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给苏渺的印象有些复杂,从开始来去匆匆的危险,再到初见便仔细打量她的怪异。


    可见到宁渊似是真的对她所做吃食欣赏肯定时,苏渺又觉得对食物十分认真的人兴许都不会坏到哪去。


    再次望向宁渊,苏渺难以言喻的神情从眼底溢出来,被沈确捕捉了去。


    “他就是这样的人,”沈确说,“你且放心,近些年他一直跟着我,是个靠得住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苏渺姑且应下。


    正要接着说些什么,崔公公不知从何处赶来。


    见崔公公行色匆匆,来时又在凉亭下三人身上各留了一眼,苏渺便猜到崔公公此番前来是有要是要同除她以外的两位商谈。


    苏渺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见状,既然这凉亭早已不是什么适合闲谈用膳的地方,她也寻个借口脱身离开。


    “今晚御膳房还有些食材需要收拾整备,”苏渺稍一躬身,收拾起食盒,“就先告辞了。”


    沈确默然应允,一直望着苏渺背影渐远,远远对苏渺道了一句:“记得多腾些位置。”


    “嗯?”苏渺回眸,望向沈确时满目不解。


    可沈确没有多说,只见崔公公摆摆手,别有深意笑道:“苏司膳您听我们小殿下的就是了。”


    苏渺没有追问,留了个心之后再次转身:“谢崔公公提点。”


    ……


    次日。


    御膳主膳房。


    “苏渺,今天来了些乳鸽,你找些人处理了,再看着试一下菜。”孙掌事推开门,对苏渺说。


    一批午膳方才送走,苏渺正从收拾清理的任务中抽身。


    听见孙掌事的交代,又连忙应下准备去看看那些乳鸽好坏。


    “乳鸽?”俞芮凑过来,“乳鸽好啊!炖个汤,几个宫的娘娘都能喝上,还不用争!”


    苏渺一笑:“炖汤是好,可乳鸽太嫩,炖起来容易酥烂,反倒影响口味。”


    “倒也是,”俞芮点点头思索道,“那烤着吃?”


    “这倒是可以,”苏渺大概构思了一下,有了一个想法,可看见边上还有个谢莹莹在,便说,“一会儿试了再说。”


    说着,苏渺侧眸望向谢莹莹:“谢莹莹,活禽不好处理,方便的话来搭一把手。”


    ……一阵默然。


    俞芮皱眉望去,正要开口,却听苏渺突然叫谢莹莹的名字。


    谢莹莹回头。


    就见苏渺忽然松了一口气似的:“你看你,真是吓我一跳,以为你气急攻心把耳膜给气穿了。”


    谢莹莹瞪大了眼:“别觉得孙掌事不在你就可以跟我阴阳怪气,就算你这次立了功,你也……”


    “我也——”苏渺懒得与谢莹莹多废话,只打断她,“得去处理乳鸽了。”


    “好心提醒你一句,不干活的人命还没有外面的鸽子值钱。”


    “要不要来帮忙看你自己,”苏渺道,“或者你也可以接着面壁生气,看看能不能用火气烧出一个炉子来,倒也省得我们凿新炉子了。”


    这话说完,苏渺便没再多说,跟俞芮一同出去,准备去处理那一批乳鸽。


    而谢莹莹大概也是顾虑到孙掌事,即便气得够呛,也还是咽下了脾气跟着一起过去了。


    不过这活禽的确处理起来麻烦,仅仅是宰杀洗净单独分装,便过去了大半个下午。


    一直到天色又要入暮,御膳房中才再次飘出盖过生禽气味的香气。


    为了让苏渺专心试菜,孙掌事带着谢莹莹去张罗了当日的晚膳,而苏渺则是在她的小厨房中,进行明日的菜式准备。


    在孙掌事忙完了各种事情琐事赶来时,苏渺正从一锅老卤之中捞起了三只乳鸽。


    孙掌事嗅了嗅,又凑近望了两眼:“八角,花椒还有……”见到卤水上飘着一层细密的灰白色粉末,她扇着闻了闻,“是……白胡椒?”


