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因为谢令月和崔府众人的态度, 卫兰陵这几日心中萦绕的吃味俱都烟消云散。
眸光隐忍看了卫昭一眼,由着他嘴甜哄老太太高兴;今日卫昭算是被崔府认可,又收了这么重的礼, 理当如此。
不是说崔府众人送给卫昭的礼有多少银子衡量的, 即使如今是大宣首富的卫兰陵也深知身份的重要性;方才崔府众人送给卫昭的很多东西,是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稀世珍宝, 这才是书香世家的底蕴。
转眼便是午膳时分,今日人多,不只是谢令月这几个客人,还有崔府提前得知消息赶回的后辈们;老爷子直接令将午膳摆在正院膳厅, 谢令月和陆寒尘一左一右扶着老爷子过去, 卫昭自然扶着老太太。
没有叫后辈女眷出来,膳厅也未曾用屏风隔开;其乐融融用过午膳, 老太太年纪大乏了,四位舅母服侍回了后院歇息, 年轻的郎君们则陪着卫昭熟悉庄园, 卫兰陵自然跟着一道。
谢令月与陆寒尘则被老爷子叫到书房说话,还有大舅舅陪着;本来老爷子是想单独与外孙说话的,有些话是要避开陆寒尘, 毕竟他的身份非同寻常,便是谢令月的枕边人, 老爷子也不放心。
怎奈谢令月坚持,如今除了穿越之事,他对陆寒尘基本没有隐瞒, 老爷子说的话陆寒尘也未必不能听;且谢令月尊重爱人, 这个时候将他排除在外,还不知这人心里又会如何失落, 又该胡思乱想些什么。
给足爱人安全感,是谢令月一直坚持的。
看清外孙是真的信任这个枕边人,老爷子也不再坚持,任由谢令月牵着人一起进了书房;还能如何呢,前些日子收到的书信便可知这个外孙是个有主意的,还有谢一提前告知的一些筹划;外孙是个有大胸襟之人,想来看清枕边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书房外面是谢一与玉衡几个亲自守着,大舅舅刚刚关好房门,老爷子就是一声清喝。
“谢令月,跪下!”
预料到的反应,谢令月直接跪在青石地板上;旁边的陆寒尘凤眸微寒,垂眼看了下狼崽子,并未多言,只是跟他并排跪在老爷子面前。
一旁的大舅舅眼见陆寒尘也跪了,忙着就让他起身,嘴里道:“是老爷子教训外孙,督主···不是···清阙你不必跪。”
“我与清尘夫夫一体,自当与他一同聆听慈训,大舅父坐着便是。”九千岁坚持,一时之间,大舅舅竟不知自己是该坐着还是站着。
老爷子也不管跟着跪下的陆寒尘,凭他是九千岁还是什么身份,既然是外孙的枕边人,便也跪得。
“你祖父出生入死,方才得来魏国公府这些年的盛誉···谢令月,你可知你谋划的那些,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魏国公府眨眼便是大宣人人唾弃!”
老爷子这句话也在谢令月意料之中,不说云州崔氏几百年的书香世家,骨子里的文人气节;单说老爷子,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不说对大宣这个新朝有多深厚的热爱,可对于中原这片土地的热爱不容忽视。
且谢令月所思所行之事,在老爷子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当即回禀他的所有思量,最后才抬头直视老爷子。
“外祖父亦知魏国公府在镇北军中和大宣的声望,帝王怎会容得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且阿月正是顾虑祖父功勋,才会费尽心机谋划域外江山;只要李家皇室不对谢家赶尽杀绝,阿月绝不会给大宣百姓带来战乱之苦。”
再则,大宣的开国皇帝也是泥腿子出身,他能得到天下,如今在天下人看来也是名正言顺;谢令月只是谋划域外疆土,又怎能算得上谋逆。
沉吟片刻,老爷子浅浅摆手,示意两人起身;罢了,总归是谢家之事,他不过是舍不得女儿担惊受怕;既谢楝这个女婿对阿月的谋划也不曾有异议,还给了阿月人手与资财,老爷子也不好干涉太多。
且老爷子博览群书,如今古稀之年见的也多,自然明白谢令月说的魏国公府的处境;若不是阿月这般谋划,等待魏国公府的要么是满门覆灭,要么便是被皇室打压,最后也凋敝泯然于众人。
不提谢令月在筹谋这些的时候已然想到如何护好谢家人与崔府这些姻亲,对于崔府的保护更是上心,老爷子还如何阻拦;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由得小辈们一搏,未必是坏事。
只是,老爷子少不得多垂询几句。
在老爷子看来,无论谢令月如何惊才绝艳,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想事自有不周全之处;多问几句,少不得提点他几句,怎么也不能置谢达昌的盛誉于不顾。
都叮嘱得差不多,老爷子这才抬眼看向陆寒尘。
“老头子也不管你是九千岁还是督主···既阿月真心待你,与我们言明今生只要你一人;且方才老头子也受了你的礼,你如今也算是老头子的外孙媳妇,少不得叮嘱你几句。”
陆寒尘喜出望外,不管老爷子心里百般不愿,至少此时承认了他的身份,是狼崽子的枕边人呢,当即洗耳恭听。
“你当知晓,阿月不只是他父母的心头宝,亦是老头子与老婆子的心头肉···你们如今正年轻着,且还都是男子,又都是身不由己的身份···听闻你比阿月年长五岁,老头子少不得请你多体谅阿月,遇到争执,两个好好说开了,莫要因而生出错憾。”
至于谢令月谋划之事有诸多风险,老爷子也不打算再叮嘱一遍;陆寒尘可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若是连这点都需得他多事,那他的九千岁也白当了。
听出老爷子是真心为两人好,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夫夫情深,陆寒尘方才心间涌出的对老爷子令狼崽子跪下的不满烟消云散,诚惶诚恐点头。
“外祖父只管放心。”转头看了眼身边爱人,这才又道:“阿月待我赤诚,我亦真心爱慕于他,必不会辜负阿月之心;且我在朝堂历练了些年头,有我帮着阿月,必不会置他于险境。”
目光沉沉盯了他片刻,老爷子总算满意颔首;转而道府里已为他们与卫昭、卫兰陵都备好了院子,在云州这几日便只管住下,有什么就找老大。
到了这时,老爷子也乏了,吩咐大舅父带着他们去院子,自己也回了后院歇息不提。
去院子的路上,大舅舅与两人说起,还有在外地游学的崔府后辈,大抵明日便能回来;明日便在大舅父的院子里摆上酒席,叫两人认全亲戚,当然还有今日未见到的谢令月的几个表姐妹。
这会儿已近黄昏,他们几人远道而来,便在自己院子里用晚膳,也方便他们歇息休整半日;如此安排再合理不过,谢令月两人跟着颔首。
次日,在大舅舅的院子里,谢令月不只见到了赶回来的几个表兄,还有昨日未曾得见的几个表姐妹;更有已成婚的,都带着夫人或是夫君,也有孩子,整个院子一时间热闹不休,自有一番契阔。
几个表姐妹与孩子显然更喜欢卫昭这个小少年,围着他亲近叙话;至于卫兰陵,自有谢令月的大表兄陪同说话。
谢令月是最忙的,不停应对兄弟姐妹们的问话;他是第一次来崔府,这些年崔府与他同辈的兄弟姐妹都知道有这么一位表亲,得老爷子与老太太挂念;今日一见,发觉他果然与云州这边的少年郎不同,犹如皎月公子,个个都有亲近之意。
偏当初老爷子做主给谢令月定下的未婚夫,大舅舅家的嫡次子崔砚今日也回了府;虽知道当初祖父给自己定下与表弟的婚事是为了遮掩表弟的身份,如今乍然见到人,谢令月还是如此风姿,崔砚自然格外注意他几分。
当即便引起了九千岁的醋意。
方才崔砚介绍自己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成了婚的表姐调笑谢令月,说阿砚便是祖父为阿月你定下的未婚夫,陆寒尘便有些吃味;此时又注意到崔砚的目光一直在谢令月身上,面上不见什么心里却不悦,挪动脚步悄无声息遮挡住崔砚的视线。
时时注意爱人的谢令月如何察觉不到陆寒尘的小动作,心里好笑,便也牵着爱人的手举起来,与众人笑。
“表姐们莫要再取笑于我,清阙会吃味;且大舅母已开始给砚表兄相看,咱们还是莫要给砚表兄惹来不必要的烦扰。”
几个姐妹当即停下取笑,倒不是担心崔砚如何介意,而是陆寒尘的身份令她们忌惮;方才也是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气氛欢快,又见陆寒尘一直站在谢令月身边不言不语,竟是忽略了他九千岁的身份。
此时谢令月提醒一句,众人才豁然惊醒;醒神之后几个表姐妹又暗中打量谢令月,心中的钦佩不用言表;她们这位表弟(表兄)是个不动声色的,竟是能将九千岁拿捏住。
令她们一时忽略了这位表弟妹的身份,只当他是阿月的媳妇那般相处。
第 82 章
崔府住了两日, 谢令月与陆寒尘也一直陪着老爷子与老太太,稍减轻了些二老对他的惦念。
谢令月有正事要办,提前便与老爷子和四位舅父说过, 第三日清早, 在自己院子里用过早膳,叫上卫兰陵与卫昭一道, 四人带了随从准备悄悄出府。
方到偏门,便见一文雅俊秀少年郎等在那里,正是崔砚;见几人过来,踱步上前打招呼, 目光却只看着谢令月。
“表弟是要去落云山罢, 父亲并未隐瞒我此事,还叫我办了几件事···你们初来乍到, 还是我带着你们去更方便些。”
谢令月当即道谢。
落云山之事,有一些他确实未曾隐瞒大舅父;崔砚既然如此说, 便可知他确实熟悉那边的一些事宜, 一起过去也好,有些事之后还是离不开崔府的人去办。
既然崔砚主动提及,谢令月当然再满意不过。
他是满意了, 陆寒尘心中却又开始吃味;崔砚生的也极好,只比谢令月年长两岁, 两人可谓是年岁相当,偏他还是崔老爷子给谢令月定下婚约之人,偏他这两日目光也不自觉追着谢令月, 叫九千岁如何不吃味。
凤眸不时瞟过崔砚, 面上不见神色变化,却主动将手放在谢令月掌心, 暗搓搓对那人宣誓自己的身份,他可是谢令月名正言顺的枕边人呢。
爱人这般暗搓搓的举止,谢令月又是好笑又极为享受;看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影响爱人不少,想想刚成亲时陆寒尘动不动说规矩体统,如今他自己竟是主动在人前与自己亲近。
所爱之人越来越在意自己,谢令月怎么可能不欢喜;手掌包住爱人的手,转而与他十指相扣,手指还不时捏一捏他的指骨,给爱人传递自己的坚定。
陆寒尘心满意足,眸光隐晦又看了一眼崔砚;而被他这般看的崔砚并无任何变化,举止间还是那般温和有礼。
跟在他们身后的卫昭狗狗眼里都是羡慕,他九哥是真坦荡,毫不避讳大宣的什么礼法,也不避讳别人的目光,就这般坦荡荡牵着爱人的手。
转头问身边的人:“卫兰陵,我九哥与九嫂这般恩爱,你···可有···”什么感触?
