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蝎小说 > 穿越快穿 > 攀缠 > 15-20
    小废物


    他的视线微黏, 徘徊得如此露骨,妄图将她剥剔得干净,烫过皮骨, 洞穿她的思想。


    代薇感到无比腿软。


    该做什么, 怎么证明,当然再明确不过。


    大脑断连, 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可现在是白天——”


    腰身在下一秒被牢牢圈紧, 易圳低头吻住她,唇舌揉碎她的废话。


    他总算愿意品尝。


    接纳了她费尽心思的求和, 为她精心修饰的怜弱美赋予主题。


    舌尖勾惹她,追逐她, 细数她的甜,急迫又狠戾, 逼她在窒息边缘体会诡异的欢愉感。会有满足,但不够。


    很久以后,他们在呼吸交染中停下来。


    “为什么来找我。”他哑着声线,像叛神的低语审讯,令人无所遁形。


    连衣外衫抵不住黏稠的亲吻, 悄然褪落在地。


    她也摇摇欲坠,带着喘, 没了骨头般虚软地偎向男人,手指紧紧攥皱他的卫衣。


    仿佛这样,便可以捉牢愈渐离散的神智。


    代薇努力平息了下,红唇轻嚅,闷闷道:


    “我想你了。”


    一句情话。


    易圳拉下目光, 从她的眼睛转移到她的唇上, 意味不明地引诱说:


    “不怕么?”


    “怕你再也不喜欢我了。”


    另一句情话。


    尾音落定, 代薇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易圳弯腰扛起,走进里间,摔扔在整洁柔软的床褥中。


    他其实有把控好力度。


    是她身上那件睡裙太短薄,经不起这样大幅度的动作。


    代薇缩蜷在床头。


    浅橘吊带滑脱半边肩骨,裙摆随惯性掀卷,向上堆叠,堪堪掩过纤细的腰臀,似遮非遮。


    裙边刺绣精致的白色蕾丝,针脚繁复,缝入清纯。


    白蕾丝下匿藏阴影。诠释清纯的反义词,是纯欲,堕落,是活色生香的深渊。


    坠扯他一触即溃的抑制力。


    她永远不懂防备。


    只会无辜地望着他,望着他单膝抵在床尾。


    伸手桎梏她的脚踝,加重握力,将她从床头直接拖拽到床中央,迫使她迷茫地萎顿。


    代薇惊骇地小声低呼,但没反抗。


    还是顺从地望着他,望着他微滚喉结,眸色被玷污,在她眼前一点点倒悬暗影,一寸寸逼近。


    “我是问,你不怕我么?”他在挣扎,并希望她也能有同样的自觉。


    动作却是矛盾。


    指腹抚蹭在女人细瘦的脚腕,微微打圈,触碰她小腿内侧的皮肉,手感滑软。


    他的指温冰冷,可探索中饱含耐性与真挚。


    两种背离的体感不断吻合,交织些许痒意,激得她不停瑟颤,想逃离他的掌控。


    但更想目睹他失控。


    会很有趣吧。


    代薇挺身亲了他一下,声音似笼中的鸟儿在退怯,眼神却如邀宠的猫儿在迎合: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该相信什么?”他仍然克制。


    “明明早就说过了。”而她只想扯他入深渊——


    “我好喜欢你……”


    是这样吗?


    你此刻的任人宰割与我的挣扎是一样的吗?


    都是因为喜欢吗?


    易圳当然记得。


    他没有忘记几天前她别有用心的试探,那样越界,那样轻贱他的骄傲。


    气氛涨涌,腥膻的潮热已然如此浓烈。


    易圳掀起黑睫,后撤一点,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总带来猎奇感。


    当他阴郁苛刻,她便是畏缩的,怯懦的,乖巧的。


    当他被动纵容,她又是诚恳的,直白的,放肆的。


    她表述情感的方式十分饱满,明确地说想念,坦率地说喜欢。他必须承认自己甘之如饴,他就是很享受。


    “代薇。”


    易圳捞起她的身子,往上带离了些,坚定不移地将她困锁住,


    “你已经,错过太多逃离的机会。”


    刚才说“立刻证明”,


    是吓她的。


    现在,


    想毁坏她,


    是真的。


    代薇听得见他的声音。但大脑被混沌侵吞,肢体末梢迷失在他的指根,唯有本能地抵近。


    “什么……”


    他最后说了什么。


    她好浊乱,没办法精准接收,也没可能构建话术与逻辑。


    易圳并不着急。


    嘴唇游移在她的眼尾,掠夺或者安抚。


    他像难辨善恶的引路人。唇齿些微施力,雕琢碎小的瘀痕伤,粉饰她皙白又漂亮的脖颈,点缀恶劣。


    血液泵博焦灼的热度,燥升致盲感。


    代薇感觉意识被搅湿,理智被腐蚀,除了依附,除了跟随,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无花果的气味在他指尖焚烧,烧得她神经细脆。也会羞怩地推阻两下,掩盖更深层次地呜咽,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


    代薇太娇气了。


    易圳不得不有所收敛,将进展延迟得更为舒缓。但舒缓的另一面是痛苦。


    “易圳……”她忍不住叫他,制造一些小动作,乞求他拆解,


    “老公……”


    很要命。


    “这么会求饶。”


    易圳停下来,过分磁哑的字音崩落在她耳边,将她浸泡,令她崩溃。


    他低声笑她:“小废物。”


    窗外晚暮早已枯败。


    月色觉醒,往返在云雾中。风雪以盛大的姿态奔赴柏林,像宇宙消亡时砰然炸裂的灰烬,潦倒铺满整座庭院。


    这是第一支春。于午夜是,于他们是。


    雪花湿霭破碎地盛放。


    她也是。


    代薇瘫软地陷入天鹅绒被里,努力摘取一些仅存的清醒,发觉身侧抽去温存,剩却凉意。


    准备洗澡的易圳,倏然又从浴室内走出来。


    他虚眯着眼,瞥见无力裹埋在被子里的女人,语调仍有不晰彻的颓靡哑音:


    “要一起?”


    “要的要的!要~”


    险些闭眼入睡的代薇听到这话,猛地抬了眼皮,强打精神爬起,披起小浴巾赤着脚,哒哒地往他身上扑。


    易圳在蒸蒙的弥雾里回抱她,反手半掩上浴室的门,两人的轻语随着水汽窃窃淌溢出缝隙。


    “圳宝,我们讲和了对不对?”


    “以后你生气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开心就说开心,想我就说想我,吃醋就说吃醋好不好?”


    “薇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薇薇只是想——”


    “是不是不累?”男人问。


    “……我累,我没用,我是小废物呜呜呜老公别啊……”


    ……


    天刚蒙蒙亮,易圳把代薇叫醒,让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代薇迷糊着眼,哼着不成调的歌刷牙洗脸,心情没有因为可以离开而多出一些愉悦。


    只要在他身边,她好像每天都是这样乐乐呵呵。


    “小易~人家一个人收拾好累的呀,你帮帮我嘛。”


    她的行李多到令人发指。


    为了偷懒,她赖在易圳身上黏糊来磨蹭去,就是不肯自己动手,扒都扒不开的那种。


    “不想收拾就等管家来。”


    易圳半推半就容忍着她胡闹,手中还在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


    代薇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可他越是不喜,她就越想动一动挑战的小心思,以此为乐。


    易圳对她的坏心思毫无察觉。


    一如往常动作简练地套上黑外衣,顺手抽过木柜上的鸭舌帽,对镜扣正。


    他对外形没有多余兴趣,只确认衣冠端正后便不再详视。


    转身时,被猛地扑过来的女人撞了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托稳她的身子,易圳将人兜在怀里,有意稍势向后仰了仰头,免得帽檐磕碰到她。


    然而难得体贴的动作却给了女人可趁之机,她拥身而上,对准他微抬的下颌尖,毫不吝惜地赏给他一口亲亲。


    男人高出她许多。


    大概是嫌这样抱的姿势不舒服,代薇从他身上滑蹭下来,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又一次爬上去,树袋熊一样坐上他的双腿。


    易圳亦步亦趋,跟着她游走的动作。


    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但他又明显在放水,放任她作乱不休。


    显然,代薇就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女人。


    借他无限度的骄纵,轻易摘走他刚刚戴好的帽子,还得意地在手中扬甩。


    她的手法不讲轻重。


    连带他的发型都弄得凌乱,一撮碎发翘起,竟在他平素淡漠的气质里添入两分古怪的矜俏。


    “干嘛老用帽子遮住脸嘛,白瞎一副好皮囊。”小坏蛋抬手上去,干脆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


    “那不然?”


    他其实一直都会认真听她讲话,有营养的没营养的都是。


    现在,他逐渐开始顺应她的语言和思维逻辑,往下想象。只是实在想不出更舒适的穿戴风格了。


    “那当然是……”


    代薇嘿嘿一笑,取下起床时随手盘挽在脑后的大发夹,别在他耳骨偏上的位置。


    她永远喜欢那些白花花亮闪闪的东西。


    大号金属发夹选用玫瑰金打底,镶满水钻的浮夸款式,浮夸到易圳的颜值都险些镇不住,代薇这般牛马审美。


    “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买漂亮头花,她说人的精气神要从头开始,是不是超级有哲理!”


    她笑颜明媚,气势十足拍在男人宽薄的肩头,没有束缚的长发自然垂坠下来,渗染丝丝缕缕的慵懒。


    双手抱胸,仔细地左右端详两眼,代薇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风情少年,不错不错!”


    对他的夸赞是“风情”。殊不知在他眼里,她才是风情美学的动态补帧。


    代薇从来与“不惹尘埃”这类清高词汇无关。


    她美得鲜活,张扬,明艳开合。


    她对自己有绝对清晰的把握,什么角度最勾人眼,什么神态最惹人怜,且绝不肯掩藏自己的美貌。


    “圳宝你看,这个耳坠也很漂亮吧,上面嵌的是一对帕拉伊巴碧玺。”


    代薇兴奋地掏出家底,在他光洁的耳坠上比划。


    坠身蓝绿分外通透,银纹复古细刻,瞬间将男人拖衬得幽谧又清贵,颇有中古世纪皇室伯爵的绅士与病态。


    “这里这里!我还收了条有意思的吊坠,名字叫‘约瓦果仁’。是去昆士兰旅游买的烁石欧泊,黑色彩面,跟你这身简直绝配!”


    等不及放下耳坠,急吼吼地把黑革配绳往他脖子上一套。


    果然点睛之笔!


    她开始臭屁哄哄地在心里夸耀自己眼光毒辣,真是位优秀的设计从业者。


    “啊对了!我之前还特意给你挑了件首饰,是块天然无烧的浓彩丝绒蓝宝石胸针,特别好看!只不过目前,它还在卢塞恩做质检证书罢了。”


    只不过……它是刷你的卡买的罢了。


    易圳沉默地注视着她,也不表明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想,或许他已经不愿去计较她的真与假了。


    她想要珠宝、鲜花、豪车和美酒可以,想要在他这里得到事业资源也可以,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谁让她很早就拥有了等价的筹码。


    ——他的心。


    既然他心甘又情愿。


    既然他也感觉美好。


    便不必追究美好因何而来,不必纠结美好的期限在哪里,不必苛责美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就这样吧,先让美好存在。


    代薇未曾觉察男人的深思,双手捧住他的脸,气息越渐贴近。


    咫尺之距,易圳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二次靠视觉尝懂甜的滋味。


    如他握过的指尖流岚,纯澈无妨有邪。


    紧密构成一个她,不犀利,也不偏争。


    与光同尘。


    “好像还缺点什么……”粉嫩鼻尖将触未触,蹭碰他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他在听她说话,也在听她的呼吸。


    “到底还缺什么呢?”


    若人类泛滥的贪欲,能借以心腔脉搏的强度传递,那么此刻,她的无忧真稚,必遭扼杀。


    对男人竭力的忍耐毫不自知。


    代薇探长身子抓过自己的绒布镜盒,掏出日常工作习惯性佩戴的光学眼镜,大致比划一下,小心架在易圳的鼻梁上。


    嘴里嘟囔:


    “你呀,皮肤白眼睛亮,平时又板着表情,谁见了不害怕呀?”


    说起这副眼镜,还是中学时期就心仪已久的罗敦司得经典冷咖款。当时攒了两年的压岁钱,也不足以支付它三千多块的价格。


    后来,回望时间奔涌后残遗的痕迹,是什么原因放弃了对这副眼镜的执着呢?


    “别担心,眼镜没度数,只有一些抗蓝光功能。”


    见易圳不适地动手想去摘下,代薇立马回神摁住,制止他的行动,


    “感觉…圳宝现在可乖了呢!”


