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攀缠 > 40-50
    双色花


    似乎一时之间, 代薇又回到了刚回国时的疯狂加班状态。


    她试图在参加苏克西那场酒会之前尽力多做些功课,以便更好应对临场需求。


    然而苏克西尚未开业,保密工作简直做得滴水不漏, 网上相关超级乐园及背后开发大佬的信息寥寥无几, 即便接连三天动用了“宵夜诱惑”专访绿蛙,得来的消息也没太有什么参考价值。


    很快, 一个晃眼的功夫, 酒局参加在即。


    在此之前代薇整理了自认为全面的应酬话术和技巧,想着怎么样凭借多年工作经验, 在相关负责人面前混个脸熟应该不在话下。


    但唯独。


    唯独她没想过,竟然还会再次见到易圳。


    满以为当时自己毅然决然追随张润行离他而去, 就是结局。


    因为自那之后易圳再没有纠缠过她,因为张润行回来了, 她也没有再联系这个男人的理由和必要。


    可眼前这个局面——


    苏克西的老板居然是易圳。


    她早该想到的。


    回过神,代薇开始重新审量当下的境况。


    为了争夺苏克西首场婚礼秀的策划权限,婚圈内但凡排上号的知名人物几乎在这里聚齐。大家各自为营,以一种饿狼扑食的架势推杯送盏,客套寒暄, 笑脸作陪。所有人都试图抢占先机。


    所有人都是奔着易圳来的。


    可没人敢表现在台面上。


    显然对这位“冷王”的可怕脾性早有耳闻。出于忌惮,众人根本不敢擅自随意地接近他, 只能将迎合的注意力更多投放在与他一同前来的几位项目负责人身上。包括代薇。


    不过她不靠近易圳,并非是像其他人那般由于忌惮。


    她当然是不怕他的。


    接连斩获业内三项重奖傍身的代薇,无疑会在这场应酬中占尽优势。她年轻、貌美、身段靓,情商高,话术能力强。另外, 她的酒量也相当不错。


    她擅长在短时间内极致发挥自身优势。


    目标精准地穿梭在酒席间, 恰到好处地敬酒, 游刃有余地攀谈、递收名片,绝不错失任何加深印象的机会,简直如鱼得水。


    几轮敬酒下来,代薇喝了很多。


    但没有醉。


    她的意识算清醒。清醒地一直在用飘忽的余光观察易圳,清醒地记得自己的目的,不靠近、不进攻、保持被动活跃,跟其他男人喝酒却故意忽略他是为了刺激对方主动。


    等他主动,她才好顺理成章地谈出自己的条件。她从前便是如此调.教他的。


    直到现在还要调.教他。


    代薇不禁为自己低劣又恶毒的做派轻叹了声。


    然而从酒局开始到酒过三巡,再到酒桌上的气氛被拔至高潮的阙值,代薇不得不渐渐地有所意识。


    ——易圳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而他为什么这样,她心知肚明。


    「要他裙下征魔,还要他退之远若」


    无情无理,傻子才会听话吧。她在心里谴问自己。


    或许是酒精作祟,支配被麻痹的大脑神经丢弃警惕性。


    代薇变得有些失去耐心,撩起眸睫,目光在觥筹交错的人影中探索着挪动,穿透彼此相隔不算远的空间维度,最后径直凝落在主贵宾位的方向。


    她看着易圳。一眨不眨地注视他,洞察他,妄图用视线狠狠剥露他冷漠表象下的思想,解读出哪怕只有丁点儿被他藏匿起的情绪。


    他不会感受不到自己在看他,代薇无比确定。


    可他不为所动。


    被往来欲图围拢向他的人谨慎敬畏地簇拥着。他坐在这场应酬旋涡的中心点,眉眼垂敛,修长指尖优雅把玩着幼小的白酒盅,抬膝叠腿,坐姿些微慵懒,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周遭过耳的字词完全缺乏兴致。


    纵然光丝极力撕扯起暖调的迷黄晃淌,纵然当下纸醉金迷的氛围倾泻满场,都根本无从中和他高贵气度下的冷漠,孤僻,以及他貌似蔑视情感的傲慢。


    代薇仍然紧紧盯着他看。直到瞳孔因为过久聚焦而头晕脑胀,眼眶干涩到泛涌泪意,她想他真的不打算给自己回应时——


    终于。


    易圳这时候倏然掀眼,视线与她接触。


    可也只是很淡的一眼。他十分平静,不着色丝毫情绪的眼神从她脸上轻捷地滑过,看她就像看她身后的白墙一般无关紧要,随意地抬眼一瞥,再轻描淡写地缓慢收回视线。


    手机徒然几声震动,将略微怔忡的代薇唤醒,她低头去看微信,看到赵翡蟾接连炸来的消息:


    【怎么样翠娥,跟负责人说上话没呢?】


    【对了忘了告诉你,听说苏克西的老板脾气很怪,阴晴不定的,多少有点吓人了。】


    【你重点拿下那几个负责人就能有戏,尽量别去招惹大老板。】


    代薇看着屏幕好一会儿,半晌,她无奈地弯起嘴角,在聊天框里敲下两个字发送,然后收起手机毫不迟疑地朝对面走过去。


    她说:【晚了。】


    ……


    “这位就是咱们易总对吧?苏克西的大老板……我今晚一定要多敬您几杯!来……”


    被酒精所操纵的短发女人,早已丧失起初的礼貌与端庄,手上分别拿着酒盅和分酒器,摇摇晃晃地挤蹭到易圳身边,脚下根本稳不住步子,整个人尽显烂醉如泥的失态模样。


    就在这女人猛地踉跄后即将扑向易圳的前一秒,蓦然有人从后伸手拦腰将她一把捞开,同时用身体隔挡在易圳与醉酒女人之间。


    身体惯性带得她手中分酒器歪斜不定,来人顺势以杯抵顶瓶口,酒液稳稳流入自己的空杯。


    “方策喝晕了,想敬易总可得先过我这关哦。”代薇从容侃笑,眼神示意醉酒女人的同事,抽走她手中的分酒器,将人交给对方,


    “让她别操心案子了,先把自己搞定吧,叫代驾送她回去。”


    “好,黛露你也注意安全,别喝太多。”


    代薇点点头,目送着醉酒女被几个人架着出去,之后不假思索地,顺势坐在了身后短暂空出来的位置。


    易圳的邻座。


    “你还是不太适合参加这种人多的场合。”氛围太吵闹,代薇主动将自己的座椅挪近男人,歪头笑看他。


    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妆容,眉上氤氲朦胧,眉下亮闪闪的眼睛盛着银河系。可惜他并没有看她:


    “你很了解我?”


    这句话问出来,倒让代薇煞有介事思考片刻,嘈杂人语吵得人想不明白,到头轻巧回答:“一点点吧~”


    易圳淡淡掀眼,辉光掩映长睫,遮得目光若明若昧:“但我了解你。”


    “哦?”代薇好奇地笑起来,按他的示意将耳朵凑近。


    唇瓣擦着耳廓,将热风和痒意传递:“你无利不往,你讨厌我,却为了首场使用权接近我。”


    “胡说,才不讨厌你呢。”她调笑故作吃惊。


    偏头调过方向,转而她贴在他耳边私语,


    “既然你都知道,不如就给我吧?场地权限这种东西,你根本不在意给谁,毕竟别人只是想借你的盛名,而你却不需要靠这些赚取称赞。”


    “看来不止一点点。”他指的是,她很了解他。他眼里却没有欣喜。


    代薇抬杯,酒水匀入一半在他空杯:“投其所好嘛。”


    “可以。”


    他答应得极为爽快,如他给面子仰头喝下那半杯,玻壁折射橙黄酒液,灯光穿透耀白杯底遁入深空黑瞳,向这场声色犬马赴会,


    “我恰好今夜有空,你有一整晚来投我所好。”


    代薇心下明了,同样一饮而尽,笑得温柔:“走吧,我送你回家。”


    *


    易圳没有带她回家。


    也对,深彻体悟过为他烘造的甜腻是一场骗局,如今的她,当然不配踏足他家里。


    能理解。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易圳带她来的地方居然会是「苏克西」。


    坐游览马车入后门,穿梭在这座童话王国的行驶路途中似乎什么都有,星子、月亮、蝉鸣、晚夏潮闷的风……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黯色的午夜密不可拆地袒露在视像中,如此完整,如此静,用力刺破她麻木的劣根,逼迫她在这场夜行下自我反省,学会悔悟记忆里欠批评的一些错事。


    难道她该道歉么。


    大脑神经尚被酒精反复撕扯时,马车悄声停驻在密林深处的小片霓虹地域。代薇有点懵忪,发现男人早已下了车,却不再绅士体贴地回身来牵她,而是独自率先迈步朝里面走去。


    或许是完全涉足对方的领域。


    或者微醺的状态让她变得敏感,可笑的怯懦。


    以及那个男人是此刻唯有的安全感。


    “等我一下嘛……”代薇想也没想就小跑着追上去,哪里还有酒场上那番泰然处之的模样,只会条件反射性伸手攥紧易圳的衣角,眼神带几分迷蒙,小声示弱,“太黑了,一起走吧……”


    易圳停顿了下步伐,略微偏头,视线从被她扯住衣角的手指滑上来,沉默凝在她脸上。


    她还穿着酒局上的黑色西服套装。


    深V衣领包裹直角肩,隐约裸.露刺绣内搭的蕾丝边,金属银链紧紧勒束纤盈细腰,修身长裤的款式设计极致拉挑腿线,高跟鞋加持更显女人窈窕欲感的身骨。


    长卷发,冷白皮,殷红唇,配饰亮闪精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身明艳张扬的装扮都实在与她此刻的神情、语气、眼神不相匹配。


    她像被玷污妖气的精灵。在幽幽密林中与爱人偷会,自持无辜,灵魂的本性却坏得狠绝,上不了台面。


    “怕的话,现在可以离开。”易圳撤回目光,声线冷淡,低头从她手中轻抽回衣角,转身继续走入那方霓虹区。


    怕?


    怎么会。


    清醒的时候都不怕,何况是半醉的她。


    咬咬牙,代薇立马再次追逐上他的背影。


    匆匆掠过葳蕤繁密的灌木丛林,光雾豁然迭起。


    抬眼望去,无数条藤蔓于月色下交错相融,根茎黏连,放肆织绕着一座玻璃暖房,鲜红与洁白的双色蔷薇花盛绽在藤条之上,纵情攀缠。


    代薇极力抓住理智的尾巴,第一个弹蹦在脑子里的念头是:


    今晚她和易圳要在这里……


    私藏在密林内的玻璃房确实够隐蔽,一路过来时除去驾驶马车的员工外也确实再无他人,可怎么说这里也算半个户外啊……


    易圳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了?


    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入房间,代薇近乎被这番奢美靡丽的画面晃晕了眼。


    室温凉爽,烛影在余光里曳舞,加湿器喷腾起丝丝薄烟撩拂复古纱幔,橙色软皮沙发靠窗陈列,左右两侧嵌入式柜体摆放着红洋酒与留声机,投影屏幕打在对面墙上,旁侧还有一台石膏像。


    无花果的冷香浸漫鼻腔时她才有所惊觉,脱口而出:“这里好像……”


    很像与他们在德国的卧房、被自己改造过的易圳的卧房,一饰一物,都如出一辙。


    代薇没说能出口。


    房门落锁的声响惊醒了她,愣愣地看着易圳懒散坐在沙发上,按下遥控随意播放了一部电影,她恍然记起他们今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见面的意义。


    ‘来都来了,一晚而已。’


    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没有床也没关系,至少有沙发,又不是没做过。’


    她命令自己接受这场交易。


    脱下高跟鞋,光着脚踩在触感细软的绒毯上,走向沙发的几步路中,她褪去长裤的动作显得那样轻易又艰难。


    甚至当快要抵近时,还笨拙地被裤腿绊了一跤,最后直接跌坐在易圳腿上。


    原来诱捕他的行为已经如此不熟练了么。以前是如何做到信手捏来的呢,那时为什么会感觉刺激和有趣呢,这不是自己最擅长的吗?


    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舔了舔唇,代薇慢慢低头想要去亲吻他,不料易圳却偏头躲避掉她的亲吻。


    “怎…怎么了?”女人掀起长睫,乖顺地窝在他怀里,眼神迷茫,“我哪里没做对吗?”


    他该不会反悔了吧?


    那怎么能行呢。


    都到这一步了啊……


    这样迷乱和混沌想法使得代薇头脑一热,瞬间的冲动让她脱掉外套,撑着男人的臂膀转过身子,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感受到对方顺手扣住她的腰身,于是再次低下头欲图蛮横地强吻——


    然而易圳眯眼后退了下,抬手轻掐她的下巴,拇指施力抵在她唇上,依旧拒绝她急躁迫切的索吻。


    惹来代薇不满,弱弱呜咽一声。


    娇嫩的唇瓣突然张开含咬住易圳的指尖,舌尖探触,怯怯顺沿他冰冷的指根,留下一道柔软剔亮的湿痕。


    一如从前挑衅他的底线,还是那么任性。


    “别跟我闹。”收紧桎梏在她腰际的力度,他淡漠抬眼锁紧她,字词带有警告性,嗓音微沉,“张嘴。”


    代薇一秒老实,听话地张开嘴,然后看着他从旁侧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净自己的手指。


    整个过程易圳都保持冷静的被动。并非曾经那样害羞或是受宠若惊地半推半就,也不是傲娇,好像就只是单纯的……没兴趣?


    “易圳,你到底想干嘛?”她竟然滋生一丝挫败感。


    男人却在从她口中听到自己名字后,勾了勾唇,单手抱起她重新调转她的身体,同时拎起被她脱在一旁的外套遮住她下.身不合时宜的春色。


    从身后抱着她,还是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只是他接下去再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代薇似乎也折腾累了,懒洋洋靠在他怀里时,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眼前的投影屏上。


    正在放映的电影她有印象,是在德国临走前他们一起看过的。


    当时只看了一半,她记得。


    “你今晚怎么了?”她忽然这样问他,“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理我……”


    有点蠢了。


    何必明知故问。


    好在他并没有讥讽,没有恶语相向,长指温柔磨蹭着她手腕内侧的软肉,下颌抵在她肩头,将问题平静地抛还给她。


    “开年夜那晚突然离开我的原因,不是小姨。”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纵容的错觉,不是质问,更像对情人宠溺的低语,


    “是他,对吗?”