卫兰陵看他,眉眼不动:“谢公子不拘小节,也很有胆魄。”
这个木头!
还是没忍住,卫昭跺了跺脚,脚步都加重几分;他是问这个么,他难道还不清楚九哥如何?
终是咬牙又问:“我九哥与九嫂这般恩爱,可见男子之间的感情亦极为美好,你看呢?”
这回卫兰陵颔首:“谢公子与清阙乃是名正言顺的夫夫,如此恩爱实属应当。”
目光扫过小崽子,见他满眼的艳羡,卫兰陵还是忍不住提点一句:“不过昭昭还小,说不得过几年你便知晓,男女之间才是真正的阴阳相合之道。”
这几日看多了谢令月与陆寒尘的相处和恩爱,卫兰陵隐约明白了自己对昭昭的心思;可也正是明白了,他才更舍不得;他自己还好,便是一个商户,也有足够的银钱与能力抵挡流言蜚语。
且他年岁与阅历摆在这里,经得起这些风雨;然而昭昭呢,才十五岁的少年郎,怕是连心意都不明白,不过是看了谢令月与陆寒尘的恩爱相处,忽然开窍也想到了喜欢男子。
过几载,等昭昭成年了,眼界与心性自然不同,他还会是这般想法么。
便是明了自己对昭昭的心思,便是心间欲·望难以压抑,卫兰陵还是舍不得自己精心养大的崽子误入歧途;他自己更不能趁着小崽子懵懂时就强势将人划入自己的胸膛,这与趁人之危有何异。
在昭昭还没有坚定自己的心思之前,卫兰陵更想做的是守护在他身边,一如既往精心浇灌这朵娇花;再等两年,若是昭昭的心意不变,还是喜欢男子,也还是喜欢比他年长的男子。
那时···卫兰陵晃了晃脑袋,目光专注在小崽子身上。
而卫昭呢,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木头给气死了;他都说的那般明白,就差照着卫兰陵的标准说自己喜欢的人了,结果这人还与他谈什么男女相合之道。
卫昭想撞墙,更想拉着这块木头撞墙,看能不能撞开这人的情窍!
这般别扭着上了马车,卫昭的嘴巴还鼓着;不好去打扰谢令月夫夫恩爱的崔砚跟着也上了这辆马车,见这个新认下的小表弟气鼓鼓,轻笑逗他。
“谁惹了昭昭生气,告诉表哥,崔府这么多表哥,还愁没人为你做主不成?”
卫昭当然不可能告知他实情,倒是眼睛一亮问起其他。
“砚表兄,你如何看待男子之间的情意?”
下意识抬眼,崔砚才发觉马车里看不到前面的马车,转而轻笑:“怎的,昭昭这般小便懂得情意二字,是羡慕你九哥与九嫂?”
“我不小了!”这回卫昭的脸颊都鼓起来了,气愤道:“你们都把我当小孩看,我已是十五啦!”
不只崔砚笑,便是卫兰陵也垂眼无声而笑,此时的昭昭真的可爱,若不是昭昭还小,很想···
止住笑意,崔砚正色回复:“我不看轻男子之间的情意,人的情意最是无法控制与揣摩;没有遇到那个人之前,大抵心中想过千百遍也是枉然。”
世道如此,如崔府的人更是谨守礼法,都是父母长辈为儿孙相看;崔家的人还开明些,长辈相看好了,会给小辈们一个相见的机会,最起码不是盲婚哑嫁。
所以崔砚是想象不到谢令月如何能与九千岁成婚,又是如何做到如今地步;本该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人,不只敢与九千岁成婚,还能这般恩爱,九千岁眼里都是谢令月。
原本崔砚是老爷子为了爱女牺牲的一个孙辈,按照老爷子当初的想法,差不多今年崔砚就该与谢令月成婚;当然,这个成婚也只是个幌子;崔砚是崔府小辈里最早知道谢令月男子身份的,老爷子当时就与他言明,与表弟成婚只是为了遮掩身份,他可以等两年再行纳妾。
那时崔砚就未曾再有过年少慕艾的念头。
这两日他才发觉,原来表弟是真的喜欢男子,原来男子之间也可以恩爱情深;私下里,崔砚不是没想过,若是没有魏国公府的突变,他若真与表弟成婚···谢令月那般的风姿,或许他们也可能生情,从而深爱。
但也只是想想。
如今局势已定,便是心有不甘,崔砚也不敢与九千岁抢人;他再清醒不过,做不到如表弟那般自己做主,更不可能置崔府众人于不顾。
谢令月已经成婚,他们的婚约自然不作数,崔砚亦可如他的兄长们那般娶妻生子;他能看出父母皆松了口气,满心欢喜···然而崔砚却只觉心中空荡荡,分明不喜这般看得见的坦途。
他想如谢令月这般掌控自己的往后余生,更想如谢令月这般自己选择枕边人;因为心生向往,这才压下心里的种种念头,想着尽自己所能,帮表弟分忧而已。
更或者说,崔砚潜意识想要了解谢令月,想要学习他的种种;更或者,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能自己做主的机会。
正是这两日想通了这些,才会这般回答卫昭的问题。
卫昭的灵魂可是个成年人来着,当即便看出一些,狗狗眼微眨,低声问:“砚表兄,你是不是对我九哥一见钟情?”
被问及的人笑而不语,卫昭得意点头;他九哥是谁,前世便那般风采,如今更是好看,那种形容不出来的好看,还有身上那种世家公子的气度,太容易叫人一见钟情了好吧。
偷觑一眼身旁之人,也就是他一早便对卫兰陵一眼万年,若不然,他也怕是难以抵挡他九哥如今的风姿。
转回正题,少不得叮嘱新认下的表兄:“不过砚表兄还是小心些,我九嫂···那就是个大醋缸,他手段多的是···不然砚表兄你还是换个人喜欢罢,世间多的是美男子。”
卫昭自以为的低声,可卫兰陵武功高强,如何听不到,当即无奈:“昭昭,你如今如何懂这些,莫要乱说。”
但还是认同一点,转而也提点崔砚一句,最好莫要被九千岁察觉他的心思;也就是九千岁如今眼里心里都是谢令月,才能爱屋及乌暂时容忍,换个人现在怕是已不在人世。
崔砚无奈扶额,他也只是一时心乱,明明他更向往的是谢令月的胆魄与行事;与这两人解释了几句,卫昭总算放心。
“砚表兄有眼光!”小少年与有荣焉道:“我九哥真正的才能你还未能尽观,跟着他学是对的。”
说不得,砚表兄日后真的可能成为九哥的从龙之臣,卫昭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那点私情,帮着他九哥提前拉拢人才。
听的一旁的卫兰陵又生出闷堵。
怎的昭昭便这般崇敬谢令月?
是的,近几日的观察,卫兰陵总算确定,卫昭对谢令月并无那种情意,也不是单单对兄长的亲近,反而多了一种对待强者的崇敬。
这便是卫兰陵更加闷堵的原因,明明之前昭昭只对他有这种目光与感情的;卫兰陵敢断定,在谢令月未曾出现前,自己就是卫昭心中最强,小崽子所有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如今关注平白被另一人分走多半,卫兰陵如何不在意?
第 83 章
一个时辰后到了落云山, 卫昭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卫兰陵的心思,因为他九哥拉着他到了地下一处大厅内。
至于陆寒尘和卫兰陵,自有崔砚与谢峰陪同看看周围;时间仓促, 谢令月要的同尘楼如今只打好了地基, 后面倒是有几间建好的小院落,他们今晚将住在这里。
九千岁不是没想过跟着谢令月一起到地下去看看, 卫兰陵也有此意,怎奈谢令月坚决不允,两人只好作罢。
不管此时谢令月与陆寒尘多情深意重,有些事, 不该他此时知道, 这一点谢令月心知肚明,他不是恋爱脑, 态度自然坚决。
而陆寒尘也未有不快,就如他有很多朝堂之事, 也不便告知狼崽子知道;谢令月能做到不多问也不插手他的这些事, 陆寒尘还年长狼崽子五岁,又何尝做不到。
且谢令月能带着他来到落云山,就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坦诚, 陆寒尘已经心满意足。
九千岁很清楚,不是谢令月对他防备, 而是他身边跟随的人让狼崽子不放心,这才是人之常情。
也因此,九千岁对狼崽子更为心动;这人动情时坦荡, 于正事更是坦荡, 拒绝他都这般理所当然与坦荡荡。
怎能不叫他越来越爱···
而在地下大厅内的卫昭终于又见识到了他九哥前世的风采,确切的说是更甚于前世的谢令月。
此行恢复男子装扮的谢令月更喜玄衣, 身量亦恢复了正常的高度;只见他墨发高挽,肤白如玉,桃花眸里皆是端肃,唇瓣紧抿;一身玄色长袍在烛火下隐隐跳跃光泽,同色披风只在衣摆处有金线与银丝交织绣出的卷云纹样。
此刻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桌案前,垂首看上面的所有图样;谢一在旁偶尔回禀几句,还有几个显然是谢一找来的匠人,目光皆小心翼翼落在中间的人身上。
“昭昭,来看看这些图样可还有需要改进的。”招手叫人过来,谢令月让开位置:“这几个师傅是这里最灵巧的,昭昭有不明之处可问他们,也叫他们给你讲明如今可寻到的材料。”
技术这头有卫昭加入,如虎添翼,谢令月不再费心;转身便叫上谢一,并其他几个谢家暗卫,转到另一间暗室。
方坐下,谢一便着急跪地拱手:“听闻主子前些时日受了重伤,如今可痊愈?不然还是召回谢九,属下等亦可放心些。”
并不是无的放矢,谢一收到消息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主子到了云州他发现主子的男子身份后也有震惊,但更多的还是担忧主子的伤势。
谢九是谢家单号暗卫里武功最高的,主子竟然打发他去保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人,自己却置身险境,谢一深觉不明;在他们眼里,主子的安危是首要,因而趁此时没有外人才冒然进言。
还有一事也是谢一想问的。
“主子此次来云州,恢复了男子身份,我等已知晓,可还需要知会谢三几人···”
谢令月摆手:“不必,此事顺其自然便好,回了京都我还是要男扮女装···待时机合适则恢复身份,其他人自然会知晓。”
单手支额,左手手指又习惯性轻点桌面:“谢三与谢五在漠北进展如何?”
谢一拱手:“回禀主子,谢五已买下距离云州最近的马场,地下的那些作坊亦开始建造,已有两批矿产送过去;谢三如今正在漠北巴林部,已与几个部落首领达成合作共识。”
淡淡颔首,谢令月又问:“谢九搜罗过来的那些人,如今都住在这里?”
“禀主子,一半住在这里,其余几人,属下根据主子的提点,还有观察他们所得,派去谢三与谢五那里几个,还有几个如今跟着商队。”
对于谢一的识人本事谢令月还是信任的,并未多言,转而提起其他。
“镇北军那边···可收到了三叔的人传来消息,可都叮嘱妥当?”