    他被圈在女子娇弱躯体和沙发靠背之间,水蜜桃的香甜轻飘,又沉甸甸地将他浸泡。


    压榨他的理性。


    易圳淡淡撩眸,将她眼底的期待看得清楚分明,便没有任何反对地放弃抵抗,只默默取下了耳后的发夹。


    如果不是偶然在街尾店面瞥见,她不会买回这段记忆。


    如果,不曾与易圳纠缠交集至此,也就不会滋生不应有的痴心妄想。


    她本不该强求的。


    代薇高兴的话,易圳可以容许她闹腾一天,但撷风屿为他们特遣的直升机已经抵达,离开的时间到了。


    独自被困时,代薇曾向他短信诉求,半开玩笑地说出空降船票之类的话


    既然敢说,就多少有把握他会想办法救她。


    不过他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而来,不论根本原因是否在她,总归还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连回去的交通工具,都从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空降”。


    麦道MD520N无尾桨直升机降抵空广地面。


    一位男性驾驶员,一位经受特训的男性管理员,就是来接他们回家的全部阵容。


    易圳徒然改变了主意。


    他选择亲自动手,替懒惰的女人飞快收拾好行李,用力盖合箱子,“哗”地拉死拉链。


    关紧里面数量不少的女性私用物品。


    “诶?诶!小易等等我呀……”


    看着突然迅速行动起来的男人,代薇目瞪狗呆。


    对方一手提着双肩包,一手拎着她的行李箱,默不吭声地往外走。


    怎么了这是?


    怎么忽然这么着急,连她都丢下了。


    这可不行啊。


    他的一思一想,都必须在她预知可控的范围内才可以啊。


    因为急切想要了解缘由,代薇第一时间就跟着追了上去。


    可男人的背影如此矜傲,冷硬得令人无从下手,她只好伸出食指,勾上他左手腕间略显宽松的表带。


    才引来他缓滞的身形。


    浮光躲退在后。


    易圳略微偏头,一隙光怯懦溜过,擦亮冷咖色玻璃镜边,却无从矫饰他的眉眼。


    短薄羽绒外衣套在他身上,暗郁截流。黑睫漠然低敛时,遮弥着几分萎颓在眸底,像一捧将熄欲熄的乌江月,倒挂虚靡,映水冷凉。


    他本以为、本应该独自隐藏的,性情中的最阴郁,一同在昨夜被她逐一剥露,封消印解。


    他被满足。


    仍不满足,不平息,不尽兴,他还索求更多,想紧握更多,关于她的更多。


    心魔勾陈病态,如枯茧,欲死又抽丝。


    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她的贴身私物、她的生活点滴、她的柔软与欢喜、恐惧与痛苦,只能是完整的,只能是完整的属于他的。他见不得旁人触碰,甚至连目光停落都不可以。


    诚然他是这般自私又阴鹜。


    一旦尝过甜头,便一定会纵情追猎,既然得到过美好,就必须要偏执。


    寡欲的冥灵终究,落俗了。


    仿佛是给悉心圈养的蝶束缚独家捕网。


    易圳卸下手表,金属机制的表链透着他的冷香,攀缠上女人纤白的腕骨。


    卡扣,归置。


    情人之间的小亲昵,标记侵占欲,介持在讨好与攻陷的临界点。


    合适也不合适。


    是时候给他一些反馈了。


    代薇反握住他的手,仰头与他对视,眼神从诧异转变为自如,转变地驾轻就熟。


    何况被她强行架上眼镜的男人,现在看起来那么乖。


    视觉上的温顺,足够让她舒心了。


    “老公……”


    舒心到情愿给予配合,表达沦陷,


    双臂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身,靠在他后背,她极其擅长倾吐爱慕:


    “再抱一会儿吧,今天回去以后,我就要专注婚礼的工作了。”


    还可以将字词说得动听:“他们要结婚了,我好高兴,那…我们呢?”


    我们?


    我们怎么会有好结果。


    明知无果还偏要追问,这样才显得执迷。


    易圳僵直了下身子,低眸凝着她交缠在自己腰际的双手,微抿唇线,良久后问她:


    “你希望呢?”


    你希望我们该如何呢。


    代薇搂紧他,鼻尖蹭磨他的背脊线,偷偷深嗅无花果的淡凉香味。


    她的回答,当然还是说尽情话:


    “我只希望你开心。”


    *


    婚礼倒计时十天。


    代薇全身心投入前夕的准备工作中。


    每天有无数的设计细节和布场安排等待她敲定、调整、确认。


    手机24小时待机,对讲机和设计图纸绝不离手,时刻奔波在玛格丽塔家与婚礼古堡两点一线,所有部门人员跟随着她高速运转。


    法特庄园素来节奏缓慢。


    但在她和她的团队忙碌氛围的熏染下,就连一众佣仆的行事效率都明显提高。


    从业以来,代薇经手大小上百场婚礼。


    这个数量在同行业内算不上优越。


    尤其对依靠质量和口碑取胜的她来说,想将易家这笔规模庞大的单子完整吞入腹中,无疑是一段漫长艰巨的消化过程。


    代薇绝对重视。


    白天跟手下团队不停地开会。


    分析效果图、分析影像视频、推敲司仪台本、检查定制道具、盘点鲜花、甜点以及晚宴菜品,然后一遍遍反复规划婚礼当天的行程。


    晚上也不回易圳那里睡觉。整夜整夜驻扎在现场,紧盯着搭建人员布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


    只有实在困得不行,才会趴在折叠床上眯一会儿。


    期间玛格丽塔和易淏来过三五次。


    起初是来看场地,到后面玛格丽塔都开始心疼,想拉着代薇去偷懒休息。


    可代薇忙到根本顾不上他俩,每次不是蹲在柱脚跟手下确认宾客名单,就是站在扶梯的高处指导工人切割泡沫浮雕。


    直到终于有一回被玛格丽塔逮住。


    看到代薇双眼通红,嗓子哑得不像话,脸色熬得比易圳还白两个度,直接上手就往外拽她:


    “你不睡觉哪行啊,这么老些人都搁这儿呢怕啥,别墨迹,赶紧跟我去休息!”


    结果代薇笑了笑,还没等跟她说上话,转头就被手底下的人叫走了。


    小姑易勉之也来过一次。


    代薇全程陪同讲解,从迎宾到晚宴一一详细地汇报整场流程。


    对方自然也体贴地提醒她注意休息,甚至邀请她一同去做个SPA缓解疲惫,但还是被代薇礼貌婉拒了。


    ——婚礼倒计时三天。


    体谅到手下团队接连苦熬,代薇在这晚提前放他们回去休息。


    现场的彩灯做了色彩适配。旧灯链已经拆除,新灯链还未完全安装,只有临时炽灯孤零零地垂吊着。


    特别定制的各式设计材料,成组堆放在场内,等待明天即可完工。


    主场光线稀疏,所有人都歇工了。


    她成为没有情绪的小世界里,唯一恒温的存在。


    代薇捧着平板和设计册,席地而坐,身旁纸袋里装着冷透干瘪的汉堡,还有一杯跑了气的可乐。


    仅有的两样食物,也还是司仪老高他们白天看她可怜,忙到脚不沾地没空吃饭,自发帮她多订的一份小套餐。


    坐姿缓解了腿脚酸胀,饥饿感变得尤为凸显。


    也顾不上好不好吃,左手抓过汉堡就狂啃。


    右手更忙,拎着笔飞快在速写纸上调整方案,只有偶尔咬到包装纸,才舍得分神去剥开一点。


    三两下干完一个汉堡,竟然感觉没有吃饱,转手端起可乐一口气吸到底,才满足地打出一个饱嗝。


    最近每天都泡在苦涩发酸的美式里提神,偶尔换成甜度超高的可乐,简直幸福感飙升。


    虽然失去碳酸气体的可乐,和糖水也没有区别。


    每到婚礼前夕,工作强度就能到了必须压缩睡觉时间的地步,代薇已经习以为常,也乐在其中。


    全身心投入,不必理会外物。


    但没了□□对大脑的刺激,吃饱喝足的代薇很容易发困。


    何况这些天连轴转,几乎没个停。


    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用力眨两下眼,她重新把注意力汇聚在自己的本子上。


    这次却没能撑太久。


    视线很快开始模糊,眼皮也泛沉无比,笔尖斜歪,于纸页划出扭曲延长的铅线。


    又在笔痕末端的截点处,滑入熟睡。


    易圳是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男人身形本融沐在风寰欲坠的昏影中,走得近些,便从森冷里剥离,绰绰落入柔韧的橘黄波光。


    站定在她跟前,他将自己完全暴露。


    在浮杂无章的世态里。


    在圣辉下。


    婚礼最重要的仪式在礼堂进行,这里被布置成第一现场。


    她的工作重心是什么,日常工作地点在哪里,其实不必听管家的汇报,他也很容易猜到。


    可他没有猜到,再见时,她竟这样的力倦神疲。


    汉堡的包装盒及油纸,分别散落在双腿两侧,空的透明饮料杯滚落一旁,装的应该是可乐吧。


    女子唇角还沾着点沙拉酱。


    ——明明她从不喜欢廉价甜腻的酱汁。


    蹲下身来,望向几天没有认真凝视过的小脸,易圳忽然发现,想念是一件极其摧人意志的事。


    她甚至不必睁眼,不用清醒,不需要任何举动,只要在他眼前。


    坚固的铜墙铁网自会沙土化。


    而他,堪不住一击,就溃不成军。


    “瘦了。”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用尽前所未有的温柔,低声嗔怨她不会照顾自己。


    试图为她擦拭嘴角的指尖,在快要触及时又蓦地滞住。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细眉紧蹙,皱了皱小鼻子。


    易圳看着她好一会儿,最终轻勾薄唇,缓缓收回动作。


    看样子睡得很不安稳,却怎么样也醒不来,她太累了。


    还是不要吵醒她了吧。


    /


    倒计时五小时。


    对接好现场每个地点的相应事项,代薇自己订购的衣物配饰和化妆品,还存放在地下卧房里。


    于是最后督场彩排完毕,她在凌晨三点多抽出时间,回了一趟易圳那里。


    直奔自己房间洗脸洗澡,收拾妆容。


    为了配合镜头,婚礼要求西装礼服出席,包括全体工作人员。


    但身为总督导,代薇需要时刻穿梭全场。


    高跟与长款礼裙显然太不方便。所以她事先选了一件西装连体短裙,短裙下藏有打底内衬,既方便来回奔走,也不会影响画面美感。


    西装裙一直来不及试穿,所幸十分合身。


    复古腰封勒束,简单佩戴了几样饰品,换好黑色长袜和平底皮鞋,还不忘外套一件超大款的白色羽绒服。


    她没有更多精力去注意,注意房间内的摆设,和她离开时没有两样,杂乱但不脏污。


    就好像,她的生活起居一直在这里,并无变动。


    怎么可能呢?


    她几乎小半个月没有回来住过,电子产品积灰是决不可避免的。


    如果不是有人在维持,怎么会丝尘不染?


    临出门前,代薇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号背包。


    类似子母扣、双面胶、创可贴这种应付现场突发状况的物品,一样不能落,准备齐全方可万无一失。


    关于城堡主人。


    虽然她很想去见一面,但即便是直系亲属、重要嘉宾,也不需要起得这么早。


    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最后确认仪表得体,便带上门退离房间。


    转身而上,从地下升降梯走出,上一秒才惦念过的男人,竟然——


    竟然远远出现在回廊尽头。


    若非他光雾缠身。


    若非他孤冷成调,遥似陨坠凡俗的碎凉星子,清消遗立。


    若非如此。


    代薇一定不会留意到,夜半时刻,黑洞洞的壹号堡还有人在陪她一起清醒。


    今夜,法特庄园璀璨长明。


    一同为二少爷的婚礼全程守备,哪里都布满奢昂华丽的背景板,哪里都会有紧张活跃的人群。


    唯独他这里,不会。


    他的管家与仆人都是为她准备的。


    只要她一天没有回来,他们就持续处于闲散的休假状态。


    “易圳?”代薇兴奋地向前小跑两步,


    “是你吗!怎么起得这么早,现在才四点呀~”


    感受到她的雀跃欣快,男人停顿步伐,在晦黯灯色里淡淡回望她。


    那一眼的光影游戈,混朦驱散,她见证了阿尔卑斯山脉终年不化的皑雪。


    在万万人的国境横亘穿行,绵延千里。


    峰峦累仞镌刻,以苍冷作骨,以永生冰封隔绝信徒的脚步。


    “回来了?”他今天格外平和温儒。


    一字山平海移,于她心头消融。


    他圣洁怜悯的表象,是她在恍惚不敢上前的原因,靠近的勇气被倏然软禁。


    令她虔诚发梦到不能自已,至今仍在山脚瞻仰:


    “是啊,终于回来了……”


    句子的释义,和她萧条祈望的眸光一样,不够明朗。


    “什么表情,不走?”


