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一早, 按要求晨跑的唐蔗发现每天准时准点蹲在墙角看他们训练的楚禾没来。
休息的空档，他去食堂转了一圈。
楚禾蹲在一个能把她装进去的大盆前，蔫头蔫头削土豆。
唐蔗叫了她一声, 楚禾没回应。
唐蔗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楚禾大头朝下栽进盆里。
唐蔗吓得四处叫人。
来河水的队员们全都围上来，只听盆里那位：“呼, 呼。”
众人：“……”
厨师系着围裙跑出来一瞧, 吓坏了：“可不行吃人呐！”
众人：“……”
厨师把楚禾从盆里捞出来：“我知道你们训练辛苦, 这样, 中午给你们每人加一碗滴香油的菜汤行不？”
香油可是个好东西，是没有肉吃之后最香的调味了。
队员们默默担下了要吃人的罪名, 怀揣午饭有香油汤喝的美好憧憬投入到更加剧烈的训练项目中。
唐蔗没着急走，他蹲到楚禾身边小声叫她。
厨师：“你是叫人呢还是催眠呢。”
唐蔗：“要不我大点声？”
厨师从后厨拎来一桶洗菜的水，舀一勺泼楚禾脸上。
唐蔗：“……您真够节约的。”
厨师在他袖子上擦擦手：“水不在多少, 管用就行。”
唐蔗：“……管用么？她没醒呐。”
厨师：“没醒么？那就没办法了。”
他取来菜刀：“香油能省则省，你们中午还是吃人吧。”
唐蔗：“……”
厨师在水泥地面上嚓嚓磨刀。
楚禾咕哝着睁开眼：“磨刀不是我的活么？”
厨师：“你还知道是你的活啊, 公然在上班时间睡觉, 中午扣你两根咸菜。”
楚禾接过菜刀继续磨，杂音太大：“你说什么？”
厨师：“……没啥, 你好好磨刀。”
唐蔗觉得，中午是喝香油菜汤还是吃人真就不太好说。
最近的训练集中在体能的提升上, 包括不用外出的土系也要全天候参与其中。
所有队员负重二十公斤跑圈, 这强度，很多新人光是看看就已经呼吸不畅了。
路巽不光自己跑，还要时刻监督队员有没有掉队偷懒，连喊口号的语调都不能透露出丝毫颤抖。
“才二十公斤你们就背不动了吗？在城区之外, 随便一点物资都不止这个分量。有时候我们还要背人，背偶遇的散民背受伤的队友, 想要活下来就要不断壮大自身。”
队员们要死不活回应：“壮，大，自，身。”
路巽皱眉：“都提起精神来。”
队员们：“提，起，精，神。”
路巽捏紧拳头，再好的修养也按捺不住此时此刻到嘴边的脏话。
楚禾这时候抱了棵白菜出来，正准备找个凉快地方剁碎了晚上用，见此情景，她慢悠悠跟上跑圈的队伍，把白菜塞进落在最后一位的队员怀里。
队员一愣：“干嘛？”
楚禾：“知道接力不？”
队员点头。
楚禾：“这就是你们的接力棒，拿稳了。”
队员不明其意。
楚禾冲他笑笑，然后从腰后抽出菜刀照那人面门就砍。
那个队员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撒丫子跑出去老远。
楚禾大喊：“接力棒往后传呀。”
那个队员转手把白菜塞到落后队员的怀里。
迎接落后队员的是闪烁寒光的菜刀。
楚禾砍人砍得那叫一个狠，有人反应慢被菜刀结结实实砍在肩膀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楚禾扯开嘴角狞笑：“跑呀，躺地下打滚是想今晚给队友们加餐么？”
被砍那位挣扎着爬起来，边哭边跑。
楚禾：“体力不错嘛，还有力气嚎这么大声。”
那位被菜刀怼了后背两下，哭声减弱，跑速直线上升，成功将白菜转手。
接手白菜的路巽：“……”
楚禾冲他呲牙，并举起了菜刀。
才吃完的景汉川从食堂出来就瞧见楚禾挥菜刀砍人，腿一软，顺门框出溜到门槛上。
厨师赶紧上来扶他。
景汉川摆手：“还有没有咸菜了，快给我一根压压惊。”
厨师：“咸菜有啊，那不是在护卫队手里传递呢么。”
景汉川：“……”
厨师：“要不您也加入一下，我看跑在末尾就能拿到白菜，我再给您拿点盐，您一边跑一边啃？”
景汉川：“我都跑末尾了还咋啃啊？”
上一个跑末尾的已经被砍翻了。
厨师：“您一个土系大佬还怕挨砍呐？再说那把刀又没开刃，砍一下除了疼点啥事没有。”