谢一点头:“三爷的人已从镇北军离开,如今在肃州,为主子搜罗军中退下来的将士与伤兵,准备找几个教头教导之后招募的人,还可兼任商队的护卫。”
这也是谢令月想到的,如今听到进展顺利,极为满意,但还是叮嘱:“务必小心周全接好他们的家人,落云山周围也要小心巡视,保证这里的安全。”
“等到人多了,若是担忧引起他人注意,可采用非常手段,譬如弄出几次闹·鬼事件,令人生畏便可。”
谢令月的本质并不是他外貌上的那般光风霁月,为了达成目的,用些非常手段乃是必要。
“对了,谢峰新收到的消息,韩松山与沈季这两人···大抵再有几日便可到云州;到时谢一你亲自安排,沈季负责商号事宜,韩松山由你亲自护送到谢三那里,就说我的意思,日后与漠北王庭和各部的周旋事宜,皆由此人主导,谢三从旁辅助即可。”
谢一犹豫:“主子,这两人···还不知忠心如何,便叫他们负责这般大事,会不会···”太过冒险?
自家主子的诸多决策与行事,谢一真是看不明白,更惊讶,比得知主子的真实身份还要惊讶,这也太过危险了罢。
谢令月却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谢一,你且有得学。”
得益于他记得的原剧情,韩松山与沈季,未来主角团的能臣与掌管国库的钱袋子;不只能力突出,还都有相似的悲惨经历,如今谢令月拯救他们于水火,还对他们这般信任,忠心何愁不来。
如今主角团眼看着没了争储的可能,这些原剧情中的能人,谢令月当然抢的毫不手软;他是不愿对大宣百姓发动战乱,但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抢人这种事他做起来毫不心虚。
又没有用强迫手段,你情我愿之事。
安排过这些事,谢令月又吩咐道:“这两日我们住在这里,你与谢峰且招待好卫兰陵;昭昭极擅那些兵器图,不用你张罗,他自己都会废寝忘食,你切记关照好他的饮食,莫让他忘了时辰。”
谢一不住点头,又问:“如今住在这里的有几个能人异士,主子可要见见?”
主座上的谢令月摆手:“不必,我此行是督主的近身侍卫,先不必见,你照着我给你的单子安排他们便是。”
出了暗室,果然便看到卫昭已经坐在桌案前,与几个匠人热切对着图纸讨论,不时拿起笔画一下;谢令月先是笑着摇头,然后问他要不要一起上去,少年断然摇头,还叫他九哥帮他陪着卫兰陵,叫那人不必担心。
轻笑着上了台阶,看到外面的景致时,卫兰陵果然与陆寒尘正等在不远处,谢峰几个陪同。
见只有他与谢一出来,卫兰陵的眸光看向谢令月身后,片刻后才不满问道:“昭昭怎的不出来?”
“这两日,卫家主便由谢一与谢峰陪同,有什么只管提;至于昭昭,我只能告诉你,他如今正找到了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且让他玩闹两日。”
既然拐来人帮自己,谢令月当然不会敷衍卫兰陵,这位可是昭昭心悦之人呢;少不得告诉他自己已经为昭昭安排好一切,保证会照顾他,让卫兰陵放心。
怕这位多想,谢令月难得多解释几句,好不容易卫昭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且让他尽情沉浸两日;至于是什么喜好,暂时不可告知,建议卫兰陵也莫要追问,便是情人之间也有自己的隐私,他应该相信卫昭。
卫兰陵也知自己养大的小崽子不会胡来,可充满未知的事,难免担忧;既然谢令月这般提点,当面肯定不好说什么,只淡淡点头,说这两日他会接送卫昭过来。
这是人之常情,谢令月无有不应;又对他微微颔首,这才牵着陆寒尘的手走远。
“哥哥觉得这落云山如何?”谢令月问身边的人。
陆寒尘极目远眺:“此地距离云州不远不近,又可攻可守,位置极佳···只是清尘你是如何想到的这里?”
若是没记错,谢令月就未出过京都,云州更是不曾来过,他怎会这般了解这里;陆寒尘不是平白这般想,就这两日的观察,崔府众人与谢一,绝不会想到这里,这是谢令月的手笔。
谢令月并未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着这人,桃花眸里溢上柔情:“哥哥没注意这里的主建筑么,同尘楼,我与哥哥成婚后就定下的名称。”
凤眸动容:“可是你之清尘与我之寒尘?”
笑着牵起人:“哥哥与我心有灵犀,这里是我与哥哥的第二个家,当然是用我们两人的名字。”
还未道出的是,这里不仅是谢令月为自己和崔府众人准备的退路之一,更是为面前之人准备的退路。
他不知日后他们两人会如何,也许谢令月会离开陆寒尘身边,假若真有那一日,假若陆寒尘面临危机时他不在这人身边,这里便是陆寒尘的真正退路。
等到后面所有建筑与守卫措施做好,还有地下谢令月会为他准备好的武器···足够陆寒尘自保。
这也是他为何此次会带着陆寒尘来这里,更不曾隐瞒他这里的布置,就是为了让他知晓,谢令月是将陆寒尘放在心上的。
从他对这人见色起意时便是。
第 84 章
两人牵着手回了暂时要住下的院子, 谢令月还注意了下建造质量,满意点头。
此时已近午时,恰好云州这边的羊肉颇为美味, 又是初冬时节, 谢令月便想一展身手。
“哥哥可想吃带点香辣口味的羊肉?”
陆寒尘颔首,这一路都是吃驿馆准备好的吃食, 或是在路上打些野味烤着吃,崔府的膳食更讲究清淡养生,他早想念狼崽子亲手准备的饭食。
问过这人也想与他一同到厨房,谢令月当即便牵着人转身;想起做前世比较馋的香辣羊蝎子锅, 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贪嘴与陆寒尘想吃, 更多的是为了卫昭。
拐了人来帮忙,总不能真的理所应当, 日后的论功行赏是日后的,如今么, 便做一些卫昭喜欢的吃食。
看着自己的狼崽子在厨房忙碌, 九千岁也没有闲着,主动帮他打下手,吓坏了外面的玉衡几个;他们督主进了厨房这等地方不说, 竟是自己动手学起来,这变化也忒大了些。
而九千岁是这么对谢令月解释的:“清尘你都能不顾身份为我亲自下厨, 我自然也想日后清尘能尝到我为你下厨的饭食,正好看着你学一些。”
他这般态度,谢令月怎会拒绝, 并未嫌弃这人初进厨房的笨手笨脚, 温声软语教他如何做,告知他自己为何要这般处理···
外面的谢峰暗自酸牙, 自家主子也忒会了,竟是能让督主跟着他进厨房帮忙不说,两人之间一颦一笑都是情意流转···两个大男人,如此真的好么,怎的不顾及些他们这些属下。
之后过来的卫兰陵双手抱臂眼眸冷肃看里面忙碌的两人,只觉更是堵心;这两人倒是情浓,自己却孤身一人牵挂卫昭,偏谢令月还不准他进入地下看人。
更担心自家那小崽子了好不好。
等到饭食准备好,几人转移到膳厅,谢一头前带路,卫昭与卫兰陵跟在他身后,正说着什么,崔砚与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
果然还是谢令月更了解卫昭,谢一下去叫人,少年根本不抬头,还是听到他九哥亲自给他做了香辣羊蝎子,这才忙忙上来。
等在上面的卫兰陵听谢一说了始末,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好么,小崽子竟是半点不惦记他在这里着急,只为了一口吃的才愿意上来。
且一路上卫昭还不停与他和崔砚炫耀,他九哥是多会做菜,也只有他九哥会做他最喜欢的饭菜;被小少年热情分享的卫兰陵摸着胸口,只觉心口疼,合着卫府那些他从各地专为小崽子搜罗来的厨子都比不过谢令月是罢。
小崽子也不想想他是如何长大,又是如何长成如今这般钟灵毓秀的模样···这难道不是他卫兰陵的功劳么。
等回了京都,定要防范小崽子勤快跑督主府,卫兰陵一边出神一边还不耽误暗下决心,这两日定要也跟着谢令月学做菜。
陆寒尘身为九千岁都能舍下颜面进厨房,他卫兰陵难道便更尊贵么,为了收拢昭昭的心,厨房他也能进得。
不得不说谢令月确实极为了解卫昭,一餐饭,少年啃了一盘骨头不说,最后涮着吃了菜和面条,额头上都是汗才罢休,直呼过瘾,顺便还与他九哥点了晚膳想吃的,那是半点不客气。
这回九千岁也吃味了,原来这竟是卫昭这小崽子爱吃的饭菜,自家的狼崽子骗了他!
卫兰陵拉着少年去消食,准备一会儿再亲自送人去地下大厅门口处;崔砚则去找谢峰说话,之后还要去地下与卫昭学习;而谢令月与陆寒尘照旧牵着手回自己的院子,路上还安抚又吃味的爱人。
“哥哥怎的如此计较,昭昭此次帮了我大忙,那我自然要待他上心些;再则,难道哥哥不喜欢今日的饭菜么,我分明看你方才也用了不少。”
九千岁面上泛红,凤眸移开看四处,就是不好意思面对爱人满是细谑的桃花眸;可不是贪嘴了么,狼崽子不知是何处看来的菜谱,原本嫌弃羊肉腥膻的九千岁只吃到心满意足。
手指捏着爱人指间的戒指,谢令月笑的更“不怀好意”。
“既然吃多了,且此时日光正好,又是难得好天气,哥哥要不要看看我的马术,我们纵马驰骋山林间如何?”
陆寒尘先是凤眸乍亮,他还未曾见过狼崽子在马上的风姿,尤其这人恢复男子装扮,身量更是吸引他心神;忽而又想到那日马车上这人的未尽之言,苍白面颊红晕飞起。
怒嗔:“谢令月,你又···”想到了何处!
未尽之言被谢令月接住,从背后抱住人轻笑:“哥哥又想到了何处,我只是单纯想要与哥哥体会纵马驰骋,可不曾想过其他,难道是哥哥想···”
九千岁气结,挣脱出狼崽子的怀抱,当先而行;待回了院子关上院门,当即便在狼崽子肩上捶了一拳。
“你也是高门勋贵之家的翩翩公子,谢令月,人前注意些不好么,免得别人误会你是个浪荡子!”
捉住爱人的拳头握在掌心,谢令月凑到他耳边:“哥哥总是强调这些规矩体统,玉衡几个早习惯了我们这般相处;再则,好不容易来了我们自己的地盘,周围都是自己人,哥哥也轻松些,莫要再如京都那般紧绷。”
前世的经历告诉谢令月,做人么,何必那么循规蹈矩;到了自己的地盘还要讲究那些,累不累。
当然是抓住难得的机会,怎么畅快怎么来。
哄着人回屋都换了厚实一些的衣裳,两人都披着墨色鹤氅,携手去马厩挑了两匹骏马出来;一通体油黑,高壮野性,这是谢一早为自家主子准备好的良种战马;一通体雪白,身姿矫健,是谢令月吩咐谢一专为陆寒尘寻来的。
在这里养了些时日,这两匹马已然熟悉,甚而平日都是厮混在一处,正适合他们这对恩爱夫夫。
两人都精通骑术,相视一眼后翻身上马,谢令月当先拍马而行,陆寒尘与白马紧随而出,不过几息功夫便到了山林间。
跑下山坡,到了一处平坦林子里;周围皆是挂着枯叶的高大树木,偶有几株泛深绿的松树,马蹄踩踏过地上的枯叶,干燥而清脆的声音传来。
许是天高云阔,许是这般景色宽阔,谢令月心生畅快,又夹了下马腹,迎着清风朗声而笑;紧随在他身后的陆寒尘看前面马上爱人的身影,凤眸含笑又含情。
果然他不曾想错,他的狼崽子骑在马上的身姿实在是太过耀眼,若朗月流星,若穿行于山间的精怪,魅惑人心。
还有他阵阵郎笑声,那般的恣意畅快,那般的令人心间发热,忍不住想要追逐。
心随意动,九千岁当即也夹了下马腹,直追上去;眨眼间,两骑并驾齐驱。
谢令月转头看向爱人,忽而绽开一抹更大的笑颜,九千岁还未反应过来,人便被掐腰抱着腾空而起,转瞬便落在狼崽子身前,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这一切动作谢令月不过一息之间便完成,九千岁都未曾发出惊呼,却有些后怕,迎着风不好斥责他,只好手肘捣了身后人一下,真是不要命了!