    她眼尾眉梢倾漏的想念,对他来说很是受用,虽然还没有被她教好,还不擅长给予回应。


    易圳转身走自己的路,腰脊直挺。


    耳朵却留向后方探听,步调刻意放缓,连后衣摆轻燕尾设计,都动摇得小心翼翼。


    有的人天生,越是在意,越此地无银。


    唯有此刻右臂弯里,轻柔挽挎的那只温暖小手,才能填平跳跃的悸动。


    “陪我一起走一段吧。”


    她追上来勾起他的手,却没有叫他的名字。


    波斯纹绒毯包容着两人的脚步声。


    绕过最后一道廊柱,踏下台阶,他们携手漫行在幽寂的曲折小径间。


    天穹在浓墨里酣眠,雪花稀微。


    哥特石墙拱门外,喧嚷摇撼,掀腾着蜜糖般幸福新婚的喜色。


    而拱门内,这里是不同的世界。


    静默在流泻。他们并不交谈,似乎陌生,但十指紧密绞缠,如此悱恻。风雪渗入他们迈行一致的脚步,捎走了些许声音。


    深黑西装背影挺括,侧旁女子外套洁白。


    他的灰色领结与她的灰色腰封,他的优雅矜贵与她的盎然摇曳,他与她,他们的所有都是这样默契的合衬。


    多么微妙。


    无需鲜花或香槟,不必掌声或欢呼,没有仰望,不存敬畏,褪却冷漠和虚伪。


    在这里。


    就在只属于他们的这一分钟里,让黑暗和风雪见证,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痴迷。


    “如果可以,和你慢慢走到永远,该有多好。”


    代薇醉在这番景意里,音线无尽依恋。


    也许境况使然。


    男人被她的语句刺激,不由自主怔愣了一下。


    “和他”、“永远”,这类神圣的词汇,如何不让他贪心,他怎能不献出心脏,任她操纵。


    路尽头是石墙拱门。


    到了。


    该道别了。


    代薇突然扯住易圳的手腕,迫使他稍回过身。


    她踮起足尖,温柔地献上拥吻,为这段名不正言不顺的执手共进,画上句点。


    “天亮后是他们的盛世。”


    口红在他唇上蹭花了,暧.昧颤眨在她睫毛末端,透支爱意,


    “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仪式。”


    她不多做留恋,低头道一声“我先走了”,转身离去。


    遗留他在身后,放长目光,将共度余生的贪想尽数私藏。


    他很好懂。


    再荒芜不过沙洲丘漠,一眼收束。


    深情是她偶然折射,新奇投映在他全境中心的一场,海市蜃楼。


    *


    11月30日。


    柏林,撷风屿,法特庄园。


    新郎:易淏


    新娘:祝沛庭


    婚礼主题:《停止符号》


    婚礼策划师:黛露


    婚策师附语:


    「我这一生的纸醉金迷里,你是唯一的停止符号。」


    八点一刻。


    距离宾客入场还剩一段时间,到目前为止,代薇不算太忙。


    “大家辛苦了,请确保把每一位宾客引领到正确席位。”


    “是。”


    “好的黛露。”


    “明白,黛露小姐。”


    给姑娘们打过气,代薇立马离开。


    她重新从迎宾区顺序走过,进入到婚礼内场,挨个区域进行巡视。


    站上制高点,代薇放眼便可纵览全局,手下团队与古堡佣仆交叉穿梭在宴场中,画面和谐。


    现场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早早入场布控,坐镇指挥。


    是新郎的小姑易勉之。


    她在一些事情上切实帮助了代薇,免去许多潜在隐患,一如她经手打理整个庄园内的大小事务,从不出错。


    但她绝不喧宾夺主。


    小事井井有条,重要事项一定会先征求代薇的意见,主次分明。


    在这方面,代薇十分敬服易勉之的行动能力。


    “黛露!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你。”


    易勉之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代薇,身着长辈礼服,从平素的严肃干练里分出一些亲和感。


    她快步走近迎上,主动前倾,在代薇两颊虚贴作亲吻礼。


    倒让代薇有些受宠若惊:“是……是的前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易勉之被她略显呆滞的表情逗笑,赶紧拍拍她的肩以示放松:


    “别紧张,你和阿圳一样喊我小姑就行。找你是因为担心你忙起来顾不上吃早餐,我特意让后厨给你留了点心,快趁现在去吃一点。”


    “好的小姑。”毕竟是一番好心,代薇并不推脱,回答也很诚恳,“正好一会儿巡场到备餐点,我顺便——”


    “不好意思,请问我该坐在哪里?……什么?没有添加我的座位吗?”


    代薇话说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甜软女生,德语口音很蹩脚,偶尔夹杂两个日文词汇。


    职业惯性让她立刻回头。


    入眼是一位女子羞涩含蓄地站在那里,穿着樱花粉改良和服,表情看起来特别慌乱。


    代薇险些没忍住惊异。


    她见过这个姑娘。


    上次见她,她还衣着前卫大胆,飞扬跋扈。


    即便匆匆一面之缘,代薇认出她也只需一秒。


    她,她是,易圳的未婚妻。


    星野梨。


    直面其人,代薇不得不感叹造物神爱开玩笑。


    星野梨更娇小玲珑。


    眉目和她大抵五分相似,偏偏鼻梁上一颗痣拔高了美人神韵。


    痣点位置不在同一侧,但已格外神似,特别是她抿唇微笑的时候。


    不,代薇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到底谁在“像”谁。


    “黛露。黛露?”


    呼唤声打断了她的神游,小姑适时提醒她,“好像那边出了一些问题。”


    见她还是没反应,易勉之主动抬手招呼,日语使用得极为流利:“小梨,过来。”


    “欸!小姑姑。”


    站在场地中央的星野梨迅速找到方向,边用中文回应,边拖沓着木屐小跑过来。


    她们好像很熟识。


    日语交流起来毫无障碍,随性亲密的程度更胜一筹,都自然而然地晾代薇在一旁。


    交谈近乎三五分钟,易勉之才转头来向代薇解释:


    “公司这段时间跟东京星野家有生意往来,作为战略伙伴,小梨是被我临时邀请来的。阿圳不知道这件事,希望你不会介意。”


    本就微妙的关系,被她几句话轻轻揭过,也只能由她揭过。


    究其根本,代薇在易家的身份,是说不上话的。


    哪来的资格介意?


    “因为是临时邀请,她的席位我不敢胡乱增加,还是要麻烦你来安排。”


    小姑对代薇笑了笑,用的句式却更像某种命令。


    瞧望着易勉之眸眼炯亮,面部保养得不沾一丝细纹。代薇默了默,从脚心升起一股子冷,爬上心头。


    “好,没有问题。”很快笑了一下,代薇找回从容理智。


    将星野梨带离前,她们还在道别寒暄,这次用的是中文,代薇可以听得懂:


    “小姑姑的日语,说得非常好呢!”


    “当然,之前就是为了迎接你,特意学习的。”


    “谢谢小姑姑,请继续加油哦!”


    “好,你的中文也有进步,去吧。”


    懂也只能装作不懂。


    和服女子跟随代薇碎步离开,剩下的路途中颔首垂目,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实谁是替身,替身有几个,易圳待“她们”是否与待她一样,日常嫌弃,偶尔关怀,时时娇宠。


    她是不在意的。


    就算十个未婚妻找上门来,也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走心过,所以不会受伤。易圳表露的柔情她也从未当真过,及时行乐而已。


    不要妨碍她,怎样都可以。


    所以星野梨全程和她零交流,刻意避免眼神交汇的举动,让她轻松又自在。


    但这不代表,星野梨可以得到她的亲自护送。


    “带这位女士去二层看台区37号桌,为她另外增加一个位置。”


    代薇转手就把人交给路过的侍应生。


    二层看台区37号桌。


    1号直系亲属桌的斜上方,易圳随意一个抬眼,就可以瞥清的位置。


    星野梨没什么意见,微微弯下腰向代薇致礼后,就乖乖跟随服务生走远。


    士别三日,比起初见时的浅显野心,星野梨果真变得更加聪颖了。


    在后目送的代薇赞许一笑,挑挑眉也走开了。


    星野梨的位置不难安排。


    就算她身份尴尬,做不了内场亲友,也完全可以安排在商业伙伴的席位中。


    不过鉴于商务席上,都是些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丢进去,实在不符合代总策划的人性化治事风格。


    于是将她摆在友情区。


    友情,真是个好词。不显得过密,也不担心疏离。


    那么,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易勉之女士这样雷厉风行的人,竟然说“不敢妄动”。


    到底,意义何在呢。


    🔒婚礼梦


    代薇最后巡场备餐点。


    与中西餐几大主厨确认过传菜流程与摆台时间无误, 又详细叮嘱了一遍宾客忌口,一切安置妥当后,才打算去简单吃几口早餐。


    但早餐很快泡汤了。


    “黛露, 姐妹团更衣室方向, 紧急情况快来!”耳麦传来跟妆师阿金的焦急呼喊。


    “别慌,三分钟到!”


    代薇反应极快, 抓起背包径直穿过备餐点后方。


    根本等不及慢悠悠的古堡电梯, 她飞快跑上螺旋步梯,路上向阿金了解情况。


    “伴娘嫌上次那套礼服不好看, 又私下新定了一套,结果定制时间比预想慢很多, 等到今早才到货。刚才试穿发现礼裙尺码大了一号,我让助手帮她做临时处理, 她不同意。”


    “新娘知道吗?”代薇边爬楼梯边问。


    阿金回答:


    “还没敢让她知道。关键现在伴娘一定要自己回新娘的古堡,换回之前那套礼服,庄园这么大我担心她万一跑丢了,马上宾客入场她们还要跟新人一起去迎宾合影。”


    代薇低头看了眼手表,“来得及, 先拖住她,不要惊动新娘, 我快到了。”


    掐掉耳麦,她一鼓作气爬上最后十级台阶,朝更衣室的方向快步冲去。


    等在走廊的阿金见到她,立马迎上来:


    “人还在里面,都是女孩子我不能进去, 估计那几个助理拦不住, 实在没办法了。”


    “新娘那边都搞定了吗?”代薇问。


    “没问题, 放心吧。”


    她敲了敲门,临进去之前嘱咐阿金:“先别走,等我喊你就进来。”


    “好。”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


    代薇一走进去,便看到七八成群的女孩子围成堆手足无措,跟妆团队站在一旁不停地游说,但伴娘明显不同意一心急着想往外跑。


    “阿褚。”代薇走进议论圈,直接拉过伴娘,温柔安抚,“别担心,我有办法。”


    之后她弯唇笑了笑,指指门外提议道:


    “之前听你们说过很想跟那位‘美妆男博主’交流一下,现在刚好有十分钟空闲时间,他就在外面,需要让他进来吗?”


    “要!!!”


    “快请他进来!”


    “呜呜呜黛露真的太棒了!”


    ……


    “不好意思啊黛露,给你添麻烦了。”


    里间,伴娘有些愧疚地解释说,“我不是有意为难跟妆团的,她们说用曲别针帮我固定,如果只针对我个人来说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就是……”


    代薇弯腰在她身后,替她收紧背部宽出两指的衣褶,想了想接话道:


    “你在担心?”


    伴娘点点头,“嗯,我不想让沛沛在婆家面前丢脸,所以一直以来我们这些姐妹都特别谨慎的。也不光我们,包括沛沛的父母那边也是这样。”


    固定好四个子母扣,她随口问:“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别看沛沛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心里面肯定有不小的压力。沛沛家境确实很好,但比起易家这种豪门,还是没办法相提并论。”


    代薇蓦地顿滞了下指尖。


    压力吗?


    记忆中,玛格丽塔可是连大家主易圳都不怵的姑娘。


    在子母扣上斜卡一只蜻蜓坠饰,代薇没再接话,拿过手机拍了张照片,递给伴娘看:“这样可以吗?”


    “哇!黛露你是什么心灵手巧贤惠女神,真的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小姑娘解了眉头忧愁,自顾自欣赏着照片,代薇却稍稍陷入思考。


    她想起很多个凌晨半夜,接到玛格丽塔的电话,向自己倾诉婚前恐惧和焦虑。


    也想起彩排礼那日,因为家主易圳的姗姗来迟,玛格丽塔反应极为强烈。


    她跟易淏委屈控诉时,都说过什么来着?