景汉川伸长脖子，果然没在爬起来的队员身上看到血迹。
他拍拍心口，扶着门框站起来：“防御系数再高也屏蔽不了痛感，我宁愿不吃咸菜也坚决不去冒险挨刀。”
厨师挑起大拇指：“不愧是景校长，说放下就能放下，咸菜说不吃就不吃了。”
景汉川：“……我是这么说的？”
厨师冲跑圈队伍招手：“景校长说你们训练辛苦了，他愿意把他这个月的咸菜贡献出来给你们今晚加餐。”
队员们镇臂高呼：“谢谢景校长！”
景校长脸上维持着长者的笑意，实际心里流着血，甚至想要接替楚禾去砍抱着白菜的队员。
这天晚上，所有进食堂的队员都成了半残，人均挨一刀，心疼腿更疼。
而追着他们跑半天的楚禾没事人一样给他们挨桌送汤。
队员满脸嫌弃：“白菜汤啊。”
楚禾：“你因为它被砍了一天，不想报个仇么？”
队员瞅瞅楚禾。
楚禾笑得像把才磨过的菜刀。
队员咽咽口水，端起碗来吨吨吨。
楚禾：“续碗不？白菜有限，但汤管饱。”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天的训练过程要顺利得多。
楚禾才抱着白菜出来，队员们的跑速就提升了。
楚禾颇为遗憾，今日的郁闷无处发泄，她只好坐到阴凉地里无聊砍白菜。
她每落下一刀，偷偷往这边瞄的队员就哆嗦一下，打远一瞅还以为跑步队伍在蹦迪。
景校长去厨师那要了点盐，蹲楚禾旁边蹭崩飞的白菜碎解馋。
楚禾看他怪可怜的，抓一把白菜碎扔他的小碗里。
景校长：“这不好吧？”
楚禾：“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干巴的白菜叶以前都是喂鸡的，你好意思给辛苦训练的队员吃？”
景校长：“……你说得对，还是我勉为其难食用一下吧。”
楚禾把堆满的白菜碎划拉进盆，换一棵白菜继续切。
景校长：“你胳膊不酸呐？”
楚禾晃晃握刀的手臂，昨日运动量对这副小身板来说是有点超标，好在她恢复速度惊人，从小练武养成了无论多累多疲都要时刻掌控身体每个关节的好习惯，也懂得如何放松剧烈运动后紧绷酸胀的肌肉。
景校长看向拖着腿跑的队员们：“其实你比他们更适合做护卫队成员。”
能打，够狠，果决，机敏，灵活，坚韧。
每一个词都能在遭遇危险时增加其活下来的概率。
楚禾剁白菜的力度明显加重：“可我的基因不允许，我懂。”
景校长默默抱紧自己的小碗：“人类这几年在基因方面的研究进步神速，也许要不了多久你的基因链就能在科技干预下恢复正常。”
楚禾把这堆白菜倒盆里，又拿过来个冬瓜，这次剁得更狠了。
景校长脸上的胖肉随着楚禾的落刀一颤一颤。
楚禾甩甩震麻的手：“说起来，检测基因那设备是什么原理，都不用抽血拔毛就能确认人体里有哪些基因？”
景校长：“现存生命体的基因太复杂，抽血检验周期得俩月起步，给你用那台机器是前两年刚研发出来的，结合了我们从磁暴中剥离出来的一种无害宇宙射线，在身上扫描一下就能探出个七七八八，后续会把更详细的数据传到精密的电脑里做进一步分析，以便发现某些罕见物种的基因。我看你那天从仪器里出来挺难受的，应该是扫描刺激导致了你的基因进一步扭曲。”
楚禾心头一动：“有没有可能，我的基因平时不是拧着的？”
景校长的心也是狠狠一跳：“什么意思？”
楚禾：“我救十二区队员那次没感觉多难受，就是事后眼睛疼了好几天，跟检查时的感觉很不一样。你们剥离出来的射线也许只是对你们异化过的生命体无害，对我这个纯血人类却会造成致命打击。”
景校长腾地站起来：“很有可能，走，我带你去做血检。”
第018章
城区只有一家医院, 小小的二层楼，主要负责给城区居民们日常发药。
异化过的生命体鲜少生病，但受伤在所难免, 水系队员又主要为护卫队服务，医院的作用便在于此。
景汉川带着楚禾直奔检查室, 按传统方法抽血做化验。
检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楚禾的基因看起来很正常。
楚禾：“什么叫‘看起来很正常’？”
医生：“我七年没见过正常的人类基因了, 你的基因情况很符合我记忆中的模样。”
楚禾：“……”
景汉川翻看着检测报告, 眉头锁得死紧。
医生：“看出什么了？”
