给她一把枪,压低声道:“在二号。”


    “收到?。”


    背后的?车厢传来?喧闹声。


    邬长筠抬手看了眼腕表,到?时间了。其他几个?伪装成乘客的?同志已经开始闹事,将工作人员全部吸引过去。


    邬长筠把枪藏在皮包内侧,往二号隔间去。


    杜召和另一位伪装成维修员的?同志从工具箱掏出枪,也跟了上?来?。


    邬长筠还没走到?六号,就被一个?便衣士兵拦住:“这里不?能——”


    话没说完,她一刀划过,割断其脖子。


    后面的?便衣兵见状,立马拔枪。


    邬长筠下腰躲开,侧后方的?杜召一枪打落便衣兵的?枪,她迅疾起身,锋利的?刀子甩过去,正中那人脑门。


    邬长筠出手向来?狠,几乎不?会留活口。


    一路杀过去,血肉飞溅。


    清理完九个?小喽啰,只剩野泽和青田队长了。


    邬长筠和杜召一人一边守着隔间门,刚推一下,里面“砰砰砰”开枪,将门打得全是洞眼。


    杜召朝邬长筠比划个?手势。


    她会意,便不?停朝门上?开枪以吸引火力。


    杜召抓住车窗框翻出去,跃上?火车顶,从另一边下来?,一脚踹碎玻璃,跳进隔间里。


    青田队长注意力尽在外面开枪的?邬长筠身上?,完全没反应过来?后面闯入个?人,等回头,已经被一枪打中手腕,手里的?枪坠落在地上?,他另一手立马拔刀扑过去。


    杜召一个?甩腿,将他按压在桌子上?,不?给人一点儿挣扎的?机会,拎着他的?后领往车窗外用?力一掷。


    青田队长直接飞了出去,翻滚两?圈,停了下来?,瞬间被两?把枪口指着。


    枪声停了,邬长筠将残破的?门踢开,举枪对?着野泽的?脑袋。


    野泽坐在铺上?,镇定地看着两?位闯入者,掸掸腿上?的?灰尘,忽然从手边的?书里掏出一只匕首,朝自己脖子划去。


    杜召反应极快,一把扼住他的?手指,活生生将骨头折断。


    野泽痛苦地呻.吟起来?。


    枪战引来?了更多的?列车员。


    不?宜久留,杜召攥住野泽的?衣服,带人跳了出去。


    邬长筠紧随其后,滚几圈,停落在一片苍郁的?草丛。


    这一次行动,白解没上?列车,因为他的?独眼太过于?显眼,便跟其他同志在下面提前埋伏好的?地点接应。


    杜召扔下来?三?个?人,全被他们绑住扔到?了车上?。


    到?达集合点,已经黑天了。


    列车上?下所有人全部安全撤离,聚集到?一处偏僻的?山村。


    是白天卖花的?老奶奶家,邬长筠与她一起给大伙煮吃的?:“谢谢您帮了我?们。”


    老奶奶正在烧火,翘首看向她:“你们?”她慈蔼地笑了笑,“应该是我?们。”


    邬长筠略感?惊讶:“您也是我?们的?同志?”


    “抗日?不?分老少,我?虽然年?迈,也是中国人啊。”


    ……


    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饱腹,食完,围微弱的?蜡烛而坐。


    “我?看他们不?仅是侵略,扩大土地、掠夺物资,而是想让我?们整个?民族消失!否则怎么解释士兵大肆屠杀平民,到?处摧毁建筑。”


    “是啊,毁灭式地无差别虐杀我?们的?同胞,当?年?南京到?处尸横遍野,死了多少百姓!”


    “不?止南京,到?处都是日?军犯下的?暴行,长期系统性地进行扫荡,实施‘烬灭作战’。”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烧光、杀光、抢光,目的?是彻底消灭军民,摧毁抗日?根据地。”


    “早年?日?方就开始不?断向中国运送日?本平民,现在已经有几百万日?侨在我?们的?国土之上?。”


    “往井里投毒,人体实验,细菌战,小鬼子这是要让我?们灭种啊,好彻底占地为王是不?是!”


    “日?寇狼子野心,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中国不?会亡,最后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


    再修整一小时就得出发,杜召他们得赶回沪江,野泽将交由游击纵队,带去根据地处置。


    陈修原拿了点吃的?给被活捉的?几人,刚出厨房,被杜召拦了下来?。


    “我?来?。”


    杜召走到?柴房,将馒头分别扔给他们,最后来?到?野泽面前,蹲了下来?,“中岛野泽。”


    野泽端坐着,闻声,睁开眼注视他片刻,倏地微笑起来?,用?中文道:“也是你们这群人攻打的?中岛医院吧?那个?少了一只眼睛的?男人,我?见过。”


    “是,你逃来?逃去,还是到?了我?们手里。”


    野泽平和地问:“你们是国军?还是共.产-党?”


    “重要吗?”


    野泽微微歪了下头:“冷冻室的?那个?女?人,死了吗?”


    话音刚落,杜召掐住他的?脖子:“是你把她害成那样。”


    “是啊。”野泽笑着承认,“她死了?”


    杜召没有回答。


    野泽瞧他这愤怒的?眼神,只当?是了:“死了好,死了好。”他被勒得脸红起来?,仍艰难道:“她不?识抬举,我?都好话说尽了,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低头,可?她呢,她利用?我?,欺骗我?,我?可?以原谅这些,可?她居然心里有别人。”他难受到?眼泪控制不?住掉落,滑到?杜召手上?。


    杜召收回手,恶心透了。


    野泽顺了两?口气,继续道:“我?要的?是身心干净的?小白花,她不?再纯洁了,还妄想全身而退。”他仰起脸,深吸一口气,“她要自杀,想得美,她伤害了别人,凭什么可?以一死解脱。”


    杜召紧握拳头,想起陈今今惨死的?模样,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畜生剁碎。


    野泽张开双臂,叹道:“所以,我?只能打断她的?双手双腿,那样,她就永远跑不?掉,也没法自杀了。”他露出瘆人的?笑容,“即便成了一朵肮脏的?小花,也该由我?去碾碎啊。”


    话音刚落,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回荡。


    随即,野泽痛苦地垂下手,抱住手臂瘫倒在地上?:“啊——”


    邬长筠将铁棍往泥地猛地一插,恶狠狠地看着地上?哀嚎的?男人:“你也尝尝碎骨的?滋味。”


    陈修原和其他队员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见邬长筠身前矗立一根长棍:“长筠!你又——”


    话没说完,杜召一把拔起铁棍,砸在野泽的?小腿上?。


    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


    野泽痛得满头大汗,双眼通红,忿忿地看向几人。


    “你也跟着她胡闹!”陈修原上?前,将杜召推到?后面去,弯下身查看野泽的?腿。


    断了。


    杜召站在幽暗的?角落,背靠着泥砌的?墙,倒出根烟点上?。


    浓浓的?烟雾后,他的?眸光暗沉而深邃:“小舅,你把我?也一块报了吧,下级也有监督上?级的?义务。什么处分,我?陪她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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