    “下马威”、“不待见”、“不承认她的地位”、“欺负她家里没人”……


    同时又联想到易淏的家人:


    孤僻冷漠的哥哥、傲慢自高的二叔、表里不一的小姑,以及还有很多她见过的没见过的易家人。


    远嫁异国本就是勇敢。


    这座奢华如金丝笼的庄园,这个立场诡谲的家族,的确很难不令人感受到压力。


    代薇敛眉,暗笑自己当个看客,还总忍不住唏嘘感慨。


    所幸,她能做的也只有感慨。


    *


    钟楼敲荡第九声。


    红色尖顶古堡双扇大门缓缓敞开。


    来宾携伴入场。


    入口是一座空心月弧型小喷泉,名为“情人眼”。


    泉眼中心高托起一座暗红神秘的小型火山,凌傲屹立于水汽下,山巅站着一尊厄俄斯女神像,通身由粉水晶嵌白金雕刻而成,高达56cm。


    小火山由维苏威火山岩切割堆塑。


    欧洲这座唯一的活火山原石,赋予了它同样磅礴的生机。


    高温射线技术让黑石裂隙瞬时亮起灼烫的红,燃盈又熄隐,似有律动和呼吸。


    曙光女神赤着双足,不惧热意,润美柔和的轮廓,是出自挪威国家雕塑大师弗礼娅之手的典型代表。


    定型线条简明流畅,全身细节却无一放漏,小到错杂的发丝,垂下的睫毛,大到流苏裙摆,一丝一线都是筑白烫金镶合。


    馆藏百年,鲜活如新。


    “你是从炽烈岩焰里升起的,无畏的黎明。”


    寓意如此。


    ——来自哥哥易圳的新婚贺礼。


    迎宾区、签到区、合影区三位一线。


    宾客们脚踩冰蓝长绒毯,绿植藤蔓铺天盖地缠绕四周。


    无数悬浮花灯细碎坠挂,全部选用新娘玛格丽塔最钟情的百合灯型。


    如神明在此晕开的一笔银河,甜腻盘亘在这方喷涌的雾绿中,映彻爱情来时的花路。


    婚策师寄语:「相爱是一亿场春秋的花期。」


    绕过三区,九根巨高罗马柱横矗在宾客眼前。


    九辆立体花藤马车牵连罗马柱,由六彩镂空精灵灯驾驶,三层高低间错的手工甜品架搭设车内,供来宾们任意享用。


    婚策师寄语:


    「超脱九大行星在太阳系共生的时间,我们的爱恋在永恒纪元,永不抵达终结。」


    罗马柱后是水潭路,水潭上墩有不规则的年轮木桩。


    中华古学讲究,数鹿并驰为“平坦之路”。


    因此随宾客踩下的重力,木桩上的白鹿浮雕会依次亮起,鹿角自动向前延伸,延伸的方向便是婚礼主场。


    场景转换的视觉体量感,被瞬间烘高到极致。


    九点五十分。


    宾客满围入席,司仪控场,婚宴即将开始。


    “摄影部到位。”


    “摄像部到位。”


    “灯光组到位。”


    “音控组到位。”


    “……”


    “黛露,所有人员全部就绪。”


    代薇再次站上内场制高点,举起对讲机,紧盯秒表倒计时:


    “训鸽师准备。”


    “三、二、一、开笼。”


    尾音落掷。


    灯光给到主舞台中岛区双侧,两座铂金丝笼同时启闸。


    九百九十九只白鸽旋即飞窜出笼。由于训鸽师的哨声巧妙湮入乐曲中,呈现给大众的效果,是上千只白鸽仿佛注入意识般,沿着预定轨线乖顺飞出古堡彩窗。


    引来席间哗然喝彩一片。


    代薇满意勾唇,用对讲机下达二次指令:“场务组准备,点烛。”


    百盏流苏宝石烛台在下一秒燃起星火。光色流泻,骤然挑亮古堡原有的复古纹理油画吊顶,张扬磅礴与贵气。


    仪式区星火簇拥。


    司仪隐身台下,易淏站在主舞台中央,虔诚等待。


    钟声卡点。


    代薇低声提示:


    “A区开烟雾,B区弱灯,音控组准备,长镜头准备。”


    玛格丽塔轻挽父亲的手臂,步步登上中岛区,六名芭蕾舞者在舞步中为新娘托提着婚纱裙摆。


    中岛区与仪式区间隔一扇时钟宫门。


    指针停止打摆,宫门对向拉开,易淏手持鲜花与钻戒,洇湿目光,在乐曲舒淌中缓缓走向玛格丽塔。


    画面精致华美,仿若中古世纪的宫廷电影,神秘致幻,只留在胶卷上审阅。


    婚礼流程铺展得有条不紊。


    一切都很顺利,新人在万众瞩目地欢呼声下深情拥吻。


    代薇撑在温凉的扶栏上,放眼经由她一手缔造的梦境,她告诉自己已经认真写完了这份答卷。


    而转身离开现场走向后台时,听见小花童用稚嫩的声线告诉妈妈“长大我也要一场这样的婚礼”,则是给她的最高附加分。


    宾客的夸赞清晰入耳。


    易圳略挑眉梢。光丝跌落他眼底,拨却孤清,淬留几分微不可觉的笑意。


    他虚眯起眸子,习惯性地凝向对面高台。


    不断在宾客口中获得赞许的女人,却消失了。


    易圳收紧眼尾,视线逡巡了一圈,试图捕捉那件黑色西装裙。


    可还是没有。


    反倒无意瞥过二层看台区时,身着樱纷和服的女子突兀闯入他的余光中,正朝他悄悄挥着小手,笑容娇甜无比。


    易圳情绪很淡。


    并非刻意冷淡,只是不在意,连半分眼神也吝啬施舍。


    “哟,星野家的千金也来了啊。”


    二叔易钧本就听不惯众人对代薇的无脑热捧,恰巧又瞅见这一幕,正是机会说两句,


    “我看这婚策师也不怎么样,你看看,人家远道而来的一个小姑娘,竟然被她孤零零安排在那么远的位置,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


    小姑易勉之听不下去,问声劝他:


    “黛露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就不要闲操心了。”


    “能有什么道理,怎么说也是阿圳的未婚妻,按理说就应该安排在我们这桌。”


    易钧不屑反驳,还不忘以长辈自居,进行提点,


    “阿圳,既然小梨主动来求和,你要跟人家好好相处,星野家与我们家的利益关系,你应该清楚。”


    “利益关系?”易圳慵懒靠在椅背,语调讽刺。


    他疏淡地掀了下眼皮,神色平静,平静下的底色是寡漠,冻结每一寸情感:


    “获取利益前,要先保证自己安然无恙,二叔。”


    气氛顿时僵滞冰点。


    一号席上亲属纷纷屏息噤言,易圳是什么样的古怪脾性,众人就算没领教过,也听说过。


    包括易钧。


    只是他觉得奇怪。


    即使自己这个侄子平素冷僻阴鸷,不近人情,但也鲜少在言语上做计较,总归会给他们留几分薄面。


    可他刚才却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当众回呛。


    这并不符合常理。


    “诶呀算啦,年轻人自然有他们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家伙只管享福就好,别跟着掺和了。”


    到底还是要靠易勉之女士出来圆场,“晚宴开始了,来来来吃饭吃饭。”


    易钧悻悻地清清嗓子,顺着台阶下来,又格外留意了一眼易圳。


    氛围稍势缓和些许。


    很快,接二连三地商业合作者过来敬酒,就算攀不上易家的东风,也想借势来混个脸熟。


    婚宴逐渐走味,变成上流贵圈推杯送盏的欢闹场。


    易圳从来懒于应付这种虚与委蛇。目光剥离人群,缓慢追逐在内场的角落,仍然没有看见那个女人。


    由她负责的婚策部分已经圆满结束。


    回去休息了吗?


    他站起身,正欲转身从席位上离开,这时,蔺也忽然从后方快步走来:


    “老板,代小姐出事了。”


    🔒锁骨痣


    易圳迅速赶到医疗室。


    当一眼望见坐在床沿上的代薇时, 才稍稍缓喘一口气。


    “易先生。”私人医生适时走过来,低声汇报,“代小姐右侧脚踝被割伤, 伤口不浅, 缝了五针,不过好在其他地方没有受伤。”


    来的路上, 易圳已经从蔺也那里了解到详情。


    仪式结束, 代薇陪玛格丽塔去化妆间换敬酒服。


    出来时,碰巧在长廊的拐角听见两三个宾客乱嚼舌根, 说“那个女策划这么尽力,不就是费尽心思地想舔易先生”。


    他们话说得难听, 什么“包养”、“贱卖”、“情|妇替身”之类的话一股脑儿地往外撂。


    代薇听得清楚,只是没什么在意。


    反正婚礼搞定了, 钱赚到手了,城堡生活也十分享受,没必要计较那么多,笑一笑过去就算了。


    只是她能过去,好姐们儿塔子哥可过不去。


    听到有外人敢说好朋友坏话, 东北姑娘骨子里的直爽仗义第一个不能忍,不管自己礼服加身水钻高跟, 冲上去就跟对方大打出手。


    代薇吓了一跳,一面担心玛格丽塔受伤,一面也担心婚礼将要结尾处受到影响,于是赶紧上前拉架。


    场面混乱中,墙台上的无固定水晶摆件被客人碰倒在地, 飞溅的大块碎片瞬间刺进了代薇的踝骨。


    ……


    “蔺也。”易圳皱紧眉, 神色愈发寡漠, 声音郁沉得骇人,


    “闹事的人,你去处理。”


    “好的老板。”


    蔺也太清楚了。所谓的“处理”,是以对方整个人生为时间基准。


    门口的稀微动静惊扰到床上的女人。


    代薇抬头看过去,见到在人群外泠然孑立的易圳,有些虚弱地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没有称呼。


    说不上是命令,可也绝不是请求,就只是一种单纯且自然的语气。


    仿佛他们的关系也如此一般。


    在场医护队的人纷纷噤声。没有谁会用这样的口吻跟易先生说话,就算是家中长辈,也从不对他用“要求”的句式。


    更可怕的是,易圳真的在服从。


    在众人的震愕注目下,易圳很听话地朝女人走去。


    然后随意拎了下西裤裤腿,半蹲在她面前,又怕她坐起身不舒服,伸手轻握代薇被包扎好的伤脚,搁放在自己膝盖上。


    足够优雅。


    足够虔诚。


    气场还是冷,眼神却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纵容。


    代薇也没有任何不适应。她甚至很放松,踏踏实实地把玩着男人的手指,轻声问他:


    “婚礼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出岔子?玛格丽塔没事——”


    “很顺利。”易圳反扣住她的手指,握紧安抚,“放心。”


    明白她最担心什么,所以给予最肯定的答复,似乎在他这里,她总是可以放心。


    代薇终于肯露出笑容,满意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丝毫不曾觉察周围人因为她的举动,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但易圳知道的。


    知道却又偏偏没有放众人出去。


    他握住女人的手腕,微微低头,在她手心上轻柔地落下一个吻。学她之前那样。


    代薇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弯起嘴角凑近他,为他的动作直白地做出解释:“在心疼我?”


    易圳没有回答。


    他低敛了下眼睫,再抬眼,深深地凝视她说:“抱歉。”


    代薇深知,如果他不反驳的话,就是默认。


    停顿了几秒,她慢慢收回搭在他腿上的伤脚,朝他张开双臂,带点儿惹人怜的娇嗔说:“抱~”


    没有犹豫,下一秒易圳站起身,将她拥入怀里。


    他很高,在他面前她很弱小。


    他从来矜傲,从不是柔情的,可他此刻的怀抱这样温暖有力,无花果的气息包裹着她。


    她的心跳无处落脚,错乱中偶尔跳脱,呼吸就像断线一样无从回旋。


    “不需要道歉的。”


    代薇感觉鼻尖泛酸,涣散的视域开始浮起朦胧,声音沉闷发涩,


    “因为……替身就是替身啊。”


    曾经不敢肖想又偏要肖想的,求之不得却偏要强求的,如今在易圳身上都得到了。


    但是怎么会。


    得到的心情怎么会是怅然若失?