景汉川微微摇头, 正因为毫无异常，他的心才不踏实。
如果楚禾上次的基因扭曲是检测射线造成的, 那他们这些异化过的生命体检测结果会不会也有偏差？
公认的无害射线，其实是他们异化的源头？
从医院出来，楚禾死透透的心又活泛起来：“既然我的基因没问题, 是不是可以加入四象护卫队了？”
景汉川背着手皱着眉，压根没听见她说什么。
楚禾也不在意, 压在生死关头的枷锁蓦地消失, 回家的希望重新燃起，她整个人轻快地快要飞起来了。
景汉川要去找生活区的管理者们密谈, 楚禾一个人蹦蹦跳跳回到训练基地。
队员们才跑完今日份的圈，正在做其他基础训练。
比如射击。
废土时代, 热武器是人类自保的基础, 是城区防御的重要组成部分。
配给护卫队的火力每次都不少，实际起到的效果却十分有限。
为了节约资源，队员们训练时使用的是可重复利用的橡胶弹。
楚禾没碰过枪，好奇地蹲在一旁看得手痒。
路巽叫她过来试试。
巴掌大的一把枪, 下面挂着一溜可以连发的弹夹。
楚禾瞄准靶子，扣动扳机。
橡胶弹划过一条诡异的抛物线后直直升天, 楚禾倒飞出去五六米，摔得可瓷实了。
围观的队员们吓够呛，都围上来问她伤没伤着。
楚禾把自己的脸从土里拔出来，眼睫上挂着厚厚的灰土，显得非常茫然无助。
路巽的心都不会跳了：“这是几？”
楚禾：“啊？”
路巽以为她脑子摔坏了，赶紧招呼水系队员过来瞧瞧。
唐蔗挤开他，从兜里掏出一块补充体力用的糖：“这是……”
楚禾一嘴咬上去。
唐蔗：“……包装纸不能吃！”
楚禾死死咬住不撒嘴。
唐蔗焦急的表情瞬间麻木：“放心吧，她没事。”
甜味在舌尖迅速化开，楚禾被震得嗡嗡直响的脑瓜子终于清醒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掂量着始终没撒手的枪：“这小东西威力还挺大。”
路巽：“这是改版的迷你炮。”
护卫队出征以获取物资为主，自身携带物品越请便越好，迷你炮就是景汉川反复尝试后做出来的轻型大杀器。
它的独特之处还在于炮弹类型可更换，既可以像枪那样点射，也可以进行大规模爆破。
楚禾越听越来劲，一骨碌爬起来还要射。
路巽劝阻的话尚未出口，楚禾又把自己弹飞了。
昨天被楚禾怒砍十九刀的队员渐渐找回自信：“我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景汉川两天后才出现在训练基地，本就没剩几根的头发貌似更稀少了。
他捋一把因困倦而耷拉下来的大脸：“楚禾啊。”
楚禾左手萝卜右手菜刀冲了过来：“我已经做好了加入护卫队的准备。”
景汉川：“不是。”
楚禾转身就走。
景汉川扯着哑得如同破锣的嗓子呐喊：“你先给我盛碗汤，我两天没吃没喝了。”
楚禾把锅里剩的倒在一个大盆里，喂猪似的端到景汉川的桌上。
景汉川端起来吨吨两口下去半盆。
楚禾摸摸肚子，莫名觉得胀得慌。
喝了个水饱的景汉川抹抹嘴，满足地长吁口气：“我们这几天做了几组基因对比，异化过的生命体基因无差异。”
他看向楚禾，表情十分复杂：“我们无从得知当年磁暴发生一瞬间的能量组成，但从近几年检测到的小规模磁暴分析，用于检测的射线是普遍存在的。”
他们认定为无害的射线说不定就是生命体异变的真凶，从楚禾身上，人类第一次直观地看到了生命体基因崩坏的临界点。
而完成了异化却没能活下来的那部分人也许并不是死于基因排异，而是重组过的基因依旧对射线没有抵抗力，导致基因链再度崩坏。
现存生命体对射线无感，这才成了幸存者。
景汉川：“小规模磁暴不会对我们产生任何影响，对你却可能造成致命打击，所以我打算送你去天城。天城生活条件比下面好得多，你平时帮着照看一下菜地药园就行。”
楚禾：“我不去。”
景汉川：“为什么？”
楚禾：“我没翅膀。”
景汉川：“我会联系天城的人下来接你。”
楚禾：“进出都要靠别人，这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景汉川：“可是……”
楚禾：“没有可是，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要是敢先斩后奏硬送我上去，我就敢把天城夷为平地。”