    🔒王炸单


    “描摹我的身体时, 你在想着谁?”-


    听阿金他们几个在群里聊,蕾娜去争取影后季楚溪那单婚策案的进展十分不顺利。眼瞅着十几天过去了,至今还卡在大经纪人那关, 甚至连影后的面儿都没机会见到, 更遑论其他。


    以至于老板最近日常黑脸,“洗脑大会”开了一场又一场, 夸张如一日三餐, 上面的人焦灼无奈,下面的人惴惴不安, 搞得工作室氛围一整个恐怖肃杀。


    这很难不令人怀念曾经小洋楼里的欢脱气氛。


    可代薇明白,这世上从不存在不朽单纯。


    一旦尝触过权势和财富, 食髓知味,那么情怀和理想都会成为功利的佐剂。


    说来也难怪。


    当下正值“结婚热潮”的黄金期, 大单小单谁家也不缺,只要使使劲儿大家都能在这个阶段赚足钱。


    因而各家各户策划公司和工作室争相较量的,得以在这个行业断崖式拉开彼此差距的,就是季楚溪这单。


    新生代影后离奇闪婚的爆炸性新闻;


    亚洲第一超级乐园苏克西的开幕婚礼秀;


    以及这背后「易南集团」进军国内市场的重量级噱头,方方面面, 都无疑使得这一单提前预定“热搜榜首”。


    用行内的话说,这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王炸单”。


    这一单的首要切入口当然是季楚溪, 而能让影后心动的唯一条件——


    没错,是苏克西。


    大概季楚溪之所以点名道姓地指定婚礼场地,也是为了借势“超级乐园苏克西”这场东风再火一把,这不难猜。


    倘若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心仪地点,只要是客户的意愿, 只要钱到位, 代薇就算拼尽这些年积攒下的所有人脉关系都不成问题, 哪怕去南北极上举办婚礼呢。


    可偏偏,苏克西的大老板,


    是易圳啊……


    最后得出这样结论的代薇用力摁灭烟头,烦躁地胡乱抓了把头发,坐在电脑前长吁短叹。


    易圳究竟是否会答应,她心里完全没谱儿。


    毕竟那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男人只是无比安分地抱着她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天亮便离开了,话都没多留一句。


    “黛露……”


    “黛露?”


    “小姐姐!”


    “啊、啊……啊??”年轻男生的呼唤突然将她从回忆里捞出,代薇还有点懵忪,一时并未留意到对方略显诡异的称呼,抬起头愣愣地问,“怎么了?”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康皙伸手在她眼前随意晃两下,也没再继续追问,递给她一张简历后扯了扯眉,


    “黎紫说,我面试那天后来剩下的备选人里,有个小姑娘挺符合你要的条件,可以做全职特助。”


    代薇点点头,对那张简历没太在意:“行,安排她明天来面试吧。”


    康皙还没毕业,只能做兼职,未来的去留仍是个未知数,留一个全职人选总还是有必要的。


    “她人就在门口。”康皙朝后指了指。


    代薇稍怔:“现在?”


    “对,而且我听黎紫说她今天一早就来办理好入职手续,现在已经正式算咱们部门的人了。”


    康皙拱拱鼻子,“咱让她进来不?”


    虽然……她的特助越过她直接上岗,确实奇怪,但也没理由不见。


    直到看着康皙拉开办公室房门,一股带着小香风的身影撞开康皙就蹿进来,猛地搂住代薇的腰身来回晃,她才反应过来耳边的亲昵娇嗓如此耳熟。


    “小瓷?!”代薇彻底惊住。


    “薇薇薇薇薇!”易瓷在她怀里仰起头,娇声细语地嬉笑着跟她撒娇,“Surprise~~,有没有想我呀!”


    “……”


    康皙默默在后面关上门。


    好家伙给他吓一跳,还以为蹿进来个什么玩意儿,差点儿一脚踢飞出去,真就害了个大怕!


    代薇不着痕迹地轻轻拉开她,惊疑问道:“小瓷,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嘿嘿,大哥回国的时候,我先去玛格丽塔的东北老家找他们玩了段时间,前天刚到苏城!”小姑娘仿佛越说越激动,越来越贴近代薇,还拎起挂在胸前的工作证给她看,


    “薇薇,我在这边也没有认识的人,大哥工作又忙,以后我就在这里跟着你混了呀~”


    “你打算定居国内了吗?”代薇下意识脱口而出。


    问完却莫名有些心虚。


    “你”字所代指的主语是易瓷,还是其他人,恐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对,我是这么打算呢!”易瓷朝她眨眨眼,“你也知道住在法特里同龄人少,规矩又多,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至于大哥的话……”


    代薇还没说什么,易瓷却忽然歪了歪头,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


    “苏克西临近开业,后期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大哥应该也没那么快回去,不过他会不会在这边定居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对了差点忘了正事!”


    “薇薇,这个是来之前大哥让我交给你的。”


    易瓷从斜挎的LV小香包中取出一个方形的黑色丝绒盒,拿在手里扬了扬,笑道,


    “苏克西方面最终决定将首秀场地权限交由S.C,具体公告蔺也哥哥会在明早挂到苏克西官网。”


    小姑娘直接打开绒盒,扫了一眼,紧接着转过去双手递给代薇,话术依旧说得官方:


    “这是独属于你的特权,可以在任何时间携同任何人员自由出入苏克西,内部工作者会全力无条件配合你的要求,权限等同于大哥,恭喜你薇薇姐。”


    康皙懒散倚在一旁的墙上,双手插兜,面色早从被冲撞的不愉中恢复,如水沉寂。


    喜讯来得猝不及防。


    代薇这才总算明白,为什么易瓷能够越过自己跳过面试,省去一切流程直接入职S.C。


    她沉默地接过黑色绒盒。


    “薇薇薇,这下我们可以放开手大干一番事业了,我要做你的第一助理——”


    “什么?什么玩意?怎么你就第一助理了??”康皙第一个不乐意,高低要跟这小姑娘论个输赢,“先说好啊,我可是在你前面来的,要说第一那也得是我第一!”


    “你是谁,你围着薇薇干嘛?”


    “嘿,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还不懂规矩呢!”


    “什么规矩是你说了算的?”


    “嘁,不让你喊声前辈算我大度,这要搁古代咱俩怎么着也算同门,你喊我声师哥都不过分。”


    “?大清早亡了,咱就是说您给村里联联网吧!”


    “诶我说你……”


    年轻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你来我往地斗上了嘴,彼此都对对方的助理身份有所不满,然而代薇此刻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她低头紧紧注视着手中的绒盒。


    ——一块腕表。


    奶白陶瓷表链,石英表盘采选切割玻璃的高质感,里外两圈镶满全钻。表盘下,星黛露造型的镂空工艺随角度与光线变幻吸射橘橙色。代薇最爱的颜色。


    若似有所预感般,代薇将腕表翻转过来。


    然后她发现一朵蕊瓣饱满的粉杜鹃刻画,骨朵层叠,正妖冶绽开在表盘的背面。


    至于名字。


    当然不能忘。


    ——菲日吉妮姆粉杜鹃,来自英吉利。


    ……


    那一晚,代薇过得无比煎熬。


    “去卸妆吧。”投屏里的爱情电影进入尾幕后,代薇感觉腰上力道微松,听到身后的男人告诉她,“我在这里等你。”


    大概还是微醺的状态。


    代薇表现得很乖,听话地点了点头,便起身摸去浴室。


    等到卸妆乳涂在脸上按摩时,后知后觉的女人才忽然惊醒了一些事情:这里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卸妆的东西???


    停下手中的动作,代薇眯眼凑近观察起面前的瓶瓶罐罐,发现竟然都是自己在德国时日常用惯的牌子。


    她转头望向旁侧的高柜,轻易瞥清上面整齐叠放着崭新的女士睡衣睡袍。


    她不可避免地心下摇颤,却又在转瞬间嗤嘲易圳早就为今晚做好了准备。


    洗完澡走出来时,代薇看到同样早已洗好的易圳正歪靠在沙发上,眼睑低垂,安静凝视着手中那张巨幅画纸,他苍白的指尖轻轻摩挲在纸张边缘,平淡如斯的神情里带有一点忖量。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男人从画纸上掀起视线:“过来。”


    是要开始了么……


    代薇挪动步子走过去,却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易圳捞入怀中虚抱了一下,行动不容置疑,力度却轻如飘絮。


    代薇动了动唇:“我们……”


    该怎么开始呢。


    纵然已经是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无数次的亲密行为,纵然她在心中千万遍规劝自己这是一场交易,千万遍逼迫自己认清并接受这场交易,可再多的前提条件都不能令她理智从容。


    她做不到完全狠心。


    她从心底排斥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演变,她唾弃自己,并为此感到无力。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


    何况,她在今晚已经被拒绝过一次。


    幸好,易圳先开口撕破僵局。


    但更惨的是,她意识到对方接下来的问话,是个死局。


    “开年夜那晚突然离开我的原因,不是小姨,是他,对吗?”


    起初是询问。


    “你称赞我戴眼镜的样子很乖,因为那样更像他。”


    然后是确定。


    “你说的一起慢慢走到永远,从不是和我,你让我做模特却把全部注视留给画笔下的人,甚至你命名那幅画为‘等吻’,是因为我们同样的穷极爱慕,等不来垂青一吻。”


    他的口吻最终沦为自嘲地陈述。


    代薇敛下长睫,死死捏紧指腹,这样如坐针毡的煎熬让她几乎想在下一秒落荒而逃。


    对往事三缄其口,因为不想让自己屈服。


    于是拼了命地掩藏自己那些翻腾不休的羞耻情绪,尝试换个角度去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他也没有真情实意过,大家同为替身,在缘尽的时候彼此放过才是对这段露水情缘最妥当的体面和操守。


    可是,易圳却拥有一杆子将她随意撂倒的能力。


    “多久了?”


    他抬手抚触着她的发顶,动作轻缓,滚落的字词比他的举止更温柔,更致命,


    不在乎他是谁,不在乎为什么,只是想知道,


    “在我目之不能及的地方,你默默爱了他多久。”


    如果这还不够的话。


    “你想说什么?”代薇听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而男人低浅疲累地笑着,转折词尾音轻哑,泛起心疼:


    “是我来得太晚,才让你对一个替身强装深爱,白白受累。”


    🔒工作期


    “超级乐园苏克西将首次秀场使用资格最终授予Sour Candy婚礼工作室”的公告, 于晨间黄金时段挂上官网后,瞬即在婚圈界燥起轩然大波。


    这是S.C工作室继接手“世纪婚礼”之后的又一次爆火热潮。


    因此,自官方发布告示没多久, 来自各方媒体、同行以及相应产业圈层的电话如炮弹一般打进来, 毫无疑问,此刻整个工作室内正在迎接一番前所未有的大场面。


    而身为“世纪婚礼”的首席策划师, 同时也是此次经受苏克西官方指定的唯一权限人, 代薇也在当晚接到了季楚溪经纪人的来电。


    影后当然要松口。


    甚至主动相邀双方面见详谈,地点就定在苏克西, 算作提前踩点。


    回国后的工作其实方方面面都不太顺,硬仗打了一场接一场, 一度以为“王炸单”会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于是逼迫自己死扛到底也要战胜它。


    但事实表明易圳存在的本身, 就是她不战而胜的最大资本。


    这让代薇不可避免地心生落空。


    *


    乐园尚未开业,外部人员不被允许随意出入。


    考虑到对方身份敏感,代薇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等在侧门通道口,方便直接带他们入园。


    “待会儿不用开机器,全程手记, 只听不问,等跟客户分开后再单独摄录我们需要的园景影像传给石头他们, 明白吗?”代薇再次叮嘱康皙。


    康皙比了个手势:“明白!”


    “薇薇,我们为什么不边谈边录呢?这样的话不是还能节省时间嘛?”易瓷疑惑道。


    “当然不能。”康皙往肩上拎了拎包,抢先作答,“你不想想对方身份,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长期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都会反感自己私生活被跟拍, 何况他们结婚这事儿本来就是机密, 这要是全程摄录很难不让对方怀疑我们是不是别有目的。”


    说完,他瞥了眼易瓷,一副学霸指导差生的表情,


    “欲速则不达,‘依据客户类别,灵活运用不同策略获取信任度,要因人而异,不要一概而论’,回去好好背背工作室的谈判手册,专业一点。”


    易瓷吐了吐舌头,回怼他:“诶哟不就比我早来那么几天,一个不小心就被你装到了呗!”


    康皙挑眉哼笑:“基操,浅炫一波。”


    “确实被他炫到了。”代薇弯起唇,并不吝啬赞许,“看来私下没少在理论知识上下功夫,希望等下的速记工作,你也可以保证现在的专业度。”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


    原因大概是昨晚意外收到张润行的回复,虽说只是看似平淡的问候,也足够令她激动,情场职场双得意,没理由不开心。


    “姐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咱这脑速和手速一整个大写的靠谱!”小伙子顺杆就往上爬。


    “姐姐?”


    总算意识到他这些天的诡异称呼,代薇不禁眯起眼睛,“真的有必要时刻提醒我比你老这件事吗?”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的话,首席设计代老师,高级创意人代总,梦中婚礼顶级缔造者代导演。”康皙掰着手指头。


    代薇自然对称呼没什么在意,笑着奚落他一句:“行啊,人情世故这方面可算是让你玩儿明白了。”


    “薇薇姐你别信他,我怀疑他就是趁机套近乎!”


    “嘿你——”


    “停。”代薇适时止住两只小学鸡的斗嘴行为,朝前扬扬下巴,示意说:“他们来了。”


    引来易瓷紧张地小声嘀咕:“希望这位影后不要太苛刻……”


    偏偏墨菲定律就是总会发生。


    “您的意思是,希望保姆车可以直接从正门开进园内,且全程不方便下车观览吗?”


    代薇站在房车旁,向车窗内的经纪人确认道。


    “我想这应该是你们提前就做好的准备工作,”半截车窗内,男性经纪人貌似礼貌的语气里带有一丝倨傲,“我们时间有限,希望代策划立刻安排。”


    之所以选择侧门入园,是代薇考虑到保护季楚溪的个人隐私,避免被狗仔或私生拍到不必要的边缘新闻,断绝一切节外生枝的可能。


    可对方竟提出让自家房车从正门招摇驶入的要求。


    下意识偏头望向正门的那一眼,让代薇忽然怔了怔,余光敏锐捕捉到几下闪光灯的亮白光线,意味着不远处的角落早有专人在负责偷拍。


    既然她看得到,车内“身经百战”的经纪人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看来,这位影后并不介意被拍到。


    或者,她希望被拍到。


    “怎么,有什么问题?”见到代薇沉默,经纪人表现得有些不耐。


    “当然没问题。”代薇仿佛顿悟到什么,笑了笑,“麻烦让司机调头,跟我们的车走吧。”


    大多数时候,爆炸性惊闻被揭开之前总要搭配一些扑朔迷离的“佐料”,是给外界观众的一剂预防针,更是吸引流量的开胃酒。


    ……


    苏克西内部分布架构呈五角星闭环。


    中央五边形为壹号城堡。


    随季节时令变更,乐园整体以壹号城堡的晨昏钟声分批次开放游玩区域。


    天亮时,五角游乐区基建在梦幻亲子的儿童主题之上,分别为「假象王子」、「骑士魔咒」、「迷境茶话会」、「可可怪蛋岛」与「鬼公子梦谣」。


    天黑后,除儿童主题照常营业外,五角游乐区会二次开放「霓虹画框」、「迦南诡秘」、「小丑派对」、「血族篝火」以及「蓝玫瑰失语」五项成人主题。


    其中成人项目选取幽闭探险、Cosplay、剧本杀等形式设定,配合丧歌喷泉、人工雪露台、野兽金丝笼、万花筒营地、5D博物馆等一系列具象化场景,专注打造暗黑系沉浸式观感与亲身体验,因此入区时须配合检查身份证年龄。


    至于重型机动组游戏则不分年龄,统一围绕壹号城堡填满中央五边形区域。


    代薇开车领路,靠腕表认证带后方保姆车在园内畅行无阻。


    苏克西占地面积夸张,本以为从五角乐区的儿童主题一路游览下来,正好可以赶上日落钟声后的成人主题。


    然而季楚溪在天黑之前忽然叫停。


    “方案我不看,你们先听好我的要求。”


    五角叁区「迷境茶话会」,双方围坐长条桌前进行初步方案约谈。


    季楚溪摘掉墨镜,将代薇的策划案推回去,直入主题,


    “首先我的婚礼从设计、场景、灯光、摄录、妆发等等,要与易家的世纪婚礼处于同等级别的规模,整体婚礼的布置风格也要完全一致,我想这对代策划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代薇没急着应声,报以了然微笑。


    康皙从兜里拿出速写纸笔,低头开始边听边奋笔疾书。


    “第二,在此基础上我要求你们必须做出反转的设计元素,要出彩,也就是说在我身上,一定要有出其不意的亮点。”


    “我不穿高跟鞋,但我的婚纱要选最瞩目的大摆尾裙纱,菜品一律忌辣忌酒,晚间拍照摄像不能开闪光灯,另外你们要保证全场禁烟。”


    季楚溪继续道,


    “最重要的还是对我的设计概念,我不希望只看到像以往那种大众熟知的什么清纯玉女形象,必须要有足够抓眼的画面感。”


    “还有……”


    季楚溪还在喋喋不休地罗列要求,康皙却越写越觉得离了个大谱,又要跟别人的婚礼风格完全一致又要有反转的出彩设计?不穿高跟鞋还要大摆尾??晚间拍照居然还不允许开闪光灯???