    不应该啊……


    *


    代薇被易圳安排搬去他的房间了。


    脚伤以后,易圳对她不说百依百顺,也算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就更加助长了她的“歪风邪气”。


    易圳有洁癖和强迫症。


    他的房间必须绝对的干净整洁。


    衣物摆件分类归置,没有杂物,以灰白色调为主打,最大程度地保证空间利用度和舒适度。


    然而自从代薇来了以后,易圳的房间便被她随心所欲地大肆整改。


    黑色真皮的天价沙发换成粉白相间的,灰色天鹅绒窗帘换成浅青薄绒的。


    原本那些黑白的床上四件套全被撤下,今天是蓝色,明天是橙色,各种花里胡哨的床单被罩一天一个样儿。


    地毯分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应有尽有,不算书桌化妆台那样大的小桌子,至少也有四五个,各式的台灯壁灯落地灯约么□□盏,就连香薰机和加湿器这种东西都要分不同形状备个好几台。


    这都还不算什么。


    这女人稀奇古怪的用品多到离谱。


    什么帐幔香烛闹钟,日历牌投影仪留声机肚皮枕,有的没的简直五花八门,甚至床边还要摆几个懒人小桌。


    总之每天易圳下班回来,就会发现房间里又多了无数他叫不上名字的鬼东西。


    如果不是易圳叫人把隔壁房间打通,专门用来给她当作画室,可能连石膏像和颜料画笔那些玩意儿都要“登堂入室”。


    而且她的东西用完从不归位。


    永远都是易圳看不下去,又不想让佣仆碰她的东西,只能自己动手帮她摆好,结果没过两天又是一通乱。


    ……


    这天易圳刚回来,就看到代薇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软凳上,晃晃悠悠地努力往卧房门梁上挂什么东西。


    习惯了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整幺蛾子,易圳摇了摇头,走过去伸臂圈住她的腰肢,帮她托稳身体的重心。


    “又在搞什么?”他无奈问道。


    “圳宝你快看!这是我亲手做的风铃夜灯!!”


    女人挂好手中的风铃,转过脸献宝一样朝他邀功说,“好看吗好看吗!是不是精妙绝伦!”


    易圳随意斜了眼那玩意儿,“你要把它挂在门口?”


    “当然!”代薇用手拨动了两下边角,“这可是我根据我们的房门尺寸专门设计的,以后只要它一响,我不用出房间也知道你回来了,多棒!”


    “……”


    大概实在无法想象每次进门,那个诡异的东西都要发出叮铃当啷的吵闹感,易圳皱了皱眉,抗拒道:


    “好吵,摘下来。”


    “啊不要!”以为男人真的要去摘掉,代薇立马搂住他的脖子跳进他怀里,“不是快圣诞节了嘛,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预热小礼物,你不可以不喜欢~~”


    易圳下意识搂紧她,嘴上却嫌弃道:“你的小礼物,分贝可不算太小。”


    代薇蹬了蹬腿开始撒娇:


    “诶呀不管,再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挂上去的,你要是给我摘了我还得重新挂,搞不好又会让我伤上加伤,那——”


    “不准说了,挂着。”


    “嘿嘿,就知道你人最好了!”


    易圳懒得理她,算是妥协,想起另一件事来征求她的意见:“易淏问我们,今晚要不要跟他们家一起吃饭。”


    “去!当然去!”代薇立马来了精神,“必须去啊我都多久没出门了,再不出去我快发霉了。”


    说着又蹭蹭他的脖颈,催促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个化妆,等下一起出发!”


    于是易圳把她抱进浴室,等她洗漱完又把人抱去化妆台前。


    代薇化妆的时间里,他也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女人正在对镜描眉。


    只一眼就令他怔忡。


    代薇的眉骨生得漂亮。


    上手只需简单勾个轮廓出来,淡铺层色,拉出眉尾长翘的弧,最后再做个整体的梳理。


    从镜子里瞥见身后男人站在原地未动,轻轻勾唇,她转过身子挑了挑眉:“老公是不是觉得,我描眉的时候很性感?”


    易圳垂敛睫毛,撤回视线打算离开,不料被女人伸指勾住他腰间的浴袍带子。


    “不敢说实话嘛?那就惩罚你身上印一个我的标记。”


    用了点儿力示意男人弯下腰,将他左侧的浴袍领口扯松些许,代薇拎起眉笔在他锁骨前端的位置点画下一颗痣。


    “喜欢吗?”她拿起小镜子照给他看。


    易圳早已对她无厘头的行径见怪不怪,淡扫了两眼,没做反抗,反倒恍然发觉面前女人的眼神越来越幽郁。


    她反手捏着眉笔,笔尾从痣的位置沿着浴袍中间的开口一路下滑,起伏的维度张弛出男性胸肌线的禁欲纹理。


    看起来冷白,坚硬,紧实分明,精健得恰到好处。


    那摸起来呢?


    她的目光被欲望勾住,跟着笔尾下滑的轨迹向下坠去,最终定格在欲望本身,那里苏醒时会有无比的吸引力。


    她体会过。


    代薇感觉腰脊麻了一下。


    “不然……我们打电话告诉玛格丽塔,晚一个小时再过去?”


    她眼睛注视的位置不变。


    易圳挡开她作乱的手,拉紧了些领口,提醒道:“不去吃饭了?”


    “美色和美食,确实太难抉择。”


    代薇有些不舍地移开视线,舔了舔唇,别有用意地抬头看着他笑,露出两颗稚白的虎牙,


    “你怎么选?”


    她的眼神天真到邪恶。


    终于解析出她的话中话,易圳咬紧牙关,眯了眯眼,随后弯腰将人扛起来直接扔到了床上。


    代薇以为这是他的答案,不由地兴奋了。


    可惜,对方真正的答案是:


    “要么,三分钟换好衣服。”易圳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口,“要么我帮你换,穿不到喜欢的别怪我。”???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是不是不行啊艹!


    🔒情侣画


    晨冬倾倒了场大雨, 剥分湿云。


    残雪被浸软,敲碎冰封的寂静,浓雾晃起朦胧, 遮掩冷雨与人间偷偷相恋的欢愉。


    雨后的法特庄园依旧光鲜。纵使风雨洗练, 生灵酣眠,它的背脊永生春光, 灵魂从未休憩。一身高傲落世的美人骨。


    不工作的话, 代薇最爱下雨天。


    所以这天她难得会跟易圳一同起床吃早饭,过程中难免要亲亲抱抱地闹一会儿, 直到蔺也来接人,代薇才肯放他走, 然后心满意足地窝在客厅的吊椅里。


    脚伤以后,她总是习惯把伤到的那条腿搭在易圳腿上。


    车仔面随主人, 很快也聪明地学会了。只要看到代薇坐下,主人又不在,大狗子便会自觉乖顺地跑过来趴好让她垫脚。


    黛安娜也赖在她腿上,一猫一狗在雨声中安静地看她画画。


    “代小姐,工匠师傅把上一批裱好的画送过来了。”管家走过来将画作清单递给她, 身后跟着三个男仆推着几辆欧式小拉车。


    “哇这么快!”代薇忙放下画笔,迫不及待地凑过去, “这是最后一批了吧?”


    管家笑着点头,“这批画的尺寸最大,所以装裱工期拖得晚了些。”


    “不晚不晚,麻烦您帮我把它们全部拆封吧。”


    她率先搬过最近手边儿的一张巨幅画,三下五除二地飞快开启封条。


    婚礼工作忙完, 脚伤又不方便出门, 代薇就让易圳给她请了位欧洲知名的绘画大师做私教, 利用这段时间加强画功。


    最近在上素描人像课,这些都是她的作业。


    至于模特,自然要软磨硬泡地求易圳代劳。


    代薇前后一共画了三批画。


    头两批是易圳的全身像和半身像,已经全部装裱好,挂在了易圳的书房和她自己的画室里。


    “如果我把这批画挂在外面,易易应该不会生气吧?”代薇端详着画,若有所思地问管家。


    “我想,您可以把易先生哄好的。”管家微微躬身,笑容隐晦而不失礼貌。


    女人弯唇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画还给他们,“那就全部挂起来吧,麻烦各位啦。”


    “好的代小姐。”


    这一批是两人之间的情侣画像。


    不同角度、不同神态、不同姿势、不同的道具运用,鬼知道为了画这些东西代薇费了多少功夫,不仅要创新灵感,还要事先拍下来再照着画。


    关键是,她男人实在太难哄了。


    城堡里最不缺人手。


    不过一个小时,管家已经带领佣仆们将情侣画像挂好,大大小小算下来,少说也有50张。


    按照代薇的吩咐,它们分别出现在客厅、各个餐厅、楼梯与电梯间以及其他日常活动的地方。


    一帮人忙活完,外面雨也停了,代薇打算出去抽根烟透透气,却在这时被管家拦下:


    “代小姐,奥拉女士来探望您了。”


    小姑易勉之?


    代薇将烟揣回口袋,打算速战速决,起身接过女佣手里的拐杖:“我这就过来。”


    可管家没有离开,停顿了下,慢慢补充一句:


    “星野小姐也来了,奥拉女士说如果您不方便,就安排她在城堡外面等候。”


    代薇滞了下,然后笑了。


    人都等着门口了,看来是不方便也得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也不是外人,一起请进来吧。”她想了想,突然又将拐杖还给女佣。


    女佣很懂眼色,收起拐杖后立即将折叠轮椅展开,搀扶她坐下。


    “但易先生那边……”管家有些面露难色。


    这是易圳的小怪癖,决不允许外人随意踏足他的领地。


    ——当然,那是在代薇到来以前。


    “您不是说我可以哄好他?”她眨了眨眼,轻笑安抚,“放心,我不会让大家为难的。”


    *


    “我和小梨刚从公司那边回来,原本是想单独过来看你的,只是小梨没地方去,所以就干脆带她一起过来了。”


    易勉之拉着代薇的手,面容带笑,亲和淡然,“黛露,你不会怪小姑的吧?”


    黛安娜依旧舒坦地窝在她怀里,怎么都不肯走。


    代薇弯起眉,腰脊坐得很直,神情也如怀里的猫儿一般乖巧,声线轻柔:“怎么会呢小姑,我哪有那么小气呀?”


    面对陌生人,车仔面显然没有黛安娜那样的好脾气。


    大狗子四脚立定在代薇身旁,纹丝不动。


    它撑起架势时气场很足,双眼怒目而视,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充满着警惕与攻击性,直到代薇顺毛摸摸它的头,狗子才变乖一些勉强半蹲坐下。


    易勉之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欣慰:“小姑知道你乖,就是阿圳那孩子脾气怪,恐怕到时候要难为你跟他好好解释一下了。”


    “小姑,您多虑了,其实阿圳他不会介意的。”


    她的口吻无畏又真诚,“我们和星野小姐差不多同龄,以后星野小姐要是空闲的话也可以多过来玩玩。”


    话茬稍顿,代薇偏头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仍挑着唇:“毕竟星野小姐不光是您的客人,也是阿圳的朋友呀。”


    星野梨从进来后就没换过坐姿。双膝并拢,两手交握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始终安静得像个小女孩。


    未谙世事,惶惶不安。


    直到听见“朋友”两个字。


    她蓦地抬起头,一双杏眼略微收缩,渗漏出明显错愕的神情。在与代薇对视的沉默中,这份错愕很快转为强烈的抵触。


    “对了黛露,你的伤不要紧吧?”


    意识到气氛的微妙流转,易勉之主动转了话题,叹了口气道,


    “这次的事我有很大责任,当时阿圳他们忙着应酬,身为长辈我应该替他照看好你的。”


    “我这点儿皮肉伤而已,过几天就没事了。”代薇接住她的话,


    “再说有意外也很正常,您要料理整个庄园已经很辛苦了,只要婚礼一切顺利,这些小事都不用放在心上。”


    易勉之敢趁易圳不在,把旧好带到新人面前,搅局的意图简直快要甩在代薇脸上了。


    代薇没在怕搅局,她甚至势均力敌。


    但她更喜欢压倒性胜利。


    “小姑,阿圳养的一猫一狗都喜欢出去玩,可他平时没空,我也伤了腿不能带它们去放风,阿圳就说要在古堡后头的密林里开块空地,给它们活动。”


    既然她们的纽带也并不坚固,就分解开来,逐一拆破。


    代薇抛出一个不痛不痒的请求,“家里的大小事都是您在管理,趁您今天来,能不能帮我去看查看查,哪个部分比较合适动工。”


    易勉之开始欣赏这个年轻女子的聪慧,何况在星野梨的请求下,带她引见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静观双方厮杀,何乐不为呢?


    于是她答应得很爽快:“好啊,大概需要多大开距?”


    “三百平,适宜开渠引水,避绕地上电桩。”


    易勉之点头说有数,起身跟随仆从离去。


    当客厅内只剩两人独处,画风在扭转的边缘逐渐弯曲。


    星野梨的坐姿早已失去标准。


    她双臂环胸,扬起下颚依次扫视挂画,审量的目光最终定住正对面的巨幅画像。


    评价的词句是赞赏:“画很漂亮。”


    语气当然不是。


    代薇也会随她的目光扭头,丝毫不敷衍地配合她说:


    “谢谢,我也觉得。”


    那是代薇创作的第一幅、也是耗时最久、最费心思的情侣画像。


    名字叫——「等吻」


    画上代薇跨跪在易圳腿上,身着情侣衬衫。


    她的双臂被绸带反绑在身后,发丝凌乱,垂睫睨着他。易圳单手搂在她腰际,微仰脖颈凝视她,另一只手勾拉着她身后的绸带结扣。


    画如其名,但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等吻。


    画的右下方还裱有一张两人同款姿势的合照。


    “是你画的?”星野梨的中文仍旧拗口。


    代薇回过头,放松身子后靠在轮椅背,大方承认:“技术有限,画的没有拍的好。”


    “听说代小姐所在的S.C工作室,这几年十分有名。”


    话是对着代薇说的,可眼神却与她交错,落向旁侧镂空台架上的情侣杯,“而代小姐本身也是圈内很优秀的婚策从业者,这次二少爷的婚礼非常完美,我很敬佩。”


    星野梨的声腔细柔,语速温吞,听得代薇有些发困。


    坦白说,如果不是见识过她傲慢跋扈的模样,代薇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是温顺可人那一挂。


    但现在她只希望这姑娘可以撕掉伪善,有效沟通,好好说话。


    反正,她已经查过自己了不是吗?