“哥哥不想与我共乘一骑?可是我想就这般抱着哥哥,与你共同驰骋这红尘。”
好了,这一句立即叫九千岁心软;不单是狼崽子这般想,他也想,此情此景,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何等畅快。
只是还不待九千岁感触罢,身后之人便腾出一只手轻扯缰绳,马儿速度逐渐慢下来,最后悠闲踱步,偶尔还会低头吃一口地上的枯草。
“不是想要纵马驰骋,怎的又慢下来?”九千岁疑惑,却也并未转头,只倚靠在这人胸前。
很快他便明白了狼崽子打着什么主意,这人的一只手竟是从他的鹤氅之后穿过,转而撩起他的衣摆;九千岁当即变色,难不成狼崽子还真想在马上······
当即清喝一声:“谢令月!不准!太危险!”
“哥哥还不相信我的功夫与马术么,放松些,只管交给我,好不好哥哥?”谢令月哑着声音哄人,手里动作不停。
感受到他左手紧紧扣住自己腰身,九千岁当然相信狼崽子的身手与骑术,他也不是担心危险,不过是难为情。
便是这些日子被狼崽子影响不少,九千岁也懂得放纵享受欢愉;可那是在房间里,最过分也不过前几日在马车上,如今却是幕天席地,还是在马上。
九千岁深觉羞耻。
“哥哥不用担心冷意,你看我的鹤氅紧紧包裹住你,还有我的体温···至于难为情,更不用担忧,我也舍不得哥哥的风情流露于外,好哥哥,便应了我这回可好?”
天时地利,为了新鲜的欢愉,谢令月的脸皮荡然无存。
经不住他的缠磨,再则九千岁心里竟也有些蠢蠢欲动;与狼崽子这般幕天席地,还是这般新鲜的姿势···半推半就便被谢令月得了手······
于是,九千岁不仅回山庄的时候完全藏在谢令月的鹤氅内,之后每每忆及今日,面上只剩滚烫···
第 85 章
谢令月几人在落云山住了三日, 这三日里,最清闲的便是九千岁与卫兰陵,最忙碌的自然是卫昭, 谢令月则精心按照少年的喜好亲自下厨为他准备膳食。
倒也不能说九千岁与卫兰陵清闲, 这两人一个为了心爱之人,一个为了拉拢回自己养大的娇花, 只要谢令月下厨时,两人皆紧跟着为其打下手,君子远庖厨这句规训早被他们丢到了脑后。
至于崔砚,也不知是顾及九千岁的醋意, 还是他真的喜爱卫昭那些精巧之术, 这几日都在地下大厅内不错眼看着,不时还讨教几句, 并未因少年的年纪而有半分轻视。
卫昭对这个新认下的表兄也不藏私,都耐心解答, 还会引申为他讲解更深奥些的学识;崔砚自然是求知若渴, 两人不只在地下忙碌时讨论,便是用膳时也忍不住探讨几句。
等到卫昭意犹未尽给指点完所有图纸和配料,自己还画了不少图纸, 又列出一本册子之后,几人终于从落云山回到崔府;又盘垣了两日, 谢令月好好陪了老爷子与老太太些时间,这才告辞离开云州。
临行前,谢令月特意与崔砚单独一叙, 将落云山之事都拜托与他, 有什么只管与谢一商定便可,实在犹豫不决的可叫谢一给自己传信, 但绝不可动用崔府的信息传递渠道,以免引起注意给崔府惹来麻烦。
崔砚自是应下,最后犹豫问这位表弟,他不想如府内其他兄弟,走科举入仕或治学,想要为谢令月做事,一展抱负。
表兄这几日的表现谢令月看在眼里,显然这位并不像崔府其他后辈,心中明确目的;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崔砚这般与离经叛道无异,谢令月却极为欣赏。
谁说人一辈子就必须遵从家里长辈给规划好的路,崔砚还这般年轻,想尝试打破陈规,想遵从自己内心的抱负···谢令月很乐意提供机会给他,反正他有把握护得住崔府所有人。
表兄弟二人说话时,陆寒尘就守在不远处,凤眸微眯;他的狼崽子太过耀眼,总是惹人惦念不说,更容易引得崔砚这般才子折服。
好想把这人藏起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
此时的九千岁早忘了残缺之躯的自卑自轻,狼崽子啊···真是给了他好大的底气。
在崔府众人殷殷关切目光下,除了卫兰陵与卫昭从正门出去上了马车,谢令月与陆寒尘在前院就提前上了马车,终是驶离崔府,驶离云州。
马车上,九千岁还是忍不住与狼崽子表功,担心崔砚往来落云山引起注意,他特意叮嘱云州这边的锦衣卫暗探保护好人;必要时,这人还可拿九千岁的令牌前往云州知府处调人,为崔府多添一层保障。
谢令月颇感意外,这人是真的做到了爱屋及乌;如今不只对自己百般上心,便是对崔府也这般上心;看来他当初的想法没错,也未曾看错这个人。
只要被九千岁记在心间之人,他必然是赤忱以待。
表达感激的方法,无非是与爱人趁着闲隙耳鬓厮磨,两人的情意日渐深沉,若陈酒般愈见香醇。
这一日在野外休憩时,天璇上前禀事;肃州就在眼前,天权与开阳皆等在那里,同时按照督主吩咐调查肃州知府叶天逸;监察月余并无进展,叶天逸在肃州,无论是官员与百姓眼中,都是清廉爱民的典范···如今天权与开阳也为难,传信问如何安排督主在肃州的行踪。
是摆明车架入住知府府衙,还是便服探查?
九千岁摆手:“既有卫氏商行的便利,先悄悄进城便可,天权与开阳不必急着来见本督。”
如今九千岁是愈发佩服狼崽子的先见之明,拐了卫昭同行,便捎带了卫兰陵;无论是一路行程,还是在云州时,有卫氏商行的旗号,再方便不过。
既然发现了好处,九千岁如何会客气,当然是乐意享受这点清闲与清净;难得能遇到一次卫兰陵忙前忙后的打点,还能看到那人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变色,乐见其成。
还真是···越来越喜欢狼崽子这般的恶趣味。
天璇退下,谢令月好奇:“原来哥哥去肃州是真的有要事,听起来竟是有些为难?”
他忽然主动问起,陆寒尘竟有些意外,狼崽子可从不问自己在政事上的处事,今日难得问起,他自然乐意告知。
这事说起来也容易,肃州本是西北荒僻之地,频发旱灾,历任知府最是头疼。
叶天逸调任肃州知府,之前两年也还好,与历任知府差不多的说辞,肃州一地上交户部的税银亦未见增长;两年之后到如今,叶天逸已任肃州知府六载,上交户部的税银逐年增长;且肃州当地官员呈上去的折子亦是对这位上官极尽奉承,引起内阁对叶天逸的注意,准备近期提拔此人。
偏陆寒尘却觉得蹊跷,因为肃州上报灾情的折子亦逐年增加,向朝廷申请的赈灾银亦与日俱增;细算下来,近几年,朝廷拨给肃州一地的赈灾银数目惊人。
偏朝堂上与肃州官员,甚至还有百姓,皆对叶天逸此人一片颂赞;许是九千岁掌控情报机构多年,下意识便觉总有违和之处,这才打发了天权与开阳来肃州暗中监察。
月余时日,竟是连天权与开阳也未查到什么端倪,或许这叶天逸还真是一位适合地方的清廉好官?
可九千岁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他是相信自己的经验与判断,这才决定从云州出来便悄悄到肃州,总要一探究竟才是。
谢令月沉吟,怎的他听着这人与事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眉眼微蹙,仔细搜索脑海中记忆;忽而恍然大悟,这不是与他曾看过的另一朝的贪墨大案极为相似。
灾情、赈灾银、知府清廉、下官与百姓赞不绝口···种种都与那件大案极为重合,虽则谢令月记起的那件大案是华夏历史上某一朝真实记载的案件,可很多时候人性是相通的。
一个知府治下,大大小小多少官员,怎么可能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尤其这人还是个以政绩与清廉扬名的官员;与其推测他真的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前世曾是首富的谢令月更相信是利益牵扯。
只有利益相连,才会有这种人人都满意的状况。
君不见华夏历史上,封建王朝多少清官与好官,不只是名留青史,同时还有记载中的被其他官员诋毁与排斥。
“清尘可是想到了什么?”见爱人沉吟不语,陆寒尘忍不住问起,狼崽子这般神情,显然是想到些要节。
谢令月回神:“哥哥的人可有传信,他们关注的是不是这叶天逸的政事处置,并未关注此人私下时的一些细枝末节···譬如他可有特别钟爱之事?”
往往是别人注意不到的细枝末节最容易发现破绽。
闻言,陆寒尘也思索起来,仔细回忆天权二人传回来的消息,片刻后才犹豫不决看向爱人。
“据悉这叶天逸极爱食驴肉,不只是庄子里养着不少驴子,便是府里也日常备着几头···这便是此人唯一钟爱之事,然一个知府,正四品大员,俸禄负担这点还是绰绰有余,不足为奇罢?”
谢令月嗤笑:“若是一个真正爱民如子的清官,怎可能会这般放纵自己的喜好,且还是驴子这等农耕家畜;哥哥可以给天权二人传信,就查叶天逸所养与所食用的驴子数目,必然不是天权他们看到的那般少。”
虽然不明白他为何提及这么细小之事,但九千岁相信自己的爱人,他已见识过狼崽子的机敏,必然不是无的放矢,当即叫天璇给那二人传信,待自己两日后抵达肃州便要知晓结果。
然后凤眸中尽是百思不得其解,就这般等着爱人为他解惑;谢令月也不遮掩,正色看过来。
“哥哥自己对饮食并不讲究,却不知一个真正的老餮能做到何等地步。”
远的不说,就谢令月看过华夏最近的一个封建王朝,曾有一位掌权太后的记载;此人喜食乳猪,御膳房专为其养了不少,只为取其中一点部位,乃是那位太后最喜食之处,至于更多的讲究就不赘述。
而叶天逸喜食驴肉,还专门开辟别庄养着,府里也有十几头备着;可想而知他必极为挑剔,食用的应该也是某一处极小部分,且还必须是现场宰割,方能满足一个老餮的舌头。
如此一想就知道,天权两人注意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只怕这位知府大人不知食用了多少头驴子,怕也是数目惊人;那么这般一个放纵自己享受的官员,还是一个地方最大的官员,怎会真的爱民如子,怎会真的清廉。
怕不是在搞笑吧。
凤眸凝紧,陆寒尘恍然大悟:“清尘的意思,此人可能并不贪花好色,唯独对食之一道挑剔;这般讲究到极致,他那点俸禄根本不够用,又何尝有打点京都上官的额外银子?”