    这根本是“甲方要求五彩斑斓的黑”现实版吧!


    这边小伙子正暗自腹诽着,倏然一只纤细腻白的手掌探过来,果断干脆地径直扣住他的速写本——


    是代薇。


    她索性让康皙停笔,声音平静地询问:


    “那么请问,季女士您对这场婚礼的最终愿景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一旁的经纪人皱起眉,接话反问,“代策划是觉得我们的要求过高了吗?”


    代薇淡笑了下,“我的意思是,作为季女士的婚礼总督导,我将成为婚礼当天您可以信任并依赖的第一人选,希望您的某些必要信息可以对我保持透明,并从现在开始就尝试相信我。”


    “或者我换两个问题好了,”代薇并不心急,


    “您希望借助自己的婚礼,在路人、粉丝和媒体大众面前表露与当下人设本身彻底相反的形象,是吗?”


    季楚溪停顿了两秒,似乎惊诧对面工作风格的简练犀利,但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代薇接下来的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怀孕了,对吗?”


    对方下意识面面相觑的震惊表情,明显昭示着代薇的大胆猜测是对的。


    她一向聪明,自然不会任由态度强势的甲方所压制,她知道再坚硬的壳下也藏着软肋。


    康皙在侧轻怔,细想后才懂对方言语确实有迹可循,惊赞在他眼底弹了下,依她意思牙咬笔帽套合笔尖。


    借势夺回主动权,再潜移默化地引导对方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不愧是她,果然是有点本事的。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隐私,只是观察到您目前还未显怀,所以我想您的妊娠期应该不足三个月。婚礼当天会发生许多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如果季女士您真的有孕在身,出于您和孩子的安全考虑,我必须要确定这一点并提前做好准备。”


    代薇十分耐心地解释道。


    此时季楚溪已经明了,面前女人气魄在线,能力更在线,知道她说的全然在理,便也没什么好隐瞒,承认有孕在身。


    代薇笑着点点头,示意康皙继续,同时将手中的策划案再次推转至她面前:


    “好,您刚才的诉求我清楚了,接下来……”


    /


    人被看破后往往更容易听话配合,但彻底放下心防也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不急在今天,何况季楚溪是个大忙人,没有通告的时间几乎全都用来保养。


    所以代薇大致确定了婚礼概念和时长把控,就起身送客户离开。


    人家有专车,自然不用远送。


    “我们也回去吧,我立刻把框架文档写出来。”康皙利落地收拾东西。


    “不急。”代薇在原处坐了一会儿,接过他收拾好的文件袋,随手翻出张表格递去,


    “你去把他们拦住,就说忘记给嘉宾名录了,鉴于保密工作嘱咐他们一定手写列好,机灵点,说得逼真一些。”


    “那我的隐藏任务呢?”康皙不明所以,但明显来了兴趣。


    代薇轻飘飘弹了弹纸页:“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今天商量婚礼内容对方没有出现,你猜她离开后第一件事是什么?”


    “打给她老公说事儿!”康皙眼前一亮。


    纸张塞进他手里,她也起身了:


    “去吧,不用具体打探,稍微留意她和对方交流的状态,这对我们后续工作有帮助。我先往回走,旋转木马那边的游乐区等你。”


    “得嘞!”


    飞快扯下表格,康皙立刻往人离开方向追,和场外无聊等待的易瓷擦肩而过时,看见小姑娘龇牙咧嘴瞪他的表情。


    还有她嘟嘟囔囔的声音:“你敢单独跟薇薇姐姐在一起,我告诉大哥去。”


    康皙知道她身份金贵,平时也没太当回事,这会儿被她一提醒,倒是抽空扭头打量:


    “我都忘了,你也是个乖妹妹呢。”


    她闻言却是神色一凛,猛地站起身,不待更多眼神交汇,就气鼓鼓跑开。康皙轻哼,懒得探究。


    这直接导致了随后出现的代薇四下找不见易瓷人影。


    估计小女孩是耐不住无聊四处去玩了吧,乐园是她哥哥的产业,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代薇思考半分钟,决定不急着去找她,按计划去往「可可怪蛋岛」。


    季楚溪的另一半至今没有在公众视野中露面,行事低调想必是圈外人,但季楚溪对婚礼要求炸眼,把仪式主场设在哪个区域比较合理呢?


    她侧坐在极缓运转的飞天扫帚上,小口啃着巧克力脆脆筒,脑中盘算着影后婚礼案。


    这件事终归要等康皙查探情况回来才能入手,代薇正打算一口吞掉冰淇淋最后的牛奶巧克力打底,突如其来的手机信息惊得她差点从扫帚上跳起来。


    ‘今天的工作是跟从外籍客户,不过他的合作方精通德语,所以我可以提早下班了。我在苏克西,要一起去附近的商圈逛逛吗,现在?’


    🔒捡到他


    代薇愣了很久, 盯紧发信人的名字,反复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要知道虽然昨晚张润行发过信,也不过是简短的问候, 或说更像一种不含热情的客套。


    她不心急, 不过是知道没有确切时间的邀约,都不算他真正准备好重逢, 她可以等。


    没想到隔天就等到了!这于她无疑是一种惊喜。


    回神立刻拨去电话, 漫长的等待是对面也在犹豫。


    “喂,代薇。”


    当他柔润的声线说出浅淡的开场白, 久别重逢的语气似乎生疏,让她忽然有些窘迫。


    “老张你说巧不巧, 我也在苏克西呢,要不你来接我吧, 我在巧克力怪蛋岛。”慌乱间握紧手中剩下的甜筒,没发现自己在说什么。


    对方的沉默在催她快些给自己找个台阶,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


    “我看了两遍路牌,你说的是可可怪蛋岛吧?”张润行对她的粗枝大叶了然于心。


    “啊对,”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在紧张, 赶快说些什么缓解尴尬,


    “我记错了哈哈, 跟你说这破地方可大了,大人都搞不清,小朋友在里面走肯定很容易迷路的呀,绝对不是我嘴瓢的问题。”


    张润行没有再多说,气流的声响证明他正在靠近。


    “嘿!你还没说是不是呢, 你说一个儿童区搞这么大是想累死小朋友吗?都不搞一个免费班车合理吗?”


    不肯就此挂断电话, 不肯让气氛降温转冷, 于是喋喋不休。


    下文截断在□□外灰暗的人影出现时。


    确切地说,易圳不知道已经出现多久了,始终没有靠近。


    仍旧穿着素黑的衣,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不够明亮的自己。


    代薇卡壳了,心上异动的野火像被一场洇湿的重雾浸灭,而她透在其中,感受到雾的凉彻。


    “谢谢你的意见,布场还会继续改进。”他的声音把花香搅乱。


    自从对易圳坦白所有之后,每一次面对他的境况都完全超出她的可控范围,以至于每次她表面装作波澜不惊,实际内心根本无所适从。


    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情绪。


    她从设施座位滑下,独自站在原地,身后千姿百态的旋转木马轻轻放着舒缓的歌。


    再放目,就可以看见远处探头探脑的易瓷了。


    一定是她去找来易圳的。


    他们之间还能再说些什么呢?斟酌开口,却是电话传来张润行的话音先一秒清晰:


    “看到你了。”


    来不及阻止,只剩天旋地转的荒唐感充斥眼前。


    白色轿车没有关闭车窗,露出他浅笑的面目,剪去年轻时的刘海,现在的碎短发和白衬衫一样干净。


    洗去铅华后,看起来更加温暖。


    直到他和阴郁苍白的易圳目光交相触及,彼此诧异,又终归冷寂。


    “!!”最是震惊,从定愣的易瓷脸上流露。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抛开完全不同的气质和个人风格,眼尾如何挑起情态,唇峰如何刻画美感,形状实在是太过于接近。


    沉默由张润行最先打破:“刚才在工作章程上见过易总,没想到这么快会面,亲眼一见果然有缘。不过易总此刻…不是应该在和路瑟威先生谈话?”


    易圳只是盯着她闪躲的双眼,拒绝回应一个字。


    拗得像个小孩。


    代薇在闪避,避的不止是易圳。没来由的愧疚感在压迫她,让她甚至忘记仔细看看久未相见的张润行。


    “等什么呢?上车。”张润行从窗内向她招手。


    近乎没有思考,她脚步飞快地靠近。代薇可以清晰感觉到,比起高兴,促使她快些离开的情感更像是“逃避”。


    至于怯懦的因由,她无力深究。


    是懊恨易圳不合时宜出现,还是惧怕张润行发现她的低劣?


    只求快一点,再快一点。


    擦肩,然后下意识挣脱那只握在腕间的手。


    逃离时感官也开始龟缩,他指尖体温却能凉进她的骨头缝。


    “哥。”易瓷急得上前几步,眼睁睁看着代薇拉开后车门坐进去,来不及劝哥哥更进一步行动,咬了咬牙,


    “我一定要帮你!”


    冲上前去,冒着被夹手的危险挡住未完全闭合的车门,在车内二人惊诧的目光下强挤进去,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薇薇姐姐,我回国以后就好想和你一起去玩呀,今天正巧了,我知道附近有个洵南街很有意思,咱们就去那儿吧!”


    不容人拒绝,代薇已经被嬉笑着推进更里座,回神时易瓷已经合上车门系好安全带了。


    从后视镜里看见张润行的脸色恢复如常,知道他并不介意,于是也不能再刻意驱逐了。


    易瓷得逞,回头对落在后面的易圳挥手道别。见她的动作,代薇竟发觉心怀抵触的自己很是可笑。


    心上人在眼前,愧对者在身后。


    伸手缺少勇气,回头已无资格。


    *


    傍晚,代薇无精打采地从回家的计程车上下来。


    早就给康皙发了消息说自己已经离开,代薇慢步地往家走,回想自己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要说玩,自己还没有强行加入的易瓷开朗自然,搞得最后早早散场脱逃。


    几乎什么都没做,怎么会这么累呢?


    途径社区居委会中心,离老远瞧见休息室门大敞着,一群居委会阿姨正七嘴八舌围聚一起,吵嚷岔开了代薇的心事。


    估计又是有什么热闹。


    代薇耸耸肩,懒于吃瓜,转身准备离开,却在耳机重新挂上脑袋的前一秒,徒然被其中一位阿姨的大嗓门狠狠叫停了脚步。


    “诶诶诶找到了找到了!!19栋3501,户主是个小姑娘,叫……”


    19栋3501?!


    这不是自己家楼牌号吗???


    代薇一时纳闷,脚下步子不由地朝休息室移动,过程中从阿姨们你来我往的议论声里勉强听清原委。


    “诶呀喝得这么醉,难怪会敲错别人家门。”


    “3501是个姑娘家?哦哟那是不是被人家小姑娘抛弃了呀,小青年长得这么俊,这是做错了啥子事哦。”


    “那现在可咋办啊?”


    “等等看要是没人来领,就只能报警了吧。”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在不在家,要不咱先打个电话问问?”


    得益于身高优势,代薇透过“热心阿姨”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自己怎么都想不到的熟悉面孔。


    这他妈,不是易圳是谁?!


    什么情况?


    代薇的第一反应是“快逃”。


    不应该再见面的,为她自己。也为了他。


    但显然代薇没能如愿。身体还没来得及有所动弹,手机铃声已经清晰响彻整间休息室,很快阿姨们纷纷回过头,惊异又探究的目光接二连三盯射向她——


    “……”


    正当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这时候,醉醺醺的男人仿佛有所意识般倏然抬起头,眯起双眼,视线凝落在代薇脸上的刹那,他的眼神清亮了一秒。


    随后薄唇缓慢翕动,嗓音低哑地轻唤她一声:


    “姐姐。”


    场面骤然冻结在这一瞬。


    这声“姐姐”,当然与康皙口中的“姐姐”是不同层次、不同级别、不同含义的称呼。


    倘若时间推回到几个月前,当下场景转换到德国,法特庄园壹号古堡三楼,他们卧室的大床上,代薇是非常乐意接受这声“姐姐”的。


    干脆说是她强迫的也不为过。


    自己不该享受那么多恶趣味的。这波怪她。


    强忍着脚趾抠地的尴尬,代薇被迫走上前几步,“那个……”


    懂还是居委会主任懂,阿姨适时站出来,出声打破僵局:“你就是3501那丫头吧?”


    “是,我是——”代薇连忙顺阶往下滚,结果话没等说完,陡然被窜起的黑影扑个满怀。


    易圳抱她的力道很大,代薇甚至被他撞得踉跄了下。


    好不容易稳住步子,眼下这种情况想用强的绝对行不通,代薇又实在不想继续被一群阿姨们众目睽睽地继续观赏,只好无奈地拍了拍易圳的后背哄道:


    “我在呢,不闹。”


    直到男人听话地稍稍松手,代薇立马扭头讪笑着跟阿姨们道谢:


    “我、我先带他走,不好意思,给阿姨们添麻烦了!”


    撂下感谢话,代薇便头也不回地拉着易圳迅速逃离大型社死现场。


    ……


    “你还清醒吗?”


    小区公园里,代薇蹲在易圳面前,仰头望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苦恼发问。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义无反顾跟着张润行走的后果,就是这个傻缺把自己灌了个众生颠倒。


    “嗯?谁?”易圳垂敛长睫,眼神涟波摇荡。


    代薇深呼吸,尽可能耐住性子回答:“你,你自己能行吗?”