    代薇忍不住重新掏出烟盒,夹出一根烟,惆怅地咬破烟嘴上的蜜桃爆珠,之后不疾不徐地吸燃烟身。


    或许是被她娴熟的抽烟动作惊住,星野梨怔了怔,余下的话在盯着她看时不由地一下子被蒙了回去。


    代薇轻易觉察到她的诧异注视。


    懒散勾起嘴角,食指挑开烟盒盖递给她,歪了歪头问:“来一根?”


    “……不需要。”星野梨尴尬地撇开头。


    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怪物,代薇更觉得她好笑,指尖夹着烟示意她:“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


    星野梨缓过神,低头从小包里掏出一个U盘,推到她面前:


    “代小姐在婚礼策划方面很有经验,正好我这里有个忙想要拜托给你。”


    代薇没有接。她半敛下睫毛,淡瞟了眼桌上的U盘,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这是?”


    “我的婚礼策划案。”她看着她回答。


    她的婚礼。


    她和谁的婚礼?


    “抱歉,我没听懂。”代薇单手撑着脸,身体斜倚在轮椅上,回望她的眼神里带有几分探究。


    星野梨并不急着回答。


    她伸手向一旁的台架,用指腹在情侣杯的男款杯沿上轻抹了下,有残留水迹的触感。


    这代表他的主人的确有在使用。


    果然,没有轻视这个女人是正确的。


    星野梨想。


    这次回来,当听到易圳破天荒地允许一个女人住进他的城堡,星野梨就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任性提出分手而感到后悔。


    她本以为这已经是易圳最底线的“破例行为”。


    可今天自从进入到这里,她亲眼目睹他们的情侣物品遍布各处,玄关处的情侣拖鞋、墙上的情侣画像、架子上的情侣杯、沙发上的情侣靠枕……


    星野梨攥紧手心,重新看向代薇,“我与易圳少爷已经到了讨论婚事的地步。”


    她的下一句话是:“我们绝对不会是‘朋友’。”


    她当然不能接受“朋友”这个身份。哪怕是前任,都至少证明他们的关系切实存在过。


    可如果是朋友。


    如果停留在“朋友”。


    就表明她已然成为易圳的陌生人,他们的曾经全部被一揭而过。


    “或许我们曾经不算美好,但也仅仅是曾经。”


    她这样告诉代薇。


    原来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星野小姐在邀请我为你策划婚礼。”代薇情绪平静地掐掉烟,舔了舔唇,缓缓露出笑容,


    “而新郎是易圳。”


    有趣。


    很有意思。


    她忽然就不困了。


    星野梨从沙发上站起身,离开前朝她礼貌鞠躬,音色轻柔:


    “我承认,他和我在一起更多是为了利益。”


    她大方说出事实,然后话锋犀利调转,直指要害,


    “而他在你身上无利可图,不代表那就是纯粹的爱。”


    🔒撒娇精


    硝烟弥散在星野梨假若无辜的面庞, 销泯于易勉之折返时隐含探究的目光。


    送走这两尊大佛,代薇淡定从轮椅上站起,支着拐杖回房洗澡换衣服, 消除从她们身上沾染的恶俗气息。


    再由仆人扶下楼, 坐在大厅里看了部剧情俗套的爱情片,好在电影氛围还算轻松。


    在旁有一位职业按|摩师, 帮助舒活腿腱;还有一位美容师, 负责修整保养她圆润健康的手指甲。


    悠然自得,仿佛根本没把这两人的叨扰放在心上。


    示|威又怎么样, 现在得意的人是她代薇。


    不过物质过剩带来的满足感,终究是虚浮的。


    管家说今天易圳要加会儿班, 她听从安排先吃过晚餐。


    然后就无聊地独处了很久。


    庄园内本就地广人稀,唯一亲近的人不在, 立刻说得上话的人更是没有。


    实在闲得发慌,她很想找点事做。


    独自牵着一猫一狗,到城堡后园采风,没有允许周到礼貌的女佣们跟随。


    后花园的外层,一半由围栏圈起, 一半延伸进幽谧的桦树林。


    堡身后背爬满密匝颓萎的攀藤。


    是时年为它织就的半件衣,唯一陪它孤高枯灭, 又长久伫立。


    草坪在冬夜呈现寂暗,由铜铸的古式欧罗巴庭院灯微微照亮。


    黛安娜和车仔面混在一起,一猫一狗靠着极好的夜视力自由追逐打滚。


    而勉强看清物体轮廓的代薇只能等黛安娜玩累了,主动踱到她脚边挨着蹭,才能抱起来撸一把。


    作为大型犬类, 这点运动量对车仔面来说不值一提。


    它还意犹未尽, 绕着抱猫的代薇转来转去。鼻孔喷出急促的气息, 爪子不时刨地的动静,都体现他的迫切。


    代薇看着几欲前爪抬起,做出起立动作,却心有余力不足的肥狗子,忍住不笑出声。


    不过她很快收了声,警觉转头,向围栏外看去。


    她无法完全看清楚。


    但她知道那里本该是一片沌色泱泱。


    现在却凭空出现了一道黑影!


    单薄的影一动不动,像融入夜晚的路标,依稀间仿佛也在探究她。


    站距遥远,状形隐绰。


    “那里有人吗?”


    代薇没动,试探地大声询问。


    影子听见她的问话,竟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了脖子,又慢慢恢复原状。


    是个人就好。


    代薇在心里进行自己的冷幽默,同时又问了一遍:“是谁?”


    那人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从暗角里三步两顿地,走进稀薄的灯照范围中。


    听声音,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青葱亮丽,还有些莽撞:


    “你就是新来的大嫂——啊不,总策划黛露小姐吗?”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飞快地捂住嘴巴,惊得颈侧两只对称的小麻花辫都弹跳起来。


    “你是……?”代薇一时不解。


    庄园里听说过她但没见过她的人很多,但特意跑来参观的,这还是头一个。


    “我是大哥二哥的妹妹。”女生的回答还云里雾里。


    “Sorry?”


    “哦哦抱歉!我大哥叫易圳,我二哥叫易淏。”


    代薇有些意外,旋即松开手臂让黛安娜跳下去,拄着拐去为她打开门:


    “你就是易瓷小姐?之前听说你正在养病,现在可以外出走动,已经痊愈了吗?”


    小姑娘凑近过来,挤在打开的门缝外,却不进来。


    “他们都说你超级漂亮,是大哥最喜欢的人,我一直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今天终于找到机会溜出来啦!对了,你叫我小瓷就好,我可以叫你黛露吗?”


    面对着面,可以看清易瓷说话时眼神诚恳。


    她是标准的鹅蛋脸,眼睛没有很大,倒像极了青涩未熟的杏桃,瞳仁里曦光轻泛,满含二十岁似浅犹深的生动。


    鼻尖小巧挺翘,唇形弧度自带天然巧善的微笑,嘴角稍抿,梨涡跃然浮现。


    “你也可以叫我代薇。”


    代薇并没有从对方的直言不讳里感到冒犯,甚至有些欣赏她的坦率。


    女孩儿脸上有些略带紧张的兴奋:“我知道我知道,是蔷薇的薇,我可以叫你薇薇姐姐吗?”


    代薇未急于表现出亲昵,撤开一步让出路:“怎么不进来?你大哥他应该快下班了。”


    “啊不用不用!”


    易瓷听了,立刻拼命摇头拒绝,两根辫子随她转头的幅度甩来甩去,


    “我就是来看看你,我不找大哥,你别告诉他。”


    “为什么?”


    “没…没有为什么,我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他他、他会生气的。”


    这次甚至打起了磕巴。


    让代薇更加听不明白了:“有这么严重吗?”


    以她的了解,虽然易圳看起来阴郁逼人,平时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但也绝对到不了为这种事发火的地步。


    “啊!你刚才说!”


    小姑娘猛然醒神,一惊一乍吓了代薇一跳,“他快回来了吗?那我得赶快先走啦,再见。”


    都没给代薇询问的机会,她回头就开始跑,走前还贴心帮忙关上了院门。


    “下次再来找你玩呀薇薇姐姐!”


    伴随“哒哒哒”的脚步声,她紧张兴奋的话音透过夜的幕层,往远处飞走了。


    园里身后,车仔面已经玩累了,趴在地上哈热气。


    黛安娜从暗处出现,悄声踱停在主人脚边,双眼异光幽微、青黄各分,正安静注视着陌生人离去的方向。


    那里隐匿的是远夜。


    “奇怪的女孩子。”


    代薇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外套,自言自语一句,还是因为外面风冷,招呼两个小家伙回屋去了。


    女人一进门就原形毕露地甩开外套,露出里面唯一的真丝睡裙,三步两跳爬上楼,躲进房间取暖。


    堡内旋梯盘绕,顶盖通直,古老的设计使大堂无法安装集中系统,目前仍在使用古典韵味十足的大型壁炉。


    但易圳的房间供暖充足。


    包括特意为她打通的隔壁房间——改造连接成的画室,同样也是熙春融融的温度。


    画室还没有完工,但已具备基本使用条件,代薇独自坐在里面,把所有能通电发亮的东西都开着,翻来覆去摸她那些意味不明的作品。


    易圳还没有回来。


    他的情人正在贪享他的每一丈空间。


    代薇随手抽出一叠草稿,铺列在数米长的桃花心木工作台上。


    桌子是初代岛主从佳士得拍卖行弄来的,在上世纪就值好几百万欧元。


    谁知道他的子孙后代都没有艺术鉴赏细胞,一直存放在法特藏馆闲置至今。


    现在这张高级货上摆的,是一个小设计师随手速涂的勾线稿。


    纸上意味不明,线条简练地铺陈不同人体部位,从踝骨,到脊沟,还有被她无数次啃咬嘬红的锁骨素描。


    ……锁骨?


    总感觉上面干干净净缺了点什么。


    是了,就像那天他身体的锁骨下方,有她眉笔的印记。


    扯过纸张,依循记忆提笔,摩挲纸上对应位置,准备落下一个痣点——


    “叮…叮……”


    轻缓摇荡的铃音从外间门处传来,精准截获她将要落定的笔尖。


    没有脚步声,她知道是易圳回来了。


    距离极简卧房变成梦想改造家,已经很久了,


    易圳推门时,还是有被门上的小风铃吵到。


    尽管相比于代薇进出引撞“乒里乓啷”的噪响,他沉稳动作带起的风铃轻碰,可以说是仙乐天音。


    充斥每个角落的亮光,还是让他无所适从。


    生活的颠覆也许由此体现,独居时如果回来得早,他甚至不需要开灯。


    自从有了她,壹号堡垒的耗电量呈正无穷式上升。


    说到她……


    “又去哪玩了。”尾音下潜,沉入未及察觉的失落感。


    最无法习惯每天下班回家,那个人第一时间喊着他的名字,跳出来迎接,给他大大的熊抱,把腿盘在他腰上厮磨,急切热烈地表达想念。


    更无法习惯今天突然没有这些环节。


    下意识转头去看门上风铃。


    钟形罩被做成鸟笼造型,而锤铛是一块完整的紫色小贝壳,表涂层折射梦幻光晕;顶部挂环栩栩停着只泥膏小白鸟塑像,头顶一根向后翘卷的长翎,姿态雀跃。


    为什么鸟在笼上,却不在笼中?


    少有的出神,让悄摸摸窜出来搞偷袭的代薇险些得了手。


    窸窣动静让易圳警觉回头,迎面接住一头扑来的代薇。


    “老公,人家今天特地穿了新睡衣等你哦!”


    只有在想使坏的时候,才会用“老公”这个称呼。


    易圳垂眸看她,眼里不见波澜,隔着薄软衣料触到玲珑曲线的掌心却愈渐发烫。


    “老公你喜欢这个吗?背后的丝带可以解开,尾巴那里有简易拉链,里面是蕾丝纱网,都是可手撕der~”


    代薇抱着易圳的脖子细啃,又问一遍,


    “喜欢吗?嗯?嗯嗯??”