孺子可教,谢令月轻笑颔首。
第 86 章
若是谢令月对叶天逸的这一点推测正确, 都不必再怀疑,顺着他往下查肃州所有官员便是,利益勾连必然有迹可循。
“哥哥, 只怕是朝堂与你都暂时顾不及其他州府的巡查;怀州与晋地两处, 真正的罪魁祸首已被刺杀,且不算盘根错节, 你派信得过的人去查便可,倒是肃州这边,恐怕会大伤元气。”
看来明年的春闱时机正合适,想来会比往届取中更多进士···谢令月思绪流转, 如此机会, 陈阶的仕途必然会比原剧情中更加顺利,他这是无意中帮了这人一把啊。
而陆寒尘的关注点还在叶天逸这里, 猝然发问:“清尘是说,你怀疑肃州所有官员, 无论品级高低, 皆被叶天逸收买?”
谢令月轻笑摇头:“不只是官员,应该还有所有小吏,甚至那些差役···且哥哥说错了, 不是收买,而是这些人一同参与了以叶天逸为首的贪墨大案。”
单是收买人心不会有如今情形, 只有所有人都参与进来,都拿到超乎他们想象的利益,才能这般统一口径, 才会这般主动为叶天逸遮掩。
他们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因而才会这般上下一心。
“我记得太宗皇帝登基后,为了学子考量, 颁布了捐监粮与捐监银的政令···哥哥查这件案子时,可从这里入手;当然,也少不了朝廷的赈灾银,肃州时有旱灾,却也不是回回那般严重。”
不是谢令月无限放大人性之恶,单就他脑海里记得那件另一朝的贪墨大案,足够令人震惊;据记载,当时那位贪官任职的州府,一年才能给户部上交六十万两白银,当时朝廷一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两千多万两,而那位仅在那一地三年就贪墨千万两白银之巨!
这还不算被他裹挟进来的大小近百名官员贪墨的数目,可想而知当时引起多大的震动;也是因为注意到那位官员的与众不同,谢令月才对这个记载印象深刻。
古代,一般的官员贪墨,那都是小心翼翼,唯恐项上人头不保,更祸及家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才是贪官的行事准则;偏偏这件案子里记载的这个官员反其道而行,他是或收买或威胁···将自己治下的所有官吏全部卷入。
朝廷几次派人去查,都未曾发现端倪,只因这人名声太好。
也因为他的政绩与官声,当时的帝王对他极为赞赏,不过几年便将这人从西北荒僻之地调往江南繁华乡,可想而知,这人后来又能贪墨多少。
“若是我所料不错,若是哥哥真能掌握那些账册,怕是肃州一地所有官吏无一幸免···上百名官员如何定罪,又如何补足这上百名的空缺,如何安抚民心等等,哥哥与内阁几位阁老怕是要忙一阵子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景昌帝惯来自诩明君,因而修道也理直气壮;若是忽然知晓在他执政期间出现这般骇人听闻的贪墨大案,再加上他近些年服用丹药的影响,怕不是会被直接气死。
谢令月记得清楚,原剧情中,景昌帝也不过还剩三年寿命,那还是朝堂安稳的状况下;就是废太子一事也未曾引起这位帝王的情绪波动,他本来就不喜且忌惮太子。
可如今这件大案若是真的,景昌帝又那般在意自己的治国声望,气怒攻心之下,极有可能引发急病,提前驾崩也未可知。
而谢令月原本布置那些计划时,是按照这位在原剧情中的寿命来估算的;不说他自己的谋划不能立竿见影,就是陆寒尘这里,也还需要景昌帝能多活些时日。
桃花眸凝重:“若是真如我猜测这般,哥哥怕是要提前告知于陛下,从发现端倪开始就莫要隐瞒,如此,陛下也能有个缓冲,不会骤然气怒攻心恐会引发暴病···”
不只这些,如今陆寒尘在这边查案,眼看事态非比寻常,他怕是要有一阵子坐镇这边;景昌帝身边伺候的人,必然得全部是陆寒尘的心腹,还要有善于阿谀奉承之辈,时时宽慰帝王,确保帝王暂时无事。
否则,不只是这边的案件会受影响,就是陆寒尘也需快马归京,以免措手不及。
陆寒尘很是怀疑,狼崽子这猜测也未免太过大胆,更是异于常人心思;怎么可能呢,肃州一地所有官吏都参与其中的贪墨大案,古今未闻。
关于肃州知府叶天逸其人,九千岁还是知道些这人的情况;寒门学子出身,苦读十几载,止步于进士;最后因家境清寒无法再前往京都参加春闱,便举家族之力捐官。
先从一个县丞做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正四品大员。
九千岁的认知里,正是叶天逸出身贫寒,且辛劳筹谋多年才走到如今位置,更应该珍惜前程,怎会做出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若说他贪墨,九千岁可能相信;可九千岁预想中,叶天逸贪墨也最多不过百万两数目,这人可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在他背后撑腰。
且越是出身贫寒之人,越是要比那些出身世家的官员更多谨慎;叶天逸是哪来的胆子,敢将贪墨之事行的如此坦荡,就不怕其他官员暗中上报朝廷?
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四品官员,如何能收服肃州一地上百名官员,难道这些官员中便真的没有背靠京都某些势力的?
从来不相信人性的九千岁不信。
“清尘,你猜测的是否太过骇人听闻?”
“哥哥若是信我,还是给京中的天枢与天玑传信,令他们如此安排;便是我猜测的不对,于哥哥来说也不过是调度几个人手,并无大碍,说不得关键时刻真有大用。”
观狼崽子神色凝重,陆寒尘不再怀疑,当即叫玉衡给京中传信;就如谢令月所言,不过是调度几个人手之事;清除帝王身边那几个阁老的人手,虽会引起他们不满,可九千岁也不惧。
只当是防患于未然。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九千岁对自己的枕边人也算知之甚多,谢令月之才绝不可小觑;虽然他才十八岁,虽然他未曾踏入过朝堂,就当狼崽子确实是天赋异禀。
九千岁心中甚至想笑,不免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与怀疑,说不得整个魏国公府,也只有谢令月随了谢达昌的能耐,识人辩政的本事就是天生异于常人?
且因为之前的两次有负于狼崽子,便是觉得狼崽子可能夸大其词,九千岁也愿意听他一回;既能叫狼崽子看到他的珍视,亦能弥补些自己心中的愧意,何乐而不为。
狼崽子不是一再强调,两人要互相尊重互相坦诚么,此时的九千岁只觉自己果然是个体贴的枕边人,都听狼崽子的。
然后没隔半旬时日,九千岁每每回想到此时所想,恨不能戳瞎双目,他果然差谢令月远矣;狼崽子的胆大包天还真不是单单对他这个九千岁,对于其他方面的胆大包天亦是有迹可循,有理可测。
当然,九千岁并不知后世有打脸这个词形容他之后的心境;此时此刻,只在心里暗笑,觉得自家的狼崽子就是这般叫人出乎预料,也···牵动他的所有心绪。
不用细看,谢令月就知这人并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也是,面前之人可是玩弄权术的九千岁,便是面上摆出都听他的,说不得心里还在笑他乳臭未干就敢胡乱揣测此等大事。
有前世的心境在,谢令月也不急着自证,反倒得寸进尺: “既然哥哥都听我的给京中传信了,不若再加一道保障。”
凤眸微挑,眼中都是谢令月的身影:“清尘只管直言便是。”
“召集附近州府的锦衣卫,还有两厂的探子到肃州附近,保证半日便可到城内。”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陆寒尘眉间紧蹙;京中调度几个人手的事简单,便由着狼崽子的意思,可调动分布在几个州府的锦衣卫,还有东厂、西厂的探子···兹事体大。
得影响多少他原本的计划。
觑眼看去,狼崽子眼神清正凝肃,显然不是玩笑,更不是与他商量,苍白面庞亦端正了神色。
“清尘可知你说的,将会打乱我多少计划,更会扰乱人心。”朝中位高权重的那几位,个个都是人精。
他这个九千岁这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不是与那几位扯嘴皮子那般简单了,有点头疼。
狼崽子怎的忽然就这般异想天开了呢,不像是他往日的行事,九千岁怀疑自己的枕边人是不是忽然换了芯子。
“哥哥便听我一回罢!”谢令月有他的法子,抱着爱人的胳膊便开始撒娇:“你也知我身手虽不错,可如今伤势才刚痊愈,万一真有个什么,我护不住哥哥···或是哥哥受了伤,你想要我的心疼死么?”
脸皮都不要了,谢令月索性不依不饶继续道:“且我如今也是哥哥的心头肉,哥哥便舍得我再受伤?”
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九千岁无奈扶额;果然,这还是他的狼崽子,想要自己答应他什么时,就是这般情态,恨不能化身扭股糖粘在他身上,不达目的不罢休。
第 87 章
也只有他家这个狼崽子, 才有这般厚的脸皮。
且这人说的这般叫人心间发软,九千岁如何能给他冷脸,少不得学着这人往日的模样哄人:“罢了, 既都答应了你一件, 再答应你一件又何妨;不过,锦衣卫可以调过来, 两厂的探子还是不动,卫兰陵也带了些人手,清尘莫要小瞧了他。”
还能这样?!
谢令月震惊:“卫家主竟是与你深交至此,朝堂之事也敢掺和, 不怕影响卫府的生意?”
此行他们打的就是卫氏商行的幌子, 卫兰陵已经摘不出去,那还不如叫他多出力, 九千岁理直气壮这般想;得了谢令月与崔府众人给卫昭那小崽子的好处,还是天大的好处, 对卫兰陵更是百利而无害, 用些他的人手又如何。
狼崽子就是待人太过赤忱,亲近卫昭,便也为卫兰陵这个卫昭心悦之人考虑几分;殊不知这位可不是平白成为大宣首富的, 别人不知晓,陆寒尘这个好友能不了解他的底细?
白来的劳力, 不用未免浪费。
即便陆寒尘那般肯定卫兰陵这个大宣首富的能耐与势力,谢令月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历史总有惊人的巧合影响,谢令月总怀疑自己的推测与判断无误, 或许···这两件案子真的存在时空上的重合呢。
谢令月秉承的一直是万无一失的事先筹谋, 绝不会令自己陷入被动。
因而又问:“哥哥可收到了消息,陛下将镇北军兵权给了哪家?”
陆寒尘沉吟:“天枢已传来消息, 十日前,陛下将镇北军兵符给了贵妃之兄,那人如今是镇北将军,应是已至军中。”
这就不好办了,谢令月为难;不管是原本剧情中的白家人接手镇北军,还是如今的荣王外族···若是他真的以三叔的名义从镇北军中借兵,便是真的助九千岁查案有功,只怕负责此事的副将亦会被主将贬斥,甚至从镇北军驱除。
“清尘可是还不放心卫家主?”陆寒尘很快便明白狼崽子担心什么,问道:“你未免也太高看叶天逸之流,且还有附近几个州府的锦衣卫调度过来,怎么也有几百人手。”
总觉得狼崽子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便是那叶天逸真的有能耐裹挟肃州所有官吏参与贪墨,自己这个九千岁亲临,还有调度来的锦衣卫,卫兰陵也可调集几百人手,陆寒尘不信叶天逸真敢寻死。
谢令月语气郑重:“哥哥莫要小瞧人心。”
这可不是叶天逸一人之案,是肃州所有官吏几百人的生死,谁愿意坐以待毙?