    “我?我行,我是老板。”


    “不是,我是说你……算了。”


    头疼,代薇感觉这辈子没这么头疼过。


    “清醒点易圳!”她微微提高音量。


    似乎势必要执着地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才会甘心,男人低眼注视着她好一会儿,良久,总算拖腔懒调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她。


    这样下去不行。


    代薇站起身坐去他旁边,伸手想从他身上摸出手机,不料被对方反扣住手腕拉近身体,力度略微发了狠,但不至于弄疼她。拉下视线,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指温敷染冰冷感抚握上她的脖颈,拇指轻缓摩擦颈侧的细小血管,时有时无。


    “易圳?”他挑唇重复一遍,声线嘶哑,眸底淬着笑意,“你以前从不这样喊我。”


    颈上肤肉不可遏制地泛蔓痒意,代薇忍不住瑟缩了下,想要后退却不被允许,反而被他轻掐着脖子扯得更近:


    “你有很多小花招的,不是吗?”


    弯道上孩童游耍,外出的行人归家。


    落日来袭,晚霞像被捏碎的玻璃颜料,零星,丝线,成片,杂糅橙黄与橘红的光调将黑夜的昏沉前兆浸漏予苍穹。阒静是美好,喧闹也美好,这是一个框不住美好的夏天。


    “叫给我听,”他语气低柔,指尖仍在细数她脖颈的脉搏,“好不好?”


    这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夏天。


    明白现在不是较真的时候,代薇捉住他流连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她尝试着放软口吻:


    “乖点,圳宝。”


    “还有呢?”他眼神黏连,音线又哑了几分。


    “易易。”这次代薇喊得很顺从,同时伸手轻捷探入易圳的裤兜,顺利拿到了他的手机。


    可困难总是不断的。


    代薇扶好他,试图让他面部识别解锁手机,可男人并不配合,借着酒劲儿放松身体整个人倾倒向她,埋头在她脖子上,鼻唇取代手指轻轻摩挲着她。


    代薇顾不上阻止他撒娇一般的行为,拿起手机问:“密码是什么?”


    得到的回答让她的心尖狠狠悸了一下。


    “代薇的生日。”他说。


    代薇极力稳住呼吸,输入自己的生日成功解锁手机,指尖略顿了下,随后她在通讯录中找到蔺也的号码拨过去。


    电话拨通的一刻——


    手机蓦地被抽走,代薇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却顺势被搂紧腰际。


    近乎没有留给她反应的机会,易圳牢牢把控住她的身体,将她按在长椅上低头用力强吻了她。像她从前对他那样。


    鼻息交染,酒香气从他的唇舌中渡给她,湿热辗转的舔触与昏沉的深吻织缠出某种极端的断裂感,现实被虚化分层,由他掌控的荷尔蒙反复碾磨她的情绪,探索她的柔软,浇透她本该抵抗的理智。


    在与她无数次日夜厮磨中,他已然足够熟练。他太熟悉她了。


    代薇很快在这场舌吻里失守。她被动体会到沉迷,戒断后的瘾又被挑起,因他馈赠的刺激而欢愉,当她的感觉是不抗拒,


    她被自己这样的感觉吓坏了。


    不应该的,明明她喜欢的人……


    神智一秒回归清明,她慌乱地立刻推开易圳,莫名的恼羞让她的质问变得那样刻意,太过明显地心虚:


    “可以了,从刚刚叫姐姐开始就清醒了吧?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易圳顺着她的力道被推开,舔了舔唇,颓靡地掀眼看着她,没再强迫,而是出奇地安分不动。


    任由代薇快步跑走,手机突然在这时传来震动:


    ——一条酒店顶级套房的入住短信。


    “老板,我自费帮你定的!!”在未挂断的通话中听完全程的蔺也实在按捺不住,一反平日的斯文人设,在电话里激动邀功。


    易圳偏过头,目送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眼底扭结意味不明的晦涩,半晌,他低低地轻笑一声,拿自己来妥协:


    “不用了,她不愿意。”


    不是没有想过放手。


    路灯罩起,易圳喘了口气,阖眸靠在长椅上。


    有些迷梦照破后没有光昼,痴人自诘,不是解脱。


    “怎样才能让你再贪心一点?”


    *


    夜风吹遍,时间过去很久,眼前却忽然覆盖一片阴影下来。


    易圳淡淡睁眼,理应又一次逃远的女人却一脸不耐地站在他身后:


    “还能站起来?”


    🔒狼人杀


    代薇感觉很分裂。


    一面谴责自己不该再与易圳纠缠令他徒增祈盼, 另一边又无法遏制地对他心软,在这般灾难性的矛盾情绪下,她最终还是将醉酒的男人带回家中。


    到底如何结束这段不良的关系。


    代薇一路上都在思考。直到把易圳暂时安顿在沙发上哄睡着, 她跑去浴室洗了把脸逼自己冷静, 盯着水流反复冲刷盥洗盆壁,问题的答案仍旧无从着落, 她的烦躁与焦虑也难以洗褪。


    突兀的振铃惊吓到她。


    动作略显迟缓地拿过手机, 瞥清来电显示的那一秒,代薇忍不住手抖了下。


    “喂。”她声音有点哑。


    “代薇, 到家了吗?”


    透过电流,张润行温隽的嗓线被稀化得清和, “今天看你好像玩得不太开心,是见到我并不高兴吗?”


    他很从容。重逢后, 张润行仍是她相处十年的熟识,吃饭点单、逛街习惯,他们保持心照不宣。可若说无异,也有不同。


    他好像言语透露出更多不该有的关心。


    只是当代薇凭借他施舍的这份亲近,谨小慎微地妄图再推进一点他们的关系时, 他似乎又在不经意地划清界限。他将自己封存地滴水不漏。


    他的从容,令她无措。


    不由让她想起, 甚至今晚吃饭的场景下,是易瓷谈天说地引导话题,张润行浅笑偶应,代薇却更多时候一言不发。


    关掉水流,代薇抬起睫毛, 看到镜中自己的倒影如此木讷, 木讷又努力地牵动了下唇角, 回答说:“我已经到了,你有把小瓷安全送回家吗?”


    没答,听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才听他笑说:“嗯。是因为别人在你玩不开?那明天我们单独聚一次好吗?”


    “我……”后话卡在嘴边儿,代薇忽然瞳孔骤缩了下,僵愣地望着镜子里出现另一道清瘦修影,瑟瑟重叠在她身后。


    易圳施力紧紧箍住她的腰,弓起脊背,半垂着头,冰冷的唇温敷落在她颈侧,一点点挪移,鼻息似蜜巢勾缠而黏腻,再一点点追逐,舌尖仔细又耐心地挑弄她,舔逗她耳垂的圆润软肉。


    然后在她耳边虚声低语:


    “拒绝他。”


    代薇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来不及挂断电话,她极力压制住自己的震诧,用力挣脱腰际的桎梏猛地转过身子,刚要张嘴控诉他不要太过分——


    却被男人以舌吻强行喂了回去。


    交咬缠触,腿软的酥麻感一直到脚心,挠得她一声呜咽。


    “代薇?”


    张润行的声音让她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畏缩地退出易圳怀抱,却也不敢回答。


    此时的易圳像只侵占欲极强的猎犬,紧跟上前再环住她腰身,引惑低语,也是危险警讯:“挂掉。”


    “我……”


    再次倾身而上的吻,卸解了她紧握手机的力度。既然不舍得做出选择,那就由他来果断。


    无法忍受,不容辩解,易圳只想把自己完全交付在她手里,单独地。


    直到手机被他抽走挂断了电话,代薇却毫无招架反抗之力,意志被逼到退无可退,才拿出言语的刀,无力挥刺:“别闹了易圳,你明明知道你只是替身而已。”


    这一定是能够造成伤害的话。他依言松开亲吻的力度,代薇随之睁眼,垂着眸心下擂鼓,不敢看他。


    “不论拿我代替谁,你爱我就好了。”


    没料他声线平稳,轻语混杂醇醇香香的酒气,眼神半是清明,半是蒙昧。


    “可是他已经回来了!”代薇刻意强调,连同自己一并提醒。


    “我知道,他没有爱你对不对?”


    现实这把刀已经钝了,割在心上还是痛,他在忍耐伤心,摊开自己算不上有力的底牌,“他没有我有。在他给你以前,还从我这里拿,不好吗?”


    忍住焦灼的热痛,才学得会探火取栗。


    “你白天都头也不回地跟他走了,晚上就不能给我吗?”他知道这句话的三观有多歪曲,意义有多离谱。


    代薇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的好妹妹搅局,我也不可能这么早回来,碰巧摊上你。”


    抵着他的胸膛试图挣脱:“你不是向来很骄傲吗?别做多余的事情了。”


    “为什么?随便一个小孩都能被你留在身边,而我是多余的?”终究还是无法完全保持理智。


    这次,彻底被她挣脱了。


    “易圳你别他妈烦了!!说的都是些什么鸡狗不通的玩意?我选助理当然谁优秀留谁,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遇到个像的就强取豪夺直接上吗?


    有种就去追原来那个小白月光,在我这里假深情有意思吗?不就是因为我比你的好未婚妻长得更像她么?


    真就喜欢人家的脸,您欧洲大富干脆花点钱,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排着队去整容医院,照着她的样子整去,一天一个能玩到下辈子。


    没错我承认,你跟星野梨试婚纱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中你的脸了,所以都是牛马就别谈良心。


    是不是只要长得像勾勾手你就跟着走?你蠢啊?都他妈给你机会让你别搞还非要搞,真就又坏又蠢!


    你是不是要说给我花过不少钱啊?也行啊,我睡冻炕还少你那两块棺材板吗?你需要的话我把我的灰都给你化上怎么样?


    就庆幸只有我一个人看不惯你吧,被顶替的滋味你好好记住了,想犯贱的时候多回忆回忆,别老以为自己在别人池塘里跟杂鱼有什么区别!”


    代薇突然就火了,挺起腰板破口大骂,步步紧逼,反而让易圳瑟缩一下。哪里来的怒气?是被他的话挑起来的吗?


    等到慢慢冷静,才注意他低头抿唇不言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如果清醒了就叫人来接你吧,没清醒就休息一夜再走,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啊嘶~你干嘛!”


    话还没说完,被他猛扑上来照着脖子一顿咬,下口满是怨气。对刚刚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反驳,却好像把愤怒都撒在咬她的动作里。


    成功获得代薇一顿猛锤:“你给我滚出去啊,滚呐!现在!!”


    “不要,拒绝,我不清醒,需要休息。”他仔细看了一眼她颈上刚刚种下,还混合着牙印的草莓,飞快转身跑回沙发,钻进毛毯里裹好,紧闭双眼装睡。


    “你别给我耍赖!”


    几乎气到呐喊,追出去试图掀开毯子把人拽起来,又在拉扯中发现易圳一直往里侧躺,似乎在护着什么东西,


    “干什么呢?你把什么东西藏沙发上了?”


    任她怎么扒拉,易圳自岿然不动,代薇感到无比头疼,真的想不到有一天阎王点名样式的人会这样脱离人设,任性得像个小学生。


    代薇只好使出杀手锏,凭着对他的了如指掌,伸手捏了一把他后腰处的敏感点,在他卸力的瞬间探去一看。


    只在缝隙间,辨认出那只漆光环身的曲棍球杆。


    “拿出来。”她沉下脸,想起那个满心欢喜却被辜负的平安夜。


    球杆终究是没有舍得烧毁。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一走了之决定放弃,却还把这支碍事的球杆带回家。又是为了逃避什么,一直将它丢在客厅的角落。


    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


    易圳是要借着酒劲把无赖进行到底了:“我的!”


    “不是你的,还给我!”


    “就是我的,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你放……”


    代薇闭嘴了,她想起当时费力特别定制这把杆子,确实在上面刻了易圳的德语名字。


    眼不见心不烦,她起身一丢手,狠狠把毯子丢盖过他头顶,免得跟他死缠烂打,转身头也不回进房间“砰”地摔上门。


    要死要活随他去吧!


    一夜相安无话。


    ——好吧其实也并不是无话,只是骂完也没有多轻松的感觉。


    被他不听不问,不依不饶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甚至早晨不太敢打开房门面对他。


    还好他工作更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球杆没被他私自带走,而是安然地放回原处,比起之前她随手抛丢盒盖散开的模样,现在它是完好周全地安置着。


    足见那人不舍。


    他应该希望这是作为礼物,由她亲手送与吧?


    代薇赶紧拍拍脸,骂自己胡思乱想脑袋有病,慌忙出门去公司上班。


    哪知到了公司,也要被更早打卡上班的“小助理”揶揄一番。


    “哇哦~~听说哥哥昨天在薇薇姐姐家过夜了,这条遮住脖子的小丝巾完全可以说明一切嘛。”易瓷率先靠上来,手指摩挲下巴,煞有介事的样子俨然一个小福尔摩斯。


    代薇只能遮遮掩掩,好在易瓷骨碌碌转着眼睛也没深究:“薇薇姐姐我跟你说——”


    “诶诶让让,让让啊,‘特别行政助理’优先级别更高,我先说啊!”没等代薇开口,康皙就叽里呱啦地抱着文件出现,挤开易瓷,


    “姐,咱们对门那个什么蕾丝……”


    “人家叫蕾娜好吗。”易瓷万分鄙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康皙顿了顿:“不重要,我开早会的时候听别人说,她跟老板申请接手季楚溪的婚礼案了,咱可千万不能让步啊!”


    “没事,这个案子公司本来也没说全责交给我们,我们只要先把自己分内工作做好就是了。”代薇不以为意,转向被挤开的易瓷,


    “你呢?刚刚想说什么?”


    “噢,就是我今天下午想要请个假好不好嘛?”易瓷笑嘻嘻。


    “事由?”