楚禾起身就走，背过身的那一瞬，她狠狠抹一把嘴角的口水。
开玩笑，送她去天城？这不是送狼进羊圈么，她哪受得住周围全是大翅膀的美味诱惑。
后面几天，景汉川劝了她好几次，还动员跟她关系好的队员以及跟她一起加入二十九区的散民们帮忙做她的思想工作。
楚禾全部果断拒绝，最后烦得受不了，她拎着菜刀要找景汉川拼命。
景汉川连连摆手：“不去就不去，有话好好说。”
楚禾一刀劈桌子上，有年头的木质桌面裂开一条缝。
景汉川心疼坏了：“这可是旧时代的老物件，再过些年就是古董了。”
楚禾：“你当我不知道仓库里有几百张这样的桌子呢。”
这是一批从附近废城学校里运出来的桌椅，给新办起来的学校配了一部分，又给居民们发了好多当家具，余下实在没人要，准备能源不够用时当柴烧。
景汉川：“那能一样么，这可是我的宝贝。”
楚禾：“你这宝贝昨天才从仓库拉出来。”
景汉川：“……那不是上一个宝贝桌腿折了么。”
楚禾给他新搬来一张，并又一次提起加入护卫队的事。
景汉川依旧不同意：“你的基因是没问题了，可你没有晶元。”
楚禾：“你们现阶段也没有复活晶元的技术。”
景汉川：“有希望总是好的。”
楚禾：“你猜希望和摧毁我基因的磁暴哪个先来？”
除了有防护的天城，她在哪都免不了小规模磁暴的干扰。
不过上次检测时基因链拧成那样都没断给了她十足信心，她相信自己有在磁暴中存活下来的本钱。
等一波要命的磁暴和找齐碎片回家，楚禾坚信后者概率更大。
景汉川：“不……”
楚禾再度举起菜刀。
景汉川：“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非要加入护卫队？”
楚禾掏出碎片：“这是什么？”
景汉川眨巴眨巴眼，还伸手过来摸。
楚禾眼见他的手从碎片上穿过，更加确信这是“游戏设定”。
她把碎片揣回兜里：“你就当我放荡不羁爱自由，一心要为建设新家园洒热血吧。”
景汉川：“要不你再让我想想？”
楚禾：“要不咱俩各退一步，我不加入护卫队，你也别拦着我出城。”
景汉川：“不加护卫队你出去能干嘛？”
楚禾耍个刀花：“我当厨子啊。”
景汉川：“……”
楚禾：“护卫队每次出城的负重一半都是吃喝，动不动还要挨饿，有我在，食物紧缺问题也能解决。”
景汉川：“你咋解决？”
楚禾：“你是不是忘了那包屎壳郎？”
景汉川咬咬牙：“行是行，不过……”
楚禾一刀劈桌子上：“成交。”
景汉川：“我话没说完呢，你倒是再去给我换个新桌子啊！”
打这天起，楚禾正式加入训练队伍。
别人练完拖着半残的身躯去食堂。
楚禾提前完成训练，没事人一样去食堂帮厨。
景汉川每每看到如此惨烈的对比都不禁摇头：“你瞅瞅你们，连个厨子都比不过。”
有人不服：“谁说的，我们再累也没睡盆里。”
再看楚禾，已经栽到装菜的盆里睡死了。
不怪她偷懒，实在是她对营养摄取的标准比其他人要高太多，菜汤加稀饭的模式限制了她的体能上限，累过头就只能靠睡眠来调节。
楚禾经过几天训练看透了这一点，开始调整自己的训练节奏。
别人跑十圈她跑五圈，反正她是厨子。
别人射一枪她射十枪，炮弹不够弹弓来凑。
一个月后，所有人习惯了日复一日的训练，每个人的优点劣势也都被景汉川看在眼里。
第一批机械加持改造名单新鲜出炉。
有人善于出拳，就会在其手臂上加装可收缩式金属拳套，增加拳击伤害。
有人速度慢，就要侧重防御，用机械护住几个要命部位。
所有改造使用金属都是轻型材料，最大程度上减少队员们的负重压力。
可轻型材料在任何城区都是稀缺资源，给队员们用，其他方面就一点不剩了。
先前同意支持队员改造的管理层们想反悔。
景汉川很不讲究地带上自己的防御队伍去洗劫了轻型材料仓库。
土系队员往门口一挡，外面的人只能干瞪眼。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楚禾吹了声嘹亮的口哨：“原来景校长是这样的人。”
很对她的胃口嘛。
第019章
在景汉川的铁腕之下, 管理层承诺给护卫队的资源不减反增——管理层也是事后检查仓库才发现景校长搬走的物资比约定好的要多。