叶天逸是知府,危急时可调动肃州境内所有驻军;生死面前,还有数百名官吏跟着撺掇,谁知会不会来个假传圣令,直接弄死陆寒尘这些查案之人。
最好的办法,提前与肃州附近的镇北军或征西军主将通气,危急时只有这两支边境驻军可应对;征西将军江越如今人在京都,怕是副将不敢做主,唯有陆寒尘这个九千岁与镇北军主将下令。
偏他这个九千岁因为太·祖皇帝的遗训,手里不沾半点军权;锦衣卫倒是人数几万,却分布在大宣各地,远水解不了近渴。
而谢令月自己,可以借着三叔的名义召集镇北军中忠于谢家的将士,却又担心他们之后的处境而不可为。
如此一来,倒不如他们一行人缓几日入肃州,或先入肃州暗中查访,待到陆寒尘与景昌帝那里过了明路后,拿到调动镇北军或征西军的御赐手令,再一举击溃。
这些想法谢令月并未隐瞒,他也知道自己想的有些过于匪夷所思;别看陆寒尘答应他调动京中的人手和附近州府的锦衣卫,其实并未相信他的推测,不过是两人感情日浓,这人不好令他失望,更或者说是这人愿意纵容他一次。
反正他方才提出的两件事与陆寒尘来说不涉根本布局。
此时九千岁确实很为难,这可是与陛下要调兵手令的大事;若是真如狼崽子推测那般还好,便是朝中百官弹劾他一个阉宦敢涉足兵权,可莫大的功劳摆在这里,只陛下便可令朝臣闭嘴。
怕只怕谢令月的猜测有误,若是他涉足兵权,不只朝臣弹劾,怕的是陛下对他生疑,他这个九千岁将寸步难行。
那之后再想获得陛下的信任亦难如登天。
谢令月莞尔:“所以我方才说了,哥哥更需换掉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保证哥哥这边的消息随时能传到陛下耳中;便是查出这边的冰山一角,也足够陛下果断下手令。”
九千岁心里还是半信半疑,想着不如到了肃州再静观其变。
两人再也不曾提起这件事,倒是中途歇息时,谢令月与卫兰陵和卫昭说了自己的猜测,他的想法是卫昭还小,也是他们四人中身手最差的,为了他的安全计,不若先送他去云州崔氏,待这边事了再去接人。
既然想到要用卫氏的人手,陆寒尘也单独与卫兰陵说过,却并未说的这般严重;此时听闻谢令月的推测,卫兰陵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有了变化,看向谢令月的眼神亦是毫不遮掩的惊诧。
这人才多大年纪,哪来的胆子这般猜测!
卫昭却坚信他九哥的话,他可是清楚,莫说在落云山看到他九哥的那些筹划,就是前世的谢令月,那也是丰功伟绩;单是年纪和阅历就是卫兰陵与陆寒尘都比不过好吧,更何况他九哥可谓是读遍史书,自然比他们更多见识。
但少年坚决不回云州。
他怎么可能自己避走,看着卫兰陵与九哥涉险。
大不了,真要遇到危机,他机灵保命呗,绝不会给卫兰陵与谢令月添负担;要他做那个贪生怕死的,眼睁睁看着心悦之人与喜欢的九哥涉险,卫昭做不到,更不想这般做。
卫兰陵眼眸沉肃:“谢公子,就只是凭借肃州官员对叶天逸的袒护,你便敢这般大胆推测?”
按照陆寒尘与他说的,此行因为查案,他们大抵会在肃州盘垣近月余时日,他如何舍得与卫昭分开这般久,更不放心昭昭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于是再次问了谢令月一遍。
谢令月也不过多解释,只问了他一句:“卫家主是大宣首富,按理你给卫氏商行所有掌柜与管事的月银,比起其他商行,只多不少;可卫家主想想,你的那些掌柜与管事可是各个都对你毫无怨言?”
话音落,卫兰陵怔忪,眉间松开。
是了,他对属下的管理亦是恩威并施,可也听过不少人背后怨愤于他;所以,这便是人心,所以谢令月才会怀疑肃州所有官吏都卷入了叶天逸的贪墨大案中。
若真是这般,那么些官员怎么可能甘心束手就擒,必然会有反抗,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想通了关节,卫兰陵看眼前人更是钦佩;是的,就是钦佩。
此时他再不会因谢令月的年纪而轻视半分,这人是有多敏锐的心机,才能想常人不敢想,却又这般合理。
眸光转向卫昭,满是凝重:“昭昭,你不是最信你九哥的话?”
现在他亦相信,假若真是谢令月猜测这般,肃州此行无异于入虎狼穴,他当然舍不得昭昭有半分置身险境的可能;因而,还是听谢令月的,安排人送他先去最近的云州崔氏。
“我不去!”卫昭反应强烈,挽住卫兰陵的臂膀,甚至还跺脚:“卫兰陵,还有九哥,你们去冒险,别想丢下我,我功夫也不错,自保没问题!”
卫兰陵头疼,与谢令月说了一声,便半抱着少年到一边说话,想要推心置腹劝说他返回云州,然而谢令月却又拦住他。
“罢了,卫家主不要勉强昭昭;明知是险境,我亦舍不得清阙涉险因而选择留下;昭昭心悦于你,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你涉险。”
眼看之后情势不定,谢令月也没了再看戏的心情,索性对卫兰陵言明卫昭的心意;如今他正与陆寒尘情浓,自然也能明白卫昭的心情,差点就因为前世的惯性忽略了少年的心思。
卫昭也顾不得他九哥帮他挑明了心意,亦没有羞涩之情,狗狗眼乍亮,专注盯着卫兰陵。
被他盯住的人此时满脸茫然,僵硬转头看了谢令月一眼,又僵硬回头看眼前的少年;卫兰陵再也想不起什么案情与危险,脑子里都是谢令月方才说的那句“昭昭心悦于你···”
偏谢令月注意到玉衡当先上马,陆寒尘远远走过来,转头提醒这两人:“有什么你俩去马车上,关起门来好好说清楚。”
然后自己迎上前去,牵起爱人的手,与他并肩到了马车上。
车门关好,陆寒尘便主动坦言,他已交代玉衡给京都传信,就按照谢令月之前说好的办,景昌帝那里随时传递消息,力争早些拿到调兵手令;说完这些,他还疑惑问,方才谢令月与卫兰陵是不是商议先送走卫昭。
谢令月快速颔首,并不担心那两人,他都替他们挑明了,若是卫兰陵还犹豫不定,那他可就真瞧不上这人了。
第 88 章
此时他更为意外的是陆寒尘, 之前说出那些猜测和建议时,谢令月何尝不知这些对于陆寒尘是冒险。
他以为这人深思熟虑后会拒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妄加揣测而冒险动根本。
可他竟按照自己说的吩咐下去, 明知道也许会动摇他日后在朝中的根基和地位;只因为是自己所提, 他便不曾犹豫答允。
这个人啊,原来动情后还有这般的一面, 谢令月只觉心中酸涩,柔情将要从心中溢出来。
陆寒尘···陆寒尘,果然他一开始便不曾看错与想错这个人;一旦交付真心,就是全然的信任与付出, 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顾。
眼中亦酸涩, 水雾涌上桃花眸,谢令月第一次因为这个人想要落泪;伸臂揽过这人, 紧紧扣在怀中,低头吻下去···
不明白正说正事的人怎就忽然这般模样, 又这般不言不语抱紧他亲吻, 陆寒尘凤眸中闪过疑惑;很快便明白狼崽子是因何如此,心中又是一叹。
比起这人为自己筹谋的那些,还有他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如今自己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偏狼崽子这般动容, 陆寒尘心中紧缩,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流露脆弱一面。
想当初在北镇抚司初见, 洞房花烛夜自己口口声声的打杀,中秋灯会上被自己抛在身后···种种情态下,九千岁也只看到了狼崽子临危不惧、游刃有余的模样。
却只因自己今日举动便真情外露···
三日后, 卫氏商行的车队进入肃州城, 直奔卫氏的酒楼分号;不过半日功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酒楼后院离开。
进入肃州城后与卫兰陵、卫昭分开行事, 亦是谢令月提出;如此既能混淆城中那些眼线的视线,亦是提前给卫兰陵与卫昭布下脱身的迷雾。
谢令月与陆寒尘最后住进的一间五进宅院,亦是谢家产业,不过被谢令月提前将房契改为属下所有;且这边还有谢家单字号暗卫活动,宅子里还有几个下人。
位置并不显眼,且常有下人出入采买走动,他们此时住进来方便不说,更不会引人怀疑。
夜深人静时,两道身影悄无声息进了院子,与等在围墙下的玉衡汇合,又往后院而去;进来的两人正是在肃州暗中探访多日的天权与开阳,少不得与玉衡打听几句督主最近如何。
玉衡没说其他的,只叮嘱两人:“等会儿见到督主你俩便可看到咱们夫人···不是,是···嗨,就是谢公子,记住,要如尊敬督主那般尊敬公子。”
就他们督主这些日子的表现,玉衡都不用怀疑,什么蜀王殿下的,如今都是浮云,只有谢公子才是主子的心头肉;自家主子满眼满心是公子也便罢了,竟还心甘情愿入厨房学习做菜,可不都是为了谢公子么。
天权与开阳是督主大婚前离京,玉衡少不得叮嘱两人一声;这位谢公子可不是他们原本以为的女子,好糊弄,甚而还有轻视之意;看看督主今日连下的几道命令,可都是谢公子的意思。
就他们主子这番姿态,玉衡大逆不道在心里琢磨,如今怕是得罪督主没什么,得罪谢公子才可怕;不说谢公子自己就满肚子心眼和主意,便是他们督主也不用谢公子张口,自己就先罚他们。
因而少不得嘱咐这两人几句,可莫要得罪了人都不知晓。
穿着夜行衣的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其中身材高壮的那位犹豫开口,声音极低,细听之下还有颤音:“玉衡,你莫不是告诉我们,督主是··被压的那个?!”
被问及的玉衡转头先瞪了他一眼,而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叫他自己慢慢琢磨,更要小心在督主面前说话;然而便是早知情了,玉衡还是忍不住牙疼;虽说他们督主身有残缺罢,可京都的南风馆有的是各种···他们家主子那般的威势,竟真的是下面的那个。
更叫玉衡与天璇没想到的是,当初的瑾安郡主那般身量,谁知道恢复男子身份后,身量竟是那般高;人也看着隽美端雅,气度风流,竟也真的敢···
这应该就是那些朝臣么说的以下犯上罢,玉衡暗自思量。
到了后院书房,又转入书架后的暗室,天权与开阳终于见到了自家主子,当然还有坐在主子身边,正把玩着自家主子手指的年轻公子,不敢再多打量,两人跪地行礼问安。
守在一旁的天璇退出暗室,关好书架,亲自守在书房内。
同谢令月一样穿了玄色长袍的九千岁摆手叫两人起身,暗哑声音同时而起。
“如何,可查到些甚么?”