    “我要出去谈恋爱。”


    代薇一噎,虽然知道她是富家姑娘,上不上班都不愁吃穿,她问个事由也就是走走形式,不缺人手她自然会允。不过倒也没想到小姑娘的理由如此朴实无华。


    “……行,去吧。”


    “薇薇姐姐最好了!爱你mua~”易瓷离开的时候高兴极了。


    现在蔑视的表情属于是在康皙的脸上一整个给到。


    这两个活宝呀。


    代薇摇着头让康皙也别闲着,该干嘛干嘛去,一面岔开脚步往办公室去,一面低头给张润行发出约饭邀请,应他昨晚的提议。


    刚在办公椅落座,电脑启动的空档期,接到了他拒绝的回信:


    “今天约了人,下次吧。”


    虽然奇怪,今天大家都赶了巧有约,但代薇也没有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多想。


    殊不知比她更早的一分钟前,易瓷刚刚蹦跳着走开,就立刻给张润行发去消息:


    “搞定啦!今天别去酒店了,在你家吧。”


    对方回得也很快——


    “嗯,自己带套来。”


    🔒伴娘裙


    工作这会儿倒是忙呢, 虽然工作室对季楚溪的单投放大部分精力,但也并非不用接其他案子就能过活,影后婚案拉锯, 代薇反而毫不紧张地接受了另一对中产经济水平的新人预约。


    男方作为意大利人, 来自浪漫之都米兰。姑娘想也是爱极了他天生热烈,两人都有十分具象化的初步设想, 难得让代薇打案子还没开始就有事可做。


    康皙下午有一节选修课, 代薇干脆让他也提前下班,还贴心地说可以在公司蹭过食堂午饭再走。


    小伙子却说要去吃肯爷爷的疯狂星期四, 咽着口水就走了。


    这孩子……


    代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自言自语道:


    “真是有我当年干饭人的姿态了。”


    看着对面办公室里一改以往风火雷动的造势, 好半天听不见个响,抓来黎紫一问, 才知道从上班开始,蕾娜就猫在老板的办公室里没出来过,多半是在争取季楚溪的全责设计权。


    这件事代薇不是没有顾虑,但蕾娜到现在都没能拿下,证明老板还是有想法的。且不说代薇目前是苏克西官方指定的唯一权限人, 至少不能驳了刚拿到满贯的“超王牌设计师”黛露的面子。


    明面功夫上,黛露必须重点参与这个项目, 才能彰显工作室对季楚溪的尊重优待。


    啧,头疼。


    若是年轻时候的她,甚至半年前头破血流攥紧易淏祝沛庭婚案的她,在这种被竞争对手明着挖项目的情势下,一定会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才短短一个德国之行后, 就像被人抽干了精力, 面对人心诡谲总是烦得脑胀。


    随手从笔筒拣出打火机, 翻帽燃上香薰签子,等蓝烟袅袅泛来干净的无花果香,杂绪才逐渐平定下来。


    无花果不是清甜味道占上风,幽隐的薄荷冷冽气息随室温转挪,拿捏着亲疏远近的尺度。


    有些事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不是突然看不惯世事浮利,而是曾被人保护得干净。


    尽管被保护的美好瞬间如昙花转逝。


    即便她不肯承认。


    忙到临近下班,代薇大致将异国夫妇的想法都套入流程模板,正记下疑点预备明天商讨,这才惊醒新人相识不到两周闪婚,双方甚至言语不通。


    谈恋爱靠感觉足矣,她们这些搞业务的可不能没个准数。


    脑海里最先想起那个人,周游各地自由翻译,意大利语系正属他的专业范畴,当下给他发了个请求帮忙的信息。


    下班回家,还没有等来回信,先等来不速之客的门铃声。


    看着电子屏里乖乖站着的易圳,代薇还是感觉无所适从。


    “酒还没醒吗?”她不是真心怪怀。


    “醒了。”他也能听出挖苦。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姿态变得如此高傲了呢?


    “那您是走错门了?”


    易圳并不计较:“我来找你。”


    代薇撩了撩刚洗过还没吹干的头发,等他接着往下说。


    奇的是,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易老板斟酌开口的事。沉默到代薇留意自己悠长的呼吸时,易圳终于低头靠近摄像头,让里头的代薇能清楚看到他漂亮又安定的双眼:


    “球杆……我真的很喜欢,你一定不希望我不问自取,所以现在我来问问你,我还可以得到它吗?”


    他说这番话溺沉的声线,几乎将她扯回昼与夜全然颠倒的德国时差,在他冥寂的注视里,像被喷薄的龙息笼罩,又被低梵的浅吟震退。


    “它原本一定是为我准备的,对吗?”他继续剥露事实。


    代薇的回怼连珠炮一般,自乱阵脚,意识不到:“没错,它‘本来’是该被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只可惜你当时在国内忙着追忆故人,怎么会看得上这破玩意儿呢?抱歉啊那个平安夜,我比较盼望你不平安呢。”


    动怒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气不打一处来,谁让她是越装作相安无事,越记仇记得深的那类人呢。


    易圳默了,低眉,却是自语:


    “是我错了,如果我早点发现它,就不会让它在这里落上灰尘,受了委屈。”


    手心传来些刺痛,是不自觉攥紧的指甲掐入皮肉,代薇知道自己慌了,抵触和抗拒争先恐后涌出嘴巴:


    “有在这假惺惺的时间不如好好守着你的白月光吧,让我猜猜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不敢去找,应该不是死了就是跟别人相爱吧?我看你也不是注重道德伦理的人,大不了就去挖墙脚,抢回来呗。”


    这样我们俩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吗?其实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她就是……”


    “哔——”


    视讯关闭提示音卡在最后一字前。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巧合点。


    *


    虽然昨天一整夜张润行都没有回复信息,但他早上竟然准点坐在了接待室。


    多年老友,已经做好全程机翻交流准备的代薇,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张润行似乎心情不错,挑眉回笑。


    当他坐上工作位置,三言两语简单拉近与交涉对象的距离,专业翻译的素养立马显现。


    将初显热络的交谈氛围截然撞破,易瓷这小丫头火急火燎冲进来,嘴里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没来迟太久吧。”


    代薇无奈,只得低声喝止她的莽撞,叫她找地方坐下,回头招呼客户时,见张润行抬手垂眸,推了推眼镜。


    商议再次进入正轨,可很快代薇又发现这一遭请翻译属实是多余了。


    准新郎天性自由散漫,准新娘性格小强势,即便语言不通,很多事情也能极好地互补。


    他们的交流模式大部分都是:


    “Penso che agli itali”


    “不用说你肯定是想到处铺满花花花。”


    “Sì, romantico.”


    姑娘一把捂住爱人的嘴:“Nop!这一点也不romantic!这都是你们意大利人老掉牙的撩妹套路,现在女生需要更真诚更有新意的点子,知道了吗?”


    看着络腮胡男人似懂非懂点头的样子,代薇不由发笑。


    很难不想到小时候,在他们还是少年时,和张润行维持了很多年的相处模式,句句听她的,事事她说了算。


    感情是一句青梅竹马,就能囊括所有。


    看似亲密无间,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


    瞥见易瓷开着小会还打瞌睡呢,代薇要她去顶楼露天花坛吹吹风,易瓷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就出去了。


    顶大个职业翻译家没有用武之地,不一会儿张润行也借口去洗手间,和在座打了招呼起身出门。


    巧得闲来没事,新人提出要参观工作室的作品展览区,代薇自然有求必应,安排半小时前回归工位的康皙领路,还叫来两位迎宾小姐姐细心招待。


    刚得空抽身,她作为上级是该给易瓷的工作态度敲敲警钟,马不停蹄地转上楼阁花台,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到小瓷的人影,反而是一身铅白休闲西装的张润行微笑朝她招手。


    “看见小瓷了吗?”虽然在找人,代薇也还是乖乖走近。


    张润行回答:“她不在。”


    “小丫头就是爱乱跑。”代薇不无尴尬地笑笑,单独面对张润行,竟然变得比见易圳还要难受。


    张润行笑而不答,起句直指要害:“看得出,你也在他们身上怀念起过去了吧?”


    代薇抬眸心头一跳,他用“也”这个字,却只是笑,没有眷恋怀旧的神情。


    “你也……吗?不如一会儿工作结束后,我们再去母校压压操场,睦上街新开了家琴行肯定比宝钟南路那个小破店要好,还有呢,英和江边有家复古音乐咖啡厅,我一直想去都没去成。”


    “闲暇时间,你不是一向喜欢玩乐购物吗?”


    一语中的,代薇瞬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试图一再缩小自己。


    太过急切地颠覆形象,手忙脚乱地试图投其所好。


    为什么要投他所好呢?很好解释。


    投他什么所好呢?难说。


    太偷换概念了吧,能叫人开心的,是高雅的喜好本身吗?


    不是啊,是那个曾陪伴我们践行喜好的人啊。


    代薇你不是体会得很透彻吗,怎么又乱了理性呢?


    张润行没有深究,说着些不相关的话题:“一年走遍山南水北居无定所,漂泊的感觉让我很安心,目之所及皆是新的风景,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值得怀念……”


    他把淬过蓝田日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唯一那次途径沙特有幸入觐麦加大寺,曾一步一请虔诚问拜真主,祈求他永生庇佑的一人,名字叫代薇。”


    你听,那山崩海啸排道而来的风声。


    “我父母最近出差回来,住在郊区奶奶家的清净洋楼,听说你在苏城,一直想请你到家里玩。后天一起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喜欢你。”


    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说:“好。”


    你看,一颗心溃溃汤汤撞碎在山石,传来微弱的回响。


    分明自己粉碎,偏说是苍山震颤。


    ……


    张润行早走了,代薇还在暗自回味这份邀请。


    她没法开心,就算是他主动邀请,于情于理也都说得通,却意味不对,理由不对,更不如说是人心不对。


    一时陷入沉思,连被蕾娜拦住去路都没注意,还是被她尖锐的钢笔敲触玻璃的提醒声惊醒。


    “怎么?终于轮到你了?”蕾娜今天没化浓妆,怕是这两天为季楚溪焦头烂额,没空打扮。


    作为“黛露”,对老冤家多少是不待见的:“发财轮到我,还是中奖轮到我?”


    “啧。”蕾娜也没打算心慈手软,


    “我是说,当年气得在厕所剪伴娘服的小姑娘,今天终于上位了?”


    代薇惊愣,凌厉的口才都化成阵阵凉意,阴下脸来。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爱偷听那么没品的人,只不过刚才和那男人打了个照面,我就想起自己早年负责过他的婚礼案。”


    蕾娜难得轻言细语,仍是句句带刃,见些血不在话下,


    “当时我还奇怪伴娘小姑娘怎么那种眼神看新娘啊,越看越觉得是情敌相见呢~就别怪我留心啦。不过你进工作室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真有缘,可惜你不记得我了。”


    她的语气沉了沉,接着道,


    “恰好我有回访客户的习惯,我要知道自己看人是不是准确,只有设计注定幸福的一对爱人的婚礼才真正值得骄傲。很遗憾听说他们的孩子患唐氏综合征早夭,不过恕我直言,即便他们家破离异,也没有轮到你的机会。


    而且,永远没有你的机会。”


    代薇松开紧拧的眉头,这些年练就你来我往的本事,早就懂得如何抓住对方背后隐藏的目的,遇事不必慌张,是一种骄傲的资本,所以她昂着头:


    “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轻易让出季楚溪婚案的设计权吗?”


    “千万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威胁你。”


    蕾娜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我只是觉得……你连他对你的感情都看不清楚,实在不配当一名婚礼设计师啊。


    “毕竟呢,人们不是想看纯洁、华丽、梦幻的婚礼,而是想延续纯洁、华丽、梦幻下承载的幸福。”


    你猜,他有没有在某一瞬间如你一般,蜻蜓点水留痕,或者一发不可收拾地爱过你?


    🔒老同学


    一大早, 代薇带着康皙来苏克西二次踩点。


    由于工作需要,赵翡蟾属于是整天都泡在乐园里做方案,正巧这天秦消也在群里说收到修改任务来现场考察, 于是上午忙完代薇就带康皙去跟那俩人碰头, 顺道一起干了顿午饭。


    之后有赵翡蟾和秦消两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搭伴,熟门熟路地陪同讲解, 代薇这边也很快将手头的正事忙了个七七八八。


    游逛在乐园里走走停停, 一路沉浸式地构思季楚溪的婚礼策划案,临近傍晚, 代薇才恍惚发觉三个男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影儿了。


    苏克西实在大得离谱,盲找是不可能的。


    于是给绿蛙去了个电话, 按照他发来的导航位置坐上观光游览车,总算赶在日落前来到「假象王子」游乐区。


    然后, 离老远儿就看到三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在……斗地主?!


    “好啊,我说怎么干活不见人影,原来是一起躲在这找乐子呢。”


    代薇走过去,刚把装着甜筒冰激淋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转头就伸手揪住康皙的耳朵假意嗔怒道。


    “姐!”小伙子干啥啥不行, 道歉第一名,飞速起身让座, 还不忘体贴地迁就着代薇的身高弯腰认怂,“姐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看你没过来,偶尔偷个小懒嘛。”


    “对对, 我作证, 他没有超过半小时, 也没有抢地主还连赢六把。”赵翡蟾伸手就掏出冰淇淋,嘴还是一样损。


    秦消接过代薇递来的芒果酸奶炒冰:“有人输急眼了,我不说是谁。”


    “他俩都没谱!”


    见到康皙狼吞虎咽地啃起甜筒,三两口干掉一个球,代薇没好气,“慢点吃,跟绿蛙他家那只花枝鼠似的。”


    说到这儿,她好像想起什么,扭头踢了踢赵翡蟾揶揄道:“诶,我听说咱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都远到澳洲了?”


    绿蛙身为苏城妥妥地富商门户,之所以刚毕业就独立出来自己创业,就是因为遭受不住赵母撺掇老姐们儿三天两头给他安排的相亲局。


    赵翡蟾果然秒戴痛苦面具,好一阵长吁短叹:


    “别提这茬,咱妈给安排的妹妹我不爱,我爱的妹妹偏爱绿我,本恋爱小王子不会恋爱了属于是。”


    “哈哈哈哈……”代薇一顿爆笑,直到接收对方想刀了她的愤恨眼神,才赶紧打住象征性安慰他几句,“诶呀情场失意,架不住咱职场得意,你看这么大一个超级乐园能顺利开业,不多亏了你小赵总的高科技嘛~”


    “少扯,屁的小赵总。”赵翡蟾白她一眼,恨恨地啃着甜筒自嘲,“我就是个干苦力的命!”


    说着他拍拍秦消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像咱消哥跟苏克西大老板关系铁,当个监工就成。”


    “苏克西大老板”的称呼,让代薇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


    秦消耸耸肩,笑说:


    “铁关系不敢高攀,我们是高中同学而已。”


    “高中同学?”赵翡蟾惊讶了把,倒也没深究,故意酸溜溜地调侃他,“哟,怪不得人家生日宴都要邀请你,怎么就没请我没请翠娥呢!”


    啃完一整个大甜筒,康皙仿佛也被撩起了吃瓜的兴致,来回扫量着他们三个,状似无意地发问:“既然你们都是老同学,消哥又跟易总是高中同学,那姐姐和翡蟾哥不认识易总吗?”


    代薇睫毛微颤,捏着脆筒的指尖不自觉用力,看似随意的搭腔试图揭过这个话题,语调却隐隐泄露几分慌张:


    “我们不同级,不认识也很正常。”


    的确不该认识。


    “大老板叫易什么来着?”绿蛙突然出声。


    秦消答:“易圳。”


    “易圳啊……”显然康皙的突然提问引起了赵翡蟾的深思,他开始认真回忆了几秒,砸了咂嘴巴,“还别说,怎么就觉得这名字真有点耳熟呢?”