景校长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这么多土系队员集体出动，不得索要报酬么。
管理层为此专门开了个会，不点名痛骂某臭不要脸的校长一整天。
机械改造技术难度高, 进度十分缓慢。
队伍才改造完三分之一，上面就派下来个急活儿。
“东南方向七百公里外有十九区护卫队遇险, 急需援助。”
大喇叭在训练基地一遍遍播放这条信息, 所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路巽展开地图, 东南方向是连成片的污染区, 七百公里无异于一条有去无回的死亡之路。
景汉川正在连线被困队伍，询问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对方回复说他们是小规模飞行运输队, 负责往返于生活区和东南方向新开辟出来的石油井，运载途中飞行器出现故障被迫降落在污染区，进而陷入类生命体的包围圈中。
对方代表：“二十九区离得最近, 请你们尽快派飞行队伍前来支援，能源消耗多少都算我们的。”
景汉川立刻转忧为喜：“有能源一切好说。”
出故障的飞行器不能说丢就丢, 所以救援要用到大型飞行器。
路巽作为护卫队领队, 这次救援由他来指挥，随队人员不需要太多, 土系队员占一半。
楚禾问唐蔗：“不是说土系不用出外勤么。”
唐蔗：“救援不同于出征，十九区队伍已经受困, 土系队员赶过去能在最短时间内构架起防御屏障, 为救援和撤离争取时间。”
点名点将的景汉川回过身来：“楚禾你也去。”
楚禾指着自己鼻子：“这种好事居然能轮到我？”
景汉川拧着眉毛：“路巽脸皮薄，利益上容易吃亏。”
楚禾往后腰上别两把菜刀：“您瞧好吧。”
唐蔗摸摸鼻子：“你悠着点，人家耍滑头你也不能把人扔锅里炖了。”
楚禾：“别瞎说，我是那么糙的人么。都没带盐, 炖出来不好吃。”
唐蔗：“……”
他瞅瞅自己左手虎口上那道至今都没消下去的牙印伤，决定不提醒她还有生吃这个选项。
救援队两小时后登上飞行器。
二十九区闻见能源的味儿红了眼, 派出了城区最大的飞行器。
楚禾咂咂嘴：“救自己人怎么没有这股痛快劲呢。”
路巽：“这艘飞行器能这么快起飞，就是因为之前已经准备好了。”
护卫队搭救十二区被困，管理层迟迟不肯派救援除了担心能源消耗外，还有着无人可派的窘迫。
三支队伍被困在几千里之外，人数又多，二十九区把全部土系队员都派过去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他们保护起来。而城区没了土系守护，时刻都可能遭遇类生命体的偷袭，那居民们的性命就堪忧了。
景汉川主张必须救人，甚至提出让土系大部队留在城区防守，他亲自参与营救。
管理层死活不同意，但救人是整个生活区的共识，所以飞行器早早准备就绪，就差人员安排了。
护卫队平安脱险的消息传回来，管理层长舒口气之余也怕各方面折损都很严重的队伍回程再遇危险，就没把飞行器撤走。
楚禾对管理层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
七百公里污染区从高空上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死气沉沉，不论城市还是野外都是灰蒙蒙的色调。
楚禾生活的星际时代经常有小星球因各式各样的原因被废弃，也不断有适宜生活的人造小星球诞生，星际高层们会安排居民迅速撤离，在新星球上安家。
她问路巽：“人类探索过宇宙么？”
路巽看过来。
楚禾一派淡定：“我是文盲，没上过学，不了解人类过往。”
路巽：“……阿尔法星所在星系情况很复杂，一旦离开云层保护就会受到不同频率能量的攻击。探索宇宙的飞行器发射出去至多两个月就会千疮百孔彻底报废，制作飞行器的已经是阿尔法星上最耐用的材料了。对外发送探测信号也会受到星系频率破坏，根本传递不出去。我们对宇宙的认知就只有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画面。”
没有材料支撑，所有对外探索只能被迫终结。
