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被苏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问，约莫是出乎了意料，前不久还在挑刺的江彤这时候倒是愣在了原地。
苏渺看着江彤的模样，心底不禁笑了一声，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听你方才说的，想来是对赛螃蟹这道菜了如指掌了。”
“正好我见到许多人都对这加咸蛋黄的步骤有些不解，”苏渺笑笑，“不如你来为他们解答一番？”
江彤愣住，神色闪躲之下却听见她“呲”了一声。
谢莹莹听了就道：“答不出来还不装得谦卑一些？”
听着谢莹莹在身边吵吵，苏渺真是满心无奈。
她尽力以不见硝烟的方式将江彤打发，谁知这谢莹莹倒是一门心思背道而行。
苏渺撇着嘴，回头看向谢莹莹，在主膳房里的小声议论中，低声反问谢莹莹：“那你知道吗？”
谢莹莹嘟囔：“我……我怎么会知道？”她低声反驳，“这又不是御膳房往常的做法。”
“那你就不用谦卑了？”苏渺又问。
“啧，”谢莹莹扫了苏渺一眼，“你这人真烦。”
话毕，谢莹莹也偃旗息鼓。
苏渺又重新看向江彤，几步走近她后温声道：“对这手法不甚了解也是正常，毕竟这也是我琢磨出来的。”
“只是方才听你提及赛螃蟹，倒像是稀松平常的东西，便以为你在这上面有所造诣，”苏渺面露惋惜，“倒是可惜，以为总算能遇上一个可以在厨艺上探讨的同僚了。”
不见血的对话中，却满是暗藏的锋芒。
一番话不痛不痒地说出口，却似乎字字都在说江彤的技艺比不上自己。
旁听的人里有听懂的，也有没听明白的。
只是不论听感如何，有一件事情倒是可以确定。
那便是苏渺已然在这些人眼中划上了一道官阶与能耐之上的鸿沟。
江彤转眼因羞赧红了脸，其他人也不再敢说什么。
苏渺正准备着手开始解释，却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缓缓靠近：“苏御厨。”
苏渺看过去，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那是她记下的另一位——柳绵绵。
苏渺问：“嗯？”
柳绵绵身材偏瘦，还算清秀的五官端起一个笑脸，赔笑的功夫，倒是给苏渺一种欺负了她的错觉。
“苏御厨，江彤她就是这个性格，她人不坏的，”柳绵绵道，“你别同她置气。”
“置气？”苏渺笑笑，“我没有同她置气。”
柳绵绵笑笑：“那就好，生气伤身子。”
苏渺重新打量了她一眼，觉得柳绵绵这个人比想象中会来事。
“嗯，”苏渺应道，“多谢。”
毕竟是给莫焕山的人，苏渺也没准备和柳绵绵多啰唆什么，道了谢之后便重新开始解释。
“关于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面加咸蛋黄，”苏渺道，“原因有两点。”
“其一，是咸蛋黄细沙一般的口感，还有稍硬的内芯，能极大程度还原蟹黄的口感，也能作为蛋清和蛋黄中间的衔接，使得整道菜的风味更为融洽统一。”
“其二，刚才你们也都看见了。”苏渺想伸手拿餐盘来做参考，却想起来餐盘已经不翼而飞。
于是她悄悄缩回了伸了一半的手，接着说：“咸鸭蛋黄经过翻炒后的成色，可以让整道菜的色泽更接近蟹黄。”
“不然若是只有黄白二色泾渭分明，那便是更贴近醋炒鸡蛋，而非蟹肉了。”
苏渺也不知道面对这些莫焕山的手下，她怎么会说这么多。
但兴许是“主厨病”作祟，又或者是为了给御膳房在江彤面前撑面子，到头了她还是说上了这么一堆。
苏渺心中无奈轻叹，问他们：“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应声，苏渺便顺□□代：“那便帮衬着去准备午膳吧。”
一行人乖巧地散开，苏渺则是转头去忙起另外的事。
搜罗御膳房一圈，苏渺在小厨房的灶台角落里找到了莫回头。
苏渺把莫回头拎起来，放在墙角。
她双手环抱胸前，问莫回头：“那记册，是你弄的吧？”
莫回头低着脑袋，但眼睛却咕噜着盯着苏渺：“是我。”
“我那不是搞破坏。”莫回头道，“我那是帮你……”
话倒是没说错，但另一边就不是了：“那赛螃蟹的盘呢？”
“是御膳房洗盘子的技术还比不上你唾沫洗得干净？”苏渺半弯下腰，盯着莫回头，“要你劳驾来为我们洗个盘子？”