    为什么她的生活里,哪哪都会扯到他。


    “行了天黑了,我还要回去加班,今儿就散伙吧。”


    她又为什么此地无银。


    *


    “北京时间8月23日19点30分,欢迎大家准时收听……”


    没有加班,只是被堵在晚高峰路上的代薇蓦然听到被播报出的这个日期,整个人刹那愣滞在主驾上。


    “8月23……”女人盯着红绿灯,茫然自喃。


    如果浅浅那孩子还活着的话,今天本该是她的两周岁生日宴吧。


    遥记当初叶浮茹刚刚查有身孕,代薇在凌晨三点接到张润行的电话,听到对方将对男人来说最幸福的喜悦第一时间分享给她这个“十年好兄弟”。


    向来温儒得体的他,也会有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刻,语无伦次地在电话里告诉代薇自己已经为尚未出世的女儿取好了名字。


    张意浅。


    ——他与妻子情真意切,他的女儿福缘不浅。


    有时候代薇想不明白。上天既施以眷顾令这个男人幸得美好,为何又要将一切美好戏剧化地残忍收回。


    为了追逐心仪男孩的脚步,代薇拼死拼活卯足了劲儿险过央艺的分数线,如愿与张润行一同前往首都上大学。


    两人仍像从前那样厮混。


    尽管大学不同,仍三天两头雷打不动地固定干饭。代薇是老样子,每回都带各类不同的酒肉朋友来插科打诨,没心没肺地一起热闹;张润行却总是无人作伴,每次都只身赴约。


    以为十年单相思总算熬出了头儿,奈何人生荒唐地就像过家家,抓马地可笑。


    当代薇以为时机成熟,决心结束苦恋约了张润行出来,就当场见到随他而来的叶浮茹,高中温柔学姐鼓励学弟好好学习的故事,在那天传进她的耳朵。


    一场知识竞赛的缘分,


    “喜欢我的话,就努力学习吧,我在京都大学等你。”


    看似寻常鼓励的话,谁知她真的在等。


    他也真的做到了。


    张润行温润如玉,叶浮茹温婉动人,一个似风,一个如水,年下翻译院校草恋上同校外交系学姐的爱情故事加持,便是连名字都能磕到糖的般配登对。


    不必打听,他们已是佳话。


    那顿饭所重创下的情感覆灭,使代薇不得不独自舔伤刻意躲避,加上双方为了避嫌,自那以后两人再未单独见过一面。


    若说完全没联系,也不是。


    总是暗自探听他们情投意合的消息,爱好高雅,常常一起去艺术园。


    大学毕业前夕代薇收到婚礼函。由于叶浮茹远嫁苏城,能到场参加婚礼的朋友不多,张润行特意邀请代薇填补姐妹团的人员空缺。


    妒怒到婚礼一结束就在厕所将伴娘服剪得粉碎,看着镜子里漂亮的脸,嘲讽自己像个卑鄙小人。


    直至浅浅降生,看着可爱的小婴儿,狠不下心嫉恨。


    再至浅浅确诊唐氏,除了无奈心痛外,没有一丝办法。


    最后浅浅夭折于并发症疾病,眼见男才女貌的佳话彻底破裂。


    难以遭受丧女痛苦的叶浮茹很快移居家乡。代薇甚至没有在浅浅的葬礼上见到她的母亲。


    许是生命的分量沉重,两人终究离异,张润行人间蒸发。


    可是代薇总觉得,浅浅死后,他们两人之间大概率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从根本上撬动了婚姻存续。


    高架桥仍然拥堵,手机微信在这一刻传来消息:


    【下班了吗?】


    【之前约你一起回家跟我爸妈吃饭,今晚方便吗?】


    【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是在这一刻逐渐醒觉。原来他不久前的相邀,是否因为他根本不敢面对今天这个日子背后的特殊含义呢。


    电台里的访谈节目即将结束。


    “很荣幸邀请到苏克西超级乐园的易总,在我们访谈节目结束之前,还有个冒昧想请教的隐私问题算作今晚最后的福利,希望易总不要介意。”


    “没关系。”


    男人极具辩听性的熟悉声线,倏然止住代薇欲图调频的动作,指尖略颤。


    “听闻这些年与易总有过情感交集的女孩子大多相仿,无论从样貌、声音、年龄,抑或是脾性等条件因素,或多或少都有某些肖似的地方。”


    “那么请问易总,在这些同类型的情感当中,是否有您真正用心想要维系的呢?”


    显然,电台主播的提问方式聪明含蓄。


    却让代薇下意识调大音量,收手握紧方向盘,电流那段短瞬时的缄默竟好似与她巧妙对持,穿凿相异的维度精准拿捏她的全部感官,令她心跳坠沉,“砰”地一声堕入比函数图像更为难解的深奥迷宫上,极限绘就毫无意义的谜底。


    车载香薰源源不断倾泻无花果的冷,充盈薄凉的阒寂,触摸回忆,击中她。


    良久,他平静馈赠答案,吞吐的字词在她心上犀利描点,冷淡拐折,暴力连线。


    “没有最初那个人,后来者不过都是局外人。”


    他这样告诉。


    代薇笑了。


    所以她总狼狈。


    农夫握不住曾放在手心的一粒瓜子,却还贪心地试图抱瓜。


    见不得自己沦落得比别人狼狈,才急着想要撕破伪善,冲动顶上头,她拿过手机果决退出微信,直接给易圳拨去电话。


    电台突然插入音乐的下一刻,对方没有让她再度失望,去电铃声甚至没有响,电话被秒接:“代薇?”


    “传闻这些年你的女人不少,而且都是差不多的类型,有没有一个你真的喜欢过啊?”她刻薄地学着刚刚听来主播的问话。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时无言,但还是回答了。


    和前一分钟访谈里的回答不太一样,弯弯绕绕的长句,删删减减,缩略成一个


    “你”。


    🔒她只是


    简直是放大屁嘛。


    代薇冷笑一声, 当即挂断了电话,满腹的不忿却一直延续到隔天的工作里。


    连张润行到了也没发现。


    季楚溪的案子至今都没敲定具体规划,倒是心急的异国夫妇已经连夜挑好地点, 到场一瞧, 立马拍板敲定说布置好了就当场把婚礼简单办了,一行人风风火火动起手来。


    进度快到连代薇都有些恍惚。


    “别发呆了, 早点结束, 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家。”张润行提醒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说到回家——


    前天晚上说要来接她的张润行,却在她梳洗打扮好拎包出门时发来短信, 说临时有事,改天再聚。


    拗性如代薇, 也还是十分宽容地重新打开门回家,没有吐露一字不满。


    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这对跨国夫妇的场地工作?”代薇已经找到合适的翻译, 没有再请求张润行帮忙。


    张润行没答,倒是抱着装满气球囊纸箱的易瓷从侧旁挤过来,上下扫量他:“你也来啦!薇薇,咱们找的司仪不是会两国语言吗?”


    “哦,他来等我下班。”代薇下意识答道。


    大概……是这样吧?


    虽然都见过面, 但现下也不是叙旧的时机,她示意张润行跟自己走, 打算带他去休息室。


    “不行!”易瓷见状立马抬脚挡在俩人中间,声音拔高,“既…既然来了就帮点忙呗,正好我打这一筐气球缺人手呢!”


    见小姑娘紧咬下唇,鼓起勇气直勾勾盯着她, 她只能轻声劝诫:“小瓷, 你真的不用为了你哥哥做这些。”


    似乎易瓷总是担心代薇和别人单独相处, 所以第一次见张润行,就着急加入这个队伍。


    悲剧的结局,正是因为一个强求的开始,最先是两个人互相拉锯,现在连看客都希望干涉一遍。


    易瓷的小脸慢慢涨红,终是低下头。


    “姐!你们怎么在这?哎呀都别愣着了动起来!大堂有宾客的孩子走丢了,姐你快去看看!”


    康皙是跑着进来的,声音平地掀起炸雷,把僵在原地的三人都惊了一跳。


    “怎么回事?!”


    不是正在布场吗,怎么许多客人已经到场了?


    康皙扯起她的袖子就走:“找人重要,路上说。”


    小伙子旋风一样地来,又闪电一般地走了,只有余光短暂而深晦地扫过留在原地的一男一女。


    空气静了片刻,“走吧,我们也去看看。”易瓷说。


    张润行并不着急,微微然挑起唇角。眼波花与风相宜,五官面容每一处恰如其分,构就出一副清风霁月的笑颜:


    “妹妹,你的小秘密,差点露馅了呢。”


    “围着她转这一点,你不用学。”女孩儿敛了眉,补充道,


    “哥哥。”


    张润行笑意不改,温和语气也没变:“不是你告诉我,她今天会在这里么。”


    “考验一下你嘛,谁知道你是真的为她而来!”她也掩去不愉,换回平时的噘嘴撒娇模样。


    张润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当然啦,她跟我十年交情,妹妹当然比不过啊。”-


    “新娘想着人多力量大,联系了不少亲朋好友来帮忙,妙妙小朋友的家长就是她住在附近的堂兄,结果大人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小孩就不见了!孩子爸一个壮年男人,都急哭了,新娘就差把刚设好的道具翻过来找一遍。”


    康皙的语速超快,简短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代薇当机立断:“先派人去安保处要监控,吩咐音媒组最快速度调试好音响然后广播寻人,仔细询问孩子父亲去洗手间前把孩子安置在哪,注意安抚别把焦急情绪挑高。”


    “可是音控才刚刚开始组装仪器,而且布线方面不太顺利。”


    “我去看看,你赶紧动员大家找孩子。”


    两人分首,代薇马不停蹄地往后台设备组赶,康皙也跑着离开。


    好在现场高度配合,这边刚刚解决插座不够的困难,正要开始广播,那边就传来孩子已经找到了的消息。


    在花藤架那边。


    代薇熟悉布局,想到自己目前位置离花架准备场地很近,立马动身去确认。


    稍在远处就能看见一个小女孩儿被人抱在怀里,浸在繁花里欢笑。


    “是妙妙吗,妙妙?”代薇喘着粗气。


    抱着孩子的大人最先听见,先转过头来。竟是张润行。


    “是妙妙。”张润行回答了。


    温言细语,平和到代薇心头攀上些恍惚,缓而转降成恐慌。


    她不得不想起,张润行曾经就是这样熟练,熟练地抱着他的孩子。


    他们失去怀抱孩子的资格,才短短一年,余生的痛苦还很漫长。


    生命承担了苦,回忆才是深沉的痛。


    所以重见时,谁都没有提。


    代薇在担忧他的隐忍,不忍看他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接受过去,于是小心靠近:“我知道妙妙的家长在哪,让我抱过去吧。”


    而他淡然笑着,再看一眼孩子粉嫩的侧脸,终是轻轻点了头。


    “我打个电话接应他们一下。”代薇手伸进口袋摸手机。


    毕竟这里是边缘工作区,四处摆放的花架位置有些杂乱,都是鲜花编插后备用的,待开场前置放到指定位置,孩子也是被万花堆叠的新奇感吸引过来的。


    摸索半天,她才后知后觉:“……手机好像落在音控那边了。”


    张润行失笑:“你呀,还是那么粗心。”


    “我哪有粗心!这不是着急嘛。”代薇干脆和他面对面站,逗一逗可爱的孩子,一起等正在赶来的家长。


    “还说不粗心,高二下学期小模拟,是谁连准考证都没带,临进考场前要我跑去她原班级找出来,再冲刺着送过去?”


    从重逢到现在,一直沉稳如冷水的张润行,再提起少年事,难得面上带着一些轻松。


    她再次反驳:“谁让你考场正好在我的教学楼呢,帮帮忙怎么了嘛!”


    倒是有些印象,上学期最后的几天,叶浮茹远远找来,轻松叫走了正和代薇一起在食堂吃麻辣烫的张润行。


    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在操场压过一圈又一圈,直到碗里的麻辣烫冷透,上面的油花结成块,代薇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赌气似的,别扭了一整个寒假,乃至半个下学期,要不是那次忘记带准考证,可能到现在还别扭着吧。


    正想着,腆着小啤酒肚的年轻爸爸泪水涕流地找了过来,激动地抱过孩子,连“谢谢”都说不清楚。


    代薇好言安抚了几句,看父女俩离开,打算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代薇。”


    又被张润行叫住。


    “嗯?”她回头。


    他清淡如许的容颜,被重花衬上琉彩生色,他讲:


    “要试着在一起吗?”


    “什么?”


    她下意识问,他却没有再重复。迈步走上前,略垂眸,温热手掌缓慢牵起她的指尖,目光睨定她纤细腕骨时,勾唇告诉她:


    “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反问句式,陈述口吻。


    第一反应的重点不是这句话。而是——


    “什……什么?”代薇忽然不明白了,大脑运转不动一般。


    而是当她不明所以低下头,因对方牵手的动作,不得不发现他腕骨处所佩戴的一款男士宝玑表,然后视角偏移,再发觉男人的视线正敛落在自己手腕上。


    ——很巧,她也有一块。


    就是那块,


    曾被她在德国狠心当掉,又由易圳留心赎回;


    因为看到爱慕的男人拥有,于是在刚工作不久后硬是咬牙买下这块女士同款。


    所以哪有巧合。


    不过是她小偷一般强行碰瓷的“情侣款”。


    是她可耻的私心罢了。


    代薇几乎触电般缩回手,背在身后,笨拙掩藏的动作和她这十年兵荒马乱的单恋如出一辙,简直不能再狼狈。


    他好像也不想戳破,眸光像坠落的鸿羽:


    “说你粗心还不信……那次模拟考试,上午你的考场在开太楼408教室,29号座位。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楚?因为这个位置,恰好和我的下午场一样。”


    冷意顺着他的目光,从头顶灌下,钉得脚底一时挪不开逃离的步子。


    那天上午啊,考的是数学?还是化学?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些题目看得头疼眼花,大题几乎都只能写个大概,所以有很多剩余时间来涂涂画画。


    除了草稿纸上四不像的水冰月卡通画,就是用铅笔字迹写满桌角。


    “从小一起混着长大,我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字呢?”


    光影飞掠,藤架花香烘得脑胀,模糊想起那些大大小小的字,写的满是:


    ‘叶浮茹,滚开’


    ‘贱女人’


    或者


    ‘快点去死吧’


    ……


    *


    去拜访张爸张妈的事到底没有落实。


    从准备工作到婚礼结束,新人火急火燎准备出去过二人世界,明明收尾的工作可以交给场务人员,偏偏要亲力亲为,磨蹭到最后一个人走,代薇才敢出来。


    蕾娜说得对,未必别人就看不出来,一厢情愿的深情,到头来都在感动自己。


    原来早就破绽百出。


    她泡在温热的夜风,想起张润行说那些话时毫无向往的模样。


    “至少我们互相了解,如果你还愿意的话。”他温柔地求爱,眼里却没有期待。


    “我父母,他们一直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只是转述别人对你的满意。


    不对吧?不该是这样吧?代薇甩甩头,感到一阵扼喉般的窒息。


    她过去的人生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啊。


    电话响起,一惊一乍地掏出来,看见是赵翡蟾的来电,才长舒一口气,接起时猛地深呼吸,试图大声倾诉悲痛:


    “蛙啊呜呜,你都不知——”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面同时炸起更加震耳欲聋的哭叫声,完全掩盖了她的话音。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电话:“咋的了这是?”


    “翠娥啊!来,来喝两杯,爷心里难受极了呜呜呜,消哥还在加班,我觉着你今天肯定是个闲犊子,来喝!”


    绿蛙显然已经亢奋。


    大少爷这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哭天抢地的着实少见。


    “别激动啊,我现在过去找你呗,搁哪呢?”总不能放着不管。


    他好像是抹了把鼻涕:“我在,南郊城乡结合部那个叫…好大娘小酒馆!我发定位给你。”


    什么玩意儿?还有酒吧的名字可以那么猎奇呢??


    打了辆车,四十分钟晃晃悠悠,代薇站在街边对比来对比去,确定这是村里唯一的一家酒馆,才试着走进去。


    门店招牌上,赫然写着“Hold new”。


    店里灯影昏沉,人很少,一眼就能看见花衬衫男人,坐在显眼位置自斟自饮。


    代薇一坐下就试图关心老友,可任凭怎么问他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猛喝,还拉着她一起。


    一人五六瓶啤酒下肚,赵翡蟾打开话匣子:“今晚,咱们通宵喝!”