    “嗯,”苏渺将乳鸽挂在竹竿撑起的架子上晾制,“宫里的主子都金贵,腥气去得尽一些比较好。”


    孙掌事点点头,随即又听一边的俞芮解释道:“不光是这些,苏渺还先炒了糖色,煸了干姜,为了去腥她可是办法都用上了。”


    孙掌事垂眸笑起来,对苏渺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苏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下,又开始拿出一把芭蕉扇,扇起了面前吊着的几只乳鸽。


    “这是……?”孙掌事试图问俞芮,可俞芮也只是摊手。


    苏渺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沾着卤水便送炉子烤,只会让表皮不够平整酥脆。”


    “而且若是要让色泽好看,便不能有多的半点汁水,”苏渺回头,“皮风干了紧致了,自然能烘出均匀的色泽。”


    说到这里,苏渺不禁感叹,若是换了以前,这吹鸽子的活起码还能更容易一点。


    这样想着,苏渺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说:“这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你们先回去吧,等好了我再来寻你们。”


    苏渺干活素来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她这样说了,俞芮和孙掌事也不多打扰。


    于是两人交代了苏渺记得吃些东西,便前后离开了小厨房。


    乳鸽约莫风干了有一个时辰,苏渺观察了一阵,终于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打开提前热好的炉子,将吊着的乳鸽转移到了炉子之中。


    炉子合上,苏渺在边上点上了一炷香。


    苏渺沏上了茶,才坐在一边,炉子缝隙中盖不住的香料气味就随着热风窜了出来。


    香辛料的独特气味早已随着卤水的浸泡,浸透了乳鸽细嫩的每一寸皮肉。


    而乳鸽进了窑炉,随着炉子内上升的高温,香料气味又与点点熟成的肉香交织混合,浑然而成一股咸香。


    再是一阵烤制,在乳鸽表皮经过烘烤化作脆皮后,油水与肉汁碰撞的“滋滋”声中,肉类独有的焦香也开始止不住地刺激人的嗅觉。


    直到香的最后一段燃尽,苏渺放下茶盏。


    她起身戴上石棉手套,过去打开炉子。


    就在炉门大开那一瞬间,汁水蒸出的热气扑面而来。


    可苏渺只是望了一眼烤成微黄的表皮,在取出乳鸽之后,将乳鸽再次挂在了支架之上。


    可还没等她走向另一处,俞芮火急火燎地推开门,险些吓得她撞翻了边上三只鸽子。


    “苏……苏渺!”俞芮话说了一半,望向这边的鸽子,竟是忘了说什么,咽了一口口水,“可……可以吃了?”


    苏渺无奈地笑道:“你真的……什么事?”


    “哦!对!”俞芮目光才从鸽子上移开,“你升官了!”


    “嗯?”苏渺愣了一下,可还没等话说完,就听梁公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懿旨到——!!”


    苏渺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就被俞芮拉出了小厨房的门,连着一起跪在地上。


    就听梁公公的声音接着响起来:“苏渺,接旨,”


    苏渺抬眸望了眼,也没反应过来,只好半懵半懂地说:“奴才接旨。”


    话音落下,梁公公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懿旨:“宣,皇后懿旨。”


    “御膳房司膳,苏渺,手艺独到,蕙质兰心。本宫赏识其心性气节,升苏渺为御膳房御厨。赐,上等当归,白术,党参……”


    之后梁公公说了什么,苏渺没听清。


    但就在一阵子的出神之后,苏渺后知后觉到。


    她升官了,御厨,仅次于孙掌事两阶的御厨。


    回神过来,梁公公已经将懿旨交到了她的手上,同时送来的还有许多分类装盒的名贵药材和食材。


    就听边上议论声四起。


    “这样一来,苏渺岂不是只用听孙掌事的了?”


    “可不是嘛?如今这整个御膳房就孙掌事一个御厨掌事,苏渺这不就成了二把手。”


    “就她这架势,不一直像是二把手么?”


    “那倒不算吧,如今莫御厨随陛下微服私访去了,等他回来是个情况还无从得知。”


    “这倒是,更何况孙掌事这估摸着时间……也该升了。”


    ……


    苏渺垂眸望着手中懿旨,在觉得太突然了之余,又担心流言蜚语会不会影响到什么其他。


    可孙掌事的声音仍然温润传来:“这都是你应得的。”


    苏渺望向孙掌事。


    孙掌事整理了一番苏渺额前碎发,一双有些年岁的眸子稍弯:“还不谢恩?”


    苏渺回神,冲梁公公躬身谢过:“谢皇后娘娘恩典。”


    梁公公端着笑点点头,又望了一眼小厨房:“哟,今儿个御膳房也研究新菜式呢?大晚上了还这样吊人胃口?”