高壮些的天权拱手:“禀督主,属下们按照玉衡传来的消息重新查探,收获颇丰。”
不只是发现了叶天逸的奢侈无度,原来他喜食驴肉不是如平常人那般,而是只挑一头驴子身上最肥美的约有二斤之数部位,炒驴肉丝,其余部分皆赏赐府中下人。
这位几乎每日都要消耗一头驴子,偶尔兴致来了还要加餐,一日宰杀两三头驴子也常有;偏驴肉的重量几百斤,府中下人也做不到日日食干净这些驴肉;又不能外传消息,便将剩下的掩埋处理。
因为叶天逸的这一喜好,肃州近两年驴子数量骤减,还需从其他州府购入。
听到这里,九千岁转头看自家狼崽子,还真被这人给说中了;仅是叶天逸的这一个爱好,如此数量,他那点俸禄根本不够;这还是其次,因为良马都被朝廷征用,肃州地区的家畜以耕牛与驴子为主;这般一个不顾百姓所需的上官,他真能如肃州官员奉承的那般爱民如子么。
只怕是天大的笑话。
眼见督主眸中泛起冷意,天权还是硬着头皮回禀:“属下们收到玉衡的消息之后,特意派人暗中跟踪几个与叶天逸来往频繁的官员,亦有发现。”
肃州北边的城郊,有一处占地颇广的园子,在当地一富户名下,美其名曰是避暑之地,实则是肃州城官员的藏美之地,里面关着的都是从民间或抢或买来的妙龄女子。
还有专门的嬷嬷教导这些女子才艺与媚上之术,每旬有三次,叶天逸为首的一众官员会到园子里;如同帝王选秀般的阵势,这些女子奇装异服,供这些官员挑选玩乐。
自然有不从的良家女子,也有被官员们亵·玩致死的,园子里的偏僻处不知埋了多少红颜枯骨。
因这园子位置偏僻,且往来官员严格按照时间错开,还有他们的暗中维护,竟是一直未曾引起注意;就连天权与开阳,还有肃州城中的锦衣卫也未曾注意到。
若不是天权与开阳接到自家主子令玉衡传来的消息,因为叶天逸怀疑到其他官员身上,从而派人暗中紧跟那几名官员,还真发现不了此处。
当时看完消息,开阳就疑惑,肃州大小上百名官员,竟是没有一个前往烟花之地的;官员们贪花好色的多了,要么往后院纳妾,要么去青楼,偏只有肃州之地的官员们便这般清正?
叶天逸好歹还有喜食驴肉这一个爱好,其他官员难道真没有贪花好色的?
也是这一启发,才叫天权与开阳发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真相。
禀报完这几日的查探结果,天权与开阳静等主子示下;九千岁已是气的坐不住,起身来回踱步,姝滟面庞上尽是阴寒之色。
“好一个叶天逸!好一个肃州官场清正之风!”
等待主子示下的两人这才偷觑还坐在椅子里的人,看得出身量很高,身形欣长,面若皎皎明月,更难得是一身雍容风流的气度···难怪玉衡特意交代他们一声,也难怪自家主子这般珍重。
这位谢家公子不知胜过蜀王多少。
只是这般打眼一看,便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舍弃蜀王而珍重这位了;天权与开阳亦如当初天枢几人的反应,心里为自家主子高兴,总算督主不再牵挂蜀王那个白眼狼。
谢令月功夫在身,如何发现不了这二人对他的暗中打量,却也不在意,淡然起身过去牵着人坐下,醇厚的嗓音尽是安心。
“哥哥可莫要因这些人气坏了身子,当务之急是从何处下手查案,找到证据与账本。”
九千岁也知这才是重中之重,只是听到这冰山一角,便可知狼崽子前几日的推测怕是接近事实真相。
肃州一地大大小小几百名官吏,若都卷入这件案子,那民间又会有多少冤案;随之而来的,肃州一地的亏空亦会骇人听闻,这么些官员如何定罪处置,朝廷如何安稳这边的局势···
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哪里还容得他在此时生气。
“便召集这边锦衣卫所有人手,先从赈灾银查起。”九千岁的声音充满寒意。
天权与开阳二人听的头皮发麻,知道自家主子这是动了真怒,更加小心翼翼;心里还有挫败感,他们两人在这里盘垣月余,竟是半点没查到,还需主子提点。
第 89 章
目光又悄悄偏移, 按照玉衡说的,自家主子能想到这些关节,还是旁边这位谢公子提醒的;难怪此人能得到督主诸多偏爱, 不只是生了好样貌, 就是这才智也不容小觑。
恰好谢令月也开了口,左手指节无意识轻叩桌面。
“如今哥哥的人手还未到齐, 不应大张旗鼓查;不若先暗中查访捐监粮之事,怕是因为叶天逸的贪墨,肃州一地的捐监粮都换成了银子,这其中也有盘剥, 百姓早苦不堪言。”
当初太宗皇帝颁布捐监这条政令, 本意是为了各地官府多储备粮食,以备天灾之年;还有一个目的, 便是捐了粮食的秀才便有了监生资格,算作是朝廷的储备官员。
而肃州之地本就频发旱灾, 捐监粮更是必须的储备;叶天逸与这边的官员能这般奢侈无度, 只怕官府的粮仓里根本没有粮食,都被这些官员们以名目换成了银子。
桃花眸微眯,声音寒凉:“还可先从肃州偏远之地查起, 有些灾情···怕是叶天逸自己想出来的,用以销赃那些捐监银最合适不过;除了查这个, 还要查这些地方的赈灾银。”
既然叶天逸都敢人为生出灾情,销赃算什么,两头收利才是他的目的;朝廷拨给肃州之地的赈灾银为何逐年见长, 怕就是如此而来, 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而这边赈灾究竟花费了多少,有迹可循;叶天逸既然要销赃, 再加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数目必然不小,这便很容易查到证据,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治他的罪。
不只是陆寒尘震惊看着自家的狼崽子,就是天权与开阳也闭不上嘴,他们听到了什么。
谢令月是如何敢这般想的,叶天逸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吧。
全数贪墨肃州之地的捐监粮不说,还敢虚报灾情销赃?
这也罢了,算叶天逸胆大包天,可他又是哪来的胆子还敢与朝廷要赈灾银,就不怕死无全尸株连九族!
有了谢令月给指明的路子,又见自家督主未有任何反对之意,天权与开阳告退;方出暗室两人就对视一眼,眸中全是不可思议,转而便是了然。
与他们一同离开宅子的还有天璇、玉衡,住在自家狼崽子的宅子里,九千岁觉得谢家这些人用着就很顺手,将自己的人手尽都派出去查案。
路上,天权与开阳还跟玉衡两人打听谢令月的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那位之前明明是深居简出的高门贵女来着;便是如今知道了他真实身份是男子,乃是魏国公唯一的嫡子,可他也只有十八岁的年纪,莫说踏入朝堂,便是国子监也未曾去过。
是如何有这般敏锐心机,他的脑子到底是如何长的,怎就能想到这些令人闻之变色的猜测。
玉衡便笑:“这点子算什么胆子大,你们还不知咱们这位夫人···啊不是,咱们这位公子;在京都的时候便大胆包天,下手毫不留情。”
听他讲完白清涟被下药之事,还有宫宴时折断江亭手腕与手指,中秋灯会舍命保护督主,得知督主身世之后的果断应对等等;天权与开阳又对视一眼,真看不出来啊,那位坐在那里分明是端的一副世家贵公子模样。
却不知手段竟是如此干脆利落,亦不缺狠辣。
京都中蜀王与白清涟落得如今下场,说起来是自家督主厌弃了蜀王,可只要深想,便明白这些怕也是那位的手笔。
能左右自家督主到如此地步,这位是个狠角色。
见二人面色凝重,玉衡哼笑:“你们也不必琢磨其他,谢公子对咱们家主子那是真心无二,绝不会做不利于督主之事。”
因而,日后在谢公子面前,还是小心些,收起那些无谓的揣测;不说自家督主会不痛快,便是谢公子也能轻松收拾了他们。
玉衡还没说的是,督主的洞房花烛夜,这位就敢将人人畏惧的九千岁压在身下为他解药,这才是通天的胆子;若是他与天璇当时能察觉到不对,也不会在次日就被督主罚出京都。
不过如今的玉衡倒觉得谢公子胆子大也好,这不是就潜移默化改变了他们督主么;不然,他们督主怕是还被蜀王诱哄着为其操劳,偏还爱而不得,哪里有如今的张扬鲜活。
暗室,烛火摇曳,陆寒尘的面容明灭不定;沉吟良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转而眸光紧锁身边人。
“肃州官场···怕是真如清尘所料,一场硬仗免不了。”
转而又叹息:“我不如清尘多矣!”
谢令月却知道爱人虽然说的郑重严肃,实则并未想到自己真正提醒他的事;不过也是,自己有前世的经历,纵观过华夏几千年的历史,陆寒尘却是真正的古人。
便是这人在朝堂历练多年,见识了人心险恶,却也想不到真正的恶人能歹毒到何等地步,更是胆大包天到何等地步。
若只是叶天逸一人贪墨,谢令月也不会提醒陆寒尘准备调度边境驻军;一个州府的所有官员,无一清白,又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如何肯束手就擒。
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几百名贪墨官员。
这些官员中有人掌握着财政大权,有人掌握着当地驻军之权···拔起萝卜带出泥,谁都会护着自己的利益共同体,垂死挣扎更是人之常情。
罢了,陆寒尘能听进去他这些提醒就已是对他最大的纵容,谢令月亦不能操之过急。
至多,他在这里与爱人共进退便是;但还是要安慰爱人几句,听听这人方才的感叹,这是面对自己没了信心?
“哥哥一直在京中,打交道的都是陛下与那些内阁大臣,又如何能想到真有人泯灭了人性呢。”
更何况,叶天逸此举完全是反其道而行,真正出乎预料,才会有如今这般的声望;这般奇诡之事,莫说陆寒尘才掌控朝政几年,就是如首辅杨诤那等混迹朝堂多少年的老狐狸,只怕也想不到,更不敢如此想。
被自家狼崽子如此宽慰几句,九千岁虽则心中还郁郁,却也顺畅不少。
出了暗室,两人携手回了正院歇息不提。
不出几日,便有天权几人的消息陆续传回,各自都在不同县府找到了证据,肃州境内的锦衣卫更是调动频繁;虽说陆寒尘并未全信狼崽子的话,却也不敢掉以轻心,锦衣卫活动时都是便装,倒也未曾引起肃州官员的注意。
怕影响陆寒尘的计划,谢令月这几日并未调动自己的人手,收到各处传来的消息也暂时按下;反倒腾出更多精力照应爱人的一日三餐,也帮着他看传回来的消息,不时提醒几句自己的看法。
至于卫兰陵与卫昭两人,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明面上是来巡查卫氏商行的事宜,暗地里卫兰陵已开始调集肃州附近的人手;这些人皆化作不同身份悄然进入肃州城,隐匿在城中各处。
因为不得见自己的九哥,卫兰陵又忙碌大事,卫昭颇感无聊;但他亦知此时非比寻常,也不打扰卫兰陵;索性要了些纸笔,自己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倒也安分的紧。
惹得卫兰陵都有些怀疑,这么乖巧的模样,真是他的昭昭?