    “你不是老总吗?别到时候喝得起不来,管不了事了。”酒精在身体里发挥燥热的作用,但她说话还是清醒的。


    “嗐!什么老总,爷的公司被易南收购了,从此安心做我的打工人。”


    “啥?!”


    “对,没错,就是刚给他鞍前马后设计完的‘苏克西’!他们说干得不错非常满意,所以把我的公司永久并购了!”


    “这也太那个了吧。”代薇一时词穷。


    有钱可以为所欲为,这事做得,确实像易圳的风格。


    “丧心病狂畜生不如!”绿蛙笑嘻嘻补充,晕乎乎地垂下头去,还补了句脏话。


    来去间,酒杯没有落过,又喝了几轮。


    代薇拍拍他的肩,不知说些什么安慰。


    她这种对事业没有过高追求的人,其实不理解为什么作为富家子弟,绿蛙宁愿放弃继承家业,也要费劲吧啦闯一片天地。


    可这些年,多少也能看到他创业的艰难,没说一个苦字。


    “你竟然肯同意?”


    “老子当然不同意!”赵翡蟾狠狠拍桌,“但老子的那些股东……易南一透露意向,他们恨不得上赶着去贴人家屁股,说这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还说背靠易南,好乘凉~”


    他自嘲地笑起来:


    “我要是想乘凉还特么创什么鸟业?嘴皮子都说破了,求他们再等等,没日没夜谈生意,甚至跑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采风,不就是为了证明没有别人当靠山,我也可以创收无数,可结果呢……”


    结果还没等他回去,就收到全体股东一致同意收购的通知。


    所有努力都付作他人衣,他只能可笑又狼狈地躲在不知名小酒吧宣泄愤怒。


    代薇边喝边听,听得心酸不已,听得悲从中来。


    故作豪迈地放杯抹嘴,打算敞开心扉一吐为快:


    “绿蛙你别伤心,跟你说说我的难受事儿,让你乐呵乐呵。”


    “讲讲讲!”


    “我啊,我一直暗恋一个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到他谈恋爱结婚生子,到现在,他老婆孩子都没了我还在暗恋,你说我是不是个瓜怂?”


    她没敢说,到今天为止,暗恋结束了。


    结束不是因为被看破说破,不是被心上人表白追求。


    而是说破后,却感觉彻底失去了。


    “哦,是不是你那个青梅竹马,张什么行啊。”绿蛙一点都不意外,轻描淡写。


    代薇傻了:“啊?你怎么知道?你也知道?!”


    他吞下制作简陋的鸡尾酒,翻了个白眼:


    “真当爷是二愣子?当年你那些花样百出的小男朋友,有名的没名的,哪个没被你抓过来给哥几个付饭钱?


    唯独这个姓张的,外面再怎么传你们登对,你都没拉到我跟消哥面前溜溜。我早就猜到了,以你的性子,莫不是不想让他吃亏,莫不是——真的喜欢他。”


    “嚯,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呆耶!”代薇真是笑了。


    有那么明显吗?险些全世界都知道这份感情,还以为辛苦藏匿,卑微却被全集观赏。


    曾经暗地里放在叶浮茹身上的,那些艳羡、嫉妒,甚至憎恶的感情,明明他早就洞悉,为什么还要在结婚时给她一席伴娘之位。


    是要她亲眼看着,才好死心?


    还是她的喜怒,根本不被他在意?


    “我好像是个……隔!呃,备选答案。”代薇想不太清楚,断断续续打着酒嗝。


    “嘁,你也是活该,恃靓行凶玩弄多少人的感情,遭报应了吧。”赵翡蟾大手一挥,杯里满上,“来,喝!”


    两人碰杯闷头苦喝,越喝越难过,抱头呜咽一会儿,看见对方丑态,又哈哈笑起来。


    “你有病啊,情绪正饱满呢。”绿蛙作势亮拳。


    代薇撸起袖子正欲回怼,又被电话铃声叫住,摆手示意暂停:


    “喂,谁啊!”


    “……”被她凶巴巴的语气吓得一愣,易圳良久才接道,“是我。”


    这个声音,很熟悉啊。


    “我知道你是谁~~,我追着他那么多年,跟他比你有这个实力吗?你还学我死缠烂打,我什么水平,你又是什么水平?很难的啦。”


    代薇抖了一串机灵,把事实说得很囫囵。


    一旁的赵翡蟾一个人喝得无趣,衔起一根烟来,还有福同享地把烟盒往代薇面前递。


    “戒了。”她没兴趣,推开他的手。


    自然引来一声骂:“德行。”


    电话里,易圳的声音冷了几度:“有男人?”


    “对,对对。”她直接破罐破摔,“绿蛙!这就是买了你公司的人,给我狠狠骂他!!”


    赵翡蟾昏昏沉沉,也没听太明白,只听说要骂人,就兴奋起来,就着她传来的手机一通芬芳,一张小嘴中英文混合着苏城方言不断秃噜噜地输出。


    直到骂累了,才想起问她:“这人谁啊?”


    “易南集团,易圳易老板的大名没听过啊?”代薇冷笑。


    赵翡蟾倏地清醒了几分,随即又无所谓地打趣:“那不是你老相好吗?”


    “老相好?难不成德国的事你也知道?”她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德国?”绿蛙煞有介事捂紧话筒,


    “我是说,这人不是跟我们都老同学嘛,我骂他就骂了,丢了饭碗大不了回去继承家业,你和消哥还得和他打交道,多少还是尊重点。”


    听骂声停了,易圳才强忍不快地出声:“你们在哪?是不是喝酒了,代薇,说话。”


    代薇夺过电话,语气无限猖狂:“怎么?你也要来啊?南郊结合部好大娘等你,有本事你就找。”


    半分多余信息也没透露就挂断电话,属于是让她损完了。


    她沾沾自得地把易圳抛诸脑后,接着同绿蛙厮混。


    喝到半夜,不仅酒量撑不住,连膀胱也撑不住了,互相搀扶着,仍是两眼一抹黑。


    付账的时候,绿蛙怎么也点不开付款码。


    “怎么回事啊,我手机里……四个收付款按钮呢?”


    “你丫的,不、不想给钱直说。”


    最后是在店家的帮助下才成功结账。


    翠娥颤巍巍架起绿蛙的手臂,绿蛙晃悠悠扶住翠娥的肩膀,一派身残志坚互帮互助的励志景象。


    见者落泪。


    出门走不了两步,烂泥一般瘫倒在街边,长街寂静,环绕他们诡异的“嘿嘿嘿”的笑声。


    天旋地转,大脑中枢像是遭到破坏,发不出正常指令。想要站起来,却没一处力气用对地方,两个人打架似的在地上蠕动,没一会儿就放弃了,仰天不动。


    快要入睡时,突如其来一道强光打在身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尘不染的车,走下来个干净清爽的人。


    易圳居高临下,蹙眉看着勾肩搭背睡在街角的一男一女,面色不悦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大概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下了。


    刘海细碎散落额前,光丝偶尔晃淌过,映彻半干不湿的凌乱短发。暗橙色连帽长袖卫衣,却搭配了条黑色休闲半裤,上暖下冷的穿衣风格显然一派出门走得急无心装扮的模样。


    不孤傲,也不冷漠,迷黄灯色昏聩泅渡在他眼尾时,褪却高贵,稀释出与他冷调气质并不匹配的焦急神色。


    有点……像只顺毛的大狗勾。


    眼睛眨巴许久才适应强光,代薇眯起眼,在重叠人影里分辨出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嘿,他还真敢来!”赶忙推醒一边躺尸的绿蛙。


    绿蛙直接吓到抽搐:“嗯?啊?怎么了?”


    不知道他们俩嘀嘀咕咕干什么,靠近的时候被俩人熏天的酒气逼退一步,易圳更不爽了。


    没管四仰八叉的赵翡蟾,径直朝着代薇走去。


    无奈又恼怒地向她伸出手,竟冷不丁被她扑上来死死抱住臂膀。


    “上呀绿蛙,你负责腿!!”代薇喊得视死如归。


    “放心吧看我的!”


    “你抱的是我的腿,蠢货!”


    “……”若说刚刚的恼火还能控制,现在易圳脸上的冷黯则出现了一丝崩裂,“你们,在干什么。”


    代薇醉着,力气还大,把他的手臂死死抱在怀里,拽得他直不起身,嘴里还在安排作战:“得手了吗,蛙?”


    “报告,得手了!”


    “很好,我也控制住敌人的手了,听我口令,三二一咬他!”


    她嫉恶如仇地瞪着易圳,嘴角挂一抹得意的笑,只是这种得意很快转变成痛苦,


    “啊——!你咬到我的手了!!!”


    代薇尖叫了五秒有余,赵翡蟾才松口,咂咂嘴巴,挂靠在易圳的长腿上装死。


    ……易圳一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咬牙切齿用另一只手捏住她脸颊软肉,指腹微微使了些愤恨的劲儿,捏得她脸蛋变形,语气尽可能保持温柔:


    “不闹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你逮着我不放?为什么你们对我都不是爱,却还要来招惹我?”


    代薇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有多囧,还自顾自难过地望他。


    易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她不开心了,就想着法安慰:


    “是爱,我对你是爱,跟我走,我慢慢说给你听好吗?把我是怎样开始陷入你,怎样犯错放走你,怎样追悔莫及挽留你,都说给你听好吗?”


    她安静下来,眼神迷蒙地对上他清黑幽深的眸眼,心照不宣凝视着,只在这轻缓的靠近里——


    “呕!!”


    吐了,赵翡蟾抱着易圳的腿,吐了。


    响了,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真是够了,醉鬼。”


    易圳忍无可忍地抓起这个废物的衣领,猛地一把摔远,力大惊人。


    见赵翡蟾这回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抄起女人的腿弯,轻轻抱进车里。


    🔒万宝路


    车开得很平稳, 女人一路睡得要多香有多香,被扛进别墅也不知道。


    易圳受不了被两个酒鬼熏染了满身的味道,又洗了个澡, 重新换过干净的衣服。


    出来时却怎么也找不见本该在沙发上酣睡的代薇。


    永远不让人省心。认了命地陪她到处躲猫猫, 又难免着急,超过五分钟才在露天泳池边找到她。


    女人窝在软藤吊椅里, 双臂抱膝, 一手捏着水瓶漫不经心地摇晃,幅度与吊椅同频。


    迷蒙视域中缓缓嵌落一道孤冷的阴影, 她仰头眯起眼睛。灯影起雾,光圈为夜色泼淌璀璨的黄, 稀微飞尘被投射成浪荡颗粒,像日落里泱泱浮泛的一场雪, 风向浪漫,湿泞循环。


    他的身姿落脚在她眸底。不清高,不怯懦,仍是勾人眼的纯粹,如此绚丽, 如此坚定不移。


    他一切具备。


    所以,没彻底醉到失了神智, 醒来后,更加清晰。


    “你没有邀请我,不可以私自带我回家。”代薇抬眼向他。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该逗留。不可以。


    至少今晚不行。


    易圳滑下视线,凝向她伸到眼前的手腕,小片豔红敷染内侧肤肉处。“我家就是你家。”他说, 我的早就全部属于你。


    换来她一声嗤笑:“这一点不符合你傲慢的人设, 玩儿脱了就没意思了。”


    对于她强硬的态度以及动辄讥嘲讽刺的语气, 易圳并不生气,将一直拎在手里的医药箱搁在旁侧小桌上,打开药箱,他拉近代薇的手腕,打算替她上药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赵翡蟾那条死狗居然把她的手咬破了,咬合力大到手表腕带都裂开。


    但担心惹她不快,于是忍着没说赵死狗的坏话,想了想,接答:


    “我猜张润行不是傲慢的人。你说我傲慢,至少我在你心里并不完全等同于他。”


    至少你没有将我当作他。这一刻。


    “说了让你别多管闲事!”代薇猛然抗拒地抽回手,放下腿坐直身子用力将他推开,“你什么意思啊?我不需要你的收留,我要回家!立刻马上你听到没有!”


    抬手抚触了下额角,他没再强迫。


    还是惹她不高兴了啊。


    顺由被她推开的距离后退两步,转身坐到对面的双人沙发上,重新看向她。那不如换个方式,语气带上一点轻懒笑意:


    “我发现你似乎对别人都很好说话,唯独会对我发脾气。”


    代薇莫名愣了两秒。


    她紧紧皱眉,敏感又警惕地脱口而出:“你想说什么?”


    他却不由地低笑一声,“别紧张,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来得及问过你。”


    代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男人却并不心急,反而从外套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慢条斯理地点上,还没忘了又抽出半根卡在烟盒里,递给代薇歪头示意了眼。


    是她以前常抽的那个牌子。


    口味也是。


    她最钟情的蜜桃爆珠。


    可是她戒了啊。算算也有挺长时间了,大概刚回国没多久,戒烟的过程比她想象中容易太多。


    她并非刻意戒烟的。


    想到去年在德国易圳有问过她抽烟的理由,她的回答是不存在特定的理由,开心抽、画画抽、烦躁抽,总之想抽就抽了。


    只是回国之后一切都不顺。开心和画画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多时候是各种压力带来的疲惫与烦躁,然后忽然在某个时刻,她竟然感觉抽烟根本无法缓释自己的情绪。


    无花果的冷香却可以。


    于是家里、车里、办公室里,包括连贴身衣物的洗涤剂一个不落全部换成这个香味。


    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他。


    代薇犹豫了下,索性直接拿走夹在他指间已经点燃的那根烟,不管不顾猛抽两口,“咳咳咳……”结果居然是被狠狠地呛到。


    不肯服软的固执变成小学生的幼稚。


    听到对面传来几声轻哑的闷笑,代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又羞又恼地抬腿踢他一脚,大声吼他:“想问什么赶紧问!!”


    顺势捉握她的细瘦脚踝,易圳倾身夹走剩余的半截烟,气息平稳地抽了一口,苍白指尖掸弹两下烟灰,停留在她踝处的拇指微微摩挲,掀眼看她:


    “回国后,或者,离开我以后,你过得好吗?”


    ——代薇整个人僵在那里。


    “当、当然…我在这里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玛格丽塔的婚礼让我名利双收,到手的三个奖让我在这个圈子里身价倍增,老板赏识、下属听话、朋友体贴、家人爱我。


    “而且今年我赚到了很多钱,贷款清完,我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有车有房,更重要的是我不必像在法特那样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


    操了。


    她是在跟他报告年终总结吗!?


    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无谓而不体面的废话啊……


    重逢后每次相见代薇都自恃上风。面对她的冷漠、她的谩骂、她貌似毫不在意他的坦然,易圳表现地很痛苦。她看得清楚。


    可今晚他很不一样。


    对比当下他认真又平静地倾听,她显得笨拙而被动,令她在此之前那些一次又一次地跳脚行为全然变成心虚的多余伪饰。


    “我经济独立,人身自由,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好?”腰脊挺直得快要麻木,她极力忽略鼻尖酸楚,还在不停要强地嘴硬找补,“我过得简直不要太好!从早到晚都开心得不行!”