    易圳扬头避开热吻,仰露的脖子却难逃斑痕累累的命运。


    她身上又一个让人无语凝噎的习性。


    热衷于情侣特定物品,从牙刷漱杯到浴袍睡衣,一样都不放过。


    最近开始入侵内衣储柜了……


    她不知边界、大胆奔放,层层开破他固若金汤的心防。


    “宝贝如果你喜欢的话,要不要奖励我呀?”


    邀功论赏,代薇的老艺能了,


    “奖励我一个亲亲嘛,亲亲!”


    眸眼敛垂,绕不过是女人索吻的嘴巴,嘟得老高,一副亲不到不肯罢休的样子。


    就爱玩赖。


    易圳单臂揽抱女人的腰肢,另一手托捏她纤薄后颈,终于还是向她撅起的嘴巴靠近。


    随她高兴吧。


    低眉看着自己的剪影在她扑闪瞳光里放大,他在触碰前的毫厘处停滞:


    “就这么简单?”


    微凉气息抚弄唇瓣,已经想象到被他亲吻的感觉。


    狡黠夜色在她眼尾眉梢偷着换,她没有回答,主动完成最后分毫之距的接力。


    唇舌缠咬,直到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被放在廊柜上,被男人按着大腿逆转了攻势,才贪恋地抽离出来。


    “啵~”


    在他唇上又嘬了一口,那里早被她舔吻得鲜红异常,


    “当然不止这么简单,还要……要老公今晚继续指导人家学习人体构造嘛。”


    自从请了私教画师,易圳的古堡便成为她展示小作业的独家画廊。


    除去中庭的情侣挂画、书房的易圳全身像以及画师的半身像之外,最近女人迷恋的课题是易圳的身体部位画。


    这批部位画还未完全成品,但代薇早已替它们选好了装裱后预备展示的位置。


    ——他们的卧房。


    甚至还视若珍宝般为每一幅画拟定了编号。编号很好记,首字母中文大写加绘作时间,例如锁骨便是S1210。


    双臂笼撑在她身侧柜沿,易圳倾身低头,消瘦下巴搁过她的肩,颌尖漫不经心蹭摩胛骨:


    “想从哪开始?”


    后肩传来的痒意弄得人止不住地腰软,想往他怀里贴靠。


    手指使坏,撩起他的衣下衬,溜进去勾挑肌理线条,寸寸游移描画,逐渐清晰发力的人鱼线。


    “就从这里吧,我可以吗?”


    语调故作懵懂无辜,耳畔男人渐重的吐息已经代替他给出了肯定回答,代薇感到满意。


    “除了这个,还想要老公给别的奖励好不好呀?”向着他的心垒,一步步在推进。


    “贪得无厌。”


    分明是个表示责贬的词,竟在他喉头炼尽虚张声势,烧裂出一缕乖乖就范的意味。


    代薇晃晃腿:“可是明天就要拆线了,人家害怕嘛。老公陪人家去嘛,就这一次耽误你的时间好不好?”


    肌肤相贴处不断攀升的体温倏尔凝滞,从他身上散发有关荷尔蒙的气场开始减弱,没有下一步动作。


    易圳直起身子,眼神恢复清明,殷红萎褪:“好。”


    “怎…怎么了?”


    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吗?


    她不得不自我怀疑,并立马做出补救


    “我知道工作比较重要,其实我一个人也——”


    “我会去。”


    “可是你在生气,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代薇很合时宜地收敛了矫揉放肆,以小心讨好来融噬他的阴晴不定。


    没有整理凌乱散开的领扣,易圳捞起代薇的腰身将她从柜面上重新抱起,走进门里放坐在沙发:


    “怪我不清醒,忘了你还有伤。”


    易圳自然知道她擅长趋利避害,但不得不承认,被她言行迁就的感觉,很美妙。


    “真的吗?拉钩钩,圳宝一定要来哦!”


    在他的克制里,她的语调也不再沾染欢爱的氛围,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期待,勾着他手指不肯放开,用光依赖的力气。


    “一定哦!”


    “嗯,一定。”


    *


    第二天易圳果然如约,只花了一上午处理必要工作,第一时间赶回家,倒是说好下午在家等他的代薇不见人影,手机里躺着她说出门玩的留言。


    一脚油门飞驰大半个庄园,总算在北岛的马场找到人。


    彼时代薇正坐在木头架椅上,和易瓷相谈甚欢。


    前夜易瓷偷偷找来时,说的下次再来,竟然快到就是隔天。


    代薇刚吃下最后一口午饭,甚至没来得及打个饱嗝,就听到门外激动而又努力压制激动的叫唤。


    今天小姑娘长靴配马甲,高挽马尾,说要带薇薇姐姐去个好地方,俏甜笑容给代薇猛灌了一壶蜜,叫人不知道怎么拒绝。


    “薇薇姐姐我告诉你,别看大哥平时一副比谁都安静的样子,其实特别有运动细胞,但凡有假期十有八九都会开车去越野。”


    为了照顾身带腿伤的代薇,易瓷只是象征性溜了两圈她的私人夸特马,就下场陪伤患坐着吹风。


    代薇慢嗅草场独有的木腥气,放松道:“确实听说过他车技一流。”


    “还有,公司高层小团建很多时候都会选择打曲棍球,庄园最最最北边养着大哥的球队,每天都会飞往不莱梅体育中心训练,汉堡也有他注资的俱乐部呢。”


    易瓷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小秘密都抖了出来,把情报分享给新大嫂,


    “还有还有,大哥很擅长滑雪,特别是单板长道回转,连最早接触自由滑的二哥都赢不了他,对了!大哥在挪威有一家私人滑雪场,没人去过,要是薇薇姐姐开口的话,大哥肯定会愿意……”


    “愿意啥?怎么不说了?我都记着呢。”


    代薇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小姑娘突然噤了声,低下头不敢动作,让她很是奇怪。


    易瓷飞快地瞄向她身后,又触电似的闪躲开。


    场面一度尴尬失控,只有代薇后知后觉转头,才看见后面孑孓而立的易圳。


    男人虽然修瘦,但个头也直逼一米九,缓步走到两个女人面前时,呈现完美的居高临下之态。


    易瓷缩脖子的动静尤为明显,像个小鹌鹑。


    连面对亲生妹妹都保持孤清,易先生可怪不得是个亲缘凉薄的小东西。


    代薇暗自腹诽,同时也诧异于易圳没有立马来捉拿她。


    “没事别带她来这儿。”


    话是对易瓷说的,里面惟一的人称代词明显指的是代薇。


    “好、好的,大哥。”


    易瓷连连点头,根本不敢抬脸看他。


    代薇没在意易先生金口禁令,他说什么就听什么,该乖的时候一定要乖。


    反倒是这兄妹俩的相处耐人寻味。


    “诶,小易呀,你在家里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儿了?难怪大家都怕你的呀。”代薇扯扯男人的衣角,故意揶揄。


    凉飕飕瞥一眼挤眉弄眼的代薇,易圳没有回应她的调戏,转而对易瓷继续开口:“她天生好动,带来这种地方会不安分,需要预防另一条腿也受伤。”


    “……”


    她就多余添那一嘴,敢情是在替她兜着脸呢!


    简直如鲠在喉。


    “哎呀走了走了,去晚了医院就跑了,我这腿可不方便追。”


    打着哈哈告别易瓷,双手拄拐冲在易圳前面离开现场。


    易圳有空,易圳也重视她的伤口,所以易圳带她出了庄园,去中心医院拆线。


    代薇在车座上抱着自己的腿,是有些受宠若惊的,直到被抄起胳肢窝抱下车,还在状况外:


    “庄园病理室的环境我都熟悉,本来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儿,你把我带到这么大的正经医院来,我反而紧张了。”


    磨磨蹭蹭走了几步,干脆停下来不走,


    “你等一下啊,我抽根烟壮壮胆。”


    从衣袋里摸出一只薄荷万宝路叼在嘴里点燃,咬碎爆珠,代薇站在路边猛吸一口。烟圈被吸卷入鼻腔,眯起眼睛,再仰头张唇缓缓吐出。


    易圳偏头看她驾轻就熟吞吸动作,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什么时候?


    代薇有些奇怪他的问法:“一直会抽烟啊,彩排那天你不是见过嘛?”


    原来他也会记性不好啊,她想。


    “怎么,当你的小情人不可以抽烟吗?可你当时没有说好耶,后来签约也没有加这一条哦。”


    她凑到近前去笑。


    易圳偏头避开她鲜明眉眼,没答,却问:“真的怕?”


    怕可以用烟解决吗?


    “是呀,怕。”代薇的双眸几乎立刻染上可怜楚楚。


    烟嘛,消遣的玩意儿。平时做案子会抽,看书画画会抽,想事情抽,发呆也抽,总之想抽就抽,没人关注过这个问题。


    “怕拆线过后留疤,变得不完美了,圳宝就不喜欢我了。”


    但讨好的话,任何人都爱听。


    “代薇。”


    是易圳泠清的声线将她从计算中叫醒。


    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凝视她,


    唇微动,剩下未完的言语说尽,


    “你从来都不完美,你不知道么。”


    是反驳,也像是一句隐晦情话,伴随字意里生涩、遥远的期待,在她脑海投下一颗疑惑的石子,还没足以溅起水漪。


    “唔,哪有人完美嘛!”胡乱揭过话题,她在努力找回掌控,“圳宝,刚才小瓷说你在挪威有雪场,还说我求你你肯定会带我去的,这个季节挪威有极光,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圳宝帮我完成心愿好不好?”


    易圳看她一眼,不作答,转身往医院入口去。


    代薇赶紧掐灭烟追上去:


    “别生气嘛,我不是故意拖时间,是真的想去,想和你一起去。”


    “先把烟戒了再说。”易圳头也不回。


    代薇满口应是:“好好好,马上戒掉。”


    安分不过几秒钟,她忍不住又开始找话:


    “圳宝啊,咱们家大厅的马赛克玻璃是不是该换啦?我知道那算一体性古董不能轻易替换,但老漏风也不是个事啊。”


    “圳宝啊,易淏和易瓷真的是你亲弟弟妹妹吗?怎么大家都很害怕你的样子,平时多笑一笑没坏处的。”


    “圳宝,最近柏林好像有个什么年终慈善晚宴邀请你过去,你平时不在家好多社交事宜都往我这里通知,我快成你的传声小喇叭啦!”


    “圳宝,你等等我…”


    “圳宝我怕……”


    🔒小作业


    虽然平日饮食起居有专人照顾, 但因为担心女人的腿伤,易先生每天都会尽量提早下班。


    享福这件事,没有人比代薇更在行。


    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看大电视, 心安理得享受着易大老板无微不至的关怀照料。


    偏头躲开递到嘴边的勺子:


    “我饱了, 该吃饭后甜点啦~”


    “再吃一口,我喂你。”生活点滴上, 易圳总是显得耐性十足。


    “不要嘛, 我想吃甜点,马卡龙马卡龙!”


    “好, 什么口味?”


    “就那个,薄荷青柠。”


    不止吃饭, 洗澡洗漱之类的事情,易圳也会扶她进去, 然后默默等在门外,随时应对她的一切需求。


    对于全程伴驾细致体贴的照顾,代薇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对这条小忠狗很是满意。


    “圳宝圳宝,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形影不离’, 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呀?”


    湿淋淋的手往屁股兜子后一拍,也不管水抹没抹干净, 一把搭上易圳伸来扶她的手掌。


    “看路。”扣住女人的小蛮腰,对她直白热烈的表达还是避绕,不擅于回馈。


    代薇才不管这些,挪来扭去地阻碍前进,非要问出个回答:


    “不行, 一定要说!喜欢就要贴贴, 贴贴就是喜欢, 就是要说出来!”


    实在被缠得不行,男人低声飞快应了一句“是”,代薇才知足不闹,乖巧地被他抱回房间。


    连夜里睡觉,圳宝也是操心的命。


    代薇一个人睡惯了,喜欢在床上放肆翻滚。


    动不动侵占他的空间也就算了,关键总让人担心她的睡姿会压到伤口。


    对于睡眠轻浅的易圳来说,经常随着她动作醒来,起身查看她的姿势,帮她掖紧被子等等,早已成了习以为常的事。


    所以今晚他很容易就能觉察……代薇不停地往他身上拱。


    她是故意的。


    “你老实点。”


    拉下胸前白腻腻的一只手,又防着她另一只手四处乱摸,他的命令没有一点作用。


    蜜桃味的柔软体香不断贴近,再贴近:


    “不嘛,都睡在一张床上了,再老实就见外了吧?”