得闲时卫兰陵也踱步到书案前看过少年写画的内容,却也是一头雾水;问出口,卫昭也不好解释,只说是自己突发异想画着玩儿的,卫兰陵也只好由着他。
小少年背着他时神情颇为纠结,除了穿越经历,他可从未对卫兰陵隐瞒过什么;如今却因为九哥的大事,这般胡乱找借口,心里还怪不自在的,更有些心虚。
且还是他们刚刚坦诚过对彼此的心意之后,卫昭能明显感觉到,卫兰陵待他更为宠溺;而自己,却因为九哥之事对他有所隐瞒,这叫一向赤诚的少年如何心安理得。
犹豫几日后,还是选择先瞒下;他九哥筹谋之事非比寻常,要是按照卫兰陵的思想来看,就是大逆不道之举···为了九哥的大业,还有谢家人与崔家人待自己的真心,卫昭坚定隐瞒。
罢了,等日后九哥成事,再与卫兰陵解释清楚便是。
如此,进城时的四个人分为两处各自忙碌,倒也充实的紧,且还是两处甜蜜。
又过了几日,肃州迎来今冬第一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倒像是想要遮掩些什么;这日正午,谢令月刚摆好午膳,就见爱人面满寒霜大步而来,披着的墨色狐裘衣摆猎猎作响。
“哥哥怎的了?”谢令月上前捂住他的双手。
随着降雪,天气愈发寒冷;陆寒尘本就体寒畏冷,这等天气之下,衣物又是临时采买,总是不如在京都时齐备;谢令月对他的身子更是上心,除了药膳温补,时不时还要提醒他添衣。
“好一个叶天逸!好一个肃州官员!”九千岁已是被气的变了声音。
如今还未曾大张旗鼓的查,只是暗中查访,结合之前所有的消息,就能推算出叶天逸与肃州官员贪墨了上千万两白银。
第 90 章
这若是真的开始实查, 抄家搜寻之后,加上那些古玩珍宝,怕是数目更加骇人听闻。
掌控朝政的九千岁再清楚不过, 肃州一地每年上交户部的银子也只有五十万两!
太·祖皇帝是泥腿子出身, 最是厌恶贪官污吏,立国后便针对贪腐定下多少严苛律法;那时, 有一地方官员贪墨不到百两银子,便被扒皮萱草,震慑了多少官员。
之后太宗皇帝继位后推行仁政,可也因太·祖皇帝的积威仍在, 官员们便是偶有贪墨也都是小数。
如今倒好, 叶天逸一人便贪墨近千万两白银,再加上肃州几百官吏···这件事若是流传出去, 怕是震动朝堂与天下。
大宣立国至今,怕是所有官员的贪墨银两合到一处, 也不过是如今肃州一地的数目;陛下若是知晓, 必有雷霆之怒;帝王一怒,不敢说伏尸百万,却也必是血流成河。
偏偏叶天逸是在九千岁掌政时期升任肃州知府, 便是官员任命皆是内阁商讨后发令,可九千岁就是觉得自己难逃其咎。
他怎么可能不气。
谢令月却更关心其他:“哥哥可给内阁与陛下传信, 如今看来,调兵一事刻不容缓。”
若没有边境驻军过来镇压,谢令月担心他们这边刚有行动, 叶天逸等人就敢将他们一行人就地正法;之后上个请罪折子, 言自己并不知来人是巡查的九千岁,或是直接给他们安个流寇罪名。
朝堂上多少人想要九千岁的性命, 当然是顺水推舟,他们这一行人只能落个白死。
陆寒尘点头:“想来天枢已亲去见过陛下,如此大案,陛下必当重视;倒是内阁那头,我并未让天枢泄露消息,谁知那些人中有没有收了叶天逸好处的。”
这才是九千岁的行事之风,谢令月亦跟着颔首,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此才是稳妥;只不过,这般大的案件,不能只有陆寒尘这个九千岁在这里操办,他本就树敌颇多,再多个张扬跋扈独断专行的罪名,未免吃亏了些。
桃花眸眯起:“哥哥可与陛下请旨,再由陛下派几位心腹重臣前来,刑部与大理寺的人必不可少。”
如此,既可免了陆寒尘的污名更多,还能消除帝王疑心。
这般骇人听闻的惊天大案,涉案人数几百,牵扯人数更多,稍有不慎便容易被百姓误解为屈打成招,更何况叶天逸此人在肃州名声极好,更是要万事上心,不容一丝闪失。
不用他多解释,如今的陆寒尘与自家狼崽子可谓是心意相通,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他的苦心,当即靠进他怀里,仰头追逐他的唇瓣。
“清尘,幸好有你,为我思量颇多。”
谢令月好笑,低头回吻:“哥哥与自己的夫君客气甚么,只要哥哥所需,我必会倾心相待。”
话音落,惦记爱人安康的谢令月半抱着他进了膳厅,牵他至炭盆前暖身后,方才轻柔帮他解开狐裘。
用过膳食后,陆寒尘回了书房继续忙碌;不过片刻,便见玉衡的身影匆匆而出。
静立在花厅窗前的谢令月莞尔一笑,爱人越来越信任自己了呢;可见真心以待是感情里最有用的法子,而时间,亦是促进爱人之间感情的宝贵调和剂。
不由回忆起初见时爱人的不在意与防备,还有洞房花烛夜的喊打喊杀,谢令月笑颜更多明妍。
世间很多事有时候就是巧合,有时候可能只是一粒尘埃的浮动,便会引出一场意想不到的巧合。
京都,已被困在王府月余的李昭辰,先是惊闻自己的三个兄弟离京就藩,紧接着便是他之前最瞧不上的荣王,还是乳臭未干的年纪,居然被父皇应允给组建入朝班底···而他,却被贬斥,由亲王成为郡王,大宣第一个遭遇贬斥的皇子。
艰难思量之后,李昭辰终于认清太和殿那把椅子才是自己最想要的,白清涟···其实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令他欢喜到无以复加。
痛定思痛之下,李昭辰想尽法子托人给九千岁带话;如今他已是万分确定,九千岁陆寒尘可以将他捧入天堂,亦可将他踩入地狱;已是习惯了万人追捧,蜀王殿下如何还能适应如今清冷的王府。
不知打点了多少银子出去,蜀王殿下终于得到了准确回复,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陆寒尘竟是因为之前的刺杀大案离开京都巡查;这一巡查,还不知人何时能归京;便是得知瑾安郡主并未随行,李昭辰也无法安心等待。
人走茶凉的道理他再明白不过。
只能转而求其他人,幸好他之前还有不少存银未曾用于打点朝臣,如今不如专心打点一位阁老,总有人见钱眼开的;何况他只是从亲王被降爵为郡王,他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
李昭辰不是没想过找白正和为他打点,却在得知一些白清涟的消息之后打消了念头;如今的白正和怕是对他只有迁怒,恨不能将白清涟所有遭遇都怪在自己身上。
当初任由白清涟在自己王府养伤,李昭辰是发自真心,亦是真心为他求九千岁派太医令过来;哪知之后陡生变故,陆寒尘翻脸无情,还重伤白清涟。
离开王府的时候,白清涟便是重伤昏迷;回了白府之后,李昭辰以为有白正和这个父亲在,白清涟必然会安然无忧;便是父皇下了指婚口谕,有疼爱幼子的白正和为其周旋,最差白清涟也能与真心爱慕他之人成婚。
便是因为父皇的厌弃,白清涟可能够不着江亭的身份,不是还有其他国公府与侯府子弟真心倾慕于他。
如此,李昭辰对于这个曾经喜欢的人亦不会多添愧疚,他亦能好好回应陆寒尘的心意;只要挽回陆寒尘,李昭辰相信自己很快便可恢复之前的风光,太和殿那把椅子亦不会如现在这般遥不可及。
只能说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叫蜀王殿下遭遇晴天霹雳;好好在尚书府养伤的白清涟,在自家府里又被刺杀,伤处还是不曾愈合的后背,更是穿透前胸。
不管白正和哭求帝王,几乎请了太医院所有太医,用尽了多少珍贵药材,也只是堪堪救回白清涟一口气,如今还是奄奄一息;至于余生,大抵都要用珍贵药材吊命,能活几年还不知。
如此羞辱,白正和怎会不查,总要知晓是谁能突破他尚书府的重重护卫,轻而易举伤人;严加审问跟在白清涟身边的小厮之后,白正和当然知道了所有事。
从白清涟胆大包天给九千岁下炼心,到他自己被瑾安郡主报复回来,之后便是中秋灯会,自己这儿子还敢胆大包天刺杀当朝郡主···清楚了所有事,白正和自然也知晓九千岁为何会重伤幼子,那是为瑾安郡主报仇啊。
虽则白正和亦在心中痛骂过陆寒尘那个阉人多次,可他不是白白混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清楚九千岁真正的处事;既然那人已经重伤过幼子一次为瑾安郡主报了仇,便不会再多此一举,那么幼子第二次被重伤又是何人所为?
白清涟还未入朝,又能得罪何人;又是何人如此不将自己这个吏部尚书、内阁大臣放在眼里,真当他白正和是吃素的?
费尽周折,白正和终是查到了点蛛丝马迹;他这个幼子何止是胆大包天给九千岁下炼心,他还敢利用和挑唆荣乐长公主最疼爱的幼子江亭!
都不用再查,白正和自己就吓出一身冷汗;那可是荣乐长公主,更不提手握重兵的英国公父子,能看着自家的孩子被外人利用怂恿?
针对的还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与陛下正厚待的瑾安郡主。
长公主没有扒了白清涟的皮,白正和都觉得自己该庆幸;他还只是知道了白清涟利用江亭之事便吓成这般,若是再知道自己这幼子还敢谋算江越的性命,只怕白正和得去长公主府自裁谢罪。
因而,白正和对这个幼子再无心疼,若不是顾念他如今只有一口气在,若不是夫人哭天抹泪哀求,白正和绝对会亲自动手打杀了这个只知道给家族招祸的逆子。
且他因为幼子的游说,已是明着站队蜀王,偏蜀王如今亦得罪了九千岁,成了大宣第一个被降爵的皇子;如此情势下,白正和已是彻底放弃了这个曾经予以重望的幼子,能叫府医尽心诊治,吊着白清涟的命已是他为数不多的慈父之心。
心中是放弃了这个疼爱多年的幼子,可这些年的疼爱不是假的;便是对幼子恨铁不成钢,白正和亦忍不住迁怒于蜀王;若不是蜀王诱哄,白清涟怎会小小年纪便沉迷于男色,更是对蜀王死心塌地。
若不是疼爱这个幼子,若不是蜀王也明确告知他身后有九千岁扶持,白正和这个老狐狸如何肯轻易站队,为蜀王费尽心力谋划。
如今倒好,明明是蜀王惹了九千岁与瑾安郡主不满,惹来那两人的报复;蜀王虽然被罚,却还是郡王之尊,安享富贵,自己的幼子却是命若游丝,还连累了整个尚书府。
白正和如何不怒,如何不想着落井下石报复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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