于是人类将侧重点放在了如何抵御宇宙攻击上，渴望着有朝一日技术足够成熟可以用在飞行器上，这样就可以重拾对宇宙的探索。
正因如此，天城才会建立，才能在磁暴灾难中为全星球生命体留下一方净土。
十九区受困队伍不断发来求救信息，类生命体越聚越多，本就不擅长战斗的运输人员伤亡惨重。
通讯器里传出的一声声惨叫，听得所有救援人员心里沉甸甸的。
飞行器比预估时间早到二十分钟。
土系队员在降落前先对周边大面积类生命体进行了一波热兵器暴力清理，同时救援人员顺绳梯落地，构建防御体系。水系队员随后而下，对伤员进行紧急抢救。
楚禾是跟路巽一块摔下去的。
绳梯被不知从哪飞过来的类生命体撞断，出溜到半路的楚禾和路巽秒变断线风筝，结结实实摔在类生命体大本营里。
被火力激怒的类生命体正在冲击逐渐成型的防御线，给火系队员造成了巨大压力。
眼见他俩掉进敌群，火系小组长高喊：“你俩往远走走，吸引住它们的怒气值！”
楚禾&路巽：“……”
疯狂冲击防御的类生命体突然发现有敌人“偷袭”自己的大后方，立刻调头对他俩发动最凶残的猛攻。
楚禾瞅瞅人摔过来、刀掉在防御线内的路巽：“会用菜刀不？”
路巽打量围上来的类生命体：大小各异，形态千奇百怪。
以往很少能在一片污染区遇上种类这么多的类生命体。
这说明在废土时代之前，这周围的生态环境相当好。
曾经的天堂化作如今的地狱，路巽热血上头，眼有点红。
他从随身战备包裹里抓出两枚鸡蛋大小的雷，朝类生命体丢了过去。
爆炸掀起的热浪将类生命体掀飞到半空，炸碎的土块虫尸差点把他俩活埋。
楚禾钻出土堆狠狠抹脸：“我谢谢你啊。”
路巽怪不好意思的，他没想到刚好刮来一阵风把本该散开的脏污卷到他俩身上，正要道歉，他看见楚禾费劲地从土堆里扯出随身背包，俩手一起往空包里划拉虫子碎片。
路巽：“……你捡那玩意干嘛？”
楚禾往防御线方向扬扬下巴：“没见死了不少人么，尸体都很完整，后续肯定得请水系队员集体出动帮他们复活。”
路巽：“所以？”
楚禾叹气：“水系队员搞复活要补充营养，十九区被救人员要等飞行器修好，一张张都是嘴，能源又不能吃。”
路巽瞅瞅很快装满一包的虫子，咽咽口水。
不是给他预备的就行。
两颗雷进一步激化了类生命体的凶残，徘徊在防御线上的那一部分也转向包围圈中的两个人。
楚禾扔给路巽一把菜刀，俩人开始了与类生命体的近身肉搏。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俩撑不了多久就得凉。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他们的实战实力有了显著提升。
路巽发现自己不用拼命也能轻松扫除眼前障碍。
楚禾发现刀剁石头上也不会手麻到把刀飞出去。
土系队员的防御构建接近尾声，站在防御线里的几位火系队员焦急地朝这边喊话让他俩快撤回去。
楚禾跳到一个半人多高的石头怪身上：“说得轻松，你们倒是来示范一下怎么撤呀。”
四脚着地的石头怪猛地站了起来。
楚禾被扬到地上，连退几步，踩碎小石头怪若干。
十九区运输领队叫程吉，是个年轻干练的女人，此刻才接受过一轮简单治疗的她浑身染血唇色苍白，眼神里坚毅的光却愈发闪亮。
她撑着坐起来，伤痕累累的修长手指深深嵌进泥地里，顺着手臂淌下来的血将地面染成暗淡的红。
“我们有一架小型飞行器还能起飞。”
来救援的大型飞行器贴近地面的风压太高，高空放绳索又会有类生命体攻上飞行器的危险。
小型飞行器可以低空漂移飞行，是眼下救援的最佳选择。
只是低空漂移飞行需要极佳的驾驶技术，二十九区过来的人都不具备这一技能。
程吉靠着身边人的支撑站了起来，逆着飞行器上的光向小型飞行器走去。
踉跄的脚步虽慢，每一步都落得异常稳健。
第020章
小型飞行器稳稳升空, 擦着防御线上空滑翔出去。
蹦跳着冲击防御线的类生命体被撞飞一片，随着飞行器带起的气浪倒飞出去，撞翻更多同类。
路巽趁机朝远处扔了个雷, 想把类生命体的注意力牵引过去，却未曾想类生命体将没炸来得及炸开的雷又给甩了回来。
当巨响在身后响起, 楚禾张开双臂, 短暂地享受了下飞行的乐趣, 而后重重扑在地上, 被类生命体们硌得浑身生疼。