    真的够了。


    她觉得自己好狼狈。


    易圳沉默地看着她很长时间。良久,他掐灭烟头,垂睫轻叹了声,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之后单膝跪地,捕捉她的目光使彼此平视。


    “既然这么开心,”他抬起手,曲蜷指骨拭掉她接连滚落的泪痕,嗓音宠溺:“哭什么?”


    是啊,哭什么?抛弃他,是为了被那个人选择。


    不是已经被那个人选择了吗?


    一瞬间代薇完全慌了神,仓皇无措地用手背胡乱擦抹脸上的眼泪,可无论如何,他指尖无花果的残香这样熟悉,熟悉到几乎烫伤她。


    他不再冰冷。他的声音、眼神、触碰、气息……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温柔。


    而这份温柔对代薇来说,是一种残暴。


    代薇彻底绷不住,干脆放弃,哭腔漫上蛮不讲理的撒气,词不达意:


    “没错,我就是过得很不好你满意了吧!本该属于我的客户被老板招呼不打一声就随意分配给别人,我的助理,她跟了我五年也抵不过对手几句话的挑拨而背叛我,为了拿那个破奖我没日没夜地熬,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一天赶两场婚礼真的很累……早上洗漱发现自己满脸是血的时候我吓坏了……还有,还有写字楼的工作环境我一点都不喜欢……”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委屈?


    她早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从前工作上的苦经历得还少吗?不是都打落牙齿和血吞很好地熬过来了吗?


    她的委屈,难道仅仅是这些不足为道的琐事吗?


    易圳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眼神是深沉,唇角却淬着笑,问她:“我让你很难过?”


    “没错,就是因为你!”酒精无限放大负向情绪,代薇越哭越凶,死死攥着他的衣服语无伦次地控诉,“如果不是被你扣在德国那么久,回国后我不会经历这些……”


    可就算要袒露脆弱,为什么偏偏是对他。


    高贵漠然的男人完全不介意自己此刻的低姿态,他抽出纸巾,为她一点点细致擦拭着眼泪,全盘接纳她近乎荒唐的指控,不愤怒,不责问,没有反驳。


    当情绪逐渐得到平复,理智告诉她这场宣泄多么不合时宜。


    诚然为他谎造的蜜果、晾晒的甜美、她的诱哄、她的邀请、她的欺骗是一段卑劣的恶行,如易圳曾经所言她从不完美,她也承认自己缺失良知,没有心。


    那么他呢?


    她有原罪不假,可他就是本善吗?


    他也同样附加给自己“替身”的定位。她又有什么在意,凭什么愧疚,为什么无地自容以至于要一次又一次假借洒脱掩盖羞耻的心虚。


    这样的关系该被腰斩才痛快。


    于是将狠话说得漂亮:


    “所有的情话都是骗你的,易圳,你以为那些天长地久都是对你说的吗?不是!”


    “嗯。”


    “从始至终,你只是替身!”


    “……”


    好吧,她并没有觉得多痛快。


    她就是在意,还是愧疚,更加瞧不起像个烂笑话的自己。


    代薇恨死了他这种摆烂的无辜。


    “如果不是你先要求我去你身边替代星野梨,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她真的太不洒脱了,最后还在挣扎强调,自己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所以我们都一样,知道吗?”


    易圳不急于接话,从药箱里取出棉签蘸湿碘酒,拉过她的手腕,低敛眼睫为她消毒伤口:


    “不一样,最初是你先开始的。”


    “什么意思?”代薇有些不明所以,皱眉,“在小姨婚纱店那次,我明明给过你机会,拒绝你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易圳挑眉失笑,摇头:


    “如果运动会那天没有忍不住靠近你,我也不会在之后沦落到这种下场。”


    代薇更加不懂了。


    “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我作为他的替身,第一次被你青睐。”他继续替她擦抹药膏,甚至眼也不抬一下,淡淡补充了句,


    “在张润行去临市比赛后,在延青高中对面的书店。”


    ……


    “哥哥高中以前都是在国内读的,据说是高三那年认识她的,两个人初见好像是在……一家书店。”


    “没错,它‘本来’是该被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只可惜你当时在国内忙着追忆故人,怎么会看得上这破玩意儿呢?抱歉啊那个平安夜,我比较盼望你不平安呢。”


    那晚平安夜,视频聊天挂断前他所在的背景画面


    ——灯影昏沉的老旧书店。


    “那不是你老相好吗?他跟我们都老同学嘛……我骂他就骂了,你和消哥还得和他打交道。”


    ……


    🔒学人精


    代薇完全酒醒了。


    酒醒的代价有多沉重?


    是她被迫面对这个男人示弱的眼神, 看清他双手虔敬地捧上一颗因她而千疮腐溃的心,还要在他伪作旁观者般平铺直叙的陈词中,完全听懂他圣洁赤诚的告白。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承认“你就是我的白月光”, 仿佛只是单纯地回忆过往, 讲述事实。


    可砸过来的每句话,无论怎样拼凑, 最终结论都在表达“你是我从最初直至永恒的期许”。


    语意明确, 字字泣血。


    而代薇必须相信,易圳不会撒谎, 他的骄傲决不允许他在这种事情上伪善。


    “所以你说我们不一样,只有我才是烂透了的, 对吗?”代薇声音嘶哑。


    曾经陪她狼狈为奸的伴侣。


    是的,她这样为易圳的存在下定义。曾以为我卑鄙, 你也低贱,我们以最低微的成本面对无解的生活,不做符合世俗希望的存在,我们分担罪恶,共同享受违背道德的契合。


    但, 真相却说只有她是个怪物。


    “认为我在故意给你难堪?”分析她毫不费力,易圳有点好笑地望着她, 为自己辩白说,“我哪有这么坏。”


    “学生时代你努力地想‘跟我玩’,后来在法特也努力地说‘你爱我’,发现了吗,你一直在很有诚意地‘培养’我。”他倾身慢慢靠近她, 一字一句瓦解她的防线,


    “现在, 我已经成为你需要我成为的那个‘赝品’,他也依然不爱你,那么,你又何必执拗地推开我呢?”


    “继续跟我在一起玩不好吗?”他抬手,曲起食指,指骨轻柔触碰了下她的脸颊。


    冰冷又短暂地一下。


    很致命。


    刹那间她幡然了悟——


    “以后,你可以不用哄我、讨好我、迁就我,不必情话说尽,不必委屈求怜,更不需要强装爱我。”


    他竟然学她说话。


    长指顺沿她脸庞弧度的轨迹缓缓下滑,挪移抚触,然后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施力按压在她唇上,黏腻磨蹭,贪享柔软的举止浸透蛊惑,


    “直接开始就好了,代薇。”但不含情.色。


    “直接要求我,命令我让你快乐。”


    ——竟然也学她求怜。


    唇肉被他摩擦,力度不轻,令他冰凉的指温沾惹滚烫。


    代薇死死攥紧藤椅边缘,呼吸莫名变得急促,眼神慌乱,她几乎自乱阵脚地含咬住他的指尖不准他继续玩弄,从而拼命迫使自己冷静。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想。


    光影鎏镀不朽,放肆垂吻他颇为贵气的皮相,他薄密的睫毛像被打捞的鳞片,洗练锋芒,甘愿潦倒,随意一个低眸敛眉都摇曳着凄美的破碎感,如此惊心动魄。


    他本该是永不褪色的执鞭者标杆。


    “放松一点,我不会允许自己让你感觉疼。”


    ——却偏偏毁坏自尊,情愿主动递上铁鞭恳请她拷打,复刻她使过的那些小伎俩,学以致用。


    她发现了,却手脚酸软,由不得阻止。


    易圳倏然从她嘴中抽回手指,薄唇浅弯,漆黑眸眼自持清亮,并无半点荤腥。他起身退了两步,坐回对面的沙发上。


    怎么……不亲她?


    明明是极其适配接吻的氛围,难道说,他居然还要学她以退为进么。


    代薇的情绪被不体面地高吊,被紧栓住,被他欲擒故纵的拿捏撩起强烈的不适感,彷如万千小蚁爬挠神经末梢,越轻越痒。


    自己好像不受控。


    好像只能被他所控。


    头脑发热的一霎让她紧随着猛地站起来,步伐虚浮,踉跄走过去跌撞进他怀里,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没有一丝迟疑,她低头凑上去重重吻上他的唇,用尽力气。


    不同于任何一次。


    他们这次的亲吻无比急促又凌乱,大部分原因来自于代薇意外的主动,她的不管不顾甚至带有一丝攻击性,情绪迫切又莽撞,积累疯狂焦灼的掠夺感,没有半点掩饰,理应保持的边界被完全打开。


    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霸道,善用甜美的恶果将他拖入沼泽,思维与理智同时服软使矜持被猛烈炙烤,烧得意识溃不成军。可她又懂得很多小招数,指尖轻捷擦刮过他熟透般红的耳骨,拨挑他柔软的耳肉,如此驾轻就熟地拿捏。


    月色堕落云端,萎靡沉水。


    头晕目眩的混沌感兜头淋下,她脸颊烫红,强势的间隙偶尔也渗漏一点小脆弱,渴望抚慰,又不许他温柔,近乎莽撞的索吻根本不讲章法。


    气氛攀向不可回旋的制高点。


    舌尖发麻,唇肉传来刺痛。易圳伸手试图将她带离一点,被她很快觉察,腻白纤指迅速而果决地探入他的指缝,十指缠绞,将他的手掌反压在沙发上,然后更加用力地强吻他。


    天边掀起一角雾霭迷离的灰白。


    长夜收尾,代薇的吻仍然逗留。她用唇痕认真描摹,仔细修饰,四处遗落,再抬起头重新亲吻他。易圳没有反抗,任由她手指略微施力掐住自己紧绷的颈项,代薇也感觉轻微窒息,还是不肯放过他豔红不堪的薄唇。


    很奇怪,她听得到唇舌咬合的小噪音,听得到自己心腔快要撞脱出来的声音,却听不到来电铃声已然锲而不舍地吵闹提醒。


    很奇怪,她听得到唇舌咬合的小噪音,听得到自己心腔快要撞脱出来的声音,却听不到来电铃声已然锲而不舍地吵闹提醒。


    终归是易圳受不了铃声的惊扰,双手收紧女人细软的蛮腰,额头相抵,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虚声提醒:


    “……接电话。”


    他嗓线湿哑得不像话,字音带喘,尾音如诱惑的钩丝,低沉欲气,撩人又不自知。


    代薇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她根本没回过神,只是意犹未尽地从他脖颈上松手,唇瓣红肿洇湿水光,眼神懵怔,仅靠下意识迷茫地转过头去。


    他们同时瞥向小桌上,代薇的手机还没停止响动。


    没有来电显示。


    但大抵是女人眨了眨眼找回理智的样子,让易圳觉得这不难猜。


    是张润行吧。


    空气中还残留着颓靡的味道,弥散幽幽,消隐在这一秒的缄默里。


    “刚才的吻足够了,”又是易圳先开口。


    他嘶声揉弄着被她野蛮咬伤的下唇,擦净血迹,然后懒恹地抬起视线,好像不打算纠缠,拍了拍代薇的屁.股示意她起来,声音还哑着,口吻微嘲,


    “去吧,宝贝。”


    去找他吧,宝贝。


    倘若对你的痴迷超出了道德的分寸,那么我的忠诚,也将一起逾越分寸。


    我不再善嫉。


    我会病态地爱你。


    这将是我乐在其中的,光荣的病例。


    代薇不说话,也没有动,从手机上缓慢撤走目光,回过头沉默地凝望着他。


    自己原来把他的嘴唇亲破了么。


    难怪会尝到腥甜。


    “我会在的。”他的低卑更像一根暗刺,“不管打给你的人是谁。”


    “你觉得,打给我的人是谁?”


    狠狠扎碎她的心。


    易圳稍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便被代薇伸手扯过衣领欲图继续去亲他。


    好在他一秒读懂她的意思,偏头躲开,反扣住代薇受伤的那只手腕拎到她眼前,小心又深意地告诉她:


    “你的手表坏了……”


    看似无厘头的话。


    可他是思维和手段一样敏捷的易圳,怎么会说废话呢。


    同样的男士经典款,在唯一一次正面交锋时,在张润行的手腕上被他敏锐看到过。


    这个男人,甚至将自己从前试探他的样子,都学了个八成像。


    代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次并非讥讽。


    弯起嘴角,代薇全程笑看着他的眼睛,指尖灵巧地三两下拆卸腕表,就像刚刚强吻他一样坚定和果决,拎着表带,扬手直接摔扔进旁侧的泳池中。


    “咚”地。


    一跃而下后,溅绽起一朵名水的昙花,转瞬开败。


    不用回头去看它沉没的姿态,亦能明白,上面承载的青春时光、夹缝求生的爱意,到底会被点点冲刷,泡洗殆尽。


    她的视线始终着落在他脸上,亲吻之前,她纠正说:


    “是你学坏了,圳宝。”


    *


    过度追求快乐的后果是起不了床。


    代薇一觉睁眼又是日落。房间内十分安静,她窝在柔软的被褥中蠕动几下,伸手摸了摸旁边,确定易圳不在以后才深深送了一口气。


    其实早就醒了的。


    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易圳。


    诚然,刚刚发生过不久的事情都历历在目,她不是烂醉,也没有断片,她记得是自己主动的,也记得自己有多主动。


    但一块质量过硬的表,怎么会刚进水就停走?


    落入池中的第一时刻,只是被水四下包围,紧紧环绕。


    水温刚刚好,无孔不入,又温柔相贴如无物,不沉到底端,不能感受它破坏性的压强。


    昨晚没接的那个电话,是张润行拨来的,他还是约代薇去家里。


    她当然打算赴约。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预备离开,又在楼梯拐角处被一颗探头而来的小脑袋留住。


    见到代薇回望而来,它眨了眨异色的精灵眼,没有多做停留,耳尖消失在墙角背后。


    好久没见到老朋友黛安娜了。


    代薇好奇地几步追上去,第一眼看见的是整个三层都被安排成猫猫的小天地。


    被宠成小公主的黛安娜总喜欢保持若即若离的姿态,端坐在走廊尽头,细细舔爪。


    上方暗白的墙,唯独挂了一副画像。


    是她在德国聘请的私人导师,离开前最后一幅画。


    德仕兰不愧是德仕兰,笔触明晰简练,又处处细腻,画面中她在沙发上随性翻阅报纸,仿佛一眼倒退回那个久坐到尾椎发酸的日子。


    直至亲眼看到这幅画,才知道老师送给她的,不是肖像,而是写意画。


    画里,在她右后方静坐的易圳,姿势规整,落在她背影的眼神光却被饱满凸显。


    万事如他静止,爱河汹涌奔流。


    忽然间,在这一刻对他了然。也许他的秩序没有错位,是爱意落入时间差。


    为时尚早,代薇走时给康皙去电交代工作任务,叮嘱他好好做事,还说自己会晚些到。


    她打算先去找张润行。


    看看他的邀约,究竟是什么样重要的内容。


    但她没有想到,更令人胆寒的内容,是来自她坐上出租后座时,同时抵达邮箱的匿名视频邮件。


图片    请收藏魔.蝎.小.说.网 WWW.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