“那盘子放在那里，洗了也是浪费，”莫回头嘀咕，“明明上面还有……”
苏渺无奈长叹，一时间竟觉得没办法对这样的莫回头说出责骂的话。
思索良久，苏渺道：“那你应当说的也不该是‘洗了也是浪费’。”
莫回头问：“那应当说什么？”
“你该说，”苏渺一字一顿道，“你也想吃。”
莫回头忽然收了声，连目光都避开了苏渺。
从前家里不容易，长久以来对莫回头来说，便是连提要求，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总没有人明白，穷人的孩子或许并不这样想。
想到了这些，莫回头竟有些难受，转眼便红了眼，开口时还带着些哽咽。
“我知道了，”他低着头，“下次不这样了。”
还是倔，但在苏渺看来，竟然倔得有些让人心疼。
今日看着孙掌事带着一行人回来，说是要跟莫焕山做事，苏渺便觉得莫焕山这一遭实在有些不地道了。
既然不是不能收人，那为什么不收一个莫回头。
望着莫回头，苏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领会到这一层。
苏渺心说自己果然还是心软，拍了拍莫回头的脑袋，说：“别难过了，这赛螃蟹算什么？”
“你能吃上比他们更好的。”
莫回头倏然抬头：“什么？”
苏渺见状哭笑不得：“给你吃真螃蟹。”
“当真？”莫回头睁大了双眼。
“当真，”苏渺点点头，“你偷摸去冷库里，写着我名字的那块地方。”
苏渺说着还给莫回头比画两下：“那底下有个竹篓，里面还有几只前些日子养的湖蟹。”
“取……一只，”苏渺思索了一阵，“取一只回来，再拿一个橙子。”
莫回头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点头记着：“还有吗？”
“没了，”苏渺将莫回头推到门口，“去吧。”
莫回头从小厨房离开，苏渺也转头走了进去。
御膳房里时常有一些进货时多的附赠食材，存下来便会以奖励的形式分给表现出彩的人。
庆试茶歇打点得好，不但皇后有所嘉奖，就连孙掌事都在私底下给苏渺塞了些好东西。
苏渺原本想留着这几只湖蟹等着月事结束了慢慢吃，谁知道竟被这小孩给尝了鲜。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习得了这般哄小孩的技巧？
这样思索着，苏渺垂眸摇摇头失笑，起锅烧起了水。
正巧小厨房的窗口传来轻响，又紧接着被推开，苏渺回头望去时，无处可藏的笑意在宁渊眼中一览无余。
宁渊倒是愣了下，随即踩进来：“今日心情尚佳？”
“还算吧，”苏渺收敛了些笑意，问，“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应当不是自己来吗？”宁渊有些没预料到。
这回答一看便是和俞芮错过了，苏渺解释：“没有，只是方才有些事，俞芮替我去找你了。”
“什么事？”宁渊问。
苏渺道：“就是想知道陛下是否爱吃青红丝。”
宁渊对“青红丝”三个字反应了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找到了属于“青红丝”的认知：“没记错的话是不爱。”
“沈确和皇后也不常吃。”宁渊道。
苏渺对宁渊应答得这么快有些意外：“你这么清楚？”
“嗯，”宁渊点头，“从前在宫外的团圆宴，八宝饭上总能剩青红丝。”
不知道为什么，听宁渊说这话苏渺莫名有些想笑。
可回过头一想，那莫焕山又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苏渺面色又沉了下去，
但才思索下去，宁渊又问出了令苏渺意外的问题。
“那你呢？”他问。
苏渺抬头，没能来得及和宁渊对上思绪。
她疑惑道：“什么？”
“那你呢？”宁渊又重复一遍，“爱吃吗？青红丝。”
苏渺顿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应声：“还好吧……可以吃，但不一定要吃。”
随即便见宁渊神色微润，应道：“好，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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