路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弄得措手不及，好在他看到了雷飞回来, 下意识做出了个闪避的动作。
同时大吼：“小心，闪避！”
楚禾拍拍耳朵里的土：“你说啥？”
路巽吭哧着从土堆里爬出来，两只眼睛有点找不准焦距。
楚禾凑近一瞧, 一只拳头大的类生命体趴在路巽眉心，针一样的口器已经刺穿了额前的皮肤。
楚禾一菜刀将那类生命体横切出去。
路巽眼神瞬间清明, 他摸摸自己脑门, 被留在眉心上的口器扎了下手。
小型飞行器在二人斜侧方盘旋两圈，将大部分类生命体吸引过去, 再突然一个加速朝二人这边疾驰过来。
路巽让楚禾踩着自己肩膀先上去。
楚禾也没谦让，扒着飞行器下方的方形入口, 蹬了半天腿才爬上去。
被踹好几脚的路巽火很大, 菜刀抡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把重新围拢过来的类生命体剁了个七零八落。
楚禾自问没力气拽路巽上来，她挂好救援绳抛下去，再掏出出发前景校长塞给她的一包弹珠——据说是景校长专门为她研发出来的——用弹弓瞄准发射。
弹珠正中路巽身后一个半人多高的类生命体。
类生命体顷刻炸裂, 弹飞的碎片犹如卯足劲的炮弹朝四面八方飞射，造成更大规模的伤害。
路巽趁机攀住救援绳, 三两下便摸到入口门板，手臂肌肉用力，引体向上。
楚禾扒着他的腿把他划拉到旁边，抓紧关门。
有两个类生命体被夹在门缝里，碎成了渣渣。
还有几个速度更快的跃进飞行器里，它们不再紧盯楚禾和路巽，而是奔着浑身散发血气的程吉而去。
楚禾挥着菜刀追过去。
程吉先她一步抽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唰唰几下将几个类生命体统统消灭。
楚禾举着菜刀急刹车，对程吉竖起大拇指。
程吉对她微微颔首，转回身驾驶飞行器返回防御线内。
直到飞行器落地，路巽也没变一变趴着的姿势。
楚禾伸手探鼻息：“会喘气啊。”
路巽都翻白眼了：“你能关注一下我的背面么。”
楚禾眯起眼睛在路巽那一身黑的出征服上看半天，终于瞧见了密密麻麻的小洞洞。
属实是能把密集恐惧症患者逼疯的程度。
路巽虚弱地哼哼两声：“我炸你两次，你还我一次，我就只欠你一回了啊。”
楚禾咋舌，合着路巽是被弹弓打碎那类生命体崩成这样的。
正好有水系队员登上飞行器来查看程吉的伤情，楚禾叫他们分一个人过来关怀一下虽然死不了但也动不了的路队长。
十九区的重伤号陆续恢复行动能力，在二十九区土系队员的掩护下沿绳梯登上大型飞行器。
死亡人员的尸首也都搬运到飞行器上，眼下没有条件顾及他们。
路巽背上的洞多却不深，清理掉异物后伤口很快就在水系队员的治疗下愈合。
他强忍着还未消失的不适感，指挥一部分不用时刻守在防御线上的土系队员将一众小型飞行器挂在大型飞行器垂下的运载架上。
楚禾第一次体验土系队员的防御有多彪悍，绕场一圈的超大盾牌，所有看似没有拼接好的缝隙其实都是隐藏的炮口，一旦有类生命体靠近，重火力就会叫它们尘归尘土归土。
一部分靠配合企图从上方突围的类生命体被一层肉眼不可见的保护罩挡住。
楚禾听唐蔗说过，目前人类有两种透明保护机制，一种是天城的纯科技防护装置，不过由于磁暴对人类世界的毁灭性打击，目前人类还无法复刻出一模一样的透明防护罩；另一种是靠土系队员的异化能力，在外界铸造起一面看不见的“墙”。
前者可以抵御包括磁暴在内的所有宇宙威胁，却无法抵御物理攻击，所以二十九区建立在天城之下，防止天城被类生命体攻击。
后者可以抵御类生命体甚至炮弹，却无法消除磁暴的侵扰。
有人认为土系队员的这种能力就是在基因重组过程中吸纳了天城防护材料而异化出来的，就好像每个异化过的人身体里都有晶元。既然人体异化过程能吸收无机物，肯定也能吸收其他物质，水系队员的治疗能力说不准就是吸收了现代医学中的某些元素。
楚禾顺着绳梯撤出防御范围时用手到处摸，依稀有搅动水波的触感。
“酷！”
~
二十九区。
所有水系队员暂停训练，集中起来为十九区逝去者做治疗。
景汉川和几位管理层借由关心的名义查看了几架小型飞行器上搬运的能源，都是粗提过的石油。