    话刚说完,在他身上游走的手也被捉住,双腕并入他牢固钳制的手心里。


    “诶呀不要这样嘛,人家就是跟你亲近亲近,增进一下感情呀~”


    代薇丝毫不气恼,也不让他松手,一头钻进被子里,嘴唇落在他保持紧握的手背上,吻了吻隐微凸起的筋脉,然后若无其事地拱出脑袋。


    没有手,还有腿嘛。


    “见好就收”是什么,代薇根本不知道,她只会翘起腿使劲往易圳腰腹上搁。


    被拨下来又架上去,被摁住就乱动乱蹭一通。


    “代薇——”


    “啊我腿受伤了,不这样放会感觉不舒服的呀,你不可以凶我……”


    在几乎挑战到男人底线的临界点,她瞅准时机就将伤腿搭在他腰上,然后努力佯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凄惨模样。


    易圳刚想发作的脾气旋即被浇熄,倒是真不敢再推拒她的亲密举动。


    “老公呐~”


    代薇嘻嘻笑着抵近,微凉指尖轻轻拨弄他的耳垂,冷意逐渐辗转,蜿蜒滑淌到他的下颌骨。幅度很小,却过电般精准摇散出某种古怪的抚慰感。


    让易圳顿陷虚幻。他像个受审的犯人,压平唇角,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今晚不说爱我吗?”


    她的意指,她的明示,都在单刀直入,如同荒芜尘漠中标识水源绿洲的风向标,一次次牵引,一次次拉扯,一次又一次敲碎他情绪中的隐忍与压抑。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代薇,你想干嘛?”


    “想啊,现在就干!”


    “???”


    易圳竟一时不知,该怨自己遣词用句不够严谨,还是怪这个女人思想跳脱……且龌龊。


    “你是不是在怪我思想不纯洁?”


    代薇半个身子都倚在他紧实的臂膀上,唇瓣软热,一点点蠕移在他的锁骨处,挑拨他脑内绷紧的弦,


    “可是呢,你把我放在你的房间、你的床上,放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不想做些羞羞坏坏的事嘛?”


    轻言细语地诱导,不厌其烦地给出提示和指教,她在颗颗开解他的衣扣:


    “跟你说过多少次,你想要,我什么都会给你的。


    易圳,你才不比我纯洁呢——”


    最后一个字音没有落得圆满,男人已经抄握她的腿弯,翻身压上,引来她娇滴滴的一声惊叫。


    “好。”


    他眼神中清明退散,夜雾开始腾涌,她的妖气正无孔不入,浸渗他意志的每一分,每一寸,


    “现在就要。”


    *


    他克制着自己,本想放过代薇,可是这女人磨人的功力属实强悍,翻来覆去,一直纠缠到后半夜才罢休。


    易圳常年健身运动,体力自不必说,累到半夜依然不影响早起。


    收拾干净换过衣服,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代薇,想起她时常鼓励自己表达感情的话,犹豫几秒。


    最终俯下身来,亲吻一下她的脸颊。


    起身时从窗边瞥见楼下,管家正于门口|交接,负责运送花草的工人又到了。


    为了配合房间花里胡哨的陈设,代薇每天清晨都要在床头插上一束新鲜修剪的花,日日不缺。


    这个习惯他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她每次都只放在自己那一边的花瓶,是担心他不喜欢。


    平时一副不管不顾、满世界横冲直撞的模样,碰到细枝末节,倒是会顾及他的感受了。


    压下微勾的唇角,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径自下楼去替她取花束。


    从管家手里接来装着潮土的恒温箱,转身上楼时,代薇已经从卧房门口探出身子,在等他了。


    少年时与满目狡笑的族中长辈一力相抗,不曾退怯半分。


    此刻见她周身柔辉涣漫,竟甘心停一瞬脚步,妄图受一刹点化。


    她单脚着力撑靠在门沿,踝骨纤美,裸露的小腿肤色如珍珠薄白。


    真丝睡裙有上好的垂坠感,勾裹出女性细软堪折的腰线。


    再往上去,柠青色吊带滑落右肩胛,双侧锁骨精致嵌落,在肩颈与锁骨皮肉相连处,红色瘀痕在斑斑点点的放肆招摇。


    每一道,都烙刻着昨夜易圳烫吻过的唇形。


    纵然她脸蛋素净,不染一丝胭脂色,纵然她发丝凌乱,遮蔽掉大半吻痕,即便她被浮光充盈,本该圣洁无瑕。


    可落入他眼里的,仍是风情。


    代薇也在俯视楼下的男人。


    冬日的晨光总是珍贵。浮尘翩飘,光影泻透堡窗交汇在楼廊,将长毯步梯鳞次割裂,半面阴暗,半面光鲜。


    易圳慢慢拾级而上,由暗向明,一步步朝她抵近。


    透明恒温箱拎在他手里,管家说今日的品种是十九朵「雪山红玫瑰」。


    花骨随他步调的幅度轻轻晃动,蕊叶饱满舒展,仿若于火山旁逐渐苏醒的雪莲。在这半面晦沉色调的楼廊间,它们是唯一明艳又璀璨的存在。


    一如在他冰冷孤郁的人生里,台梯顶端的女人也是这般存在。


    “我忍着困爬起来就是为了它们,没想到你已经帮我把小花们拿进来啦。”


    代薇展臂伸向易圳,直到他完全走上来,自然而然挽过他的臂弯,贴在他身上撒娇,“圳宝你真好!”


    易圳微微抬手,将恒温箱递给她,示意她拿好自己的东西。


    女人却误以为他想要回抱,乐滋滋地扑上去搂紧他的腰身,在他颈窝和胸前哼唧着一通乱蹭。


    “……松开。”


    去扯她的手腕,他的动作竟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松开?”她反驳得很快,


    “是不是不喜欢我啦?你昨晚喘得可性感了还叫我宝贝呢!醒来就不要你的宝贝啦?”


    易圳恨不得堵住她的狗嘴,一天到晚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身体却在她贴贴蹭蹭的动作下退了半步。


    她还在进攻,踮起脚丫子噘嘴索吻,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牙膏渍:“亲亲…亲亲嘛,亲一口,就一口……”


    半推半就由女人胡乱闹腾着,混乱里被她勾过脖子,压低头用力强吻。


    湿濡软热的小舌在他唇上辗转,探入,拨弄。


    没什么技巧讲究,只是一个恣意直白的法式舌吻,就让他的理智在蜜桃香的甜美中消亡。


    “黛露小姐。”


    最终是管家的温声提醒解救了易圳。


    代薇“啵~”地一声分开两人的嘴唇,又贪恋地多亲了两下他的唇,才肯扭头看向楼下躬身等候的管家。


    “易瓷小姐已经在大堂等您了,她让我问您是否要随她去外面吃早餐。”


    “要去要去,你让她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就好。”


    回头瞧见男人轻舔了下薄唇,代薇嘿嘿一笑,


    “圳宝我今天就不陪你吃早饭了,你自己要乖乖的……诶人家话都还没说完呢。”


    “再啰嗦就超时了。”


    易圳拎着恒温箱转头就往房里去,只留下发闷的话音,和一小段烧红的耳根。


    晓得他是害羞,代薇不禁笑弯了眼,被佣人搀扶去洗澡了。


    收拾好下楼,撑起管家送来的拐杖,听见楼层传来关阖门锁的声音,于是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果然是一身极简黑的易圳,穿戴整齐离开房间,该去工作了。


    两人之间相隔的长毯步梯未变,光线未变。


    是方位在调转。


    代薇仰头凝睇着楼上,看着男人迈步走下来,他还是行动的一方,而她也还是原地等待的角色。


    一直以为这段关系里,是自己在主动求爱,倘若她不动,关系就会停步不前。


    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


    关系的质变不知是从哪里、为什么、怎么样发生的,但无论如何,掌控权已然落在了她手上。


    当这个男人愿意主动时,她就有了筹码。


    只需要持续攻略,让筹码加重,自己就可以将他变成任何她喜欢看到的样子。


    这个过程,会让她感到无比快乐。


    在代薇思考的时间里,易圳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女人朝他吐吐舌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就算撑着拐杖,代薇也没有过于费力,毕竟有佣人在身旁随时保护,见到小妹之后,易瓷也很懂事地上来扶她。


    易瓷穿着芥末绿连帽卫衣,内搭学院风立领衬衫,九分白色牛仔裤和老爹鞋都塑造出一股浓烈的青春跃动感。


    姐妹俩身体靠得很近,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碰碰屁屁,笑出声来:


    “薇薇姐姐,等下吃过饭后,我要带你去一个秘密基地!”


    代薇早就在简讯里得知,易瓷要带自己去个好地方,可对于出去浪这件事,就是忍不住兴奋。


    “对了,圳圳呀,前天送到庄园外尼尔手作店的画应该装裱好了,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去看一眼嘛。”


    在易瓷的搀扶下,她对先一步跨出门去的男人大声叮嘱。


    “家里没人会装画么?”


    易圳拉开车门时没有多想,淡瞥她一眼。


    小心下楼梯的代薇抬起头来,冲他无辜眨眼:


    “有是有,但……被家里人看见我们的‘小作业’,会不会不太好啊?”


    “下班就去。”


    易圳一脚油门绝尘而去,留下哈哈大笑的代薇,和不明觉厉的易瓷。


    差遣家里的老大做事,代薇可不是胡闹的,她听见蔺也照例报告行程了,易圳今天一点都不忙,甚至还能提早回来。


    而且她能确认,易圳会乖乖听话。


    所以没有顾虑,跟着易瓷一起乘车直奔温泉,泡着暖烫的水慢慢享用法式早餐。


    吃饱喝足后才不疾不徐地穿过众建筑,绕着天鹅湖开往今天的目的地。


    ——湖心浮岛。


    那是一座高净度玻璃围罩的珐琅观景台,通身没有任何框架支撑,内里装饰舒适而不复杂。


    如同一只被安放在镜面的水晶球,连倒影都装满简单的温馨。


    据说热爱休闲运动的二叔易钧曾看中这里,试图改建钓鱼台。


    但因易瓷幼年体弱多病,平日静养又最爱来这里,主管家务的小姑果断拒绝了二叔,将浮岛划为易瓷专属。


    天鹅湖是较为重要的一套自循环水系统,因此庄园特聘两位生物学实验室的教授,来管理水源生态。


    这对荷兰夫妇就住在湖边小屋里,他们在湖中饲养的鱼肉质鲜美,烤鱼技术也十分高超,托易瓷的福,代薇中午能吃到教授家的便饭。


    代薇腿脚不便不能走远,索性午餐后就坐在室内喝茶聊天。


    玻璃罩双层真空阻隔,室外照光通透,室内恒温恒氧,花卉和盆景也都宜人。


    其余摆件,大多是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乐器。


    易瓷毫不遮掩地说,其中一些确实会演奏,另一些就纯属摆着好看了。


    “我记事起就在休养,没有父母在身边,九岁的时候爸爸卧病不醒,就更加没有人管我了,只有姑姑让我喜欢什么想学就去学,我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结果对所有乐器都不精通。”


    易瓷跑到竖琴前调整好坐姿,


    “比如……今天想玩这个,薇薇姐姐陪我练吧!”


    代薇‘噗’地笑出声来,往藤椅上一靠,准备好欣赏表演。


    她知道这是为了陪自己消遣,因为易瓷强烈提议在浮岛呆到晚上,等养殖的上千只萤火虫开始苏醒活动,谧水夜雾、游萤花露,景致会更加独特。


    在满心的期待下,夜晚到来得不算很快。


    好在没有辜负期待。


    怡人萤火伴着玻壁嵌入式烛灯飘缓地舞,多个光源被精心设计,分散排布,主次分明地照亮这座袖珍岛。


    全透明笼罩的奇思艳巧就在于,将荧光和灯光通通收束在一起,让他们互相映衬。


    置身其中,人们分明知道小虫子不会发出这样的强烈光,却偏偏愿意相信它们用身躯制造的旖旎梦。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车铃曳动的声响,听上去像庄园里随处可见的链节式马车。


    代薇摇摇晃晃赶出去,最先入目果然是两匹高壮乌黑的夏尔马。


    从这两头巨物的吐息里,她听到易瓷轻笑的声音:


    “是大哥来接薇薇姐姐回家啦。”


    话音不落,未换下一身西装的易圳已迈腿而下。来不及管理姿势,代薇单腿大跳几步扑在他身上,脸埋在他胸口胡乱蹭:


    “你来啦宝贝。”


    代薇只管黏糊,易圳就不得不替她维持重心平稳,总之,揽着她,是不敢撒手的。


    “今天有没有乖乖上班?有没有想我?我的东西有没有去拿……”


    她撒娇玩闹的话没有说完,视线已越过他肩头,落在从二节车厢淑雅走下的女子身上。


    浅咖色蓓蕾帽配上同色短款斗篷,下着米白半身裙,脚踩一双搭扣小皮鞋。


    每一分可爱娇小的气质,都在凸显衬合她的名字——


    星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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