    孙掌事代替解释:“今日来了些乳鸽,苏渺怕贸然下灶做得不好会坏了宫里主子们的胃口,便先试了试。”


    “噢,这样?”梁公公又冲里面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吞了口唾沫,“那这是……”


    苏渺看得懂这神色,可惜今天的乳鸽确实还没烤好,她只好下了梁公公的面子:“梁公公今日当真来得不巧,只能等下次有这样的机会再请您赏脸,屈尊来一趟这里了。”


    苏渺话是都说得没错,可梁公公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带刺。


    不过苏渺刚刚晋升,他也懒得与上边儿赏识的人闹个无趣。


    “行了,”梁公公摆摆手,“那你们接着忙吧,咱家就下次再尝尝你这手艺。”


    苏渺敛眸:“一定。”


    目送完梁公公离开,苏渺回头看向自己的鸽子。


    孙掌事怕闲言碎语让苏渺心里不自在,便先让人都散开了去,再走到苏渺身边。


    孙掌事望向三只吊着的乳鸽,看着上面的色泽,她问:“还得再烘?”


    见苏渺点点头,孙掌事便准备再次将这个地方留给苏渺。


    只是离开之前,她又回头说了声:“别人说的别往心里去,做好本职的事情便没人能挑剔你。”


    说话间,孙掌事目光落在那些乳鸽之上:“只要你的手艺拿在自己这里,就永远有底气活在这地方。”


    最后,孙掌事再次意味深长地望向苏渺:“不论如何,你都是我做出的最出色的成绩。”


    苏渺望着孙掌事顿了顿,咽下了一些煽情的话,捧起一个笑:“好,不让您失望。”


    送走孙掌事,苏渺将懿旨放在一边,又端来一盆提前备好的汤汁。


    苏渺搅动汤汁,麦芽糖淡淡的甜香混着丝丝缕缕红醋的酸意开始弥漫,伴着陈皮清香,小厨房原本的油腻转眼散了大半。


    扬一勺汤汁在乳鸽烘得微黄的表皮上,乳鸽当即便挂上一层清亮的褐色。


    待到确认乳鸽每一寸皮肤都均匀上色,乳鸽被再次送进炉子烤,而苏渺的目光也落在了别的地方。


    望向一边的药材,苏渺挑拣了一些当归和党参,又去冷库拿了一只新的小乳鸽。


    回到小厨房,苏渺起一口锅,煮上了水。


    紧接着,她又取来一个炖盅,将乳鸽和当归党参还有顺道取来的大枣一并丢入其中,蒸上了锅。


    合着炉子前点上的香,苏渺又在一边坐上了一刻钟。


    清蒸乳鸽的鲜香,混着名贵药材的气味缓缓将苏渺包围。


    当归党参虽带着药材的清苦,却能在香味扫过鼻腔后留下微末的回甘。


    估摸着时间,苏渺起身先熄了蒸锅的灶,又再次戴上石棉手套上前揭开炉子,将烤制完的乳鸽取了出来。


    在麦芽糖和红醋的加成下,乳鸽外皮的颜色已然变得十分好看。


    只是苏渺仍将乳鸽挂上烤架,还在进一步沥干烤出的水分同时,又起了一口油锅。


    随着油温上升,乳鸽琥珀色的外皮已然变得干燥紧致。


    苏渺大概打量了一眼,随即便夹着乳鸽的脖子将乳鸽没入油锅之中。


    “呲啦啦”一阵轻响。


    乳鸽卧在热油之中,随着苏渺大勺泼油,它外皮上每一寸多余的油脂都被炸了出来。


    而在乳鸽本身的油脂被炸出来的同时,它的表皮也在一勺又一勺的热油之下变得更薄,更脆。


    直到乳鸽终于变成了油光锃亮的熟褐色,外皮薄如蝉翼却尤其饱满,苏渺终于满意地舒缓了神色,将乳鸽尽数捞出。


    苏渺顺势将炖盅取出放在一边,又取来菜刀。


    刀刃轻轻带过乳鸽表皮,“噌噌”略过的每一记声响都将酥脆二字跃然于表面。


    嚓!


    一刀落下,酥脆的表皮几乎是断开,紧接着饱满的汁水就顺着切面流出。


    泛着油光的汁水缓缓流在了砧板之上,眨眼瞬间香气四溢。


    简单装盘,拿来食盒,配上放得温度正好的鸽子汤,苏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带去与孙掌事还有俞芮同吃。


    可才一转身,小厨房另一头窗前就传来一阵声响。


    苏渺提着食盒缓步靠近,就在逐渐清晰的呼吸声之外,闻到一些食物以外的……腥气。


    常宰杀家禽牲畜的人都能辨得出,这是血腥味……


    苏渺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面前的小窗倏然大开,然后就见到一个黑衣人从窗口跌了进来。


    苏渺眼疾手快将食盒放在一边桌上,却无奈自己被来人扑了一个满怀。


    整个人被连带着跌在了地上之后,温热的液体在苏渺身前围裙上晕开。


    而伴着血腥气袭来的,是仍有些熟悉的木质香气。


    苏渺稍一迟疑,眉头轻蹙地低声问了句:“宁……宁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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