程吉说能源是从南七号能源站运载出来的。
经过几年的探索和修复，个别采油采矿点恢复了一部分运行，产出不多，却也勉强够各个生活区的基本消耗。
为了杜绝生活区之间因争抢能源而打架，开采能源采取轮换机制，两个月为一周期，在不过度耗损开采设备的前提下能运走多少算多少。
有些城区和能源站之间距离太远，运输成本远超能源价值，所以每个城区只负责周边能源站的开采工作，所有在这一能源站开采能源的城区分摊开采设备的维护成本，并且在开采周期内要确保能源站安全。如果遭遇无法抵御的攻击要及时向其他城区求救，即便其他城区来不及救援也要让大伙知晓该能源站彻底失守，从而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景汉川：“南七号能源站不在十九区的开采范围内吧？”
程吉：“现阶段负责南七号开采的是七区，十九区会用多余的煤矿兑换七区开采的粗提炼油。”
城区周边的能源通常比较单一，各城区通过交换来实现资源平衡。
负责开采原油的七区最近遭遇了类生命体袭击，恰好护卫队出征没在。七区管理层第一时间召集护卫队折返，结果护卫队在赶回途中受到类生命体围困，逼得城区不得不出动飞行器进行救援。
能源耗损加上人员紧缺，逼得七区无力继续南七号能源站的开采工作，便把后续时间段的开采权限让渡给了十九区。
十九区没跑过这趟运输线，加上距离太远，才导致了飞行器在半途出状况而险些全军覆没。
程吉把这趟开采到的能源报表交给景汉川，作为此次救援的报酬。
景汉川摩挲下巴：“你们这支队伍短时间内无法起航，十九区打算怎么办？”
程吉没有言语，当时情况危急，她跟城区的沟通都集中在救人救飞行器上，还没考虑过下一步要怎么办。
可以肯定的是，十九区没有第二支空中运输队了。
管理层兴高采烈去找十九区谈判。
景汉川安慰程吉几句，返回训练基地继续训练。
路巽的状态不算太好，趁别人跑圈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用后背蹭树。
楚禾端着个碗过来：“虽然是误伤，但也是我太不小心了，这碗汤算我私人对你的补偿。”
路巽：“你是在暗示我也要给你补偿么？”
楚禾：“你想多了，我要补偿从来都是直接伸手。”
路巽想想被楚禾狠狠盘剥的孙止和展顺腾，暂且信了她的话。
他接过热乎的汤碗，几片绿油油的菜叶漂在上面，底下黑乎乎的，料很足的样子。
这么实诚的一碗汤在废土时代是很贵重的。
路巽真挚地说：“谢谢你。”
楚禾：“快喝快喝。”
路巽一仰脖，汤下去半碗。
这下他看清楚了汤底，黑色的碎渣，什么形状都有。
路巽莫名想起楚禾救援时刚落地那一顿划拉，俊朗的五官有点扭曲：“这是什么？”
楚禾：“还能是什么，不说了么，现在吃饭的嘴多了啊。”
路巽两腮一鼓。
楚禾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
路巽的玩命掰她的手。
楚禾双手齐上，坚决不让路巽吐出来。
唐蔗跑圈到这边，瞧见路巽手里的汤快洒了赶忙接过去，跑步出汗多，他舔舔干巴巴的唇，雀跃地抿了一口汤。
路巽双目圆睁：“呜呜！”
楚禾：“忍着点。”
唐蔗捧着汤碗不明所以：“你别同时捂住他的鼻子和嘴啊。”
楚禾恍然，手往下移了移。
路巽翻着眼皮喘半天才算捡回自己的小命。
楚禾见他不吐了便松开了手。
路巽没好气瞪她：“你的补偿还真是特别。”
楚禾不好意思摆摆手：“新品得先内部试吃，然后再投放市场。”
路巽：“你就不怕把我吃死？”
楚禾：“你炸我两次，真吃死了就当咱俩扯平。”
路巽：“……”
楚禾：“现在好了，你还是欠我一次。”
她拍拍路巽，又拍拍唐蔗，蹦蹦跶跶走了。
路巽斜楞唐蔗一眼，没好气走了。
唐蔗搔搔后脑勺：“这俩人说啥呢？不管了，这汤真好喝。”
他左右看看，藏到树后小口小口把整碗汤都给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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